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5-04-01 07:48:08

昭然 桃子,你削完没有?我们要睡了——马上,我洗个手就给你们关灯。

游桃桃赶紧把削到一半的铅笔放进笔盒,然后起身。

距离游桃桃到鲲鹏画室已经有一周了,在龙溪的赵知著他们估计又在准备考试了吧。

游桃桃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有些睡不着。

这是游桃桃第一次体验住宿生活。

整个宿舍包括她在内总共四个人,除了睡在游桃桃下铺的是一个杭城本地的女孩子,其他两个都是从外省千里迢迢过来的。

不过她刚到的时候人家就已经住下了,她们三个比游桃桃先来了半个月左右,所以也没有和游桃桃分到一个班。

画室里的班级制度和学校不一样,人数庞大,就拿游桃桃所在的A班来说,才六月就已经有一百多人了。

上课的时候,几个班几百个人一起在一个像仓库那么大的室内进行,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用来放画材的凳子和自己的伸缩小马扎。

和学生数量相比起来,老师就少得吓人了。

一个班同时在线的老师最多只有两三个,他们只会在排排坐的学生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踢踢人家凳子告诉他们画错了。

全靠自律。

游桃桃在龙溪当地的小画室和学校画室里都算是画得好的,但到鲲鹏之后这点能力显然不够看,因为画得牛的比比皆是。

如果说在龙溪一中的时候因为赵知著他们几个,游桃桃还稍许有些存在感的话;那么到了鲲鹏之后,她就彻底是个小透明了。

不过游桃桃倒挺自得其乐的。

除了不能抽烟打架,上课时玩手机之外,在着装方面鲲鹏一律不干涉。

于是,来了没几周的游桃桃就给自己十个手指头都抹上了黑色指甲油,倒也不是为了故意朋克,实在是画久了素描速写,指甲缝里的铅灰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干脆都弄成乌漆墨黑的算了。

七月过后,龙溪一中也放了暑假,于是游桃桃和赵知著还能抽空在微信上聊两句。

但赵知著即使放了暑假也还是很忙的样子,两人的休息时间又对不上,久而久之,微信硬是被她俩给用成了留言板。

今天放假,我一个人出去玩,真的好热啊……到了,我们美术生的圣地——老塘垃圾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图片】【图片】这个鸡排真的超好吃,我就是为它而来!等一下再去吃碗番茄鸡蛋面,和鸡排并列是我的最爱!……但往往游桃桃的这些絮絮叨叨只有赵知著下课之后才能看到。

她从囡囡家出来的时候是一片夏日黄昏,夕阳最后的光彩以快进般的速度流逝,逐渐夜色四起。

小区里开始有小孩出来玩闹,以及下了班提着菜回来的中年人。

游桃桃发给赵知著的照片却是正午的阳光,它照进那弯弯绕绕又有无数街角的破败小路,划出泾渭分明的光影线。

不愧命名为垃圾街。

但那街头巷尾路过的学生那肆意张扬的脸庞,又使这里变得活力满满,奇异地交融着。

赵知著忽然觉得,青春的种类真广泛啊。

她伸了个懒腰,坐在小区长椅上给游桃桃回复消息:吃饱了就回去好好画画。

游桃桃没有回复她,现在这个点,游桃桃应该已经回到画室准备上晚课了吧。

赵知著在回家的路上吃了碗馄饨当作晚饭,接着爬上楼敲开了程燃家的门。

我的快递呢?赵知著摊手。

程燃没说话,趿着拖鞋回客厅拿。

等回到门口时,他手里除了那个快递盒,另一只手还托着半边西瓜。

还有你的西瓜,给你冰镇好了。

但赵知著还得腾出手来开门,她直接说:你帮我送进来吧。

送佛送到西,程燃给赵知著把西瓜一路送进了冰箱。

赵知著就着打开的冰箱,抱出一大瓶冷藏矿泉水倒进玻璃杯,又从冷格里挖了两块冰放进去,接着一口气把这杯冰水给干了,最后把冰块含进嘴里嘎吱嚼着。

不至于吧你。

程燃被她这操作惊到了,你吃冰比我还夸张。

赵知著累得瘫在沙发上翻白眼:你在外面感受一下有多热再说话,不出门的人就给我闭嘴。

行吧,西瓜你尽快吃,我走了。

程燃摆摆手,离开了她家。

其实在上学期赵知著忙里忙外到快厥过去的时候,程燃就悠悠然地一边上课一边拿着自己刚成年的身份证抽空去考了驾照——自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心爱的小摩托。

