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浓厚低沉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听不出是喜是忧。
沈子君深吸一口气,踏入殿房之中。
不敢抬头,跪在一双玄色绣着龙纹的靴子前。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沈子君的声音很轻,也很稳。
许久,陛下也未开口。
半晌,只听拔剑的噌噌声响,响彻殿房。
一把利剑架于沈子君脖颈之上。
一阵刀风袭来,凉意拂过沈子君的颈脖,耳边少许发丝随着微风飘起,人却丝毫未动半分。
她低着头,微微蹙眉,又即刻消失。
苏卿很是刚毅,内殿之中,竟也丝毫未击溃内心,如此心智,可真是我南国重将。
沈子君低着头刚要开口。
镔铁,你比朕熟悉。
南王握着镔刀,用刀背在沈子君的肩上来回滑动。
刀背与衣衫之间,发出摩擦的声响。
臣…罪该万死…南王继续滑弄着镔刀,刀身时而碰到沈子君的脸颊之上,冰凉刺骨,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该死。
继而又漫不经心道:塞北丢了名犯人,知道是谁吗?见她额头渐渐暴起了青筋。
满意的收回了镔刀。
举在手中,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刀刃,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彦。
苏彦?!姓苏?这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听爹……叔…叔父吗?叔父还活着?!沈子君有些激动,情绪涌上头。
南王见沈子君没了刚才的那份镇定,俯身在她跟前,呵斥道:苏彦换镔铁之术,你认为如何?想必…陛下,已是有了答案。
沈子君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拽着衣裙,克制住情绪。
南王冷笑一声,用剑柄挑起沈子君的下颚。
你这魅惑功夫可比武艺更胜一筹。
沈子君仰着头,不敢直视。
周围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
对不起…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渐渐有了些晶莹。
苏彦换镔铁,朕许了。
沈子君一怔。
即刻趴在地上,咬着牙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还是一滴滴落在地上。
谢陛下隆恩。
而你…臣,万死不辞。
沈子君立即答道。
她怕陛下收回成命,收回救叔父的成命。
南王倚靠在床榻之上,昂着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手指在轻轻敲打着床榻木边。
咚,咚,一声一声,像是敲打在沈子君的脸上。
昔日祭天台,万人拥护,受人敬仰的大将军。
如今在天子眼中,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王妃,你没资格。
命,朕要了,臣,遵旨。
陛下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死吗?沈子君有些疑惑。
哐当一声,南王把镔刀扔在了沈子君面前。
这...这是何意。
这画面沈子君回想过无数次,都认为,南王是要让她自尽。
伸手拿起镔刀,抽开剑鞘。
举起镔刀就架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双眼一闭。
刚要用力,镔刀就被一根极其有力的银针弹开。
只见高公公在一旁,轻轻拂了拂衣袖。
方才弹指一针之人...是高公公吗?这高公公的功夫真是深藏不露。
仅仅一指,竟有如此力度。
啪。
清脆的一声响,沈子君脸上立刻浮现出五指红印。
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扇得头脑一阵晕眩。
在那暗无天日的内殿里,身体,精神都饱受摧残。
这时的身体,已不同往日那般刚毅。
整个人被这股力,打趴在地上,嘴角渗出鲜血。
南王一把扯住沈子君的衣襟。
一字一句怒斥道:你这么想死吗?陛下...要臣的命...臣给陛下。
沈子君嘴里含着鲜血,说话有些含糊。
南王用力把拧着的衣襟一甩,沈子君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滚出去。
南王甩袖愤然而去。
沈子君愣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滚哪去?往哪滚?高公公快步上前,扶起沈子君。
苏将军,老奴扶您出去吧。
去哪?内殿吗?将军府,即日起,苏将军便不再是南昭王妃了。
高公公缓缓道来。
南王圣旨,明暗两道旨意。
明旨,沈子君南无能为南昭王妃,撤除王室宗籍,不得再入。
念为南国立功无数,依旧任大将军,兼羽沈军副统领。
沈子君听完这明旨,竟认为…这明旨…甚是体面。
暗旨,从此往后,祁氏与卿,乃有上下之别,愿好自为之。
