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5-04-01 07:48:08

赤子 高三终于还是来了。

最直接的就是放学时间的变化,从晚上八点多延长到快十点。

有时回想起高一高二一月一考的频率都觉得是种恩惠。

于是在这样润物细无声的爆肝学习之下,大家不仅头发油得更快了,桌上翻来覆去用的文具书本也深了一个色号。

一眨眼,龙溪秋日炎热的余韵便无影无踪。

十二月初的冷风在天空中打着卷吹进教室里,坐在窗边的女生一边盯着卷面,一边将自带的外套披上。

而几百公里之外的杭城,游桃桃正独自坐着公交车从市区返回画室。

天色渐晚,公交车窗外一侧的江面上寂静无波,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在江岸旁闪烁;而窗的另一侧则是九曲常年浓密而苍翠的树。

游桃桃一直想着刚刚看完的那个画展,本想在比奇堡的五人群里发照片说点什么,结果打开手机一看,发现上次的聊天记录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她叹了口气,又默默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回到画室的时候正赶上色彩、素描大棚互换,她赶紧搬着自己的凳子画材进进出出选位置。

宿舍楼前有几个工人在搭着铁架子一样的东西,游桃桃边搬东西边看了几眼,也不知道画室又在搞什么。

她也没多想,赶紧赶着晚上速写课之前把搬座位的事搞定。

桃子,刚刚搬大棚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趁着速写模特还没摆好造型,王乐婷歪过身子去和游桃桃说闲话。

我去看展了,回来得太晚了。

游桃桃边把铅笔橡皮挑好,边回答道。

王乐婷替她惋惜了一下,说:那可惜了,今天我在素描大棚捡到好几块樱花。

樱花是素描必备的橡皮,大家为了擦高光往往都是切块用,于是丢得也多,而且一掉到地上基本就找不着了。

所以很多人会在换大棚之际,在阿姨还没来得及打扫,东西又都搬干净了的时候去捡橡皮,以此回血,也是一种乐趣。

那你说不定还捡到了我的,我最近掉了好多块。

游桃桃弯着眼睛顺着她的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王乐婷被逗得乐不可支。

说话间,模特已经在人群里站定了。

每十五分钟模特换次动作,游桃桃和王乐婷赶紧低头画起来。

但是画室的速写模特基本都是同学轮着来,百分之八十都是卫衣配牛仔裤,大家都快画吐了。

游桃桃和王乐婷手下的铅笔流畅一勾,牛仔裤的腿部形状就出来了,细节刻画的话就是千百遍的裤缝线,一虚一实。

就这还要写生,我可以默写一百条牛仔裤。

王乐婷向游桃桃小声吐槽,你看人家隔壁高复班的模特,大抚哥真的太绝了!游桃桃看过去,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大抚哥本名谢良抚,乍一看甚至觉得是某个古人的名字,但他其实是个日系少年,终日踩着两齿木屐穿梭来去,身上的和服开衫随风飘扬。

画室里的奇人异士多得很,而且往往都出于高复班。

除了大抚哥之外,有专业分年年考第一但就是因为文化太烂进不去美院,最后干脆留校任教的老师;有曾经从重点大学退学回来学美术的文化生;也有在距离校考只有一个多月的现在,突然请半个月假独自跑西藏去散心的女生……而游桃桃只担心自己能不能考上美院,什么专业都可以。

对了。

游桃桃问王乐婷,你知道我们宿舍门口他们搭的那个铁架子是什么吗?高复班的人说是圣诞树,鲲鹏的传统,每年都会举办圣诞活动。

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错,但从小只在龙溪这样的小城长大,游桃桃早就对圣诞节神往已久。

这让游桃桃喜出望外,一下课就迫不及待跑去拍了张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铁架子照片发朋友圈,配文:画室的圣诞树搭建中,安排得明明白白!十分钟后,李向阳给游桃桃点了第一个赞。

第二天一早,多了一条赵知著的留言——不然平安夜我来找你吧。

游桃桃激动地回了来啊来啊,后来程燃和秦天也陆续点了赞。

就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圈交际,大家都是本着随手点赞评论的习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就好比同在一个班,都看到了这条消息的程燃四人也没有抬头互相聊过。

