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远在榕城的宋东东，要从元宵节结束之后说起。
宋东东终于找了份工作，他平时一起玩的小兄弟介绍他去了镇上的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员。
宋东东开始是拒绝的，他对这种全天要带着笑容面对顾客，随时都必须看脸色的工作，内心里十分抵触。
他的小兄弟说，你就是觉着丢脸呗？宋东东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会？我觉得服务员很厉害啊，一个人要照顾那么多人吃饭。
我是觉得我做不到，你知道我脾气不是很好。
宋东东对家里人时刻都是笑脸，爱说爱笑，但到了外头，就是个暴躁小公鸡，从小没有母亲，父亲整天忙活在地里，带他的是两个姐姐，他小时候要么在家里被好好呵护，要么在外面被好好欺负，造成了他非常两面的性格。
对不熟的人，他永远是一张酷脸，不耐烦不好说话的样子，对待亲近的人，又变成温暖爱笑的大男孩。
小兄弟点点头，收下脾气嘛，宋东东，我也晓得你家里困难的，我也没钱帮你，这个工作你仔细想想嘛，到时候还要面试的，也不是肯定能去的。
宋东东答应会仔细考虑。
但没等他想明白，大年初八的晚上，宋父发了烧，他带着老父亲住进了医院。
输了液打了针，又住了两天院，宋父的脸色才逐渐好了起来。
这趟生病多亏了春英捎回来的钱，不然宋东东就得出去借钱了。
不得不说，人还是要向现实低头的，等宋父出院回家后，他马上就去饭店面试了，因为确实长得帅气，个子又高瘦，老板娘当下就决定让他来上班，长得不错，来吃饭的人看到也舒心嘛。
凭脸得了份工作的宋东东，开始在家里练习假笑，宋父见了有些闹心，你在做啥子，好好笑就是了，你这样笑得太丑了。
宋东东咧出个苦笑，老父亲根本不懂他的苦。
不过，在饭店干了一周后，他就连假笑也笑不出来了。
长得帅的好处，确实有客人见了会喜欢，但是这种喜欢会变成故意让他拿一些调料或是纸巾这类的物品，他被折腾得够呛。
也有一些客人，并不喜欢服务员长得这么亮眼，就会故意找茬，说桌子餐具不干净之类，宋东东只能任劳任怨地按照吩咐重新擦桌子，换餐具。
他心里已经有了退缩的念头，又因为害怕爸爸再生病，说服自己忍了下来。
磕磕巴巴地干了一个月，他拿到了实习工资，老板娘说他老爱板着脸，不让他转正，下个月还算实习生。
宋东东无奈地点点头。
他没有办法笑出来啊，不管是因为喜欢他而折腾他，还是因为讨厌他所以折磨他，他都没有办法笑脸相迎。
但是工资拿在手上，还是开心，他下了班跑去称了两斤宋父最喜欢的饼干回家。
宋父吃到儿子买来的饼干也很开心，但是儿子最近越来越瘦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心。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问问儿子，怕问出来，儿子不肯说老实话，不问自己又放不下心来。
这会看宋东东还算开心，宋父终于把话问了出来，东东啊，你在饭店干得怎么样啊？适应了吗？正在切辣椒的宋东东一个错眼就把刀切到了手上，所幸切口并不深，他蜷起了手指，掩饰性说道，这辣椒没洗干净，我得再去冲一冲。
把正在流血的手放到水里，两滴眼泪也先后落进了水里，宋东东没忍住掉了好一会金豆子。
回屋没等宋父问起，他就说道，刚刚切完辣椒揉了揉眼睛，现在眼睛睁不开了。
宋父没再说什么，拍开儿子，自己开始忙活起来晚饭。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默，宋东东老老实实地的吃完饭洗了碗，两父子又先后洗了澡，眼看着就要睡觉了，宋父才再度开口，东东啊，为自己坚持一下，爸爸帮不了你了。
宋东东答应了一声，嗯。
-在饭店做了两个月后，因为仍旧板着脸，宋东东依旧没有被转正，他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等他沉默着拿着工资走了，老板娘吐槽道，干活还是舍得出力的，就是不爱笑，他要是能多笑笑，我立刻就给他转正。
相邻铺子的老板娘有些不赞同，有些人性格就是那样嘛。
我看他干活真干得挺好的，没必要卡他啦。
老板娘笑了笑，下个月给他转正嘛，看看他能不能改改性子。
他要是多笑笑，我生意也能好一点。
