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4-01 07:48:08

辞旧 升入高二后的开学像是一场草原大迁徙。

无数小崽子背着书包站在陌生的班级门前,准备重新体验一遍从陌生到熟悉,适者生存的过程。

学校大概借着文理分班的机会,依据成绩有意整理了一遍班级构成。

一班的大多数人还是稳定地留在了一班,与此同时,进来的还有往常总是能在年级榜首页上看到的那几个人。

秦天期末考试排在班级倒数,不过如果摒除文科成绩只算理科的话,还能过得去,于是总算是吊车尾有惊无险地留在一班了。

由此可见,就算游桃桃没有选文科,也势必无法跟大家再同班。

即使换了新班,第一第二还是被程燃、赵知著给轮流承包的。

但赵知著没想到王可娴再次坐在了她旁边,她掐着眉心叹气,心想着王可娴竟然没去文科班,未来两年有得受了……当然,日子照过。

大课间和午休之类的时候,赵知著依然和游桃桃待在一块儿。

有时候游桃桃在一班门口等赵知著下课,有时候赵知著在学校画室门口等游桃桃去吃饭。

他们五个人的微信群也没有冷寂下来,该说口水话还是说。

那天在冰菓聚完之后,当晚秦天就在群里暴风哭泣——秦天:我姐不爱我了!秦天:这明明是她最爱的比卡丘啊!秦天:都怪朱浩那个大猪蹄子!秦天:他竟然搬了一整台娃娃机送我姐!秦天:【失宠jpg.】……此后微信群里日常可见秦天和朱浩斗智斗勇的过程。

大家都看得乐此不疲,赵知著小声地敲敲画室的玻璃窗,确认游桃桃看到她之后,又低下头继续看秦天关于朱浩送了他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作为开学礼物的吐槽。

等我一下,我先去洗个手呀。

游桃桃从画室出来,又轻轻地把门给带上。

画室里每天都紧闭着门窗,窗帘也拉得死死的,总有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在里头画什么违禁人体。

其实不然。

冤死了,我们倒是想画人体,可去哪儿找模特啊,关门关窗都是为了固定打光好不好!说到这个,游桃桃就来气,戳着盘里的红烧肉义形于色地跟自家小姐妹吐槽。

这个赵知著完全可以做证,刚过完教师节,游桃桃他们画室的老师把学生送他的礼物全都摆成了一组组静物,24小时伫立在写生射灯的光柱下。

你吃完饭回教室上晚自习,还是去画室?赵知著问游桃桃。

龙溪一中规定艺体生在自习课的时候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去训练。

晚上地理老师讲试卷,我还是回教室吧。

游桃桃又塞了一大口米饭。

好像分科完不用再应付理科之后,游桃桃的学习积极性和食欲都更好了。

明天你生日要不要叫上大家一起出去玩,唱K什么的,正好周五不用上晚自习。

游桃桃问。

不了吧……我有点事。

赵知著突然停顿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开学之后她和囡囡妈妈商量了一下,钢琴课还是继续,只不过变为一周一次,就定在每周五的晚上,她不想随便请假。

游桃桃觉得奇怪,没多想便随口问了:什么事啊?没什么,家里的事。

游桃桃反应过来,没再问下去。

虽然赵知著从不主动和游桃桃讲家里的事情,但她大概也能猜到赵知著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太好。

第二天赵知著的抽屉里被塞得满满的。

游桃桃送了条围巾,经典格纹,只是现在还用不到。

秦天送了副头戴式耳机,说打游戏验证过了,音质妥妥的,绝对够赵知著听听力。

李向阳送了本原文版的《瓦尔登湖》,虽然赵知著目前还不太能理解这种田园生活的美好。

分班之后秦天他们见游桃桃的次数也少了,好不容易她来一班一次,秦天赶紧铆足了劲损人家。

大热天的你送什么围巾啊!去文科班之后的游桃桃精神爽快,竟然跟秦天互怼起来了: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月考要来了期末还会远吗?一听期末二字,秦天就老老实实蔫儿回去了。

对了。

一直默默在旁边的李向阳突然从包里拿出好几个笔记本,递给游桃桃,这是我高一时整理的文综笔记,现在我自己也没用了,送给你吧。

有点突然,游桃桃愣住了。

李向阳暗自紧张地低头扶眼镜,气氛逐渐尴尬。

于是今日的寿星下场化解,赵知著拍拍游桃桃的脑袋,说:收着吧,我和程燃两个人的笔记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不拿白不拿。