就连游桃桃自己,都随着仅半月可见而逐渐忘记了这条朋友圈内容。

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在正轨上运行,然后被一场接一场的考试掩埋。

然而巧的是,这一年的圣诞正好是周末。

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一点,平安夜前夕。

天色阴灰,虽然没有风,但依然寒意入骨。

赵知著把游桃桃送的那条围巾圈在脖子上,背着双肩包出了门。

她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机叫车,火急火燎地让司机师傅赶往龙溪火车站。

好在没有什么行李,赵知著取票进站一气呵成,总算是在检票前赶到了登车口。

只是她连气都没喘匀,抬头就看到了拿着票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李向阳。

两人都愣住了,刚想尴尬地打声招呼,迎面又走来两人——低头看手机的程燃和咬着热狗的秦天。

然后四人愣住,面面相觑。

咦……大家都在啊……秦天最先出声,摸着头道。

你们也去杭城?赵知著挑眉问道。

我不知道啊,燃哥拉我来的。

秦天一脸茫然。

程燃低头笑着叹气,把李向阳拉到身边来,然后一手搭着一个,说:怎么,只许你去见闺蜜,不许我们见朋友?李向阳瞥了程燃一眼,程燃没有回他的眼神,但放在李向阳肩头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捏了下,让他别紧张。

程燃一说完,赵知著就懂了。

原来他们几个老早就盯着那条朋友圈做打算了。

龙溪去杭城的车只有早上五点、下午一点半和晚上九点多的这三趟,一早一晚的不必考虑,所以问也不用问,就料定她会坐下午这趟车过去。

那走吧,检票了。

赵知著说完就转身往闸机验票口走去。

鲲鹏画室一直以来都是每周一放假,周六周日照常上课,但这个周六,大家都好像有些心思不在画板上。

吃过晚饭后,天色迅速暗下来,早已搭好的十几米高的圣诞树上彩灯闪烁,把食堂到大棚的那段路都照亮了。

王乐婷挽着游桃桃的手一起去上晚课的路上。

所以晚上的圣诞活动是什么啊?游桃桃问王乐婷。

我也不知道。

王乐婷摇摇头,只知道好像老师让胖达去负责这个事,但是具体的他怎么都不说。

唉,算了,先去上课吧……众人踏出杭城火车站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而游桃桃的画室已经处于杭城边缘了,几个人商量之后决定一起打车过去,否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果然不管再繁华的城市都有穷乡僻壤的存在,载着赵知著、程燃他们的出租车越开越偏,绕过一个乡镇般的地方,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鲲鹏画室。

此时已经晚上六点多,冬日里天黑得早,整个画室一眼望去漆黑一片,只有门卫室还散发着微光。

程燃上前敲窗,里头的保安探出头,第一眼还以为他们是画室的学生,张口就训:你们怎么溜出去的?已经上课了知不知道?叔,我们不是这儿的,我们只是来看同学。

秦天忙解释道。

哦。

保安大叔收敛神色,装作无事发生,给自己台阶下,难怪我看你们几个都不面熟……那一个个来登记吧,证件带了没?带了,带了。

秦天点头,第一个上去登记。

毕竟他们是得在杭城住一晚的,怎么可能不带证件。

那你们看完同学早点走啊,晚了坐车不安全。

保安大叔给他们把小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入。

糟了,我们没问油桃在哪儿,这怎么找啊?我好像连教室都没看到?秦天在花坛旁边转了好几圈,放弃寻找了。

问人吧。

赵知著说。

那边亮着灯,可能是办公室。

程燃抬腿就走。

敲门后他们和里面的人说明身份和来意,画室的老师都挺年轻的,一个个穿着打扮都不像龙溪一中的老师那么死板。

他们笑着问:你们知道她在哪个班吗?A班。

赵知著回答道。

啊,这不是胖达他们班……其中一个老师反应过来,说着就打开身后卫生间的门,喊道,胖达你出来!哎哎哎,来了!一道憨厚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没过几秒,一个穿着圣诞老人衣服的胖子笑呵呵地从门里头挤了出来,他脸上的胡子还没来得及粘上,可以看到眼下有一块浅色的胎记,结合他胖胖的身躯倒确实挺像熊猫的,这外号取得形象。

