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黎黎终于理清了原委。
不过就是，他们家庭聚会，堂哥喝多了，说起黎黎真是好命，没离婚，舒朗就等着呢之类之类的。
具体说了什么，堂哥也记不清了，反正，也不知怎么，黎黎妈妈就理解成了，黎黎出轨舒朗。
黎黎，我酒醒后，你嫂子就骂我了。
我婶说你什么了吗？你说呢？黎黎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去解释清楚。
不然，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黎黎觉得可笑，自懂事起，她的一举一动，就要被人比较。
妈妈同事的孩子，妈妈的学生，好像都比她讨人喜欢。
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成为别人，所以她换不来一句夸奖。
倒是别人骂她一句，还好像是她的错，要问问她为什么招惹他人。
他们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不扇在脸上试一试？黎黎的爸爸妈妈，好像从来不肯相信她。
黎黎想，如果她有孩子，别人喝醉，顺嘴胡诌她行为不检，黎黎肯定是要出言维护的。
为什么她的妈妈，轻而易举相信别人，伤害她的话，也张口就来。
是，舒朗是很好，但是她黎黎就这么差吗？她什么都不配，有人喜欢，还是龌龊手段哄骗来的。
他们到底是对自己的基因没自信，还是觉得黎黎，是整个家族的基因突变，出生就是为了给他们蒙羞。
一早出发前，舒朗发了飞机起飞的消息，到达出差地，又发了安全落地的信息。
黎黎一直没空出手回应，刚才接了她妈妈的问责电话，舒朗再给她打来电话，黎黎根本没心情接。
电话不停响，她就把号码关进了黑名单。
这件事，不怪舒朗。
只是，黎黎本来就对他的追求有犹豫，找个机会断了，正好省得以后伤感。
黎黎把被子铺在地上，她决定哪儿也不去了，自生自灭吧，反正生活都糟透了。
语音提示，电子门锁被打开，元辰走进来，黎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房间里，空无一物。
元辰走进来，他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黎黎。
地上躺着的人也坦然，动也不动，就那么问他，干嘛要私闯民宅。
我不来，能看见你这行为艺术吗？元辰说黎黎理想主义，吵架嘲讽她的时候，就喊她艺术家。
黎黎不耐烦地起身，盘腿坐在地上，朝他嚷嚷。
你该干嘛干嘛去，少来看我笑话。
黎黎，我知道有的话，你不爱听……不爱听，你就别说。
黎黎不等他说完就抢白，元辰倒不恼，不让说就不说了。
他也席地而坐，盯着黎黎，看她自己生闷气。
前丈母娘来电的时候，元辰正准备踏上外派的高铁。
听说黎黎挨骂了，他在工作群发消息称没赶上车明天到，就打车回了黎黎家。
黎黎不理元辰，平板立在面前，连上键盘，她就开始趴在地上改剧本。
家徒四壁，桌子没有，椅子没有，真的非常不方便。
黎黎一会坐着，一会跪着，什么姿势超过十分钟，都觉得硌着肉疼。
元辰在一边气定神闲地看手机，反正他今天也没事，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等耗不住的那个先开口。
一个小时也没写两个字，黎黎终于耐不住了，她踢了元辰一脚，问他到底干嘛来了。
元辰慢吞吞地放下手机，说丈母娘找不到女儿，让他回来看看，黎黎是死是活。
你给我注意措辞，前夫。
黎黎瞪了他一眼，表情看着挺凶，语气也就那样。
怎么着，又和你妈妈吵架，你都多大人了？黎黎听到元辰提年龄，就心烦，说来说去，就是暗指她小气，内涵她幼稚，讽刺她不懂事。
她抿着嘴不说话，泄愤一样地猛敲键盘。
元辰看她这个憋屈的样子，就笑了。
他伸手拉拉她的小臂，劝她说好了好了，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些不讲道理。
父母说话，能听就听，听不了就算了。
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事事理解，总生气，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黎黎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元辰。
从前，遇见这种情况，他只会反问黎黎，说都说不得了？这么脆弱？离婚之后，元辰居然会说人话了。
你今天出门吃药了？黎黎笑着揶揄元辰。
元辰把手机转过来给黎黎看，电子书的页面，是前几天他收拾行李的时候，黎黎偷偷放在他箱子上的书，内容是关于心理学和自我疗愈的。
那天，元辰看着黎黎悄悄地放书在那，后来又好像懊恼地拿走，他自己就去网上搜了电子书来看。
他把黎黎当小孩，很多时候，黎黎跟他谈想法，他都满不在乎。
其实自童年开始，元辰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有限，万事都靠自己，根本就没有听别人意见的意识。
