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然知道张浩等人一直在商量,一千二百人掩护她冲回去。
但是她绝不会让一个弟兄死在这里,自己逃生!她这种心态若是让别的诸侯知道,定会嘲讽一句慈不掌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是她就是做不到!看着少年军那些半大孩子的脸,他们对顾城主,可谓是发自内心的信仰,她一声令下,火坑这些孩子也会跳。
而亲卫队更是与她多次出生入死,上回在献州死的那些兄弟,是她心中永无的痛,绝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她要带这些人回去,活着回去!顾安然一个飞跃,跳到一块高石上面,往西看去,黑压压一片。
天空仿佛成了一个猛兽,正张大嘴要将这片土地吞下。
雪花撕绵扯絮一样往下落,这雪帮她掩盖了足踪,让北蛮子一时找不到。
也为她在山林里逃跑增加了难度,顾安然细想此时陷入困境的原因,倒没陷入自责和后悔。
这两种情绪,会出现在普通女子身上,遇到了难事,会自责会后悔。
不断追问我为什么没有……?我真应该……?为什么为什么?……再多的自责和后悔,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两种情绪或者会出现在顾安然身上,但那是在功成之后,她开始反思哪里没做好。
而不是在事情没解决的时候!就像此时,她不后悔过河救人,却对眼下的局势越想越火大,总被北蛮子撵着跑。
娘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吗?既然玩大了,那就往大发里玩!老娘给你们玩个更大的!她用心构思计划,将从商队和杨芳华那里听到关于楚州的消息都过一遍。
直到她的肩膀和头顶落了厚厚一层雪,张浩忙过来帮她掸雪:姑娘怎么不避一避?化了衣裳会湿的。
这家伙,穿一次女装,人都温柔起来了。
顾安然猛地转头,双眸亮如夏夜的繁星,哪怕是这样阴暗的风雪天,张浩也觉得这双眸子摄人心魄。
敢不敢跟城主我玩票大的?张浩喉结滑动,他本能地想说:‘姑娘要慎重;姑娘要以大局为重;姑娘的安全高于一切!可看着顾安然的眼睛,这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郑重又诚心地道:属下听姑娘的。
顾安然笑了,拍拍他的肩:很好!咱们泰安军就该这样,永远没有困境!哪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咱们也要自己砸条路出来!很快,她将自己粗枝大叶的计划跟张浩说了说,张浩智谋这一块,跟高铁差不多。
他执行力强,但顶多能将计划的小节细周全一下,让他像杨芳华或是寒夏一样,举一反三,是不行的。
所以全局都得顾安然一人来掌握,若是寒夏知晓,定会吓的心尖直颤。
让那个遇到敌人,举着刀就砍进敌营的顾姑娘主持大局……那就等着全员莽起来吧!既然北蛮子封了咱们的退路,并且把重兵都调至北边,想将我们封死在崖山。
那咱们就得出其不意,不北上了,咱往南下。
清晨,大家吃着带着余温的玉米饼子,看顾安然拿根树枝在地上画地形图。
城主,一直南下,咱们就回不到清河了。
顾安然自信一笑:只是暂时回不去而已!崖山的守兵只有一万,现在大半守在清河方向想堵咱们。
那么这后方就空虚了,只要咱们速度快,一路南下一路杀,待这主将反应过来,调兵南下。
咱们再迅速突围,往西走,去蕃人腹地,再绕至泰安。
这样不仅能消耗北蛮子的兵力,还不会将敌引到清河,也避免了直接北上突围会引发的死战。
咱们人少,与他们死战吃亏,还是打游击的好。