于是赶在这个暑假来临之际,程燃终于重新风驰电掣地轧起了马路。

而赵知著本着人尽其才的念头,把所有需要跑腿的活儿都交给了程燃,在这个暑假成功地将程燃变成了收发室大爷。

两人还琢磨出一起买西瓜,一人一半不浪费的天才办法。

也不怪赵知著如此苦心孤诣,她实在是太累了——过了这个暑假囡囡就要升五年级,高年级一到,即将就要面临数不尽的升学压力。

所以在囡囡妈妈的强烈要求下,现在赵知著不仅教钢琴,还顺带把囡囡的数学和英语辅导一块儿包圆了。

再加上这次期末考前因为排练校庆晚会浪费了很多时间,虽然成绩和排名没有后退,但距离赵知著给自己规划的学习进度还差一大截,于是她只能利用暑假的时间赶紧补回来。

洗完澡后,赵知著坐在书桌前一边挖着西瓜吃,一边整理自己做过和没做过的题型,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她烦躁地在软椅上挪了挪,感觉腰酸腹痛,但她一直以来都有腰疼的毛病,只以为是自己最近太累。

犹豫了几分钟后,她还是麻溜儿地滚上床睡觉。

直到第二天上午她起床冲麦片吃完早午餐之后,例假汹涌澎湃地拜访了。

这应该是提前到了,毕竟手机计算频率的APP都没有提醒。

赵知著皱着眉换衣服然后洗洗刷刷起来。

中午赵知著不敢再喝冰箱里的冰水,老老实实地出门去喝砂锅粥。

下午还要去囡囡家教英语,得保存体力。

这里应该用on,不能用in。

on the wall指的是墙表面的东西,比如这里挂的画,或者墙上的油漆。

但in the wall是指嵌在墙里的东西,比如门窗。

赵知著一用力说话或者起身拿东西肚子就不舒服,但她尽量不在小孩面前展现出来,以后这种介词的特定使用还有很多,比如on the tree和in the tree……正讲着呢,囡囡的妈妈就端着餐盘进来了。

她有些抱歉地说:小赵老师不好意思呀,今天家里的空调不知怎的不制冷了,只能辛苦你吹风扇。

这个天一定很热,这是我自己煮的冰镇绿豆汤,你和囡囡都喝一点呀。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时间只有风扇运转的声音。

但赵知著看着阿姨充满希望的目光愣是没好意思拒绝,Y.B独家整理小半碗喝下去清爽去燥是真的,肚子更难受了也是真的。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下课,赵知著只想赶紧回家躺着。

她颤颤巍巍地从囡囡家的五楼走下去,每下一个台阶小腹就不可避免地震动一下,难受死了。

怎么今天的太阳落得这么慢。

赵知著被楼道口突然斜射的阳光当空一照,头脑发晕,她感觉自己连走出这个小区的力气都没了,只得忍着越来越疼的肚子坐到了昨天的那条长椅上。

不打了不打了,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乔飞把球往同伴怀里一塞,揣起刚掐完电话的手机就走,丝毫不恋战。

这天儿真热啊!他三步并作两步想赶紧回家洗澡吹空调去,结果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被花坛旁边坐着的姑娘吸引了目光。

这姑娘怎么回事,大热天趴在自己腿上干啥,失恋了?于是他又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那姑娘的脸,这一看,登时就震惊了——这不是燃哥那天叫他去观察的那姑娘吗?一直在他家对门当家教来着。

不是真失恋了吧?那我燃哥怎么办?乔飞咽了口口水,走过去问:你怎么了,要帮忙不?听到声音,赵知著艰难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是囡囡家隔壁那个男生,当初在智飞培优和囡囡家门口都有见过。

她说:没事,我坐会儿就走了。

但乔飞显然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她整个脸色惨白惨白,连手指甲盖都是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怎么也不可能是失恋了,碰上吸血鬼了还差不多。

