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父母没想到黎黎会反抗,舒朗也对黎黎的坚决感到意外,每个人都在等待有人能打破沉闷,却始终都一言不发。
黎黎没有回房间,她紧绷的身姿有些暖黄光也融不开的悲凉。
元辰看她孤注一掷的样子,觉得自己这半年,做了太多后悔的事。
若说到最后悔,那就是直接就放走了黎黎,跟她离婚,也没换来她的快乐。
黎黎,走吧。
元辰没等她回答,拉着黎黎就走了。
当初嫁给元辰,黎黎就是为了逃离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
但是软弱的本性,却让她一直不停地循环着,顺从别人却不甘心受人摆布的生活。
其实,元辰对黎黎没有掌控欲,但恰恰问题就在这。
黎黎的潜意识里,对爱的感知就在于被要求被掌控。
元辰疲于应对工作,无暇日常生活的时候,黎黎心里的警报开始响个不停。
被抛弃的恐惧,让黎黎总是担心不被喜欢,就算得到爱,也好像总是不够。
人在外界刺激下,可能会想清楚很多事。
这大概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谁痛苦谁改变。
黎黎终于觉得撑不过去,小半年的时间,把生活翻了个天。
沐水的冬天没有雪,入夜就更显深沉。
黎黎站在光线明暗交织的街角,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元辰问她要不要去酒店住几天,黎黎没有附和。
那是亲爹亲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逃避既可耻,又没有用。
黎黎不想再当鸵鸟了。
元辰离开之前,问黎黎,知不知道为什么冬天这么冷吗?没等她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冬天之所以这么冷,是为了告诉大家,身边的人多么温暖多么重要。
黎黎的目光如水般荡漾,幽深而安静,一双沉默的眼眸暗含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水润的眼睛楚楚动人,好像会说话一般,令人怦然心动。
元辰被她盯得垂下眼眸,又挠了挠头,支吾半天,说是他最近看到的一句话。
冬夜的风有些凛冽,不够温柔,天空却更加清朗,月亮银色的光芒也耀眼了几分。
黎黎浅笑着跟元辰道别,让他安心参加年会,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能有什么事呢,没有一段关系可以只有爱意,没有恨意,没有一段感情可以只有圆满,没有残缺。
有爱有恨,有哭有笑,只是证明,人和人深深地互相牵绊过。
吵过闹过,该回家还是要回家的。
黎黎最擅长自愈,只要离开紧张的环境,她的戾气就少了七八分。
本质上,她还是善良又体贴的,所以冷风吹过,好像闷在心里的气也消散了。
回到家里,舒朗还没走,父母坐在沙发上,神色倒是平静。
黎黎换鞋进来,提着自己的行李,拎着元辰留下的纸袋,想进屋休息。
你怎么回事?回来不知道说话?黎黎的爸爸,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家长的威严,也能端住自己的架子。
黎黎不说话,径直往里面走。
舒朗站起身,赶在长辈发火之前,对黎黎说,他们应该谈一谈。
舒朗,就这样吧。
黎黎背对着他,言语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舒朗握了握拳,极力控制住自己,他红着眼睛问,是不是因为元辰,他们是不是准备复合了。
可能这就是优秀的人的倔强吧,宁可相信是别人渣。
也不愿意相信,没有谁能做到人人都爱。
黎黎泄气地塌下肩膀,无奈地说,如果这样能让舒朗心里好过,那就当她旧情难忘,辜负了他吧。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要离婚的是你,现在要复合的也是你。
黎黎妈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快三十岁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让人操心。
你操心?是,你操心我有没有考个好成绩,操心我有没有念个好学校,操心我有没有个好工作,操心我有没有嫁个好老公。
黎黎猛地转身,目光里说不清是悲哀还是伤心,她和妈妈四目相对,无声的沉默里,满是对彼此的不满和不解。
你是应该操心,因为你在乎的是你的面子,不是你的孩子。
你为你自己操心,你有什么好委屈,有什么好抱怨的。
黎黎的话彻底激怒了妈妈,她刚平jojo复的情绪再次激烈地撞击她的神经。
妈妈冲过来扬起手,黎黎也不示弱,迎着妈妈的情绪说,既然这么不满意,直接打死她算了。
舒朗拉住黎黎妈妈,但她嘴上还不依不饶地骂着黎黎,说她戒指都收了,在这演得这般委屈给谁看。
就算舒朗对她有点粗暴,但是她这个样子,三心二意地,对得起谁。
