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的时候,太阳被遮在云层里,黎黎以为今天会下雨,没想到却是一个凉爽的阴天。
街上的法国梧桐重获新生,绿叶成荫,郁郁葱葱,像一团团绿色的云。
午后的街角,温温淡淡,伴着细碎的嘈杂声,下车之后,元辰和黎黎手牵手,走到了民政局楼前。
工作日,去民政局办理结婚业务的情侣很少。
领好排队号码纸,黎黎坐在透明的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看叶子被风吹得舒展,被吹得沙沙作响。
元辰把玩着黎黎的手,然后又握在掌心,一下下地摩挲。
他轻轻地问黎黎,在想什么。
黎黎平淡地说,没事啊,在想一会晚上吃什么。
好歹是写言情小说的,你怎么就没点感想。
元辰出声笑黎黎。
所以,一会到底去吃什么?元辰捏了捏黎黎的鼻子,刚要说话,就广播就喊到了他们的号码。
好巧不巧,结婚办事员,就是上次给他们办离婚的那位。
黎黎理亏心虚地,缩了缩身子,紧靠着椅背,就想赶紧拍照盖章,拿了本子就走。
但毕竟离婚在前,核对离婚证也是必要的程序。
呦,你们俩又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黎黎恨不得挖条缝钻进去。
元辰倒是泰然处之,还笑着说受累了。
这回想清楚了?还会不会后悔?用不用我跟领导审批,给你们开张卡。
民政局真的能办卡?黎黎在桌子底下踢了元辰一脚,一字一句地说想清楚了。
办事员看了黎黎一眼,说既然想清楚了,希望以后不会再择日相逢。
他们重新领了结婚证,离婚证也一并被退了回来。
办事员说,按照程序不会收走离婚证,正好留个纪念,以后吵架了,就拿出来看看,想想离婚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
受到老熟人的待遇,两个人出了民政局,已经日光柔和,夕阳西下。
黄昏就是夜晚的开场白,让一切喧闹都开始重归宁静,回归淡泊。
元辰觉得黎黎的寡淡情绪异于平常,她那些汹涌澎湃的感情,好像都随着过去的她消失不见了。
你总看我做什么?黎黎觉得好笑地问元辰。
她又不是第一次领证,但如果说,一点想法都没有,也没有冷漠至此。
只是,她没了那么多慷慨陈词的冲动,而是多了些珍惜平常的沉静。
元辰刚要说话,电话又响了。
黎黎下意识地以为,他们的晚饭得回公司食堂解决了。
但其实,是花店老板问他,订的花什么时候来拿。
黎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颤着声音问元辰,他买了多少朵花。
同时又在心里想着,敢说九百九十九朵,今天他就死定了。
元辰竖起一根手指,黎黎长舒一口气,幸亏这件事上,他还是一根筋。
一百朵。
黎黎眼睛瞪得很大,这个数字说多也还好,说少也有一大捧,真的让她心疼得直抽抽。
一百朵,能撸多少串啊。
你现在,务实得有些过分了吧?黎黎气得不行,嚷着元辰赶紧去开车,不能吃不能用的,好几百块钱,都不如吃顿好的。
赶着晚高峰挤进商业街,黎黎拿着那一大捧花,生怕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被挤掉一片花瓣。
元辰拉她的手,非常不要脸地问,黎黎有没有重新恋爱的感觉。
黎黎说,这玩意就算是棉花,这么一大堆端着胳膊也酸啊。
什么浪漫不浪漫,都是一瞬间的,别总没事给自己找事。
啧,你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写言情小说?你听没听过,本故事纯属虚构这句话。
元辰本来想跟黎黎去个有点情调的餐厅,结果黎黎七拐八拐,就带他来了一家街边大排档。
他们幕天席地坐在户外,对面就是商场的 LED 大屏,上面滚动播着各品牌的季度新品。
元辰拿着纸巾擦桌子上的油渍,半天也没弄干净,他问黎黎要不换个地方吧,他们也没惨到这个地步啊。
当然不是因为没钱,元辰好歹就职于 500 强,年薪有个几十万。
黎黎虽然不是稳定收入者,但怎么说都已经是成熟的网文作者,也没有朝不保夕。
只是他们不是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所谓各种情调和浪漫,还不如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更适合他们。
接接地气,餐厅有什么好的,同一个菜系,做出来味道大差不差。
吃完都不知道哪家好吃。
黎黎给餐具里淋开水,洗着碗碟杯子。
元辰怕她烫着,动手接了过去。
对面大楼的 LED 屏幕闪烁几下,画面被切到了直播平台。
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看林雨和喻柏言直播,黎黎觉得还挺新奇。
