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容低笑:吴二哥总是太夸张。
那茶肆是我族兄提议,又有我表哥供茶,故而才开起来的。
其间敏行跟了去看,出了不少主意,吴二哥也出了主意,但受地势财势限制,真也只是能看而已。
倘使嫂嫂们感兴趣,待得开张之后,我便设席请大家去玩。
吴大奶奶奶慨然应允:好啊,千万记着,到时候我定要去捧场。
陆云的事情虽然闹得十分不愉快,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吴家也是想和林、陆两家把关系搞好的,而林谨容的身份很值得认真交往。
吴大奶奶奶便携了林谨容的手,亲亲热热地和她说闲话,说的多是陶家的事情:你大表哥行走清州,见到獾郎,爱得不得了,回家来说,两个老人家又是心疼又是想念,什么时候阿音能带了孩子回来省亲就好了。
林谨容叹道:我和母亲也是很久不曾见到姐姐啦,也想念她得紧,獾郎还一次都没有来过外祖家,奈何舅舅家这般情形,她是轻易走不得的。
吴大奶奶奶叹了口气:等到凤举娶了媳妇,她就轻松了。
可这还得熬多少年?凤棠又不在家,更是苦了她。
是很辛苦,所幸舅舅疼她,凤举敬她,家里也没其他惹是生非的闲杂人等,也不算太难。
林谨容暗想,此时陶凤棠虽然离家远行,林谨音独守空房,但论到将来,却是十分值得的。
她二人说这个,其他人根本插不上话,便渐渐围成另一个小圈子,各说各感兴趣的话题,例如穿衣打扮等。
陆云孤独地站在中间,淡漠地看了林谨容和吴大奶奶奶二人一眼,又看看林家姐妹诸人,仰起头,寂寞地望向黄汤汤的水面。
吕氏看得分明,含笑道:阿云,怎么不说话?陆云淡淡地道:嫂嫂说,我听着。
吕氏眼珠子一转,拼命夸赞林谨容:就连吴大奶奶奶都称赞她能干,果然也是能干。
阿云不如和你嫂嫂合伙儿开铺子罢,有她护着,你只赚不赔,将来妆奁也丰厚些……陆云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吕氏掩了口笑:你这个傻丫头啊,和什么有仇都行,就是别和钱有仇。
我是不好意思,不然我非得缠着阿容不可。
陆云垂眸不语。
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吴襄的声音最大:林三哥,你也来看热闹?陆云回头,却是林世全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带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并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站在人群外。
见众人纷纷和自家打招呼,林世全便松开那小女孩儿的手,含着笑冲众人团团作揖问好。
那小女孩儿歪着头看了看,利落地挤过人群,挤到林谨容身边,抱住了林谨容的腿:四姐姐。
林谨容弯腰低头,摸摸那小女孩儿的脸蛋,笑道:留儿嘴里含的什么?留儿仰起头来,张开嘴,顶出一颗糖:四姐姐吃么?林谨容笑道:口水泠泠的,我才不要。
留儿道:我哪里有那么脏。
都在柳溪那里放着的。
手一伸,柳溪丫头就解了绣袋递过来。
留儿便拿了糖四处发放,嘴甜甜的,一路喊下来竟然就没喊错一个人。
吴大奶奶奶认真打量了留儿一番,笑道:是你母亲留在身边教养的那个族妹?林谨容含笑道:可不是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留儿伸手一指外面,笑道:四姐姐,我哥哥找你有事。
林谨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世全、陆缄,领着那个黑瘦汉子站在一旁朝她招手,便同吴大奶奶奶致歉:该是替我找的庄头,我出去看看。
吴大奶奶笑道:你只管忙你自个儿的。
林谨容便牵了留儿的手要出去,陆云道:嫂嫂,我同你一道去听听。
林谨容晓得她站在这里难受,便也示意她跟上。
到得外头,林世全也不多废话,直接就点了那黑瘦汉子给林谨容看:四妹妹,这就是我从前和你说的马庄头斐矾轮檀。
奶奶安好。
那黑瘦汉子便要上前来给林谨容行礼,林谨容受了,仔细打量这汉子。
这马庄头,早在两个多月前林世全就和她说起,道是此人吃苦耐劳,乃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之前专给人做庄头,管理田地庄子,种地引水,协调佃户之间的矛盾纠纷,样样在行。