游桃桃是你们班的吗?老师问他。

胖达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啊。

那你带他们过去吧,她以前学校的同学来找她。

行,你们跟我走吧!胖达手一挥,粘好白胡须,提着袜子形状的大袋子便往外走。

那袋子看着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你们等会儿站在门外边别出声哈。

胖达叮嘱。

四人只管点头,说话间走到了刚刚他们差点就推开的大木门前,中间还路过了游桃桃朋友圈里的那棵圣诞树。

秦天咋舌:你们画室挺‘壕’啊,这么大的树。

还行吧。

哎,哥们儿,帮个忙,等会儿我说一二三你们一左一右同时帮我把门拉开。

胖达说。

行。

程燃和秦天分别握住两个门把手,只等着胖达一声令下。

他的手正放在那个布袋子里,看起来是在做什么准备的样子。

胖达看看夜光表,当七点整来临之际,他喊完一二三,大门应声而开,广播里突如其来传来《Jingle Bells》的歌声。

胖达几乎是跳跃着冲进去的,仿佛胯下有一头隐形的麋鹿。

大棚里还拿着画笔的大家被吓蒙了,紧接着就有糖果雨从天而降,是胖达从袋子里撒出去的。

直到他大呼:同学们!Merry Christmas!大家伙才反应过来,在老师们早已知情带着笑的眼神里尖叫起来。

画笔一扔,就是狂欢!依然站在门口吹冷风的秦天、李向阳他们看着里面热闹的景象一动不动,秦天满脸羡慕:他们画室真好,要不我也去学画画好了……可是我们还是没找到游桃桃。

李向阳不为所动,推推眼镜冷静道。

不急,他们好像要出来了。

程燃说。

几人看过去,果然,画室里的学生好像都在从老师那拿什么小卡片,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人开始从里面走出来了。

最开始出来的几个人还奇怪地朝程燃、赵知著他们看了眼,到后面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没人在意他们了,只有他们四个人目不转睛地寻找着游桃桃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朝圣诞树的方向拥去,游桃桃动作慢了一点,但还是拿着写好的卡片随人群挪出去。

桃桃!油桃!突然,游桃桃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在鲲鹏所有人都叫她桃子,熟悉的叫法一出现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还是本能地转过头去。

竟然是真的!赵知著、秦天、李向阳、程燃四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门边看着她笑。

游桃桃瞪大眼睛嗷呜一声就扑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怎么来了!游桃桃抱住赵知著激动得鼻头都红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冻的。

游桃桃白嫩的脸上一有红晕就特别明显,搁大冷天的一看像冰糖柿子。

不是在朋友圈和你说了?赵知著笑道。

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的……桃子你不走吗?有认识游桃桃的人也出来了,看到还呆在原地的她不免问了一下。

马上,你先去吧。

游桃桃转身回复那人。

你们是去干吗啊?秦天问。

游桃桃晃晃手里的小卡片:许愿,然后挂到圣诞树上。

不然我们一起去吧,我再去找老师拿卡片!说着游桃桃就跑回了大棚里面。

笔给你们,我只有铅笔,没关系吧。

没多久游桃桃就拿着卡片和好几支铅笔又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足以见得这个大棚的面积可观。

没想到校庆时没赶上许愿,倒在这里赶上了。

程燃感慨了一下,然后低头在卡片上写愿望。

写完了吗?走吧走吧,赶紧的!秦天激动得好像他才是这个画室的学生一样。

其他几个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他们到得晚,圣诞树下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只是靠地面的树枝上已经被挂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一根多余的枝丫了,甚至连彩灯的光都被挡了个七七八八。

所幸画室很贴心地还在旁边放了一架梯子。

我们一起挂到上面去吧。

游桃桃提议。

我来我来!秦天积极响应。

说着他就自主地收过他们手里的卡片,开始爬梯子,程燃和李向阳过去给他扶着。

我们是挂一根树枝上,还是分开来啊?秦天在梯子顶端问他们,声音有点虚。

程燃叹气扶额,刚刚谁都忘了秦天其实是有点恐高的。

都挂一起吧。

程燃抬头回答他,想让他赶紧挂完赶紧下来Y.B独家整理。

两秒之后,秦天被空中的一声巨响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在梯子上。

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去——是画室准备的烟花,在城市郊区的夜空中绽放开来,蓝紫的硝烟、闪亮的星坠。

一团接一团,不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形状,什么色彩。

短短十几秒的烟火照亮了半个天空,也几乎照亮了整个画室的操场。

在烟火的掩映下,让所有人都看清了操场上的大横幅——鲲鹏画室,带你去想去的未来。

再下一秒,广播里又响起了音乐声,是连赵知著他们都耳熟能详的一首歌——《追梦赤子心》。

身旁有画室的女孩子呜呜呜地在和同学吐槽:我去,怎么是画室的起床铃,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起床啊,也太热血了!歌还没有放完,可这一场艰苦青春间隙的狂欢已然落幕,老师们催着学生回大棚继续画画。

游桃桃知道,这次见面也将结束了。

我们要走啦。

赵知著轻声说。

游桃桃噙着眼泪什么都没说,踮起脚用力地和赵知著拥抱。

两个女孩身上的棉袄和围巾堆得又厚又软,让人不舍得放手。

李向阳默默地看着游桃桃回画室的背影,秦天还陷在激动里一个劲地拍圣诞树的照片。

程燃和赵知著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天空。

接着夜色里突然起风了,那条画室的横幅鼓动起来,闯进程燃眼里。

少年顿了一下,风将发梢吹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上,他转过头对赵知著笑了一下,说:喂,要不要一起去我们想去的未来?赵知著一怔,然后也笑了:好啊。