有了前面的铺垫,官宣即领证,直播弹幕还挺和谐的。
他们领证比黎黎早,从他们想公开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一步步谋划,怎么样,才能让这件事的影响,波及的范围最小。
谁不是跨越了山海去相爱,只要是双向奔赴,就连困难都被赋予了意义。
黎黎低头微笑,眉眼弯弯,还不由自主地哼着歌。
哎,怎么他俩官宣,比你自己领证都开心?领证对我来说是什么新鲜事么。
元辰差点一口水呛进肺里,他看了黎黎一眼说,对于这件事,也不用那么熟悉,还是有点新鲜感比较好。
黎黎得意地大笑,毫无形象可言。
元辰被她感染也跟着笑,还问她不喜欢花,不需要仪式感,那现在都喜欢些什么。
黎黎把啃完的竹签扔进桶里,歪着头说,她喜欢钱。
元辰顿时无语,黎黎现在放飞自我,越来越皮了。
但说起钱,倒让他想起来一件事。
你没发现,有张卡里,多了点钱吗?黎黎一听,眼睛都冒光了,还有这种好事?她连忙问元辰,是哪张卡。
元辰说,是几年前结婚的时候,黎黎爸爸给她存嫁妆的那张,他把这几年的年终奖都存进去了。
离婚的时候没说,是怕黎黎稿费也不固定,万一有个突发情况,拿不出来钱只能干着急。
可是你没告诉我,如果要用钱的话,我也不知道有这笔钱啊。
喻柏言总跟我说你的情况,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知道,然后告诉你的。
黎黎眨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呆呆地,啊了一声。
她想起来,很多年以前,元辰念念叨叨,说他每天都这么操心,肯定没有黎黎长寿。
要是他先离开,到时候黎黎手里的钱,能不能够用。
当时黎黎只觉得,元辰在侮辱她的智商,又暗讽她没心没肺,不然怎么就比元辰长寿。
现在她忽然明白,如果不爱她,怎么会担心钱够不够用,这么实际平常的问题,如果不爱她,以后过得好不好,又与他何干。
元辰只是不喜欢把爱挂在嘴边,可是他每天说的话里,字字句句又都有爱。
眼窝一热,黎黎的眼尾开始泛红。
这倒吓了元辰一跳,他从对面绕过来,伸手抱住黎黎,说这还没过百万,不值得感动得痛哭流涕。
黎黎被他气笑了,骂他是神经病。
如果错过了五点的日出,不妨看看六点的余晖,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但是好在可以从现在开始。
黎黎仰起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元辰。
晚风轻柔,城市也披上了灯光华服,夜色迷蒙中,黎黎和元辰额头相抵,温柔地相视一笑。
桌上的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朋友圈里,黎黎的新动态下,留言一条盖过一条,一片热热闹闹。
而几分钟前,何念也更新了朋友圈。
她陪着舒朗带着他的妈妈出去踏青,绿水青山,人面桃花,合照里的三个人祥和而又其乐融融。
你好,再婚对象。
你好,新生活。
🔒后记—婚后婚后生活,一如往昔,但黎黎又有了新的烦恼。
她现在觉得,元辰实在太烦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元辰下班时间也没那么晚了,而且回到家就跟黎黎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自从元辰进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黎黎只写了 400 字。
这么点字,长度半页纸都没有,读起来还支离破碎,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
我已经一天都没跟你说话了……黎黎无奈地叹气,合上电脑,放松地靠向椅背。
她问元辰要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元辰好像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委屈巴巴地说,她有事就先忙吧,他就是想和她说说话。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回房间躺着玩手机去了。
黎黎气得直想捶墙咆哮,狗男人,怎么还演上了。
她气呼呼地又重新开机码字,又听见元辰腻腻歪歪地喊黎黎,还探出头来眨着眼睛看她。
黎黎捏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问他,有事吗?元辰嬉皮笑脸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叫叫她。
毕竟,他们已经五分钟没说话了。