众将士听了连连点头,他们有些是似懂非懂,但是一句话:我们听城主!城主不愿意舍弃他们自己回清河,那就拼了一条命,跟着城主杀过去!不过要记住,这楚州虽然是北蛮子占去,但汉人百姓还有很多。
咱们不能扰民,只杀北蛮子!速度要快,杀完之后,抢走马匹,补充物资,绝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
要让北蛮子对咱们的行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很快商议好细节,第一步是到商队遗弃货物的山谷,补充物资。
顾安然挨个将所有将士检查一遍,确实没有受了重伤隐瞒的。
特别是少年军的半大孩子,特爱死撑,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吞。
幸好,没有受内伤的,就是外伤,这个季节也不会化脓发炎。
大家都带了医院做的急救包,消毒包扎,不影响赶路和骑射。
最后一点,大家忘得,在泰安,什么最重要?众将士低声齐答:人最重要!没错!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在泰安,人最重要!所以,咱们是一千二百零一人出门的,也要一千二百零一人回家!若是有人受伤了,哪里不适,一定要及时跟张统领说,不要隐瞒。
这时风雪已停,山谷一片死寂,顾安然凝神细听半晌,挥手道:没有追兵,清理痕迹!出发!雪后的山路是真不好走,但没人掉队,待到了商队藏货物的地方。
每人挑选能用之物将自己的背包装满,顾安然也在装,只是这货物多是红糖和粮食。
还有铜、朱砂、种子等等,都是泰安缺少的民用之物,军中能用上的东西不多。
直到张浩找到几坛子冻的硬邦邦,掺着油渣的猪油。
这可是好东西,这样的严冬,刚好给将士们补充热量和体力。
立即拿草绳绑起来让人背着,这时顾安然发现了一些怪异之物,有小瓮煮的羊奶,有裁成四方的毯子。
还有几块沾着黄绿之物的棉巾子……呕~这是拿毛巾当尿布了。
这些东西,是婴儿用的吧?商队千里行商,还带着孩子?张浩这才想起还没跟她说这件事:不是商队带的,是跟上捡的。
还捡了不少,十二个女婴,三个男婴。
都冻的连哭声都没有了,也不知送到泰安能活下来几个。
顾安然忙问:在哪捡的?怎么会捡这么多孩子?要不是泰安不准买卖人口,她都要怀疑这些商队兼职人贩子!张浩轻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大周收人头税,这北蛮子收的更多。
很多人家,若是当年收成不好,不够缴税。
又不想亲壮服徭役一去不回,就会把新生的孩子溺弃。
正挑选物资的将士们都沉默了,直到脸蛋黑红,方头方脑的魏乡德说:我的四妹妹,也是这样的寒冬被我父亲扔到大路旁的。
我听着她哭了很久,哭声跟针一样扎的我心口痛,我趁爹不注意,跑出去捡。
人已经冻青了……她刚三个月,见人就笑,我最爱抱她了……魏乡德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瘦高瘦高的刘铁头也带着哭腔道:我妹妹也是,被父亲扔了。
我和大哥死活不愿意,硬把人抱回来,我们三个晚上一起睡草棚子。
我爹拗不过,只得同意不扔她。
开春的时候朝廷征税,我们把妹妹藏在草棚子里,被村里的一个赖头举报了。
多一个人的税,我家凑不齐,我爹去服徭役修路,被山石滚落砸没了……同村的人说,我爹是饿的脚软,山石滚下来的时候才没跑掉。
他把每日领的粥,藏一半在竹筒里,说家里孩子多,从来没吃饱过。
带回来让孩子吃一顿饱饭……眉上长了一颗圆圆黑痣的李玉成早就哭的抽噎,断断续续地说:我娘才生下妹妹,我奶奶一看是个女孩,提起来就要扔河里。
我娘去拦,抢夺中我娘产后血崩,当夜就没了。
奶奶直接把妹妹扔到我娘的薄棺里,一起埋了。
当时我爹我爷就那样远远看着,也不制止,也不说话。
我哭啊求啊,没有一个人帮忙。
