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望着汽车窗外,天空灰黑的云一层层重重压下来,汽车的尾气和灰尘夹杂在一起卷起来又落下去。
路边行人行色匆匆缩紧脖子往有遮挡的地方赶,不一会儿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客车前边挡风玻璃几度看不清路面。
穿黑色夹袄的微胖中年司机几度咒骂出声,客车内有些嘈杂,电话声小孩哭闹声,高谈阔论的交谈声,声声入耳。
车行驶得极为缓慢,在小县城年久失修的路面上颠簸前行。
向北,快一点,快回去,你妈妈要不行了。
穿花袄的中年妇女站在教室玻璃窗外焦急喊他。
向北,向北!有人找...向北,有个阿姨找你...男孩面前书本整齐,手中的数学题解到一半,笔掉落在地上,笔盖碎了。
向北你快去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低马尾女生捡起掉落的笔告诉她。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只是没料到来得那么快。
初二那年他妈妈听同村阿姨说在沿海城市的工厂里一个月能赚好几千块,说你家向北学习好以后肯定要读高中考大学,这些都得提前盘算着多攥钱,向北他爸去了,你一个女儿家在这小镇子里做不了什么活计,手工活儿往后也未必年年有....以后男娃子大了还要娶妻生子都要钱,游说她去那边工厂好好干几年。
他和妈妈来了以后在沿海的一个小村落里安了家。
他也转入了这边的学校。
起初妈妈十分开心,每月能比之前多大几千的收入,生活水平也随即好了起来,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有奔头,规划着再辛苦几年等到时候把向北大学的学费赚够了就还是回老家种种菜做做手工活计。
向北妈妈说以后老了你想去大城市就去大城市,我要守着老屋,我怕你爸回来找不见人要着急。
向北知道父亲大概率是回不来了,但是母亲的这一点念想他舍不得去戳破。
人在这世上有点信念在才能支撑自己度过苦难走下去。
他很争气,一直名列前茅中考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考入了南市的一所重点高中。
但也正是这一年,他妈妈开始频繁流鼻血,后来有一天突然晕倒在务工的车间里,确诊急性淋巴白血病。
那时候向北才知道妈妈工作的地方是个重污染废气严重的化工厂,工厂许多员工都或多或少身体有开始出现问题,向北妈妈不是个例。
再后来工厂老板害怕承担责任跑了路,在那个网络还不发达的年代,许多事情维权无门只得认。
特别是从小地方出来无依无靠的这一部分人。
向北妈妈只撑了两个月,向北的高中也只读了两个月。
那个暴雨天的傍晚,终究因为几次雨水太大客车司机看不清路,平时一个多钟头的路程硬生生跑了两个多钟头才到,到村子里时天已经黑了,他妈妈已经盖上了白布。
麻绳总挑细处断。
大概是十几年前也是一个下大雨的傍晚,他父亲失踪于一场矿难,由于无法证明人已经死亡,加上采矿方百般推卸责任,孤儿寡母未收到一分钱赔偿。
一周以后他去高中学校办理了退学。
在退学后的第二天,班里的同学陈月独自乘了一个半小时的客车给他送来了落在教室里的课本。
你送这些来做什么?老师说,让我来劝劝你,以你的成绩将来肯定可以考上大学,学费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说着把装着厚厚一沓零碎的钞票黄色信封放到他手里。
拿回去吧,跟老师说我不需要。
那一年本来是想回老家小镇的,想回去不敢回,回去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家人的地方不叫家。
他背着行囊去了北方,去了一个文化底蕴和南方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穿着单薄的短袄子,冻到鼻尖发红哈着冷气。
他进了一家卖羊汤的面馆,问老板要不要招工。
餐馆里开着暖气,冻到有些发僵的人瞬间活络起来,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关节。
老板说是自己人开的馆子暂时不需要请人。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后边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胡子大叔叫住了他,带他去了他的木工坊,然后他留下了。
他其实还没有看过大海,虽然这里离海边近,但是他已经不想看了,不知怎么地就是不想去看了只想远离。
他原本打算等这学期放假,和妈妈一起回老家小镇过年,顺带去告诉夏小梨大海的样子。
他想晚些去看,那样就能记得更加深刻些,也能更加明白地说给她听。
如今他没有去看所以就暂时不回去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敏感又脆弱,若是遇着苦难了太容易在大风浪里翻船了,即便有人捞一把可能也很难抵得过人下沉的速度。
陈月是想捞他的,那一沓厚厚的零碎的钞票是她攒了十多年的钱,哪有什么班上同学帮忙度过难关,外地才来上了两个月学的同学可能许多人班上同学名字还没认全。
突然少了一个同学就少了一个同学,反正过不了多久许多人可能都会想不起还有过这么一号人来。
向北退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除了陈月以外,鲜少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退学。
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但是后来陈月信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哪怕只有她一人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