舒朗,这就是你坦白的结果?我收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倒是挺清楚。
我出去这一会儿,你们翻得挺快的。
没有他们善意的提醒,黎黎还没注意到,元辰的袋子里,正是五周年的那枚 DR 戒指。
那天,黎黎说要离婚,戒指退给了他。
今天,他又把戒指送回来了。
这是我家,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不愿意待就请便。
黎黎进了房间,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
所有关系里,折磨的都是心软的一方。
黎黎一夜没睡,内心极其煎熬。
人生里唯二跟父母顶嘴的经历,第一次是要嫁给元辰,第二次是他们以为她要和元辰复婚。
激昂的势头褪去,黎黎就开始心虚。
这没几天过年了,她跟爹妈闹得这么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会不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直接对上了从厨房端菜出来的舒朗。
黎黎迟疑了几秒,转身又回了房间。
她就是天下第一蠢材,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她自己在一边反思内疚,转眼爹妈就跟别人统一战线专搞她一人。
什么血缘关系,只要三观不一致,立场相悖,统统都是敌人。
黎黎气得捶枕头,她拿出电话打给林雨,拨通后占线很久也没人接。
电话被她甩在桌子上,滑出去好远,直接撞掉了一个纸袋子。
袋子扑到地上,里面的方盒子四个角碰地,滚出去几米才停下。
黎黎愣了愣,还努力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掉出来的是什么。
她伸手拿起盒子,里面是一枚爱心状的戒指。
黎黎记得这好像是 DR 的奢华款,真是名副其实。
主钻被碎钻围绕着,看着就让人肉疼。
黎黎又开始翻袋子,钻石等级鉴定什么都有,唯独没找到所谓的真爱证书。
她不死心地抖着口袋,甩出来一个叠好的小纸片。
两个人互相捆绑在一起太久,确实会有副作用。
就算是毫不起眼的一页纸,也可能是会攻击人的回忆。
掉出来的,是黎黎写给元辰的信。
那时黎黎刚辞职,说好要来沐水找元辰。
她在慢递邮局写了一封给未来的信,收件时间是他们相爱的第七年。
人的一生,有很多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比如,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大家都敬畏时间,因为它有改变一切的魔力,所以踏入婚姻的人,也会忌惮七年之痒这个魔咒。
大家常常说,撑过异地恋,就修成正果了,躲过七年之痒,就天长地久了。
然而,失去这件事,不是每次都有声势浩大的预告仪式,往往日积月累的无言中,猝不及防地就发生了。
黎黎展开信纸,关于自己到底写了什么,她已经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满心期待的人,能有什么创新说辞,左右不过是担心日久生厌,对方放开自己的手。
她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看样子,元辰如期收到了信,也看过信了。
翻转信纸,在背面,元辰也写了一些他的感悟,不像是最近写的。
而页面的最下面,有一行不同油墨的笔迹。
【黎黎,本以为结婚就不会错过。
生活却教会我,结婚不是终点,如果怠慢,才会走到终点。
】这是一句非常不元辰的措辞,就像那句冬天为什么寒冷一样。
但行事风格却非常的元辰。
他所有的爱意,都不显山不露水地藏在微末之处,如果没有情绪波动,他从来都不会直白地说爱。
元辰历来这样,从谈恋爱的第一天起就如此。
他从未改变,所以黎黎说离婚,他不明白感情还在,为什么要分开,只当她是在闹脾气。
元辰外派的前一天夜里,他们彻夜长谈。
大多数时间都是黎黎在碎碎念,元辰只在最后说了一句。
黎黎,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做过什么,只记得我错过什么呢?谁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呢?元辰细枝末节的关心早就流于平常,凸显出来的只有他做得不好的地方。
黎黎颓废地倒在床上,屋外已经愉快地开餐了,昨天她硬气地说这是她家,结果转天就被明晃晃地无视。
这算什么?传说中的血脉压制?黎黎又拿起电话,林雨昨天就杀青了,也不知道她忙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等待音再次响起,黎黎终于没有空等,对面的声音熟悉而充满磁性。
黎黎又看了看手机屏幕,确认自己没有按错,她抖着声音说道。
喻柏言,你好像拿的是林雨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