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
又是不怎么美好的一天。
城内依旧火热朝天,丝毫没觉得连续一个月的日头会有什么问题。
公子老爷们照常喝酒吃肉,管家小姐们照常伤春悲秋。
城外。
佃户们已经放弃浇水了。
连续的烈日下,他们终于意识到那点水再怎么浇也是杯水车薪。
人们眼里全是绝望,老天爷都要亡他们。
有人开始在护城河边祈祷,听闻河中有龙王。
龙王是天上的神仙,掌管着人间施云布雨的职业。
人们相信心诚则灵,龙王总会开眼的,会看到这干涸的大地,也会降下雨水来。
只要龙王下雨庄稼就有救了。
护城河边摆满了各种吃食。
有苹果,梨子,泥饼子,白馍馍,黑馍馍,还有黑黢黢的一小块猪肉……也有摆空碗的。
无一例外的,每样贡品面前都插着三根香。
男女老少一家人都匍匐在地,双手合十抵在额头,虔诚的祈祷着。
是的,他们在祈祷。
祈祷龙王降雨。
佃户拿出了家中最好的吃食供奉给龙王,即使他们再瘦再饿也没有打贡品的主意。
态度虔诚而坚定。
……季宅。
大木被季辞心撵走了之后,小安和豆蔻就没有了武师父。
但是他们也没有放松,该怎么练还是怎么练,没有丝毫偷懒。
小安是个聪明好学的孩子,他跟着周钰读书识字,也从周钰口中知道了崇州在哪里。
崇州地处偏远,是漠国,厉国和荆国的交界处。
周公子说那里很危险。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独立起来,因为他的弟弟还在崇州。
季辞心还给他们配了马,毕竟练武的人,马都不会骑算怎么回事?豆蔻的是一匹白马,她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会亲自给它梳毛毛,像是对待情人那样。
小安的则是一天枣红色的小马驹,他也非常喜欢,虽然没有像豆蔻那样过分夸张但还是很贴心的照顾着小红马。
周钰最近更加勤奋了。
每日天没亮就起了,洗漱好天也刚刚蒙蒙亮,他房间里就传来了读书声。
田兰芝对周钰很是满意,大概也许是恩情在那里。
反正她看周钰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随安最近压力很大,他很孤独,以前他还能和大木说说话聊聊天,现在全家上下好像就他最没用。
他怀疑自己快要失业了,公子都不用马车了。
他只能每天和小老虎坐在门口发呆(守门)。
季宅人很少,但是很温馨,人多反而嘴杂。
晌午用过午饭,季辞心就要出门。
小安和豆蔻也想去。
于是三个人一条狗骑着马出门了。
随安看到小老虎欢快的跟着东家出门,更加郁闷了,现在就他一个人守大门发呆了。
因为是在闹市,他们速度不是很快,也不算太慢。
但也比走路快一点。
顾衍来了信,说午时在城南门口等她。
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吧。
他私下里都在偷偷摸摸的培植自己的关系网了。
养了几个杀手,他现在花楼也不去了,专心致志的搞事业呢。
这家伙现在没事不会来找她。
出了城门就是护城河边。
季辞心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人。
他们都虔诚的跪在地上,祈求着什么。
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贡品。
她心脏某个地方像是针扎了一下,有点疼。
那些人衣不蔽体,面容憔悴枯黄,小孩更是瘦成了皮包骨。
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指甲嵌入皮肉也未曾感觉。
这一刻,一股无力感扑面而来。
豆蔻觉察出她的异样,轻声唤道:公子?她和小安并没有觉得这场面有多震撼,因为他们在穷苦的地方出生,见过的比这些还要惨烈的多了去了。
季辞心回过神,看到桥对面神情肃穆的顾衍。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的。
他坐在马上,看着城门方向,眼里无悲无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眼里蔓延开来。
季辞心并不想让豆蔻和小安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把他们两个支开了。
她轻轻一夹马腹,马儿哼哧一声就跑到了顾衍面前。
已经有膝盖般高的小老虎跟在后面。
看到这幅场景顾衍难得的扯出了一丝笑容,你这条狗倒是忠心。
季辞心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因为城门楼那副情景她心里堵的很。
瞧出她情绪不高,顾衍主动提出要带她去个地方。
季辞心没有拒绝,跟在了他后面。
小老虎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跑出去很远,很远。
见他们没有跟上来又跑回来,然后又继续往前跑。
来到距离护城河十几里的地方顾衍勒住缰绳,它倒是跑得挺快!季辞心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朝前方打了个响指,倒杯茶的功夫小老虎就跑回来了。