当他要离开这个家的时候，黎黎想对他说的话，竟让他万分在意，于是就自己找出来，逐字逐句读起了电子书。
人的一生，总在寻找标准答案，但却忘了，哲学的终极奥秘是，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会成为谁。
可真难得。
黎黎知道，元辰发现了那本书。
她眉眼俱笑，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话说回来，你把家具弄哪儿去了。
元辰在地上坐久了，还真觉得有点硌，挪到了被子的一角上。
刚才黎黎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元辰还以为，她又和家里吵架，闹得想不开。
黎黎快三十岁了，前几年提起家庭矛盾，说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们说黎黎真丢人，他们说不好意思跟外人提起黎黎，他们说教了一辈子书黎黎最不成器……黎黎还是会觉得心里刺痛，泪流满面。
后来跟元辰谈婚论嫁，父母说他生性淡薄，黎黎嫁过去肯定会受委屈。
他们指着黎黎的鼻子骂了几天，说她没有廉耻，说她嫁不出一样恨嫁，说她离了男人不能活……黎黎当时只觉得，侮辱也受了，尊严也没了。
这次她再屈服，以后都被压得死死的，她将一辈子受他们摆布。
关于结婚，她铁了心不管不顾，最后就嫁了。
黎黎看着元辰，她说不清自己的不幸来自于谁。
也许是父母的贬低责难，也许是她没能力让自己被爱。
但她始终记得，元辰说爱她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被爱的。
我想重新开始生活。
黎黎沉默半晌，眼泛泪光地回答了元辰。
月明星稀，天空清朗无云。
元辰错过高铁，来找黎黎，出于道义，黎黎勉为其难地收留了元辰。
家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就那么席地而坐，就着外卖，从认识的那天起，聊到了离婚。
氛围轻松，黎黎居然把十年来，她的委屈失望，倒豆子一样全都剖白开了。
不同于翻旧账和倒苦水，这一次，两个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没有努力让生活变得更好。
故步自封，自怨自艾，谁都没有完全接纳另一半的勇气。
两个年轻人，凭着一腔孤勇和热情，头脑发热就迈入了婚姻，最后能量耗尽，徒留一地焦炭。
良好的亲密关系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糟糕的亲密关系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一段痛苦的婚姻里，容不下任何一个快乐的人。
黎黎用手里的汽水碰了碰元辰的，跟她的前夫哥道辛苦了，元辰也从善如流，回她同甘共苦。
元辰，我们要是一直做朋友就好了。
黎黎不无惋惜地感慨道。
黎黎，你这脑子里，住了个小白吗？元辰笑着逗她，你见过哪个男生无缘无故，就和女生做朋友的？要么怎么说，你写的小言都悬浮呢？前夫哥，别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再废话就把你扔出去。
黎黎骨子里，就没有低眉顺眼的基因。
她的父母，都是争强好胜，不会臣服的人，她只是夺权的过程中，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养成了在家俯首臣称的样子。
如果黎黎天生乖顺，就不会毅然决然地，跟元辰离婚。
想到这，元辰弯着眼睛笑了，看来，黎黎的自我意识还有待觉醒。
蒙蒙天亮，黎明降临，月亮淡成一枚光晕，它即将向朝阳臣服。
草地上满是露水，又湿又凉。
太阳刚从地平线露出额头，红彤彤的样子，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为了赶最早的高铁，元辰只能现在就出门，黎黎陪他走到小区门口。
天气转凉，她的手缩在袖子里，冲着他甩甩袖子，说前夫哥，不升职加薪，就别回来了。
元辰张开手臂，虚抱了黎黎，他的视线落在黎黎身后，嘴角上扬。
过了几秒，他松开黎黎，轻轻地跟她说，有点脾气挺可爱的，别再把乖乖女当成人设了。
看了两本心理学，就把自己当知心大哥了是吗？黎黎闻言，单手掐腰，不耐烦地摆手，快走快走，一路顺风，前夫哥。
行，前妻，祝你幸福。
出租车司机看着面前两个人，你来我往，态度友好，不免嘴张大了几分。
他见过那么多人，热恋情侣吵架的，小夫妻恩恩爱爱的，就是没见过离婚夫妻这么和谐的。
不，他们已经不能说是和谐了，都有点欢乐了。
凭着多年的识人经验，司机迅速地判断出，前妻和前夫，应该就是年轻人新的打趣方式。
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等元辰坐上车，司机饶有兴致地说，老婆和他感情挺好的，这么早还出来送他。
元辰点点头，诚实地说道，确实，离婚之后，感情好多了。
司机看着元辰，张了张嘴，这话没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