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这话是笑着说的,好似是在开玩笑,可是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
然而,哪怕是开玩笑,在场众人也都是第一次听到陆云会说这样尖刻的话。
林谨容自然不会回答这样的话,便只是笑笑而已,陆缄低声道:阿云?陆云却又笑了,对着林谨容盈盈行了一礼:对不起嫂嫂,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挺遗憾的,咱们女子虽然该以德言容功为主,可是才学也重要。
你自小吹埙,本来吹得极好,深得大家敬佩,你就该继续勤学苦练才是,怎能因为输给吴二哥就放弃了呢?如此,也难怪他们总瞧不起我们女子了。
林谨容微微张了口,这也能扯到这上头去?可不等她开口,陆云便又向着吴襄行礼了:吴二哥,我不是针对你哦,你不会和我计较吧?我只是觉着你和我嫂嫂比试吹埙,赌你们谁输谁赢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妙事,更希望你们的技艺都能节节升高,不希望嫂嫂因为某些缘由放弃了这个爱好。
吴襄怔了片刻,道:是,阿容不该因为输给我一次就放弃了。
阿容你许久没有吹埙了吧?林谨容道:是,可我是不得闲。
她是真的很久没有吹埙了,自进陆家门以来,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就算是偶尔闲了,却也没有那个心境。
可她不是因为输给吴襄就放弃了啊,这两个都什么人啊,一个自说自话,好像多清雅,多出尘似的,一个竟然就信了。
吴襄认真道:虽然俗务缠身,但也不是不能抽空出来练一练嘛。
现当下,也就只有你可以做我的对手而已。
打理家务俗事虽重要,闲时也可冶炼情操。
林谨容干笑了一声:吴二哥说得是。
陆云瞟了他二人一眼,举起手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面幕,葱白的手指衬着紫色的面幕,格外引人注目。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面幕,刚好把她洁白美丽的脸庞露出一半,她又迅速按住了面幕,越发地仰高了头。
吴襄却是认真地继续说教林谨容:我也不是说你开铺子,办庄子就流了俗,我只是觉得你把这技艺丢生疏太可惜了。
需知,这不但需要天赋,也是你辛苦十几年才得的。
林谨容倒是相信吴襄不是那种视钱财为粪土的人,生在那样的家庭,他是那种不把钱财放在眼里,却也晓得离了钱财万万不行的人。
于是诚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二哥的话我都记住了。
陆缄咳嗽了一声:阿容,春芽来了,大抵是寻你来的。
林谨容回头去瞧,果然看见春芽从陶氏等人歇息的地方走了下来,便告了声罪,把留儿交给林世全,领着荔枝和樱桃朝春芽迎头走去。
陆云这便也不说其他话了,与吴襄等人告了罪,跟在林谨容身后翩然离去。
吴襄背手而立,目送她姑嫂二人走远了,回头看着陆缄道:敏行,不是我说你,你别把珍珠变成死鱼眼。
陆缄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吴襄不退不让,与他平视,坦然道:我可没说错。
我还记着当年梅花林里那一曲听雪呢。
陆缄看了吴襄一会儿,轻轻笑了:你放心。
吴襄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陆缄便不再说话,转眼看向滔滔的渚江水,慢慢挺直了背脊。
吴襄与他平肩站齐,同样眼望着前方:我们从前的赌约还算么?陆缄斩钉截铁地道:算当然算吴襄就道:我等着你超过我书生意气,不知在比个什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林世全在一旁尽观事件全程,由不得地轻轻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的心境果然是老了,成日就只想着怎么把生意做好做大,关心留儿和林谨容等人过得好不好,其余事情他真是概不操心,也觉着没必要操心。
林世全弯腰将留儿捞起放在肩头驼着,朗声笑道:走咯,哥哥带留儿飞一圈去……柳溪在后头快步跟上,低声抱怨:三爷,小心给太太瞧见,太太若是瞧见,要骂您和奴婢的,姑娘虽小,却也不能失了体统。
陶氏教养留儿十分严格,那是下足了功夫的。
林世全讪笑了一声,道:她还小,这年纪骑在父兄的肩头去看看花灯热闹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