元辰,你给我滚远点。
得嘞。
怪不得古人要头悬梁锥刺股,生活过得太幸福,确实不利于创作工作。
黎黎认命摆烂,把电脑推到一边。
拿起手机,给何念发消息。
【小念念,出来玩呀,婚姻生活太压抑了】【……你别吓我,黎黎姐,我下周还要去登记呢】【???】元辰躺在床上,刚要打开投影,就听见黎黎大喊她出去一趟。
然后,问她去哪儿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关门声堵在了屋内。
舒朗妈妈住进了医疗看护型的养老院,尽管舒朗多次劝说,哪怕他再买一套房子也可以,她还是坚持住了进去。
两代人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有了何念,舒朗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而且养老社区,有更多的同龄人,舒朗妈妈也不会觉得孤单。
何念在沐水有合作的画室,为了不来回奔波,舒朗也陪着她住在沐水。
黎黎跑去找何念,问她怎么不多考虑考虑。
才刚毕业而已,不要像当年的自己那样,草率决定,冲动结婚。
结婚,你后悔了吗?何念坐在画架前,手上的笔没停,淡淡地问道。
可是,我确实也离过婚啊。
那只是你整理情绪的一种方式。
何念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黎黎。
我们都不是圣人,也许有一天,我和舒朗也会吵架,也会恶语相向。
那些不过都是在外界刺激下,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那个时候的我,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是不爱了,只不过在我们自己都不太好的状态下,已经没有办法爱别人了。
吵就吵了,闹就闹了,甚至离就离了。
我相信,我有办法让他再爱上我,他也有办法让我再爱上他。
何念完成了画,放下笔和颜料,黎黎终于得以看到画的全貌。
那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远处的日出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何念展出的画,那个仰头看月亮的少女。
黎黎姐,帮我起个名。
何念扶着自己的画框说。
日月同辉。
何念心领神会地笑了,她的画里没有月亮,可是她摘下了月亮,陪她一起迎接每天的太阳。
传统婚礼很麻烦,舒朗和何念直接出国旅行结婚去了。
这边领证的领证,那边林雨新开了公司,签了几个年轻人,外加自己老公,新晋男神喻柏言。
她安心做老板,甚至还给喻老师安排了好几部偶像剧。
黎黎问林雨,看自己的新婚丈夫和别人谈恋爱,什么感觉?林雨把手里的合约翻得哗啦啦响,她说,就是自己账户好像又多了好几位数那种感觉。
趁着喻老师年轻貌美,赶紧把钱赚到手。
灭绝师太可能只是短暂地还俗了一下,体验完生活,她老人家又回归了本心。
倒不是林雨故意要息影,她在电话里说,转幕后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要有人做管理吧。
黎黎谁都不服,就服林雨。
这个女人想做什么,就一定会不计代价,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她就活在当下,既不伤春悲秋,也不杞人忧天。
夏去秋来,一年一年,时间如水,白驹过隙。
黎黎又出差回来,夜幕降临,早早就进了卧室。
她翻着书,听外面的雨敲打着窗户。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亮度只够头顶这一块,整个房间都昏昏暗暗。
最近听说何念怀孕了,没想到年龄最小的她,要最先做妈妈了。
黎黎有些迷茫,长辈都说做妈妈是女性的本能,但是对她来说,怀孕,生子,养育,每一件都让她感到恐惧。
元辰从卫生间出来,他刚刚洗完澡,发尾还挂着水珠。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的另一边,看了一眼摊开的书,直接抽出来放在一边。
他问黎黎在想什么,书都拿倒了也没发现。
元辰,你喜欢小孩子吗?黎黎叹气,她问完就知道,自己其实说了句废jojo话。
元辰喜欢小孩,而且孩子缘很好。
有一次他们办公室出去团建,几乎所有同事家的娃,都挂在了元辰身上。
就像去了花果山,见到了猴王和猴子猴孙的感觉差不多。
喜欢啊,但我也没有执念,听你的就行。
元辰的语气确实是不在意的感觉,但黎黎却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她负不起责任,她觉得她不擅长处理亲子关系,她有太多的理由,但也剥夺了元辰做爸爸的权利。
