行车记录仪被赵何删了,找回的视频支离破碎,分不清哪天是哪天,也分不清开车的人到底是谁。
钟离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一段视频看完,毫无所获,他按灭烟头,点开了手机。
姜一明抱着两桶泡面走进宿舍,看到电脑屏幕亮着,钟离垂头靠着椅背,他走到桌边,将泡面放到桌上,拍了拍钟离的肩膀,说:困了就抓紧时间睡觉,这样守着,铁人也扛不住。
钟离坐直,将手机放回桌上,抹了把脸,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姜一明拉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手机亮着,屏幕上是张照片。
姜一明看了眼照片上的叶真真,将刚刚的结果告诉钟离:赵何还是不开口。
听到这个答案,钟离手猛然一抖。
距离叶真真失踪已经过去了 62 个小时,早已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所有法子都用上了,依旧音讯全无。
悔意如滔天巨浪,袭卷而来,将他淹没。
那天早上……我不该让她去。
姜一明问:真的什么都没告诉她?钟离点了点头。
自己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问,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义无反顾地去了。
姜一明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该骂他。
这种事情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去做,无异于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钟离说: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这样,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从来不问。
姜一明想起车上被她打断的那次,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
钟离说:她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我帮她找到了程文皓,我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也不会问。
姜一明说:她和你还如此见外?不光和自己见外,和姜佳佳也是。
钟离皱眉,说:她不想麻烦我。
每次从外地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勤城师范和他家小区。
这两年,她赚的钱一大半都用来给那里的保安送礼了。
即便工作丢了,以她的学历完全可以找个轻松的工作,收入也不会差,然而,她选了一个又苦又累又脏又危险的。
姜一明想不通,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个?钟离说:她出来的头半年将勤城翻了个遍,找不到人她又去了他当年读书的地方找了两个月,钱都花光了,为了养活自己,她才去考了驾照。
姜一明懂了,说:这样既可以养活自己,又可以去全国各地,顺便去找程文皓。
钟离点了点头。
两三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像贼一样躲着。
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睡觉,直到再次出去。
四年毫无音讯,换作一般人早就放弃了,可她没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踏破千山万水。
姜一明问:为什么不放弃?钟离沉默,过了好一会,才说:不可能放弃,她也从未想过放弃。
一旦她认定了的事情,就算粉身碎骨,她也依旧会去做。
何况,她压根没有做过。
更何况,她妈为了她到处奔波四处求人,还在回家路上遭遇了车祸。
姜一明听完,也沉默了,过了会儿,突然问:后悔吗?后悔没早点告诉她。
钟离皱眉。
姜一明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傻子都能看出来。
从你开口找我帮忙,我就知道了。
钟离沉默。
姜一明说:其他人值得你这么上心?!就你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别人早知道了。
那天晚上海鲜酒楼吃饭,连马晓凯那个粗枝大叶的都看出来了。
钟离还是沉默。
姜一明一愣:别告诉我,你还没告诉她。
钟离点了点头。
姜一明骂道:卧槽,你他妈……为什么不说,明明有那么多机会。
钟离低下了头。
……一年前,3 月 6 日。
凌晨一点时,手机闹铃突然响了,钟离立刻按停。
伏特加还剩小半瓶,对面的人已经趴在桌上十来分钟了,钟离收拾了一下桌子,推了推她。
叶真真睁开眼,慢吞吞坐起身靠在了椅背上,头太晕,脑子很沉,眼前三道人影重叠,每一道都模糊不清,她努力对焦了会视线,对着最瘦的那道人影说:佳佳,你怎么剪头发了?钟离顿了顿,说:回屋睡。
嗯。
叶真真扶着椅子坐直,双手撑着桌子,费力地站起身。
在她歪倒的前一秒,钟离用双手扶住了她肩膀,她身体软得像熟透的面条,压根站不直,整个人往下坠,他愣了一秒,将人揽到胸口。
叶真真头靠在他胸口,半闭着眼,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很小:丫头……生日礼物别……忘拿。
钟离低下头,看着她问:什么礼物?手镯。
哪买的?杭州。
叶真真靠在他胸口歇了会儿,手撑在他小腹站直,指着空气中的一处说:就放在茶几那……我回屋了……她迈开脚步,往卧室走。
钟离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一步上前,弯下腰,将她横抱起身。
怀里的重量让他微微一顿,他低下头。
两个月没见,她比上次见面更瘦,瘦到胸口肌肤连胸骨都遮不住了。
没开灯,钟离凭借记忆将她放到床头。
卧房窗户紧闭,隐约一股尘粉味道,他伸手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又拧开了床头台灯。
床单和被罩换过了,白色碎花,香味淡淡。
晕黄的光内,叶真真歪着脑袋安静地睡着,头发乌黑凌乱,遮住了脸颊,衣领大敞,露出了胸前大片雪白。
钟离拉过被子,盖到她脖子处,然后在床边坐下,倚着床头,低下头。
他抬手将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然后整个人猛然僵住。
叶真真闭着眼,握住他手,脸颊蹭了蹭他手心。
掌心是她的呼吸,掌边是她的嘴唇。
半晌后,手指动了动,他用指腹轻轻刮她的脸颊。
何时睡着的,他不知道。
何时躺下的,他更没有印象。
等睁开眼,天色微亮,晨光熹微,屋内灰蒙蒙一片,右臂传来阵阵温热。
他转过头。
叶真真侧着身,头埋在他右臂与枕头之间,那温热正是她的呼吸。
他微微一动,她的头也随之一动,鼻唇彻底埋进了臂膀与枕头的空隙内。
呼吸渐渐粗重,钟离伸手抬起她下巴,还她呼吸。
叶真真在快要喘不上气,空气重新冲入鼻腔的那刻睁开了眼。
她睁开眼,看到晨光黯淡,看到双黑色眼睛,莹莹如光。
下巴传来炙热的温度,她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我吗?叽的一声,烟花冲出火道,直奔眉心,轰隆作响后,五彩斑斓,绽放开来。
时间都在此刻停止,绚丽的世界都在她的眼睛里,缩成一个微小的影子。
钟离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
叶真真眨了一下眼睛。
心跳为什么这么慢?不应该很快吗?时间为什么如此难捱?问题很难吗?有那么难以回答吗?钟离突然闻到她呼出的浓浓酒味,皱了皱眉。
是醉话?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张墨?又或者是没醉?钟离问她:酒……醒了?叶真真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前闭上了眼睛。
那就是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才会避而不答。
她心口一刺,翻身将脸埋进了被子。
钟离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口一凉。
是在说醉话。
连醉了,都没忘记张墨。
三年了,还没忘。
钟离掀开被子,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