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清河县一民居。
哎哟,姑娘,你可算醒了!一农妇见顾霜睁开了双眼,眉开眼笑地朝屋外喊了声:锄头,别忙活了!快进屋看看!姑娘醒了!来了来了!一个腰阔膀圆的青年闻声奔了进来,见顾霜睁着一双秋水明眸静静地打量着二人,咧嘴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傻小子!那妇人取笑了他一句,回过头说道,姑娘,你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啊。
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我……睡了很久吗?顾霜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可不是嘛!你昏睡了足足五日呢!农妇将手搭在被单上,关切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怎么会掉进海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把命都给丢了。
娘,你一下子问这么多,人家姑娘能记得住吗?那唤作锄头的青年插进话来。
你以为谁都像你?白长那么大个头,脑袋笨得像头猪!农妇连笑带骂。
锄头闻言,面庞一红,不再作声。
……我叫顾霜,我没有家。
顾霜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我坐的船遇上了海难,无人搭救……便掉进了水里。
她说到无人搭救之时,心中顿时一痛,眼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滴泪珠,滑落到了她的发鬓之中。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那农妇听她说得凄楚,不禁跟着目润泪湿,思索片刻道:顾姑娘,你既没有去处,不妨就在我这住下。
我家就两口人,日子过得还算丰足,不会亏待你的。
对对!顾姑娘,你就把这当作自己的家吧!锄头接过话来。
这……顾霜自幼孤苦,见她母子二人好心搭救自己不说,还愿意为她提供栖身之所,心中感念不已,赧声道:可我……我什么都不会。
不会可以学呀!农妇见她没有拒绝,心中欢喜不胜,忙道:大婶我会的可多了!以后等你的伤好全了,我再慢慢教你。
好。
顾霜点了点头,牵扯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大婶,谢谢你们。
谢什么?往后便是一家人了,说这些,见外了。
农妇一脸慈爱地说道:我姓潘,你就叫我潘婶吧。
这是我儿子锄头,大名金展鹏,今年二十有一。
潘婶指了指锄头,转头问道,顾姑娘,你多大了?许过人家没有?我今年十九岁。
顾霜顿了顿,轻声道,我的夫君,已经亡故了。
原来嫁过人了……看样子,是被婆家给赶出来了吧。
潘婶心中略微有些遗憾,很快又堆起笑来:不提这些伤心事了。
你且躺着好好养伤,我去给你端碗鱼汤来补补身子。
多谢潘婶。
顾霜感激地道了声,见她拉着锄头出去了,翻动了下身体,发现腰间疼得厉害,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见腰上缠裹着厚厚的白纱,隐约还能看到从里透出的血迹,眸光黯了一黯,又将被子盖了回去。
居然让我活了下来……莫非是上天垂怜?他现在,不知道怎样了……顾霜这念头刚冒出来,脸上就现出了一丝苦笑: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为什么还要想着他?顾霜啊顾霜,难道你真是天生命贱,非他不可?都说人在生死关头所下的决定最能看出本心,他选择救凝香而不是救你,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告白、出游、成婚、许下一生……这桩桩件件,现在看来,真像是一场幻梦。
顾霜嘴角忽然悬起了笑意,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既然无意,何必相欺……她用手背遮住双目,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不停,全然不顾腰腹上的疼痛,只想快点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屋外,潘婶透过门缝张望了一眼,回身叹道:哎,还没哭够呢,我们就先别进去了。
娘,她为什么这么难过?是伤口疼吗?锄头一脸疑惑地问道。
她哪是伤口疼啊?人家这是心痛!潘婶白了儿子一眼:真不知道你这榆木脑袋到底像谁。
你没听出人家新死了相公,又被婆家扫地出门吗?娘,这都被你听出来了?锄头吃了一惊。
有些事,稍微揣摩一下就明白了。
潘婶接着说道:看这姑娘原先穿的衣服,想来她嫁的应该是个大户人家。
估计嫁过去不久,相公就得病死了。
婆家见她没钱没势,又克死了儿子,便将她赶了出来。
她一个人沦落在外,又遇上了船难,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起前因后果,哪能不伤心呢?原来是这样,真可怜!锄头听得猛点头。
总之,你这几日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免得她伤心过度,落下病根,那可就不好办了。
潘婶不放心地叮嘱。
娘,你放心,我保证不说!锄头一拍胸脯。
真是娘的好儿子!先不说这些了,娘去把鱼汤再热热!潘婶夸奖了一句,转身走了。
清河县衙。
找到了没有?余县令一见差役们回来,急忙上前询问。
众差役尽皆摇了摇头。
没找到?没找到回来干什么?还不再去找!余县令喝道。
是,小的遵命。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无可奈何地掉头走了。
余县令回过身,见傅晋初坐在圈椅上默不作声,擦了把脸上的湿汗,上前躬身道:王爷且放心,下官这就加派人手,定会打听到娘娘的下落。
有劳余县令了。
傅晋初木着脸点了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余县令抬手唤道。
去找王妃。
傅晋初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街衢上。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位姑娘?傅晋初手执着顾霜的画像,见人便问,直问得口干舌燥,却丝毫不觉疲倦。
每一句没有,每一次摇头,都在他的心间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灰霾。
老头子,你也太不当心了。
大把年纪了还跑来接我,看看,胳膊都给撞折了!一个老妇搀着一位老汉打他身旁经过。
谁让你好好地上屋顶补什么瓦片,要不是被我看见,你这条老命怕是要丢了。
老汉右臂被白布吊着悬在胸前,粗声说道:再说了,我是你老伴,我不救你,谁来救你?你呀,一辈子都是这样……那老妇眼角的笑纹挤作了一团,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去了。
傅晋初呆望着二人苍老的背影,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幅画面:顾霜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带着极度渴盼的神情朝他伸出手来,嘴里唤道:王爷……他的身形猛然一晃,再也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画纸,任由它飘落到了地上,被过往的牛车碾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