说到这个——秦天胳膊一撑转了个身,问还坐在座位上边转笔边低头看手机的程燃,燃哥,你怎么一点生日表示都没有?这有什么奇怪的。

坐在中间看不进书的王可娴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有你们几个,他俩话都懒得说吧。

游桃桃和秦天面面相觑:好像有道理。

早上刚大发善心砸门叫醒上学快迟到的邻居的赵知著:……刚被赵知著吃空冰箱打算晚上去屯菜的程燃:……看破一切的李向阳:行吧,大家开心就好。

我不知道今天你生日。

王可娴一本正经地开口,只有一个挂饰小熊可以送人,但你肯定不喜欢毛绒玩具。

最后她自己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吧,祝你生日快乐,礼物我就不送了。

赵知著:谢谢……不用谢。

王可娴摆手,下一秒就掏出了她的英语作业,但你可以帮我看看这道题……赵知著:我太难了。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函数问题啊,你把上面的公式代入进去。

又是来找她问题目的,赵知著低头在手机上啪嗒啪嗒地打字,从下公交车进小区开始就没停过。

赵知著从小到大朋友没几个,以前的同学还都去了各大洋彼岸,时差和环境的变化让她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如果不是因为题实在不会做,那远在日不落帝国的齐小佳恐怕也不会想起她来。

小区里灯光昏暗,蚊子众多,好在龙溪一中的校服不像国际中学的裙子,收脚的长运动裤至少把腿保护得严严实实。

就是有点热。

但当赵知著一踏入楼道口之后,阴凉的气流便迎面而来。

老建筑似乎都是这样。

赵知著拾级而上,一层层的感应灯陆续亮起来。

齐小佳:对了,今年圣诞我和颜萱她们准备去芬兰,你要不要一起?赵知著的脚步停住了,屏幕上齐小佳又发来第二句:听说还有姆明圣诞展。

齐小佳一直以为姆明是赵知著最喜欢的虚拟角色,因为她有一个姆明玩偶,从小到大,永远放在床头。

但其实喜欢姆明的是赵知著的妈妈杜欢颜,赵知著对于姆明的印象也不是来自于日本制作的动画,而是她妈妈给她念的一本又一本的原版故事书。

杜欢颜一直很想去芬兰,一家三口,像姆明一家一样。

但直至生命的尽头也没有实现。

这种邀约,赵知著自然还是拒绝的,她故作轻松地回复:姐姐,国内圣诞不放假啊,你们去吧。

赵知著继续往上爬,当余光扫到墙壁上熟悉的红色开锁小广告之后,就知道该把兜里的钥匙掏出来了。

可再一抬头,她捏着钥匙就静止住了——她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姆明挂饰,它的两手之间扯着一小块布,上面是歪歪扭扭生日快乐四个字。

棉花填充得很饱满,身体也算得上左右对称,但这针脚一看就是手工缝制。

赵知著莞尔一笑,除了那个会针线活还在她家游荡过的好邻居,还有谁会手工制作一只姆明挂在门口送给她呢。

赵知著:谢啦!【图片】程燃收到消息的时候刚洗完澡出来,用还带着水汽的手指解锁了屏幕。

一入眼就是他花了好几个晚上做好的姆明挂饰,被赵知著放在她那只大姆明玩偶怀里的照片。

他想过好多种情况,猜测赵知著可能会挂在包上、挂在钥匙上,或者就放在书桌上,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这只歪瓜裂枣的姆明会被赵知著放在枕头旁边。

程燃作为一个正常男孩不禁浮想联翩气血上涌,他挠挠头,心想,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送这个?总归高二不比高一,连韩娜这种懒散的班主任都开始耳提面命起来。

教导主任终日游窜在走廊上,从一班后窗一路审视到二十班去。

一转眼,期中已过,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凉。

大清早的,秦天心不在焉地骑着自行车进学校,硬生生地把一辆死飞晃悠出了二八杠的气质。

程燃还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看到秦天了,一进校门就跟在他后头喊了几声,但秦天置若罔闻。

学校停车棚旁边种了一整排的栾树,此时长势正好,橙红的果子挂满枝头,一劲儿地往车筐里掉。

程燃见秦天没回应,便顺手捡了几颗栾树果,往秦天背上一弹。

秦天怔怔地转过身来,一看到程燃,迷茫的小眼神瞬间脆弱。

他仿佛一个大龄留守儿童,扯着他燃哥的书包带子泪眼蒙眬,说:我姐要跟朱浩结婚了。

能玩在一块儿的人大抵总有些相似。

程燃爸妈醉心科研,基本上程燃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

而秦天,爸爸去世,妈妈改嫁,从初中到现在身边的亲人只有秦梦一个。

鉴于秦天难得一见的伤感,五人组中午在食堂进行了一场短暂的聚餐。

唉,女人不都是这样吗?一结婚所有的时间都围着老公和自己的孩子打转,别的也不管了。

秦天老神在在地说道。

那你想怎样?赵知著依然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赵知著,让你姐一辈子围着你打转吗?她是你姐不是你妈。