乔飞烦恼地抓抓自己头发,问:你是病了吧?要不要我找小萍阿姨送你去医院?他口中的小萍阿姨就是囡囡的妈妈,但她和丈夫是异地婚姻,带着囡囡已经够不容易了,眼看就要天黑,赵知著说什么也不可能麻烦她。

赵知著皱着眉赶紧拒绝:别!你不用管我,快走吧……她不停地揪着自己的衣服,力气逐渐涣散。

乔飞走开几步,觉得这情况不对。

接着他做了个让自己幸福一生的决定——他给他燃哥打了个电话。

这是程燃第二次赶去救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姑娘了,似乎从在龙溪车站第一次见赵知著时就是这样,当时怕她被出租司机拐跑,还巴巴地跟了一路。

也许命里就该他护着她吧。

摩托在一点点沉浸的夜色中驰骋,风鼓起他白色的上衣,像一只飞鸟。

程燃直接骑着摩托闯进乔飞他们小区,刹车印夸张得就像赛车赛道上的痕迹。

他蹲在赵知著身边,一边把她扶起来,一边喊着她:赵知著?赵知著,你能听见吗?她原本艳若桃李的面庞寡淡得像一张A4纸,眼神也失去了焦距,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

但她看到程燃之后好像有了些意识,皱着眉毛小声地开口:疼……飞仔,给我叫辆车去市医院,赶紧!乔飞手忙脚乱地打开约车软件,过了一会儿他说:搞定,司机就在门口,车牌CJ428。

程燃将赵知著一把打横抱起,往小区门口快步走去。

我的车先放你这——再一转眼,程燃就消失在了花坛转角。

一进医院都不用程燃说什么,护士一看他抱着人就直接帮着送急诊了。

赵知著这时候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医生没法问诊只能抓着把人送来的程燃问:怎么回事,你给我描述一下情况。

我也不知道。

程燃一愣,她只说她疼。

李医生……我刚刚看到她裤子上有血。

旁边那个送人进来的小护士忽然小声说道。

估计是赵知著上车下车的时候,因为挪动而弄脏了裤子。

但那医生的思路显然就被误导了,她神情诡异地看了程燃一眼,说:你俩……做措施了没?什么?程燃蒙了。

李医生翻个白眼,没好气道:睡觉!程燃忽然就明白医生什么意思了,脸憋得通红:没……我们,就是邻居而已……李医生无语,朝程燃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程燃如蒙大赦,赶紧离开。

李医生开始给赵知著做B超。

咦?李医生看着屏幕发愣,没啥问题啊。

做B超用的凝胶随着李医生的动作在赵知著小腹移来移去,不知道碰着她哪块痒痒肉了,没憋住动了下。

李医生叹了口气:行了,小姑娘睁眼吧,他不在。

显而易见,这个他指的是程燃。

其实赵知著一直都没真的昏过去,只是没力气说话而已。

但听到医生和程燃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希望自己已经晕过去了。

赵知著因为羞窘,脸上反而浮现了一点血色。

月经这次准吗?提前了一周多吧。

赵知著说道。

你没什么问题,就是痛经。

夏天也别贪凉啊。

好。

等会儿给你开点止痛药,但你好像还发烧了,起来量个体温,可能要住院。

李医生说着上手摸了摸赵知著的额头。

烫得吓人。

刚刚大家都被她痛得昏过去给吓着了,反而没注意到这个。

最后报告结果一出来赵知著果然是发烧了,本来例假期间抵抗力就差,病毒性感冒又来势汹汹。

李医生条子一批,让程燃带着她转去住院部。

这么一通折腾,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那个……赵知著开口,但一直没敢看程燃,咳了一声含糊道,今天麻烦你了……没事。

程燃也很尴尬地摸摸自己脑袋。

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赵知著说。

程燃摆摆手:等你好了再说吧。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无言。

最终程燃站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但赵知著突然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惊讶地转过头去。

只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家门钥匙,低着头不看程燃,小声说:你能帮我带身衣服过来吗?牛仔裤我挂在柜子里,T恤都在右手边的抽屉里,拜托了。

大概生病的人总会觉得自己很没尊严吧,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却又不得不麻烦别人。

程燃接过她手里的钥匙,摸了摸她的头叹道:等我回来。

门一开,满室寂静。

程燃不是第一次去赵知著家,但他们从未互相踏足过对方的卧室,最多只站在门口装作不小心地往里瞥到过。

走进房间,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枕头旁边他送给她的那只手工姆明玩偶,想笑又觉得自己应该要点脸,于是似笑非笑地摸摸鼻子。