我恨死了他们!可是逃荒路上,他们都努力让我活下来,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在来泰安之前,我都不知道该恨谁?恨我奶奶逼死我娘和妹妹?可是她是为了保护爷爷和我爹,不让他们去服徭役。
恨我爷爷和我爹袖手旁观?可是逃荒路上他俩都是保护我才死的。
恨北蛮子?但是北蛮子没来之前,我已经家破人亡了。
恨大周朝,可是大家都说,各朝各代都是这样的。
百姓的命贱,那些贵人从不把百姓当人看的。
城主,您聪明,告诉我,我该恨谁?顾安然看着哽咽的将士们,眼眶同样灼热,她带着很浓的鼻音道:先不要恨,恨意会蒙蔽你的眼睛!你要想的是,该如何让这惨无人道的状况终结!这就是咱们泰安城最高的目标,让天下所有汉人,不再受这般压迫之苦,这样的生离死别。
亲手仍掉新生的孩子,舍弃年迈的双亲,放弃同胞的兄弟……流完汗流泪,流完泪流血,却依旧不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我们会终结这一切的!眼下我们的敌人是北蛮子,现在大家装好东西,把剩下的东西藏好,然后向南出发。
将士们收敛情绪,快速装东西。
顾安然也将那股忧伤藏于心底,泰安人,每一个都有一段悲苦的过去啊!再看那些棉尿片,还都是好棉,商队竟然舍得拿来给弃婴用?更让她奇怪的是,这支商队竟然这么善良?要知道能来泰安的商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
心早就跟铁一样硬,眼中只有利益,怎么会干这种麻烦事?并且在有敌人追剿之下,也没将弃婴舍弃?张浩给了答应:这支商队南昌号陈家的,之前带队的是陈家的大管家。
不知为何,这回带队的是陈家的四姑娘,就是她坚持要救这些孩子的。
姑娘?一位没出阁的姑娘从小周国,走过北蛮子的地盘,到泰安做生意?张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城主您也是个姑娘啊!还是几城之主呢!杨姑娘年纪更小,管理一座城都不出乱子。
竹光才这么丁点大,识的字五车都装不完。
方大娘养着近万只羊,带着几百个孩子,管着一个羊毛作坊,都井井有条。
咱们泰安的女子,都能干着呢!顾安然也笑了,这样一看,好像自己身边厉害的女子是挺多的。
她一个小姑娘敢这么远的跑,是个人才!等本城主回去后,一定好好跟她聊聊做生意的事。
张浩忙挠挠头道:其实这陈四姑娘是扮小子在商队的,其他人都没看出来。
女扮男装啊!不是,别人没看出来,你怎么看出来了?过河的时候她抱个孩子跑的太慢,我背她的。
张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顾安然顿时对这个陈四姑娘更感兴趣了,之前的商队都是中规中矩的买货卖货。
胡二负责,她从没单独召见过。
就见过一回烟花匠,还遇到刺客。
这次回城,一定要好好跟这个陈四姑娘聊聊经商的事,顾安然有预感,这个女孩定能帮她赚大钱!这时大家收好东西准备出发,突然,风中传来一股焦味,大家回头一看,北面一个谷口传来阵阵黑烟。
着火了吗?才下过雪,怎么会着火?冬天的森林树木干枯,哪怕有雪,想烧起来也容易。
就算只是用冰块聚焦,也能点燃树枝。
更何况是北蛮子放火!弄点油只烧出口,就更简单了。
寒风起,带着那黑烟往顾安然所在的方向席卷。
她忙道:都拿棉布沾水捂着口鼻,快!南下!也不知跑了多久,北蛮子错估了他们的方向,烟味越来越远,大家知道逃过一劫。
顾安然心中那个怒啊!咱可是放火的行家!火牛阵了解一下!并且船舱可是有放火最佳燃料,柴油啊!现在风向不对,等找到机会,定要火烧敌营七百里。
也叫北蛮子尝一尝,被浓烟呛着,烈火追着逃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