秦天被伤得好彻底,盘子里的红烧肉都不香了,颤颤巍巍地指着赵知著道:赵霸天,你没有心!但我觉得秦梦姐不像是那种只会家长里短的女生啊。

游桃桃默默开口,对秦天说的女性刻板印象表示反对,而且现在的女生都更想为自己活好不好……唉,我知道我姐不是那样的人。

秦天叹了口气,委委屈屈道,我就是酸酸还不行嘛。

程燃笑了笑没说话,因为他知道秦天本质就是个姐控,觉得以朱浩的条件根本配不上他姐。

至于这种失宠的情绪当然还是会有,毕竟经历过亲妈改嫁后就杳无音信的事情,但他又怎么会真的阻止秦梦去开展新生活。

那个朱浩……李向阳没见过朱浩,但知道他是那群混混所谓的老大,心中不安,到底是干吗的?正经来说的话是开洗车店的。

秦天回答,而且他已经跟我姐保证要退出江湖了。

那群混混说到底都是纸老虎,撑死只敢欺负欺负小学生,要不当初那瘦黄毛连程燃他们几个都躲呢。

那假钞也是没留神被人家坑了,被催账之下,抱着侥幸心理才给了李向阳,还被发现了。

那就好。

李向阳的顾虑解除,还是习惯性地推推眼镜,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一个月后,秦梦和朱浩正式完婚。

那时候已是霜降,秦天请了一整天的假。

清晨五点化妆师来他家给秦梦化妆,天气已冷,秦梦没穿婚纱穿的是大红龙凤褂。

秦天从来没看过他姐这么美的时刻,一时间更觉得便宜了朱浩那小子。

六点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冬雾弥漫,几串鞭炮下去空气里的能见度更低了。

唯独秦梦身上的那抹红色,远远就能让人瞧见。

即使秦梦家人丁稀少,但架不住乡下婚礼的热闹,从早上四五点到晚上七八点,秦天又当娘家人小舅子,又当伴娘伴郎的,身兼数职。

最后他还被席间的长辈把年龄四舍五入归为成年,三大碗黄酒被灌下肚,不省人事。

祥叔也给了四百块。

秦天意识模糊中听到朱浩的声音,但他脑袋像被万马奔腾过一样,又晕又痛,无法睁眼。

现在一共多少了?秦梦问朱浩。

两万四千八。

听起来他们是在数红包,秦天依然躺在沙发上装睡没有动弹。

朱浩凑过去撒娇:媳妇儿,我们拿红包去度蜜月吧,普吉岛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不去。

秦梦一口回绝,就去东部沿海的那些岛上吧,随便走走就行了。

为什么啊?朱浩问。

这不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崽子嗷嗷待哺嘛!秦天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秦梦笑了一下:怎么着也得熬到他大学毕业。

也是。

朱浩是真听秦梦的话,不会多说什么,但他看秦天睡了几小时了还没动静,也纳闷了,不过天天怎么还在睡?秦梦白了朱浩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你老家那些叔伯兄弟也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酒,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啊,又不像我们那时候整天在外面混,哪会喝酒。

等会儿给他老师打电话再请一天假吧。

十分钟后,秦天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流下了重新做人的泪水。

如果说当一个成年人突然想改变自己的时候,会从学英语和健身开始;那么当一个学渣要洗心革面的时候,一定会从制订学习计划表开始。

先不谈秦天将学习计划实践得如何,单是他突然早读再也不迟到,作业不再抄,就足够令所有人震惊了。

于是接下来期末前的这一个月,秦天成了所有老师挂在嘴上的活例子——这道题你们也要讲啊?连秦天都做对了还要讲,唉……都高二了!还有人抄作业把错别字都抄进去!你还不如学学秦天交空本子上来!赶紧来问我问题哦,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多学学人家秦天把握机会晓得吧?……最后期末成绩一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

赵知著、程燃、李向阳自然还是承包前三,可喜可贺的是秦天和游桃桃也慢慢跻身进中游。

人傻欢乐多二人组在微信群里疯狂发表情包,似乎已经预见到今年更有分量的压岁钱了。

赵知著收到分数和排名的短信时还裹在被窝里,这回她以两分之多压过程燃成为第一。

看到这个成绩之后,赵知著又默默地把准备起床的念头打消了,她把胳膊缩回了被子里——算了,再睡一会儿吧,龙溪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好在囡囡寒假要回老家,于是钢琴课就停了,这又为赵知著的赖床找了个有力借口。