是哦，我看有好几个老板娘都喜欢来你家吃饭嘛，故意喊他拿拿醋嘛拿拿牙签。
……这是宋东东的第二份工资，他买了一包好烟送给之前介绍他来饭店的小兄弟，又逛了逛衣服店，为宋父和自己都买了套衣服，最后狠下心买了一条价格加起来比前面两套衣服都贵的裙子，打算送给女朋友。
这个女朋友是年前谈的，到现在也快半年了，他并不会在谈恋爱的时候隐瞒任何自己的真实情况，他还在期待一个能接纳他的全部的女孩。
宋父晚上收到衣服很开心，自己马上就去洗了，说明天就要穿。
宋东东对父亲的回应也感到开心，他想以后有钱了还要给父亲买更多的衣服。
宋父又道，你有没有打算给你姑妈买点啥送去啊？宋东东挠了挠脑门，完蛋，他把姑妈忘记了，要被父亲训了。
宋父果然有些不开心，东东，你可不能忘记姑妈对你多好啊。
要不是这个妹妹一直帮着照顾家里，自己也养不大三个孩子。
宋东东认真反省道，我错了，工作太忙，就没想到姑妈，我明天带点家里的菜，再买点肉和饼干去看她。
她最喜欢吃夹心饼干，你别买错了。
宋父说道。
好。
次日下班，宋东东马上买了东西去看姑妈。
姑妈听宋东东说这些东西是自己发了工资买的，当下就哽咽了，好孩子，好孩子。
宋东东帮姑妈擦了擦眼泪，姑妈别哭，我以后会听话的。
姑妈缓了好一会，才止住泪意，我这是高兴的。
等清明的时候，记得写封信烧给你妈，让嫂子也高兴高兴。
宋东东乖巧的点了头，以前写信给妈妈的事情是大姐的活，今年大姐不在老家了，轮到自己了。
说了些闲话，姑妈突然拍了拍宋东东的手，东东，前两天你大姐打电话给我了。
宋东东认真看向姑妈，大姐说什么了？你大姐的意思，想让你和你爸一起跟着她到鹏城去。
让你跟着你姐夫一起上工地。
姑妈慢慢说道。
宋东东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仔细问了问你大姐，她说她攒了一笔钱，足够照顾你和你爸一年半载了，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工地，还可以尝试尝试其他的工作。
姑妈又说道。
宋东东要是出去打工，是绝对有很多机会的，之前一直待在家里，一个是年纪还小，另一个就是宋父的身体真的不好，需要有人照看着。
我听说在外面租房贵，吃饭也贵，万一挣的钱养不活自己和爸爸怎么办？宋东东有些气馁。
好孩子，你能想到这个，就很孝顺了。
姑妈拍了拍侄子，但你大姐这么说，必然是会顾好你爸爸的，你就先为自己打算起来，等你条件好了，再扛起照顾你爸的责任。
姑妈觉得你可以去，也许这是个机遇呢。
宋东东点点头，我只怕我姐的负担太重。
她有两个女儿要照顾，再加上我和我爸，所以你得争口气啊，孩子。
姑妈说道。
这天回了家，宋东东就把大姐的意思跟宋父全说了。
宋父沉默了一会，说道，东东，爸爸支持你大姐的做法，你得出去外面看看。
你要是想清楚了要去鹏城，咱们爷俩就一起去。
我知道你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也换个人连累去，等以后，你要是有点出息了，我还得指着你养老。
爸，你不是连累。
我也会一直照顾你的。
但是，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想想。
宋东东说道。
宋父拍了拍儿子的背，慢慢想，不着急呢。
如果你决定不走，咱们就继续在农村种种地，也不错。
爸，宋东东本来想说，谢谢，想了想咽了回去，好。
等我想好再跟你说。
-又一个月结束，宋东东终于被转正了，他拿着第三个月的工资准备先存起来。
关于是否去鹏城，他依然没有答案。
宋东东清楚自己的斤两，觉得去了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跟父亲，总不能一直靠着大姐养吧。
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正在谈的女朋友小萱。
小萱在镇上一家公司做会计，一个很不错的工作。
正因为此，宋东东一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得去外面闯出个样子，一会又想小萱有多大的可能会跟他一起去鹏城或者说等他有了出息从鹏城回来？因为他找了饭店的工作，两人这几个月见的次数并不多，他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把姐姐的提议跟小萱说一说，看看她的态度。
