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 找我有事?赵知著搅着杯子里热气腾腾的阿华田问。
她带着钱晓丽去了一个离学校有些距离的商场,又选了一家学生不轻易消费的高级西餐厅,这才坐下来好好询问对方的来意。
在热饮和暖气的帮助下,钱晓丽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她扣着杯柄,垂着眼睛支支吾吾,最终为难地开口:你可以……你可以让我见见子轩吗?赵知著一愣:你直接去就行了。
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住哪儿,那你打电话问我爸也可以啊。
没想到这话一出,钱晓丽也愣了,她试探地说:你不知道,我和你爸离婚了?钱晓丽看到赵知著眼里闪现的复杂神色,仿佛找到了这么些天以来的宣泄出口一般,都不用赵知著问为什么,她就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
我后来才知道,在我怀子轩的时候,他们就勾搭上了。
那女的比你爸年纪还大,也不知道看上了你爸什么,但你爸是看上了她的钱。
她是个有钱的寡妇。
说到这里,赵知著就已经懂了。
赵保刚的公司年初的时候融资失败,现金流一下断掉,连支付她出国读书的钱都没了。
可要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大笔钱,所有的燃眉之急都可以解决,公司也不用以破产而告终。
赵保刚当然不会放弃这么个机会。
你爸逼我离婚。
钱晓丽继续说,我本来不想离的,但他听了你奶奶的话,说——不离就打到我离。
她凄然一笑,把袖子挽上去,露出的手臂上青紫一片。
赵知著连呼吸都停顿了。
我还是惜命的,就同意签字了。
但我没想到他把子轩抢走了,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说到孩子,这位初为母亲的女人就变得激动起来。
而赵知著面对这一切只觉得羞愧,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所谓的这几个亲人,能丑恶到如此地步。
最终赵知著还是没有带钱晓丽到滨江花园去,她无暇卷进这场家庭纷争,也没有能力站在哪一边。
她只能经常拍拍那孩子的视频发给钱晓丽看,还给了钱晓丽一张名片。
那是她外婆当年的学生,如今是一家律所的老板,她让钱晓丽去争取自己合法的探视权。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
但这之后,赵知著在滨江花园的生活也更加难受起来,她好像忽然就理解了游桃桃画日历的道理。
一天下来怎么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又挨过了一天。
挨着挨着还剩没几天就要期末考了,一想到考完试放寒假要每天24小时待在家,赵知著就坐立难安。
对于家里这摊子糟心事,赵知著严防死守,没告诉任何人一星半点。
但总是会被人找出蛛丝马迹——王可娴过来还英语笔记的时候说:赵知著,你身上怎么一股奶孩子味啊?赵知著一噎,保持微笑:新款洗衣液的味道,有什么问题?说着她扯过王可娴手里自己的英语笔记,下次再废话就别想借了。
原本站在旁边和赵知著闲聊的游桃桃瑟瑟发抖,她俯下身在赵知著耳边小声问:你前两周不是刚来姨妈吗?现在又来了?……迟早被气死。
这时,即将早读迟到的秦天背着书包冲进了教室,从第一组蹿到最后一组,途中走位妖娆地经过赵知著、游桃桃、李向阳和程燃的面前,挤眉弄眼,示意他们赶紧看手机。
比奇堡唠嗑大赛——秦天:我去!你们知道今天早上谁来我姐店里了吗!是朱浩!就是那个用假钞的瘦黄毛他老大!程燃:他来干吗,挑衅?秦天:那倒没有,他一来就喊姐,喊得比我还亲。
众人:……今天不是英语早读,赵知著就没那么赶时间,踩着上课铃响才抱着作业去韩娜办公室,在教室门口差点和人撞了满怀。
那人裹着校服外套,头发都是乱七八糟的。
小姑娘一边把撞歪的眼镜扶正,一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没事。
赵知著把高高的作业簿堆重新拢正,问她,你刚睡醒?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算是吧,吃完早点我又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知著快步走去办公室。
韩娜正忙里偷闲,一边玩手机一边吃早点,在自家课代表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随口吩咐道:你先放在王老师办公桌上吧。
但赵知著显然是还有事要说,放完作业后没有要走的迹象,韩娜终于侧过头来,问:怎么了?韩老师……赵知著说,我想问一下,下学期我们班还有空余的住校名额吗?韩娜一怔,问:你想住校啊?你家住哪儿来着?哦,滨江花园,是有点远……她一边说着,一边翻着班级花名册,不过住校名额肯定是没有了。