沈子君跟着高公公原路返回内殿,从侧殿走了出去。
许久未见天日,踏出殿门的那刻,明日灼眼,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忙用手遮住双眼,从指缝之中逆光看向大殿外。
竟有好些人…在殿外的长梯之下候着。
白羚与董固二人疯跑上长梯。
见沈子君脸颊之上竟有着五指红印,脸有些肿胀,两人瞬间红了眼眶。
即刻上前扶住了沈子君。
几日了?小姐...十日了。
白羚担忧的看着沈子君。
命大,死不了,有何事,回去说。
她嘴角努力挤出微笑,对着二人说道。
再一抬头,便看见祁弋。
王爷似乎比昔日离别之时瘦得还要多,整个人很是憔悴。
赴药谷前,还是南昭王妃。
这一趟下来,竟是如此翻天覆地之变。
如是之前,定会询问王爷,为何如此消瘦,是否想念那日烤鸡滋味。
如今,这般简单的问候,已是无法开口。
也好,沈子君想着,终究都会如此,只是迟早罢了。
将军…祁弋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子君低头拱手一揖道:昭王殿下安,昔日得殿下照拂,甚是感激…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未给祁弋回话的机会,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陛下旨意,不能忤逆。
快步走至王宫大门,才发现高公公竟然还紧紧跟随着,立刻停住脚步道:公公可还有事?哎呀…将军这脚可是真快,老奴这一路可真是跟得苦。
高公公喘着粗气,额头蒙着一层细汗。
沈子君想着…这等用针高手,腿脚却不如这手力。
陛下让老奴领苏将军去将军府…高公公拂着袖子,擦着汗。
将军府邸啊…那…咱们快些去吧!公公这还能走吗?沈子君拍了拍董固后背董固!驮着高公公!咱们落脚将军府去。
董固一听将军府,眼前一亮。
扛起高公公就往城门外跑去。
高公公拍打着董固小崽子,快放咱家下来。
几人不管,一路小跑着。
高公公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有马车!几人停住脚步…董固轻轻把高公公放在地上。
董固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公不要怪罪于我,这都是将军的主意…高公公揉搓着胸口,许是方才董固扛在肩上给硌痛了。
有些生气道:这一趟折腾,真是要命了。
沈子君抿着嘴唇,手扶着额头。
深吸一口气…又没银子给…这下又玩大了…还请公公见谅…我这属下耳朵不好使,我本意并非如此…罢了…敢问公公,那冰莲可是药到病除了?陛下圣明,指定将军前去果真不负重望,冰莲乃奇草,定是有效。
如此…甚好。
陛下如此信任将军,将军要懂得把握分寸,老奴好意提醒,望将军仔细思虑。
谢公公提醒。
三人一前一后的,跟着高公公走到马车跟前。
坐上马车,白羚便道出那日未央城之事。
那日未央城一别,两人便一直暗随着那细作一路潜至镇北关外,眼看就要到塞北大帐了。
一群塞北人,捆绑着一个人,竟然交给了那细作。
那细作带着人就往回走了,两人未摸清情况,不敢轻易动手。
便又随着那细作回到了未央。
这一路,这行人对这捆绑之人的身份只字未提。
那捆绑之人又戴着头套,根本无法辨认是谁。
唯一收获的情报就是,那细作竟然不是西国人,竟是晋国人。
两人正苦恼该如何应对此事,只见一群塞北人找到了这里来,原本以为是他们一路人。
结果那群塞北人拔刀就向那细作等人挥去。
这是狗咬狗了吗?这时两人也隐匿不住了,抽出剑鞘,上去就先擒住那细作,生怕他又跑了。
那群塞北人,被突如其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忙护着那捆绑之人。
然而见两人竟然并不是来抢他的。
便快速带着那人离开了。
两人见细作已是抓住,便也未继续与塞北人纠缠,各自带着自己要的人,分两头走了…一路押送细作回皇城,到皇城之后,这人便由刑部接管了。
那人…是叔父苏彦。
沈子君有些哽咽道。
昔日塞北之战,叔父苏彦,还活着…眼泪夺眶而出。
董固与白羚对视了一眼,那日...竟然如此错过。
董固自责的捶打着自己,白羚瘫坐在马车上久久不语。
不要自责,陛下答应与塞北交换叔父回南国。
继而又道:今后...我便不再是南昭王妃,在这皇城之中行事要谨慎,昭,襄二位王爷乃王室宗亲,以礼相待。
白羚叹了口气道:脸上痛吗?无碍。
穿过几段大街小巷,马车停了下来。
三人陆续跳下马车,一处大气的宅子,牌匾写着将军府。
陛下仁义,沈子君铭记在心。
高公公缓缓走下马车,走到沈子君身旁递给沈子君一只小木盒。
细语道:还有一事。
公公请讲。
陛下口谕,那日苏卿校场弑虎前,嘴里念叨了一句,是何话?沈子君立刻跪下身,俯身一揖。
臣...臣不敢说。
苏将军,不说可是抗旨!说真话?这假话不就是欺君吗?高公公有些无奈道。
那日臣所言...是...去他娘的...沈子君觉得,纵使自己有十个脑袋都怕不够被砍的。
长叹一口气道。
还请公公美言几句啊!老奴这...这就回去复命了。
沈子君内心有些忐忑,看着高公公远去的马车,打开手中木盒,里面装着地契与钥匙。
这宅子是赐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