因为何念吗?想那么多干嘛呢?想好了,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没想好,什么时候开始都是草率。
元辰身体滑进被子,用手臂圈住黎黎的腰,他湿漉漉的头在黎黎的睡衣上胡乱地猛蹭,洇湿了上衣下摆的一大片布料。
喂,别闹了,衣服都湿了。
湿了,正好就脱了。
元辰攥住衣服,往上一拉,黎黎的胳膊和头就摆脱了衣口。
他伸手捏了捏黎黎肚子上的软肉,还笑了一声,说手感真好。
你给我……滚还没说出口,就被元辰搂住,认认真真地吻起来。
小意温柔,呼吸交错,都是说不尽的相思,和道不尽的爱意。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何念的预产期就这样到了。
新进父母手挽手入院待产,比起舒朗和何念,身边的人表现得就紧张多了。
从规律宫缩,到开指打无痛都挺快的,何念恢复了一点精神,还嘻嘻哈哈地说,也许大家聊聊天,她就生完了。
近几年,医院带头倡导爸爸陪产。
舒朗在何念生产前,去体验过分娩的阵痛,他同何念说想陪她进产房。
可从小就独立的何念,坚决拒绝了这个请求。
想想网上的那些帖子,什么失禁,呕吐之类的,何念自己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她不愿意让舒朗看见她这个样子。
大家在产房外等着,几个小时过去了,除了护士偶尔出来取东西,何念一点消息也没有。
黎黎紧张得全身拔凉,她没生过,但是同为女性,谁不知道生孩子九死一生。
更何况,何念自己还是个小孩呢,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
也许,在爱里长大的人,就是比别人更容易付出爱。
何念在原生家庭里,汲取够了足够多的理解,宽容,尊重,信任,支持,她才有底气做什么都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生长在阳光里,何念自己也是一颗能量满满的小太阳。
何念家属在哪儿?护士推开门,朝着走廊里大喊。
舒朗听到,立马小跑过去。
护士说何念自己体力不够了,看样子再坚持下去,也不一定能顺利自然生产。
到时候,如果产程过长,孩子会有宫内缺氧的风险。
顺转剖,对医护人员来说,可能不算新鲜事。
但是对于初为父母的小夫妻来说,光是想想就惶惶不可终日,真的身在其中,舒朗签危险告知书的手都在抖。
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却要用尽生命里的时间彼此陪伴,甚至还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共担生死。
手术倒是顺利,没时间局部麻醉,全麻的何念被推出来的时候,意识还不是很清楚。
她一脸倦容地躺在床上,汗水濡湿的头发粘在脸上,这和平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迥然不同。
舒朗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眼眶微红,眼泪打转地对何念说,老婆辛苦了。
他没时间看孩子,好像几分钟前护士说是女宝宝,就直接抱给月嫂了。
孩子有那么多人照顾,舒朗只想看着何念。
历经千辛万苦,母女平安,黎黎不由地放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粉嘟嘟的小宝宝,她什么都小小的,确实让人觉得生命真的很神奇。
黎黎上一秒还开心地笑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下一秒脸色就有点难耐。
元辰问她怎么了。
黎黎说,她本来是说想感受一下生命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治好心里的恐惧。
但是何念这么痛苦才生下宝宝,她觉得好像更害怕了。
你不是害怕疼痛,相比一时的喜乐悲苦,责任是更让人难以释怀的原因。
负担一个生命确实不容易,没想好,就来日方长,这事不能急于一时。
黎黎抬头迎上元辰的目光,现在的他,好像总有一种从容的力量包裹着黎黎,让她觉得安全,觉得心安。
黎黎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说她尽量早日克服。
元辰却说,也不是一定要有孩子,过得开心就行了。
医院的走廊洒满金灿灿的阳光,黎黎和元辰并肩走在光芒里,染上了柔和的光……******************************本书由玖玖为您整理推荐如有冒犯,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