我们学校的宿舍楼本来也就只有这么两栋,都腾挪给县镇一级的同学住了。
韩娜很热情地给赵知著提建议:你要是觉得住得远不方便的话,可以考虑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光是咱们班就有好几个在旁边的学府佳苑租住的。
可以和家长提提看。
谢谢老师,我考虑下,那我先回去早读了。
赵知著打了个招呼就回教室去。
学府佳苑?学区房一个月租金六七千,赵保刚会同意才有鬼,不过租房倒不是不可行。
一月二十号,大年三十的前三天,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学校直接通过短信发送到学生和家长的手机上。
哗——的一声,此时赵知著正给小孩泡奶粉,加一点热水,又兑一点凉水,还得关注毫升量。
赵知著,学号201XXXXX。
语文:131分;数学:137分;英语:148分;物理:90分;化学:87分;生物:92分……综合总分936,班级排名第六,年级排名第十八。
一个月,她从班上第三名掉到第六名,年级前五掉到前二十。
看着手上的奶瓶,她感觉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赵知著把瓶子重重地放下——谁爱泡谁泡吧!又不是我儿子!环顾着满屋子狼藉的婴幼儿用品,她突然委屈得想哭。
然后王桂英又开始了,她远程攻击:牛奶呢?泡个奶那么久要饿死你弟弟啊!这么大人什么都不会做养你有什么用!你自己去泡吧。
赵知著空着手走到客厅,平静地对王桂英说,以后我也不泡了。
洗毛巾、拖尿、倒水、烘衣服……和他有关的一切我都不做了。
王桂英被惊到了,接着脸上就浮现起权威被挑战后的恼羞成怒。
她随手抄起茶几上的塑料纸抽盒朝赵知著扔过去,尖叫道:要死啊你!啪——的一声,盒子四分五裂。
虽然没扔中赵知著,但这力道是十成十的。
她低头扯了扯嘴角,该庆幸纸抽盒旁边那个玻璃烟灰缸比较贵,王桂英没舍得扔吗?怎么了这是?大门被打开,开门的人大概听到了这场战事的尾声,边进来边问。
赵知著还以为是她在外面喝茶的爷爷回来了,没想到是提着大包小包年货的赵保刚。
看见自己儿子回来了,王桂英忙不迭地告状:看看你养的这个冷血没人性的女儿吧!让她给子轩泡个奶就这副死样子!哎呀,气归气,别砸东西啊。
万一把电视砸坏了,还不是你心疼。
赵保刚把东西放在玄关地上,走过去把碎成几瓣的纸抽盒捡起来。
呵。
赵知著真的是被气笑了。
她现在终于懂了,这果然是能理直气壮地靠家暴来离婚的一家人啊。
可不是,哪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赵知著破罐子破摔,讥讽道,新老婆给了你多少钱?比我外公外婆当年给你创业的钱要多得多吧?这是赵保刚的软肋,要是没有那笔钱,现在他还不知道在哪个乡下打滚呢。
大概越是真相就越想要遮掩,赵保刚生平最恨别人说他是靠女人起家。
果真是靠了一个又一个。
赵知著这话扎了赵保刚的心窝子,中年男人勃然大怒,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了自己女儿一巴掌。
男性的力道大得惊人,虽然不至于像影视剧里一样立马就嘴角流血,但半张脸也是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赵知著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赵保刚一眼。
不知怎的,这眼神让赵保刚想起自己那个已经过世的首任岳父来。
海军出身的男人,不怒自威,还有他身后那整整齐齐的下士们。
这是赵保刚唯一怕的人,一直后怕到了今天。
老人鹰隼般的目光遗传给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就这么一眼,竟然让赵保刚渗出了冷汗。
他赶紧说软话:你小孩子不懂,爸爸要钱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俩。
有了这笔钱,我们家公司就能起死回生,你不是想出国读书吗?明年……明年就可以出去了,或者你想在国内把高中读完再出去也可以。
为了我们?赵知著笑了,我小时候好歹还有妈妈,现在赵子轩连妈都看不到了,你是不是觉得钱可以代替一切?赵知著回忆起赵子轩刚出生时赵保刚发的那条朋友圈,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个小孩会比她幸运,还以为他们对于别人来讲会是很好的家人。
可笑至极。
话一说出口,赵保刚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脸色一变问道:钱晓丽告诉你的?我就知道她没这么安分!你告诉她你弟弟住哪儿了?没有。
赵保刚刚想松一口气,赵知著紧接着就说:但我把梁凯叔叔的名片给了她,估计过完年你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了。