再整体看去,女孩的床上有数不尽的抱枕,整齐地压在清爽的蓝色小碎花薄被上。

枕头靠门口的一边还放了本没读完的书,掩着内页摊在一旁。

程燃好奇,弯腰仔细一看,竟然是李向阳送的那本《瓦尔登湖》。

于是他顿时不爽——李向阳送的书,凭什么和他送的姆明享受同等待遇!下一秒,他就自作主张地把书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书桌上。

紧挨着书桌旁的是赵知著的衣柜,程燃把柜门推开,挂衣架上全是各种春夏外套和裤子,还有几条裙子,但从没见她穿过。

程燃挑了条他比较眼熟的牛仔长裤拿下来,接下来是找T恤。

赵知著所说的那个抽屉很大,拉开来里面琳琅满目。

她放了很多收纳用的隔板和小盒子什么的来区分不同衣物,袜子在一块,T恤在一块,甚至游桃桃送的围巾也专门辟了一块地方来放。

程燃不敢弄乱赵知著的东西,直接拿了那堆T恤里最上面的那件。

不料,哐啷一下,他的手把T恤旁边那个蓝色盒子的盖子给掀翻在地。

完蛋了——程燃飞速地蹲下身捡盖子,祈祷自己没把它摔坏。

等他拿着盖子想重新盖上的时候,却愣住了。

不透明的蓝色塑料盒里整整齐齐码着少女款式的内衣套装,藕粉、纯白、鹅黄、波点、蕾丝、细绳。

轰的一声,程燃僵在原地,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响起了《欧若拉》的歌声,感觉有一道七彩光束在他头上打转。

他用本能缓慢地盖上了那个潘多拉魔盒,差点想直接盘腿坐下来听大悲咒。

阿弥陀佛。

最后因为时间比较晚了,程燃便委托了一位护士把钥匙和衣服给赵知著送进去,自己则准备拐道去乔飞家把摩托骑回去。

等等,你是她家里人吧?那护士拿了衣服之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叫住了程燃。

程燃挠挠头,模棱两可道:算是吧……护士翻了翻赵知著挂水的单子,说:那你记得明天中午给她送饭啊,那个时候她估计还在打吊瓶。

哦,好的。

程燃眨眨眼睛,乖巧应道。

第二天还是烈日当空。

赵知著在狭窄的病床上睡得浑身难受,总是有人进出和小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病房里各种混在一起的味道围绕在身边。

偏偏程燃还给她拿了条弹力铅笔裤,睡觉的时候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整个晚上,赵知著醒醒睡睡,比刚去她爷爷家睡的第一个晚上还要难熬。

与此同时,程燃也起了个大早,不过他是头疼该给赵知著带点什么午饭——粥估计她最近也没少喝,面的话又容易坨。

最后他决定给她炖个玉米排骨汤,再蒸两个豆沙猪仔包。

中午十一点半,程燃准时抵达医院。

他没有骑摩托也没有坐公交车,就怕把汤洒了,于是直接打了个车过来。

他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的时候,赵知著正靠在床头翻卷子,没有插针的右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笔头,然后把突然想到的思路写下来。

祖宗,程燃边叹气边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一放,都病成这样了就放过自己行吗?赵知著抬眼瞥了他一下,不温不火地说:你来得正好,我觉得这道题的答案有问题,你看看。

程燃接过她手里的数学卷子。

大概十几分钟后,他在草稿纸上停了笔,皱眉对赵知著说:好像确实有问题,答案少印了一个平方?嗯哼。

赵知著已经开始喝汤了,我的答案和你一样,那肯定是打印错了,我要去淘宝投诉店家卖盗版。

我去下洗手间。

程燃说着起身出了病房。

他本来想顺路去护士台问下赵知著今天能不能出院的,但是护士台只有一个实习护士在。

这几天病毒性流感肆虐,感冒严重到来医院的人一拨接一拨,好在这不是上学期间,否则一病整班倒。

由于赵知著是因为感冒住院,所以她只住在普通吊水的病房里,这类病房前来来回回的人是最多的,毕竟内科问诊室就在旁边。

喂,我没看到你们啊?一个穿着条纹衫的老头站在走廊打电话。

程燃不由得看了他两眼,因为他嗓门确实有点大。

电话那头大概是他老伴,从开了免提的手机里传出同样大的嗓门:我说了我们在四楼儿科,你是不是走错了?你那边病房的牌子上写的什么,我来找你!程燃快步走进了病房,坐在赵知著病床旁边开始戴耳机听歌玩手机。