没等到休息日，宋东东和小萱提前见面了。
周五的下午时刻，饭店里来了一群要坐包厢的客人，宋东东刚刚说完欢迎光临，就看到小萱也在其中。
小萱避开了宋东东的眼神。
宋东东也就没打招呼，带着客人进入了包厢。
上完菜，宋东东离开了包厢，今天的客人有些多，他比平时还忙。
等他听到包厢的召唤，再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小萱被劝酒。
一个瘦瘦的秃头男人对着小萱说道：小萱啊，来公司也快一年了吧，每次聚餐你都不喝酒，怎么的，瞧不起我刘思？小萱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说道，刘主管，我真的不会喝酒，我爸妈也不让我喝酒。
叫刘思的男人并不吃这一套，以前你们在学校，那是不能喝酒的，现在出了社会，就得学着嘛。
这样，我喝一杯，你喝一口，行吧？秃子转头又对着宋东东说道，服务员，倒酒！你有没有点眼色，喊你这么久才上来，赶紧帮我们把白酒开了倒上。
看到小萱的窘迫境地，宋东东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沉默地打开了瓶盖，先给刘思倒上了。
赶紧的，给我们最年轻的美女倒上酒。
刘思指了指小萱。
宋东东走到小萱的背后，拿起了杯子，小萱突然把杯子抢了回来，再次说道，刘主管，我真的不会喝酒，这次先放我一马，等下次我学会了再来敬你。
不如从这次开始学嘛，我也不是为难你，都说了你喝一口就好。
刘思笑了笑，又加大了声音，服务员你干嘛呢，赶紧倒上酒。
宋东东把酒杯抽了出来，小萱有些难过地看了宋东东一眼。
宋东东把酒倒满之后，拿着说道，刘主管，小萱这两天感冒吃了药，不能喝酒，我替她喝。
说完就喝掉一杯酒的宋东东又倒了一杯，刚才是替她喝，现在是我替她敬你。
小萱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指，心里滋味很复杂。
刘思斜着眼看着宋东东，你是小萱的什么人啊，你替他喝。
宋东东的男朋友和小萱的表哥同时出口，引得刘思笑了一下，又是表哥又是男朋友，这身份有意思。
小萱笑了一下，是我远房表哥，家里想亲上加亲，目前还在互相了解中。
宋东东捏紧了酒杯，抿住了唇。
刘思笑了笑，突然带着怒气大声喊道，老板娘，上来一下。
等老板娘来了，刘思脸色阴沉地指着宋东东说道，你们服务员是不是脑子进水的？莫名其妙地拿着我们女孩子的酒杯喝了两杯酒。
那酒是他喝得起的吗？这个，我们这里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老板娘一边迟疑着一边看向宋东东。
小萱突然低声哭了起来，从包里掏出了一排瘪了一半的药片，刘主管，我这两天真的身体不好，吃着药，医生嘱咐说不能喝酒。
说完这些话的小萱又小声地示意宋东东道歉。
宋东东没说话，老板娘就把他一把推了出去，抱歉啊，刘老板，新来的人不太懂规矩，这瓶酒免单了，我等会再给你们送碟花生米跟果盘，换个人上来帮你们倒酒。
刘思勉强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看小萱，转头跟其他人喝酒去了。
被推出来的宋东东愣在包厢门口不肯走，老板娘出来后一把拉着他走下了楼。
那女孩你女朋友啊？吩咐完事情的老板娘对着宋东东问道。
宋东东总算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向老板娘，眼神里带着疑惑。
这有啥猜不到的。
老板娘笑了下，又严肃了下来，你别担心那姑娘了，人家包里随时带着药片，要你逞什么英雄。
见宋东东还是一脸担心的样子，老板娘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拿出跟小萱包里一模一样的药片说道，这是维生素C，外国牌子，不常见，能糊弄人。
我看那姑娘是个聪明的，真不用你操心。
不过那瓶酒的钱得从你工资里扣啊！宋东东这才明白过来，心里算是松了口气，好。
我今天可以先在后厨帮忙吗？老板娘看了看他的状态答应了。
宋东东就去了后厨。
等小萱跟着一帮同事走掉的时候，宋东东还在洗着碗，两人没碰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