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病房的时候,元辰人还在昏睡,但已经开始吊针了。
黎黎轻轻长舒一口气,推门而进。
小孩看见她热情地打招呼,黎黎觉得好笑,明明要做爸爸的人了,怎么还咋咋呼呼的。
黎黎眼尾微红,很显然刚哭过。
小孩心生愧疚,他说其实元辰不是特别严重,洗胃催吐都完事了,就是还要输液观察。
黎黎淡淡地说知道了,她提了一下暖水瓶,空荡荡轻飘飘的。
然后她转身就要出去接热水,出门前还跟小孩说,先回去陪老婆吧,她很快就回来。
嫂子,你别怪我多嘴。
我也知道道理你们都懂,但是结婚之后,我发现这恋爱和婚姻真的完全不同。
辰哥被送进医院,迷迷糊糊念叨的都是你……黎黎抿嘴点点头,就出了病房。
沐水的冬天算不上冷,但毕竟气温低,开水房排了很长的队伍。
黎黎等了好一会,才回到病房,小孩已经不在屋内了。
元辰刚刚醒过来,黎黎进屋的时候,他正挣扎着起来,针头已经回血好长一段。
哎,你干嘛?黎黎放下手上的东西,跑过去扶他。
元辰脸色惨白,隐隐透出一抹青色,毫无血色的面庞上,眉目淡然,精简的短发倒是没有凌乱的烦恼。
黎黎把他按回到床上,问他要什么,她去帮忙拿。
我要去卫生间,黎黎。
元辰无奈地笑笑。
黎黎把元辰重新扶起来,指了指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元辰抬了抬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吊瓶,让黎黎帮忙举着跟他一起。
黎黎在他身后撇嘴,这人可真不客气。
待元辰又坐回床上,黎黎拿了盒牛奶,插上吸管给他。
红色牛奶罐上的大头娃娃很显眼,元辰乐了,问黎黎这是哄小孩呢,还买旺仔牛奶。
正常成年人,能把自己喝进医院吗?黎黎拿着水果刀,正和苹果较劲,她不太会削皮,只能一块块地往下片。
元辰抿了一口,就甜得难以下咽,放去一边,又按住了黎黎的手。
你别削了,这也不是你干的活。
我吃香蕉也行。
空腹吃香蕉,作死呢。
黎黎把苹果放在一边,也不为难自己了。
元辰刚洗了胃,也不能吃太大颗粒的食物。
你这两天怎么样啊?就那样呗,又死不了,等他们回去了,我又是一条好汉。
黎黎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还好汉呢,舒朗呢?就这么放任你探病前夫?元辰朝黎黎扬眉望去,眼里含着笑意,隐约还有嘲弄之色,有种挑衅的意思。
我看你真是好差不多了,没事我就走了。
黎黎站起身,佯装要走。
元辰赶紧拉住她,还说怎么说说就急了,分手就分手呗,多大个事。
黎黎眯起眼睛看他,正色问道谁说她分手了。
没分手吗?元辰挠挠头,黎黎刚进来,他就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所以不是因为舒朗吗?我因为狗哭的。
黎黎扭身,坐到了更远的沙发那里,玩自己的手机,不说话了。
元辰就好像刚学会说话一样,一会喊一遍黎黎的名字。
头几遍,黎黎还动动眼皮,给他个回应,看看到底有事没事。
等后来他再说话,黎黎就岿然不动,充耳不闻。
黎黎,救命。
元辰好像特别痛苦地喊了一声,黎黎抬头看过去,发现药瓶已经空了。
她急急忙忙跑过去,仔细一看,输液的管子也空了,慌慌张张就要按求救铃。
哎哎哎,别按别按,我早就拔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真把护士叫来,就该尴尬了。
元辰握住黎黎的手,把手背的胶带撕开给她看。
黎黎木然地看着,手还保持着按铃的动作。
发现自己被耍了,她也不理元辰,赌气地坐回到沙发上,任对方怎么叫她也不说话。
这不是你不理我,我才逗你玩的。
元辰一眼就看出来黎黎不开心了,一直跟她斗嘴,也是不想让她闷闷不乐。
黎黎乌黑的眼睛噙满泪水,像是挂满了霜露的葡萄,闪烁着惊魂不定的神色。
连着被吓了两次,情绪很难控制,她极力克制着,眼泪还是不断外溢。
元辰紧张地走过来,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舒眉软目,凝视黎黎,轻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舒朗吵架了。
黎黎觉得元辰喝的酒都被脑子吸收了,这么一会儿他居然提了两遍舒朗。
又看他高高大大的,蜷着身体守在自己身边,越看越像一只憨憨的大狗。
元辰,你是不是喜欢舒朗?啊???黎黎踢他一脚,小声说他是狗,又扑哧一声笑了。
护士推门而入,身后还拉着小推车。
她看见元辰衣着单薄下地溜达,说他针水没吊完,怎么就到处跑。
黎黎推他回去躺下,元辰自作主张拔了针,现在又要重新找血管,护士免不了又是一阵抱怨。
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别人再怎么上心也没有用。
护士一边绑胶皮管,一边还不住地唠叨,年纪轻轻的,孩子还没有呢吧,都以为喝酒伤肝,也伤肾知不知道。
黎黎幸灾乐祸地看元辰挨骂,三十来岁的人,被人数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别提多精彩了。