虽如此说,却还是心虚地回头看了看陶氏等人的所在地,然后扶稳了留儿的腿,小声叮嘱:抱紧哥哥的头,要跑了啊……留儿格格笑着,抱紧了他的头,大声道:骑大马啊,骑大马,哥哥快跑林世全一溜烟朝着前头跑去,柳溪气得要哭一般,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拔步狂追上去。
陆缄闻声回头,看了这情形,由不得轻轻翘起唇角来。
陆经领了一个人过来,笑道:二哥,你看是谁来了?陆缄回头,但见来人十八九岁,中等身材,着一件竹叶青的细麻襦衫,青色结带巾,青布鞋,长脸高鼻,肤色微黑,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朝他一揖下去,侧着脸问:二哥,记得小弟我么?从上巳时见面,再到此番,就连衣服都没有换过,陆缄又怎会认错,便笑道:陆绩兄弟。
陆绩两眼放光:二哥没忘记我?陆缄笑着回他的礼:我上次记不得贤弟,就已经是很无礼了,又怎敢不记在心上?陆绩就热情地道:二哥,难得有机会遇到你,今日小弟做东,请哥哥兄弟们去五丈楼吃饭,你不会不去罢? 一边说,一边同吴襄行礼:吴二爷,您若是闲来无事,也请赏个脸。
陆缄不由微微皱眉:五丈楼?不知兄弟有何大喜之事?陆绩家境贫寒,全靠陆老太爷周济,他也有所耳闻。
看陆绩这模样,上次穿的衣服,这次还穿,便说明陆绩的见客衣裳只有这样一套,如此贫寒,却也敢请他们这些族兄弟们去五丈楼那等地方吃饭?陆缄是绝对不赞同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的。
陆绩挑眉道:怎么,二哥瞧不起兄弟我?难不成没了大喜之事就不能请兄弟们去吃顿便饭了?陆缄含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着都是自家人,随便找个清净的地方坐着叙叙情也就是了。
陆绩佯作生气:看瞧不起我是不是吴襄微微一笑:我还真是许久没去五丈楼了。
既然兄弟有这片心,我怎能推辞不去?陆绩欢天喜地:那我过去请其他人。
言罢果真飞速朝着林、陆、吴三家的其他子弟去了,挨着个儿地作揖相请。
陆缄便问陆经:他这是要做什么?请这么多人去,五丈楼的席面可贵……陆经正要开口,吴襄便道:你才是先吃萝卜淡操心,又不是你花钱,你也提醒过他了,他自个儿愿意花这钱,干你什么事。
你拦着他,他还要怪你看不起他。
狠狠吃他一顿,他就知道厉害了。
陆经笑道:正是如此,何况,他是有正事要求二哥。
陆缄奇道:什么事?他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我不会因为他不请我吃饭而就不帮他忙。
陆经小声道:他想和二哥讨个情,让他去替二嫂管庄子。
陆缄不由皱了眉头:他?陆经忙觑着他道:我都说了他不成的,可他一定说他能成。
这么大片地呢,他又没种过田,哪里懂得?陆缄赞同道:这么多的地可不是开玩笑。
陆经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可他说,种地又不是他种,乃是佃户种。
他就替二嫂管管农具和耕牛,发放一下种子,每天巡查一下,不叫那些好吃懒做的把地给放荒芜了就行啦。
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就领他过来了。
陆缄摇头:不成,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的,即便他能成,我们也已请好了庄头,不能言而无信突然换人。
你叫他过来,这饭我不会吃的。
陆经发急:这么宽的一片地,怎是一个人就能管得过来的?哥哥你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一家老小吃喝了,都是族兄弟,不要伤了和气。
他已经请了其他人,你是主宾,你这会儿突然说你不去了,那不是打他的脸么?陆缄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便都去,我来请客。
你也私底下和他好好说说,这事儿坚决不成,让他就不要说出来了,也莫想着拐弯抹角去求你二嫂,省得你二嫂为难,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陆经不死心:二哥,马庄头我们也是晓得的,他收的工钱不少,还是个外人,什么保证都没有,你们就放心把庄子给他管?陆绩最少也是姓陆吧?你们不信他还信一个外人,怎么你就这样绝情?他绝情?陆缄抬眼看着陆经,双目如漆,一言不发,陆经有些心虚,软了口气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家里穷,大家能帮的都帮把手。
二哥你这样会寒了人心的。
陆缄突地冷笑了一声:五弟你不绝情,为何不让他去二婶娘和大嫂的庄子里做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