高中生的寒假本来就放得晚,在家没几天就要过年了。

今年冬天的天气冷就算了,还一连下了两三天的雨。

白日里拉开窗帘都昏暗到看不清,于是只能开着灯,一时间不知道白天黑夜。

冬雨比下雪还冷,赵知著一直没有出门。

但转眼就农历二十九了,她在窗边踱步,最终还是决定裹着自己的羽绒服去超市买年货,不然接下来几天怕是会饿死。

没想到隔壁的程燃和她心有灵犀,吱呀一声,同时开了门。

赵知著和程燃探头相觑。

他们互相看了眼对方穿戴整齐的衣服和手里的伞,瞬间明白这不可能只是下去扔个垃圾买瓶酱油什么的。

咳……程燃率先问了,你去干吗?逛超市。

赵知著回答。

我也是。

赵知著看看程燃手里那把长柄黑伞,迟疑着问:那不然……一起?接着没等程燃答应,她就赶紧把自己的伞放了回去,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程燃:……还没走出楼道冷风就夹着雨丝吹了过来,即使穿着羽绒服赵知著还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程燃把他的伞撑开,长柄伞伞面足够大,盖住两人绰绰有余。

就是撑伞的手有点冷。

赵知著早料到这点,不然干吗要蹭伞。

她默默地把手揣进自己兜里。

你爸妈不回来过年?赵知著问程燃。

嗯。

程燃也问,你也一个人?嗯。

赵知著言简意赅地回答。

程燃没问赵知著为什么不回家之类的问题,如果家庭和睦的话怎么会在去年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里搬进这里来,既然人家没主动说,他也不主动问。

那……明天大年三十,要不一起吧,来我家吃饭。

半晌,程燃开口。

赵知著转头看了看他,笑了,说:行啊。

那等会儿分工合作,我买零食你买菜。

好。

街道上行人拥簇,但都看不清面孔,只有团团白气从伞面下飘出来。

两小时后,赵知著和程燃满载而归。

第二天,两人的大年三十从中午十一点开始,程燃开始准备食材,让赵知著煮了盘饺子端过去给他应付一下。

接着他们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外头拆零食。

下午三点以后,整栋楼都传来哐哐哐的剁案板声,还有高压锅的蜂鸣声,窗口飘出带着食物香气的白烟。

陆陆续续地,返乡人扛着包裹牵着娃回家团聚,准备一起吃上这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赵知著收拾完客厅餐桌,转头看到自己摆好的果盘,一时觉得嗓子干渴,于是拣了个蜜橘剥着吃。

程燃还在厨房里待着,但似乎又没听见动静,赵知著奇怪,拿着橘子过去看。

只见程燃围着围裙,卫衣的袖子已经挽到手肘,正低头用刀背不停地刮着刚处理完虾线的青虾仁。

你在干吗?赵知著问。

做虾滑。

程燃头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吃橘子吗?赵知著难得友好。

程燃无奈地抬起手来示意自己不方便。

但赵知著剥都剥好了,她走过去把最后两瓣橘子塞进程燃口中,指腹不小心轻轻擦过他的嘴唇。

程燃的心思都在菜板的虾肉上,头也没抬。

既然都放到嘴里来了也就顺势咬开,冰凉酸甜的汁水四溅,咕咚一声,喉结上下一动,最简单的进食完成。

但赵知著好像被什么电了一样,突然转身往外走,说: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回家一趟啊。

赵知著你有病吗,没事喂程燃吃什么橘子!赵知著趴在自家门板上无声哀号,感觉自己和楼道里的压力锅同命相连,头顶不停地冒着烟。

她不小心碰到程燃嘴唇的那根手指烫到发抖,还有程燃吞咽那一刻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爆炸放映。

疯了!做张卷子冷静一下。

这卷子一做就做到程燃来敲门叫她吃饭。

吃完饭你洗碗啊,没得商量。

程燃满身疲惫地撑在赵知著家门框上。

行行行。

赵知著还是有点尴尬,挥手扒拉着程燃,你走开,别挡着我出门。

程燃做饭还是很可以的,菜往桌上一放,浓香四溢。

两人洗手吃饭,一言不发,大概是一天劳动下来饿惨了。

程燃做了四菜一汤,对两个人来说绰绰有余,于是他们一直吃到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为止。