挂好针水,护士又瞄了一眼黎黎。
她又开始说元辰,现在住院,老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心里还美呢。
等以后身体喝坏了,老婆不要他了,看他上哪儿哭去。
黎黎挑眉看着元辰,他被骂了几句脸皮又厚了起来,捏着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出院就要孩子。
护士又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说没药了记得按铃,别又自己乱来,然后就拉着小车走了。
独留黎黎无语凌乱,腹诽元辰真不要脸。
元辰要在医院观察两天,他打针的时候,黎黎就在旁边看看书,码码字,再八卦一下林雨的暧昧生活。
沐水的冬天,阳光很好,黎黎借了一把轮椅,她要推着元辰出去晒太阳。
院子里都是住院的爷爷奶奶,元辰开始觉得不太自在,行动不能自理的状态,实在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黎黎说他人菜瘾大,都住院了,还要什么偶像包袱。
再说他都三十了,标准的中年油腻男,有什么形象可言。
黎黎坐在长椅上剥桔子,又分了一半给元辰。
他们小时候,秋冬时节,水果的种类屈指可数。
现在技术改革了,物流发达了,大部分水果都是四季常供,但是到了秋冬,黎黎还是会习惯性地,买橘子苹果之类的来吃。
也许是因为念旧,或者记忆埋于脑海,变成潜意识,自然而然的反应,能带来安全感,季节和水果的匹配,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组合。
就像元辰待在黎黎身边,心里的情绪,就像没有了碳酸气体的汽水,原来七上八下横冲直撞,现在就只剩下甜蜜,汽水也变成了糖水。
元辰把橘子瓣扔进嘴里,刚才还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现在他倒生出了相守一生的憧憬。
婚姻里不全是美好,甚至很容易就能窥见伴侣最丑陋的一面,但是责任不能让人保持生死与共的勇气,说到底还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
黎黎正坐在树下看书,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照到她身上,整个人淡雅又从容。
黎黎。
元辰平淡的眼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欢喜。
他目光温柔,闪着湛湛星光,如春日和风中的流水,温情脉脉。
黎黎应声望去,迎上他的目光。
我们……元辰的话还没说完,黎黎的目光越过他,落向了远处的人。
她按住元辰的手,匆匆说了一句等她回来,就跟上了目光所及之人。
黎黎小跑着跟上舒朗,路过刚才他出来大门,看见牌匾上写着肿瘤科三个字。
她试着联系他好几天了,甚至律所电话也打过,得到的回复就只有舒律师请假了。
心里好像有种预感,黎黎看见舒朗的一刻,就知道他来医院的原因,就是他请假的理由。
舒朗步履匆忙,他一贯从容平和的神态,也染上了几许疲惫,往常熨烫妥帖的衣服,都多了几处褶皱。
黎黎跟不上他的步伐,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他。
朗哥……舒朗没时间仔细看来电显示,这是他最近第一次接通黎黎的来电。
他有些无力地按住眉心,说他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暂时没心情跟黎黎聊他们之间的事。
黎黎说她看得出来,打电话只是因为在医院看见了舒朗,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舒朗终于停下脚步,黎黎跑着来到近前,气都没捋顺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哪里不舒服。
舒朗哑然失笑,黎黎竟然可以旁若无事地输出关心。
明明他们之前已经闹得那么难堪了,但她就是做得到,过去了就是翻篇了,坦坦荡荡,一切照旧。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关心我?女朋友,你不愿意吧?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能像之前一样,把我当家人吗?舒朗没有多余的心情来应对黎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
他手里拿着妈妈的体检报告,上面提示肺部有阴影和多处磨玻璃状结节。
为此,他连日跑了多家医院,就想找到最优的治疗意见,但是要做取舍真的很难。
不好意思,那你先忙。
舒朗深深地看了黎黎一眼,转身就一刻不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