你简直……你简直就是吃里爬外!赵保刚暴跳如雷。
砰的一声,那个玻璃烟灰缸还是没有逃过一劫,把地砖砸出丝丝裂缝,自己也分崩离析。
赵保刚指着大门朝赵知著吼道:这个年你也不要过了!你给我滚出去!赵知著反倒是越来越平静,她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箱子,半年过去了,依然还是一个箱子,只是外加了一书包的书而已。
她把滨江花园的门钥匙当着他们的面放在了客厅餐桌上,然后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全省发布寒潮红色预警:预计未来24小时,受冷空气东移影响,龙溪、宁州、瞿水等地最低气温可达﹣8~﹣10℃……接近年关,天是越来越冷。
郭芬的老寒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弯下腰来把脚下的小太阳取暖器开到最大档,暖黄的光照得她手里五颜六色的毛线团都成了一种颜色。
但总算好过了点。
新都大酒店是龙溪排得上前几名的大酒店了,只是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它逐渐远离了商圈,门庭又是在一条小路的后面,渐渐没了什么生意。
如果是年后,走亲访友的人还会来摆摆宴席,或者开几个房打牌,倒是挺热闹。
但是这年前几天,的的确确冷清,连大街小巷过年放的音乐声都听不到。
郭芬还在琢磨着等会儿下班后再去哪儿买两袋年货的,门口却进来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姑娘,穿着过膝的黑色羽绒服,披着长发。
大大的帽子边围着一圈毛,衬得她脸极小。
不仅如此,箱子、书包、连戴着的口罩都是黑的。
只有露出的鼻梁和额头在一众深色里白得发光,饱满又秀挺。
她来到前台,掏出身份证对郭芬说:开一间有窗的大床房。
郭芬麻利地给她办手续,专门挑了间设施都没什么大问题的房间给她。
这姑娘竟然还没成年,郭芬好奇地又往她等电梯的背影处看了看。
而且她摘下口罩人脸识别的时候,脸上那个红肿,分明是被人打的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舍得下这种黑手,造孽哦。
郭芬摇了摇头。
除了S市的那套房,杜欢颜留给女儿的钱其实并不多,自己和娘家的积蓄多半都用来治病了,即使加上从小给赵知著攒的学习基金也只有十来万。
赵知著一直都没用过。
但现在,她不得不用了。
赵知著坐在酒店的床上,一边感受久违的安静,一边在各类本地论坛上寻找租房信息。
第二天,大年二十九,前台值班的还是郭芬。
她看着这小姑娘大早上就背着包出了门,直到晚上天快黑了才回来。
赵知著对郭芬说:阿姨,麻烦再给我续明天一晚的房间就好了。
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小姑娘不回家住啊?郭芬应着,但还是没忍住问道。
没关系,大年初一就可以回了。
她笑了笑,眼睛里终于有Y.B独家整理了些许亮光。
过年是不是还是得买几根烟花啊,郭芬突然没来由地想到。
刺啦刺啦……大年三十,不论谁家都是灯火通明。
即使郭芬家只有他们老两口,还是要把年夜饭做得活色生香。
就我们两个,别做那么多了。
郭芬的老伴在客厅朝她说道,少做点放到茶几上,我们边看《春晚》边吃啊。
哎——郭芬应道。
一道鱼,一盆红烧肉,一盘四喜丸子,一锅鸡汤,两碟凉拌小菜,两碗饺子。
这就是老两口的年夜饭了。
老伴难得开心,说:今晚陪我喝两杯吧!好。
郭芬只能依着他。
儿子远在国外有时差,只有明天一早才会打视频电话过来。
这样两个人的年也过成习惯了。
最后一碗饺子上桌的时候,院子里还是有小孩没忍住偷偷放了烟花,小小地绽放在窗外。
郭芬转身之际愣住了,她解下围裙把锅里剩下的饺子都倒进了保温桶,又往上层的菜碟里装了满满的一堆菜,紧紧盖上。
接着,她拎着保温桶,走到玄关把棉大衣裹上准备穿鞋。
你去哪儿?老伴问。
我去酒店一趟,住了个小姑娘,一个怪可怜的,给她送顿年夜饭吧。
郭芬说。
你呀……老伴儿摇头叹叹气,把刚要喝的酒放下,站起身来。
干吗?郭芬笑问。
电动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去。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赵知著刚烧上要泡面的水。
门一开,是那个前台阿姨,她愣了愣,问:阿姨,怎么了?新年好啊。
你还没吃饭吧?今天大年三十,我们家人少,做多了吃不完,给你送一点来,不要嫌弃呀。
五十来岁的女人笑得温和又缓慢。
拿着拿着。
郭芬把保温桶递到赵知著手里,吃完了直接放在前台就好了。
赵知著把保温桶放在小几上,打开盖子,满满的热气蒸腾上来,酒店的小顶灯昏黄不已,却把菜色照得流光溢彩。
烧好的开水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冷却了,赵知著一口饺子硌了牙,吐出一颗浑圆带壳的小栗子来。