广播里的歌已经步入尾声,那就如它所唱吧,不如纵情燃烧。

如果有你和我一起跑向未来,我或许就真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四人坐着车返回市区,三个大男生挤在后座,赵知著一人坐在副驾。

新鲜劲过去后,秦天就像一条被拍在海岸上翻肚皮的鱼,瘫在座位上呻吟:我好饿啊,好饿啊,饿啊……师傅,还有多久能到啊?李向阳看不下去了,善良地向司机提问。

应该这样说,李向阳之所以对秦天突然宽容,是因为托了秦天姐夫的福,那些小混混不仅不再来犯事,反而还挺照顾他家生意,毕竟朱浩虽然退出江湖了,但淫威仍在。

本来他妈妈平常也会做些小炒夜宵当副业,现在它反而变成了主要收入来源。

每天一到晚上,技校里那群人就呼朋引伴地来吃吃喝喝。

辛苦当然是辛苦,但李向阳妈妈还是很高兴。

这样下去,不用贷款,李向阳上大学的钱也有了。

快了快了。

司机看了眼导航说着,只要不堵车,再有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这么晚了还堵车啊?秦天问。

你们的宾馆靠着西子湖在市中心,今晚既是周末又是平安夜,人多得很!司机解释。

对哈!秦天喜出望外,灵机一动就提议了,那不如等下我们一起出去吃夜宵吧!我还没看过西子湖呢!大家没吃晚饭都饿着呢,于是无声地应允了。

他们到宾馆后先把东西放好,然后从后门出来,绕过一条小巷再过个马路,就到西子湖了。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在寒风瑟瑟中走了十几分钟的秦天终于抱紧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提问了。

这块又没有景点,很正常。

赵知著瞥了他一眼,双手插兜慢慢走着,一身长款的白色羽绒服将她从头包到脚,完全不惧严寒。

再走走吧,那边看起来人就多了。

程燃说。

好在今天是平安夜,出来溜达的人还比较多,湖边有一些夜市餐厅还开着,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还有弹着吉他唱歌的人在旁边衬景。

要不就这儿吧,我走不动了……秦天扒在树干上不肯走了。

这地方的装修看着有些小资,消费对于还是学生的他们来说可能不低,他们三个倒是没什么压力,但就怕李向阳……赵知著看了看李向阳,只见他推推眼镜,点了点头。

菜单一上他们发现价格倒也没有这么恐怖,但都是以西餐为主的食物,赵知著兴致缺缺,把点单权交给了三个男生。

来,最饿的先点。

喎哔DJ程燃把菜单推给秦天。

我们来个芝士焗牛肉吧!秦天早就饿得两眼飘星,一看到牛肉二字就忍不住了。

然后……蛋黄鸡翅、德式烤肠拼盘。

那我觉得四位的话可以直接点我们的圣诞套餐哦。

侍应小哥在旁边开口了,里面包含了刚刚您点的烤肠拼盘,还有一份瓦伦西亚海鲜饭、一份凯撒沙拉、一份特煮圣诞热饮。

价格的话是298元,如果菜品不够还能再单点。

那就先上这个套餐吧。

程燃直接替秦天做了这个决定。

其实如果不是传统的高档西餐厅的话,分量也不会少,四个人当夜宵垫垫肚子也差不多了。

半个小时后,大家已经吃到中途,是秦天第一个感觉不对劲的。

他之前还冷得发抖,但现在已经完全把外套敞开了,甚至还想直接脱掉。

他拿着纸巾摁了摁额角,说:我怎么越吃越热啊,是不是空调开得太高了?没有吧。

李向阳眨眨眼睛,觉得一切正常。

我也还好。

程燃停下叉子,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旁边忽然传来有点痴傻的笑声,大家缓慢又僵硬地转过头一看——赵知著撑着下巴红着脸,目光涣散地笑个不停。