赵知著强迫自己起来去洗碗——早知道就一起做饭好了,吃饱了还要洗碗真的太痛苦了。

等赵知著洗完碗出来,客厅的电视已经开始放《春节联欢晚会》了,敲锣打鼓张灯结彩的,但程燃还是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

‘五福’你集齐了没?看了几个节目后,程燃突然抬头问。

齐了。

赵知著也坐着,抓了一把开心果嗑着玩。

虽然撑是撑了点,但这都是她花了钱的,一定要吃。

‘敬业福’你还有吗?程燃又问。

赵知著捞过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没了。

你再扫扫呗,我感觉这个扫书法字体比较容易出。

说着赵知著左右看了看,你家怎么连一个‘福’字都没有?我一个人在家过年贴什么‘福’。

程燃懒洋洋的,春联我也没买,我爸妈在家的话一般是他们写。

我们家以前也是自己写。

赵知著怔怔答道,恍惚间想起了妈妈和外婆还在的时候。

那你也会写?程燃笑问。

赵知著习惯性地冷哼一声:当然。

说着她还真手痒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掌,你家还有笔墨纸砚没有,我写‘福’给你扫吧。

我找找。

程燃挑眉,把手机揣回兜里,趿着拖鞋走去书房。

没过一会儿,程燃抱着一大卷纸出来了。

他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又进去陆陆续续把墨水、笔搁之类的小东西拿了出来。

趁程燃不停拿东西的空当,赵知著走过去把毛毡宣纸铺好,又挑了一支小狼毫去润笔。

她习惯写行书,不过太久没写了,还是先别写太大,免得出丑。

赵知著倒墨,压好纸,程燃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

还挺奇怪,他爸在家写毛笔字的时候他都烦得不行,嫌弃墨汁的味道熏人。

但看赵知著写,他忽然就感兴趣起来了。

咳,这一笔没有收好锋,毁了毁了。

赵知著心里山呼海啸,表面却波澜不惊,瞥了程燃一眼,发现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好与不好,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边笔刚放下,程燃的手机就凑上来了——和谐。

程燃委屈巴巴地看了赵知著一眼。

可能楷书的更好吧。

赵知著转移目光,拒不接收程燃的委屈。

于是她又蘸了蘸墨,顺手写下一个唐楷的福字。

结果还是和谐。

难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必得和谐吗……程燃已经不相信赵知著了:你行不行啊——我先练个笔,有本事你写啊!没次数了,我去蚂蚁森林浇水。

程燃说。

赵知著把程燃打发走,决定还是得先练练笔。

程燃抱来的大堆宣纸里还有一本《对子集典》,应该是前些年他爸爸写春联的时候用了没有收起来。

赵知著随手翻了翻,挑了一对字数少的写起来。

程燃被赵知著弄得也挺想写毛笔字的,他不是完全没学过,小时候被他爸按着学了点,但实在是没兴趣就放下了。

这会子赵知著霸占了餐桌,于是他只能拿张最小的六尺斗方去茶几写。

可他不像赵知著似的,面前有本书,只能看到什么写什么。

几分钟后,程燃拿着自己写好的字和手机去找赵知著继续扫福。

你也写字了,写的什么?赵知著放下自己的笔,看到程燃手里的纸上流淌着整齐一笔一画的墨色,说着就要拿过来看看。

程燃却突然有点抗拒,支支吾吾:要不还是算了吧……赵知著当然没管这么多,把他手里的纸薅过来,展开在桌上。

但没想到这一放,两个人都沉默了——水底月如天上月,眼中人是面前人。

程燃的六尺斗方摆在上头,Уβ仿佛原配的横批——心心相印。

……啊,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两人硬是都没敢对视,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了面前人是眼中人。

你写‘心心相印’……干吗啊……赵知著第一次问问题这么磕巴。

程燃木然地回答:我家的抽纸,心相印的。

哦,那你还扫福吗?过了一会儿,赵知著又问。

不扫了,睡觉吧。

啊?赵知著第一次大惊失色。

程燃被她逗笑,低头给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了,你不回家?的确是,电视里的主持人都排排站好开始串词了。

行,那我走了。

赵知著把毛笔和墨碟清洗完,接着擦干净手准备回家。

等等。

程燃又把赵知著叫住,从自己房间拿了一沓卷子出来,这是实验附中还有另外几所高中奥赛班的期末卷子。

电视里已经在倒数了。

程燃笑着摸了摸赵知著的头:新年快乐。

赵知著难得莞尔一笑:新年快乐。

今年赵知著终于不再是自己祝自己新年快乐。

她抬头看着程燃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自己——水底月如天上月,眼中人是面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