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隅眼前忽然浮现她沾满青苔和泥土的鞋。
他有些动摇了,挣扎道:可我们欠她良多。
那你就以身相许呗。
东隅抬起手正准备修理他,宋景堂不服气地反驳,哼,哥哥居心不良,喜欢仙女姐姐却又这么矫情。
庸俗!东隅气极反笑,钱快点给我,我自有打算。
不会要还回去吧。
宋景堂眨巴着眼睛。
东隅没说话。
只是端出给他温在锅里的辣白菜丸子,放在饭桌上,又端出一碗白米饭,如果不是明天你要去私塾,也不会有这么好的饭菜。
买房子的事不可能,我还要供你上学。
宋景堂,好好读书。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
脸上并没有带什么表情。
语气也是淡淡的。
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娓娓道来的。
哥哥。
宋景堂却忽然觉得心底发虚,有点怕怕的样子。
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呀。
东隅沉默地走向房间,背影透出悲寂和孤独,拉长的影子无声地诉说主人的失望与疲惫。
哥哥,我错了嘛,你不要生气气。
宋景堂两只小手搅啊搅,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然而,转过身去的东隅眼底却盈满笑意。
胡搅蛮缠,撒娇卖乖,但还真是好骗。
要是季桑榆在这里,肯定又要啧啧摇头。
果然不愧是反派,连小孩子都骗。
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哥哥。
宋景堂扑过来,紧紧地像个小兽一样抱住东隅的右手,连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东隅温柔地用左手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好好念书。
家里这么穷,但供你念书的钱,哥哥一直在攒。
怎么样,也不会去动那笔钱。
好啦,快去吃饭吧,都要凉了。
等你考上秀才,哥哥再给你做别的。
东隅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宋景堂的头,如同善解人意的长辈。
宋景堂心头一疼,泪水哗哗直流,哥……哥哥。
他紧紧抱住东隅,两只小手拉住他背后的衣服。
东隅皱眉,心里又有些自责,不该这样的。
但见宋景堂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有些忍俊不禁。
咳……景堂啊,放开哥哥。
哥哥还要去卖香,不去的话今天晚上怎么吃饭。
东隅叹气,一副为生活所迫的样子。
宋景堂吸了吸鼻子,拍着小胸口大声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哥哥这么好,他一定一定要对哥哥很好。
好,景堂真乖。
季桑榆离开东隅家后,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
她掀起坠满珍珠的帘子,忽然瞧见了一个人。
是上次在酒楼说书的那个书生,他也看见了她,激动地涨红了脸,冲她使劲挥手。
停一下车。
季桑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动不动脸红什么的,真是很可爱。
这不比反派可爱多了。
小姐。
您好。
他憋红了脸,才半天才说出两句话。
季桑榆笑了,她身后的一群丫鬟们也笑了,一派莺歌燕语的景象。
公子。
您好。
季桑榆眉目含笑,总是带着阳春白雪的眸子此时秋水盈盈。
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眉间的花钿显得更加鲜艳动人,本就明艳的长相将那件白色木瑾花长裙都染上了媚意。
小……小姐,你莫要取笑我了。
书生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她敛了敛笑意,好,不取笑你了。
季桑榆不笑时,眉眼带着冷冷淡淡又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又让人忍不住产生她温柔的错觉。
天色不晚了,就此与公子别过了。
季桑榆的芙蓉面探出,略带笑意向书生颔首。
后放下帘子,轻声吩咐马夫,然后马车开始驶向季府。
书生欲言又止,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又没问到姑娘的名字,等过几天后,宴会上一定会再遇见她的。
到时候,他再偷偷打听。
果然,不久后季桑榆又遇见了那个书生。
但不是在春浓宴上,而是在公主府里。
公子,今天真不能再出去了。
你离家游学八年,现在又整天往外跑。
长公主必定是要家法待候的。
阿合好说歹说,才劝得耿介的脚步微顿。
我就不。
小公子也不恼,语气倒是很认真。
季桑榆心底发笑,公子好呀。
开口就带着笑了。
看!可把他厉害着了。
姑娘!是姑娘,是……耿介既不知所措,又语无伦次。
翻来覆去的也只有那么一句话。
季桑榆用好奇,但又带了点肯定的语气问,你是长公主的嫡子耿介,对吗?你认得我?耿介傻乎乎地笑。
嗯,来头这般大,却连几两银子都不敢收。
公子莫不是故意的?她挑眉笑道。
耿介彻底没话说了,白玉脸庞透着一些粉红,小鹿般袖子的水眸微闪。
好像,好像,就是这样的。
看着手足无措的耿介,季桑榆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不小心露出的一截如雪的皓腕,让他一时看呆了去。
姑娘,你手腕露出来了。
快把衣袖拉上。
耿介着急地跳脚。
阿合,闭眼不许看。
季桑榆惊愕。
但转念一想,拉好衣袖后又是想笑。
耿介,意为光明磊落。
果真是一个风光霁月的君子,哪怕经常害羞。
季家嫡女季桑榆,幸识。
耿家嫡女耿介,幸识。
学她说话,却连把嫡女变成嫡子都不会。
两人相视,季桑忍不住又笑了。
嫡女?耿介这人。
真是有意思的很。
更好笑的是,耿介还不明原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感慨道:季姑娘真爱笑。
我长这么大,也只遇见公子这么一个能让我笑得这么开心的人。
季桑榆说完才觉不妥,似乎暧昧了些。
啧!我这嘴!但耿介捂着脸跑开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在季桑榆走后,东隅并没有去卖香,而是去了观音坛。
他不信鬼神,但今天他上了两柱香。
一为求气运,二为求姻缘气运是为她求的,姻缘是为求得她。
祝季桑桑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我甘愿忍受一切痛苦,愿用四分之三的寿命,换她眉头微舒。
东隅的头磕在地上,重重三下。
他虔诚地祈祷,观音能够听见。
他本应叫她季小姐的。
可他不想叫她季小姐,不能叫她桑桑,所以他要叫她季桑桑。
哪怕他也只有这一点权利。
施主请留步。
东隅皱眉,脚步微顿。
观音坛常年无人修理,香客全是以往的老香客了。
什么时候有和尚在这了。
光头老和尚笑眯眯的,抚着他的白胡子。
公子命贵,贵不可言。
右手伸在东隅面前。
没钱。
东隅硬邦邦地道。
没钱?光头老和尚跳脚,气急败坏地道:你怎么可能没钱?要权势有权势,要金银有金银。
这么多年了,老朽还没算错过谁的命。
你别以为你穿得这么破,我就会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