什么情况!大家惊得叉子都拿不住了。

你们觉不觉得,树下那个人长得好像主任啊,哈哈哈哈哈……赵知著指着餐厅落地窗外。

秦天也不管空调有没有开高了,满脸惊悚地探出手去想试试赵知著额头的温度。

然后被程燃一巴掌把手打掉。

紧接着程燃弯腰仔细闻了闻那锅做得跟汤一样的热饮,里面应该是加了不少水果,味道酸甜。

他和李向阳不喜欢喝这种既不是果汁又不是汤的东西,所以这大半锅基本都是秦天和赵知著喝掉的。

服务员!程燃把侍应小哥叫了过来,指着那锅热饮问,这到底是什么?我们的圣诞特供热饮啊,白兰地、红酒加蜂蜜,配合水果和特制香料一起煮,消除了酒的涩味,口感很顺滑的。

侍应小哥对自家饮品赞不绝口。

所以这是酒,那赵知著应该是……喝醉了?程燃扶额无奈地笑了,虽然说四个人都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但怎么也还是高中生,猛不丁发现自己喝的竟然是酒,还有点无所适从。

那我们吃完赶紧回去。

李向阳说。

他看了看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这店估计也差不多要打烊了。

四人很快收餐,一出餐厅的门,南方冬夜的寒意就让人不禁哆嗦。

秦天刚刚喝出来的温度瞬间荡然无存,跳着脚说好冷。

赵知著的思维已经不在线了,她自顾自地往湖边走去,吓得程燃拔腿就追,然后回过头叮嘱李向阳和秦天先回去。

还好赵知著并没有干什么危险的事,她只是走到湖边的长椅旁就坐了下来,看着夜色中的湖面发呆。

我第一次来西子湖的时候是七岁,那时候妈妈和外婆都还在。

夜风推动着水浪,一下下拍打着石岸,旁边只有一盏昏暗的小路灯。

这样的寂静时分,这湖仿佛又重回了千年前的模样。

程燃与赵知著并肩坐着,没有说话。

那一年冬天杭城突然下雪了,明明我后天是要期末考试的,我妈却心血来潮骗老师说我生病了,请假带着我和外婆一起来西子湖看雪。

赵知著笑了一下,似乎长大之后再回想母亲的事迹,觉得她仿佛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走在苏堤上,远处雾茫茫,全是一片白色,妈妈突然就开始背书。

小时候我听不懂,但一直记住了‘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一句。

直到长大后才知道这篇文章原来叫《湖心亭看雪》。

第二年冬天,她就去世了,乳腺癌。

先前那个暑假,赵知著只对程燃说她和家里有矛盾,她爸决定不管她了。

当时程燃以为她或许只是要强不愿对其他亲人低头而已,就像他一样。

程燃的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只是问了一句:冷吗?赵知著摇了摇头,说:再坐一会儿吧。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程燃没敢转头看赵知著,他怕在赵知著脸上看到令自己手足无措的表情。

只有湖水缓慢起伏的影子,冬天的灯罩下,连扑火的飞蛾也不见。

也许酒精终于发酵到了最后一刻,咚的一下,女孩的头倒在了程燃肩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赵知著像是睡着了,脸色红润,呼吸平缓。

程燃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扶正,帮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然后背着她不缓不慢地走回了旅店。

从夜色中的西子湖畔,一直走进江南石板的巷陌之间。

第二天,赵知著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宿醉之后口干舌燥的,于是她一口气把酒店里的矿泉水都喝了。

四人是上午的火车回龙溪,算算时间也到了该退房出发的点。

这次是大家一起订的车票,座位号都连在一起。

系统把赵知著和程燃的座位分配到了一起,两人之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息在萦绕。

因为赵知著还不至于喝断片,她醒过来之后就回忆起了昨晚和程燃说的那些话,那些她连游桃桃都没有告诉过的话。

以至于她现在都不知道该和程燃说点什么。

好在程燃也不提,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掏出耳机开始听音乐,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打算睡觉。

赵知著松了口气,掏出包里的书翻看起来,这是她坐车的习惯。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窗外开始有阳光出现。

赵知著觉得有些刺眼,想把窗幕拉下来一些,但她还未起身,嗒的一声,白色的耳机突然掉落在了赵知著摊开的书页上。

她错愕了一秒,顺着耳机线抬头看去,只见少年熟睡的脸微微歪着,列车疾驰下的光影在他发梢流动。

鬼使神差地,赵知著忽然很想听听程燃手机里的歌,于是她拾起那枚耳机,低头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耳中。

男女合唱的声音像蜜罐里长出的一枝野玫瑰,盛开在赵知著耳朵里。

忽然,她肩头一重,少年熟睡的身子彻底压了下来,鼻息缓缓地扑在女孩颈侧。

赵知著僵坐着,却始终没有把程燃推开,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到了终点。

扑通扑通扑通……程燃的睫毛颤抖了一路,没有人知道,他明明在耳机掉落的一瞬间就已经醒来。

有时候人好像会不由自主地说些真话,又说些谎话,但在这些连自己都觉得不解的行为里,我们却靠得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