看见主人不走,小老虎自己也坐了下来,乖乖的待在季辞心身边。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沟渠。
只是庄稼地里的农作物十之六七都已经干死了。
顾衍又驾着马继续往前走。
季辞心紧跟上,小老虎也不疯跑了。
它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焉哒哒的跟在后面。
这一个多月来我都有安排人修水渠,佃户们也会帮忙一起弄,上面不远处还修了一个蓄水池,想着暴雨开了下面的庄稼受灾也不至于太严重。
可今年和往年好像不一样,雨水一直没有来,佃户们已经开始绝望了,我也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公子哥儿,又不是龙王,降不下雨来。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卖儿卖女,不卖就没有钱交租,不卖留在家里也吃不饱饭,迟早也是饿死的命。
季辞心抬头,眼里满是愧疚,你是在怪我吗?他应该怪她的,因为是她出的馊主意,结果一滴雨也没有下。
顾衍淡淡的微笑,怪你做什么?你跟我说的这些若是换到往年不知道该救多少庄稼了,我是在恨……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十几米深的水库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是在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明事理?这么多圣贤书白读了,若是我早点去争取那个位置,我一定会让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官兵去修水库。
前几年每年都会下大雨,如果那时候就多修一些蓄水池如今潭州城的佃户何至于此?是我眼光狭隘,整日沉迷酒色,原来潭州城外这些人的日子是这样的苦……季辞心安静的骑在马背上,聆听着他的悔恨。
她突然发现,顾衍直到这一刻才长大了,这样的心性才配得上做潭州城的父母官。
季辞心不太会安慰人,不过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安慰一下的。
如果今年真的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我屯的粮,到时候会一分不赚按原价卖出去,总能帮助到一些人。
还有,朝廷总不会不管的,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是人,又不是神。
你必须要争取下一任太守的位置,现在还能子承父业,一旦科举大兴,就说不好了,只有站在高处,你才能施展拳脚。
厉朝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一直都重武轻文,这几年没有科举,绝大多数官位只要家中儿郎得到吏部认可就能继承父亲的职位。
科举大兴之后就不一定了,到时候人才济济,吏部肯定会改变官员的就职方式。
顾衍听到她这话豁然开朗了般,你说得对,今天让你出来除了看看这外面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才继续道:顾寒不知道干了什么,据眼线传回来的情报她看见有小孩的尸体从顾寒房间里抬出来,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尸体看过了吗?没有,尸体他们处理的很小心,直接丢护城河里面去了,打捞的话动静太大了。
我让你找的江湖卖艺的小孩找了吗?如果线人已经确定了密室位置就不要让那些孩子去冒险了!我知道,已经将人撤下来了,给了封口费送到云州去了。
那就好,现在还不到时机,再等等吧,等下一波小孩入府后就动手,还有让你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这个我自然明白,他派了不少人盯着我,他自以为聪明,也不想想我在齐云山待了五年那是白待的吗?就他那几个暗卫,还不是我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就是什么?季辞心笑笑,并不反驳。
顾衍说的没错,他身手确实好。
不过怎么她记得好像他连某个人都推不开?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后会作何感想?应该会生气的吧?换了是她肯定和这样的人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她身边还是有他的人在……她知道田大海蛋碎是某个暗卫干的,而且还特别贴心的将祸水引走了。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对于他的救命之恩早还清了。
如果她是一般姑娘早就动心了。
怎么办?确实她有一些心动了,偶尔还会想起他。
转念一想,一个皇子怎么会喜欢男人呢?这不是很可笑吗?她随即又掐断了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