只是要价极高,以地论工钱,一雇就得两年整,须得先把钱一次性全付完,概不拖欠,若与主家发生纠纷,概不退还。
大户人家都有家奴,基本不愿把关系生计的土地就这样随便扔给一个外人,因此马庄头这条件就显得很苛刻。
故而,他的名声虽响,却不是有多少人愿意雇佣他。
除非是实在没法子了,不得不雇去,也是期限一满,形势见好转就解约。
林谨容本以为是个壮实的大汉,谁知却是个黑瘦的汉子,不由暗笑了自己一回,种地虽是力气活儿,却不是大汉才能种好的。
于是认认真真问这马庄头:庄头想必在於地之前就曾来看过这地罢?马庄头低着头道:是。
林谨容就道:那你可能管好这一大片地?马庄头仰起头来:这片地太宽,光靠小的一人肯定不成,但小的有兄弟、有侄儿,他们都是种地的好手,可以给我帮忙。
只要奶奶信任小的,这地就一定能成这就意味着,要支付更多的工钱,而她却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的值得信赖,值得养。
林谨容正在踌躇间,忽听陆缄道:马庄头,敢问你为何一雇就得两年整?马庄头朗声道:种地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一年之内就能出多高产出的,得盘地,得谋算,至少两年才能看出成效,我老马收了人的钱,替人办事,就得像像样样的,不能坏了我的名头。
陆缄点点头,又道:为何要先付钱再干活?人家都是先干活再付钱,干得不满意就扣工钱。
再说了,种地是佃户种,可不是你种。
他虽未明说,却也是表示,你如果干的活让我们不满意,你还概不归还,那岂不是没有保证了?马庄头笑了一笑,认真道:我值得这钱,不过是人弱式微,不得不如此而已。
种地不是乱种得的,倘若我说要种高粱,主家非要种粟米,我说要种占城稻,一年两熟,主家非得要种本地种,那可不是我的错。
主家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扣我的工钱,我个子虽小,却也要吃饭的。
至于种地是佃户动手,非是小的动手,这个小的承认,可要论到心力花费之多,他们一百个加起来也不如我。
就是上等肥田也得会种,不然就是浪费。
倘使我管着,教他们怎么种,该出五成的就能出八成,该出八成的就能出十成,如此,主家不是赚得更多么?二爷觉得值不值?陆缄眼睛一亮:你知道占城稻?马庄头笑道:知道。
陆缄就回头看向林谨容,虽未言明,实则是希望她应下来的意思。
林谨容在一旁听了他二人的对话,抬眼看向林世全,见林世全也是一副赞同的样子,便道:那就请庄头先想好了要多少工钱,再来和我谈罢。
想了想,又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是念旧的。
她后头这话其实是暗示,若做得好,长期雇佣也不是不可以。
马庄头却也没因她这话就表示出多么欢喜的样子来,不卑不亢地告辞:小的还带了几个家人来看热闹,他们还在那边等着的。
林世全就送他:庄头想好了可去香药铺子里寻我。
待到马庄头走远,林世全方问陆缄和林谨容的意思:你们觉着如何?林谨容沉默片刻,道:就他吧。
林世全便又就着茶肆的事情说了几句:已然快要完工了,四妹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忽见吴襄蹴将过来,笑道:阿全,我说里头该多古物摆设,你可赞同?林世全早就从秦有那里听说了当日之事,便只是:呵呵呵……地笑着打马虎眼。
吴襄不满道:又是一个敷衍我的。
转眼瞧着垂着头立在林谨容身边的陆云,便含笑上前:阿云,许久不见你。
陆云僵硬地回了他一礼,语气生硬地道:吴二哥是大忙人,见不着也是正常的。
吴襄抓了抓头:什么大忙人,瞎忙罢了。
大抵是觉着陆云的态度有些冷漠,便又道:不知你现在埙吹得如何了?陆云冷淡地道:我早就不吹埙了。
哦。
吴襄又摸了摸头,只默了两息,转眼间脸上就扬起笑来:四妹妹,我估摸着你现在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了。
林谨容微微一笑:上次就已经输了的,还需多说?她不知道吴襄到底晓不晓得当年杨氏拒亲的事,看他对着陆云形态多少有些不自在,应当是有点数的,可看他故意上前和陆云搭讪,毫不在乎的样子,却又似是不知情。
陆云忽道:嫂嫂真是没出息,被人这样踩着也不知奋发图强,明明当年就比人家吹得好那许多,生生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