江南这边少部分地方有的传统,用坚硬的坚果来代替硬币,更干净些。
总归都是一个祝福的意思。
赵知著吸了吸鼻子,将那颗栗子捡起来,咬开壳。
半生不熟的栗仁咬起来卜卜脆,带着清甜和饺子的香味。
新都大酒店的住房楼层很高,往外看出去是万家灯火绚烂,与S市相比也毫不逊色。
赵知著对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影子笑了笑,说:祝我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程燃给自己定了个清早五点的闹钟。
没办法,过年期间外卖不营业,只能自己动手开火。
还要在无数赶早市的大妈大叔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然连根白菜都没得买。
早晨七点,他终于打着哈欠带着一大包的菜回来。
此时天才刚刚亮堂,但街上已经热闹开了。
走亲访友的人络绎不绝,车声人声到处喜气洋洋。
就连他们这平常无比冷清的地质勘查大院里都是花天锦地,一路走来程燃已经和七八个街坊邻居互道了新年好。
累得很。
程燃叹了口气,决定把帽子、围巾给戴上。
倒是没人再来打招呼,但是视线不清差点给摔了——他一声惊呼,长腿跨过家门口的楼梯间突然冒出来的扫把头。
隔壁廖姨家租出去了?因为门开着,程燃没忍住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了一下。
没看到人,只有一堆清出来的垃圾堆在门口,里面传来唰唰洗拖把的水声。
啧,没意思。
程燃心想着转头便回了自己家。
农历新年的第一天,赵知著决定要万象更新。
她早早地退了酒店房间,拿着昨天就交接好的房子钥匙,先把箱子什么的一并放好。
然后赶着人家开店的人做新年第一单生意开门红,讨个最大的折扣,把床单被褥、锅碗瓢盆、扫洒拖抹的日常家居品统统买好。
等她如火如荼地开始打扫房子时,才不过七点出头。
赵知著租的这个房子有好有不好,这个房子算是当年的单位分房,质量上很过关,据说是地质有关部门的公房。
而且因为地质队的工作需要常年在外,整个小区住的人不多,非常安静——至少不会有广场舞音乐声。
但缺点是距离学校更远了,而且只能乘最挤的那趟3路公交车。
这么一说,程燃好像也是坐3路公交车?赵知著擦着床头的手一僵,不会以后上学放学都要遇到他吧?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他骑着他的小摩托到天荒地老……话说回来,赵知著能租到这个房子也实属巧合。
这套房子比不上滨江花园的房子那么大,只有两室一厅,房东还把其中一室给锁了,说是里面一屋子书,都是她的宝贝。
因此,这说到底就变成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在S市那样的地方一室一厅有多抢手,在龙溪就有多遭人嫌弃。
小地方不然就是买房,如果要租,也必然是一大家子住进来。
因此这套房子也一直没有租出去过,保留着原房东住过的痕迹。
赵知著倒是不嫌弃家具新旧,能用就行。
只是她作为一个处女座丝毫不能忍受任何的陈年污渍,每一个角落都要重新洗刷。
到了要做劳动的时候赵知著才终于明白长头发是多大的累赘。
从小到大只会梳马尾的赵知著甩甩自己举到酸涩的胳膊,终于决定放弃编发教程,破罐子破摔地把头发团到脑袋上就算完事。
吃过午饭,302号房乒乒乓乓的整理声又开始不绝于耳,隔壁的程燃想着,还没扫完?这是搬了多少东西来?于是,他戴上耳机打了一下午游戏。
直到冬日暖阳逐渐西沉,温度随着光亮消逝而降低,程燃才意兴阑珊地退出游戏,摘下耳机一听,隔壁也已经回归沉寂。
手心全是捏着游戏手柄浸出的汗,一阵烦腻涌上心头,程燃决定去浴室洗个澡松泛一下。
等会儿把衣服晒了,再煮个米饭拌上中午剩的土豆牛腩,加点咖喱也不错……程燃一边盘算着,一边把刚搓完的衣服拎出去。
阳台上的玻璃窗关得密不透风,但日暮时的天空还是大片大片地铺满视线,深深浅浅的粉紫色逐渐蚕食着余晖。
远处高矮层叠的楼房和划过天际的电线也慢慢变成剪影。
接着程燃转身抬头,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他和赵知著隔着玻璃呆呆地对视,仿若两根定海神针。
他们一个穿着跨栏背心,手上拿着正要晾的黑色裤衩,没拧干的水珠顺着蜡笔小新露屁屁的印花图案往下滴;另一个套着土味满分的红色睡衣,脑袋上堆了四个乱七八糟的哪吒同款鬏鬏。
后来的后来,当程燃绞尽脑汁给赵知著写每年例行的卡片时,他忽然回忆起了这天,于是再一低头,墨色缓缓沁入纸间:当我一岁时,黄昏是我一天中最焦虑的时刻;当我十岁时,黄昏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而当我站在此时此地,黄昏是我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静到仿佛在你的眼里看完了十六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