没过几分钟,那对老夫妻好像碰面了,因为即使戴着耳机,他也能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同样听到声音的赵知著盛汤的手忽然一顿,下一秒她就想下床拉帘子。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

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赵知著?她又往病房里头走了两步,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

赵知著见拉帘子遮挡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破罐子破摔又躺回去了,对她奶奶王桂英视若无睹。

但王桂英不依不饶,又走近了一些,看看赵知著手上插着的针管,问:病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没料到王桂英竟然会来关心她,赵知著反而还愣了下,她缓和了下自己的神色,刚想回答没什么,王桂英紧接着就开口把赵知著气到血液倒流了。

王桂英说:不管你是什么病,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就别回头来找我们要钱哈——程燃耳机里的音乐正好迎来了高潮部分,导致他听不太清楚外界的声音。

但他刚想把耳机摘下来,赵知著沉着脸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耳朵,阻止了他。

接着,赵知著抬头对王桂英说:出去。

程燃也往那个老妇人看去,突然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了一下,他想起了这个人,他第一次送赵知著回家的时候在门口碰到过。

是……赵知著的奶奶?程燃皱起眉,但还是把自己的耳机摘下来了。

老太太似乎又被赵知著的顶撞给气到了,指着赵知著就想破口大骂,奈何床上一躺一坐的小年轻看都不看她一眼。

程燃只对着赵知著浅浅一笑,揉揉她的头发,然后把自己的耳机给她戴上,说:好好吃饭。

音乐声带着治愈一切的结界阻隔了整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赵知著悄悄地瞥了程燃一眼,温柔又迅速地弯了弯嘴角。

王桂英气得连说三个好,最后一直在门口摇摆不定的爷爷看不下去了,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进来把自己的老伴拽出去:行了行了,走吧,你要让所有人都看笑话吗!两人一走,整个病房立马陷入一种尴尬的安静中,隔壁床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赵知著抬头看了看吊瓶里剩的药水量,说:打完这瓶我想出院。

好。

程燃说。

办完出院手续,赵知著还是没什么精力的样子,于是两人打车回家。

下午两点多是太阳最炽烈的时候,程燃帮忙提东西,而赵知著被阳光晒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没有血色的皮肤在光线的照射下近乎透明。

直到程燃护送赵知著回到家,她才终于开口:刚刚那个,是我爷爷奶奶。

嗯。

说出来有点惨。

赵知著定定地看向程燃的眼睛,虽然嘴上说着惨,但目光里全无瑟缩之态,依然是平时那副高傲的样子。

赵知著言简意赅,用毫无感情的声调描述了一下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最后顿了一下,以所以我必须考第一作为最后一句结束了本次阐述。

程燃看了她两秒,也低下头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挺惨的。

然后他以同样做组会报告的语速讲述了一个,满脑子只有学术科研的家庭氛围下,爹不疼娘不爱一个人自给自足长到这么大的悲伤故事,到最后还得通过打赌赢了才能做自己。

赵知著沉默,最后哀叹:哦,那你确实也蛮惨的。

所以两人互诉衷肠之后的结局还是——对不起,高考全市第一这个位置,我没法让给你。

生病反而让人变得放肆起来,程燃回家后赵知著一道题都没有再看,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要好好休息。

当然第一件事是洗澡,可直到出了浴室开始吹头发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房间里还留存着被人踏足过的痕迹。

床头的书莫名其妙地飞到了书桌上,放贴身衣物的小蓝盒的盒盖,盖反了。

赵知著刚在浴室里被热气蒸出来的白里透红的脸颊一瞬间只剩红了。

她啐了一声,无颜以对,继而趴到被子里不出来了。

原来不论多么艰苦的岁月,青春里你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你变得符合自己年龄般的孩子气,心脏雀跃跳动,直到要冲出胸膛。

这时候只想迫不及待加点冰块进去降温——因为不想被你发现,可一切又早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