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马车里烛光摇曳,安可巧此行的身份是苏陌昊身边的小厮,独自下车占用一个帐篷自然不合理,可她也不能和其他人同住,只好与苏陌昊住在一起。
不过,当然是她睡床上,苏陌昊睡地上。
安可巧是被苏陌昊的惊呼声吵醒的。
她醒来时,借着烛光,隐隐约约看到他好像睡得很不踏实,脸上已经渗出如同豆大般的汗水。
安可巧见状,心疼极了,蹑手蹑脚的拿着帕子下床走到他身边,扬起手,为他一点一点拭去汗水。
忽然,他伸出手使劲的揪住了她的袖子。
乔乔,快回来,不要跳…不要跳…虽然他只是轻声呜咽了两句,可安可巧却听得真切,两腿无力,跌坐在了地上,脑海里满是同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不过也就在下一瞬,她又忽然笑了,在跳动的烛光映衬下,她笑得释然而平静。
苏陌昊醒的很早,不到五更就睁开了眼,醒来时他手里还抓着安可巧的衣袖。
他顺着袖子的方向微微侧身,一眼就看见在自己身旁的安可巧。
他开口,声音还带着嘶哑怎么没睡,是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她说:没有,我们谈谈吧。
苏陌昊被刚才的梦搞得头疼欲裂,正需要休息,见她开口,却没有拒绝。
好。
安可巧望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你昨日是不是梦到我被容翎骗了,偷行军图给他,结果他率大军兵临城下,永安城破,我也跳了城墙?是。
苏陌昊蹙了蹙眉头,虽不知她为什么会知道,却还是诚实的没有骗她。
安可巧顿了顿,表情痛苦的说道:苏陌昊,如果我说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前世的事,你信吗?什么?苏陌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乔乔,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安可巧嘴唇颤抖,对不起,这不是玩笑。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我,永安,我们都死了,可老天有眼,让我重来一世,我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而生的。
苏陌昊垂眸不语,眼神复杂。
安可巧宁愿他打自己,骂自己,也不愿他像现在这样,这种让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他的样子。
她扑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他,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下一秒,苏陌昊轻轻推开了他,力道温柔而坚定。
苏陌昊抬起头,眼睛幽深如渊,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你给我些时间接受好吗?安可巧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半句话,她能说什么呢?为了不扰乱他心弦,她索性跳出马车,朝一旁的林子里独自走去。
树林植物很茂密,不过,安可巧只顾着想苏陌昊的事,随手摘下几片叶子搓着玩,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已经迷失在林子深处。
等她反应过来,身边早已空无一人,郁郁葱葱的植物将她层层包围。
听着树上的鸟鸣,她心头更是慌的发颤。
苏陌昊,苏陌昊……她连连叫了好几下,林子里满是回声,可无人应答。
怎么会这样,他们此行率领众多士兵,自己又没有走多远,为什么没人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安可巧越想越慌神,越走越迷路,直到精疲力尽瘫倒在棵树旁。
真奇怪,明明只是力竭,她为什么感觉自己要死了一般难受。
头好晕啊。
安可巧死命的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想要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渐渐的,她的手失去了力气,掐在肉上,仿佛是在瘙痒一般。
她只能强迫自己在脑中一遍一遍闪现容翎攻破永安,自己和苏陌昊身陨之时的场景,强大的恨意让她支持了好一会儿。
不过,半刻钟过后,恨意也没用了,她的意识逐渐衰弱,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苏陌昊呢?她死了,苏陌昊怎么办?突如其来的想法一下子拉回了安可巧的意识。
对,她不能死,她还没有得到苏陌昊的原谅,她怎么配死。
她说好了会让苏陌昊这一生都是甜的,她还没做到,她怎么能死。
她要,活着。
安可巧这才发现,原来支撑人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滔天的仇恨,而是满腔的爱意。
终于,一刻钟以后,她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知道是苏陌昊,所以她终于可以不用再苦苦支撑,可以放心的晕过去。
苏陌昊搂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女孩,眼中满是悔恨。
他明明就算说过她要自己的命,他也会双手奉上,可为什么真到了这时候,自己却犹豫了起来。
他好恨自己,为什么整整一刻钟才想通,要是自己早点想通,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死不明的躺在自己怀里。
提起内力,苏陌昊很快带着她回到了营地。
军医很快到来马车里,不过把了几下脉,脸色瞬间凝重。
将军,这位爷恐是误采了中名为‘沉梦’的毒草,此草会使人陷入梦境,难以醒来。
刚碰到床上之人的手腕,军医就已知道此人乃是女儿身,再见将军脸上这罕见的惊慌面色,他自然知道此女在将军心中地位不一般。
只是将军似是故意隐瞒她的性别,那他自然也不好戳穿。
望着安可巧平静的睡颜,苏陌昊心慌如烧,那可有什么办法救她?军医陪在苏陌昊身边多年,自然是希望救活此女的,只是…回将军,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未曾听说过此药有解。
现在只能靠这位爷自己的了,看他对现实的眷恋能否抵得过美梦的诱惑了,如若他自己不愿醒来,就是神仙下凡也没用。
军医跟从苏陌昊多年,他的学识如何,没有人比苏陌昊更清楚,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他转身凝视床上深深蹙眉的安可巧,眼里满是害怕和无助。
你退下吧,我陪着她。
军医退下后,苏陌昊像是被抽走所有的力气一般,无力的坐在她的床边,痴痴地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乔乔…你快点醒来,别离开我好不好。
乔乔…无论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在意了。
乔乔…你不是说会让我的余生充满甜,你会陪我一直到老吗?乔乔………安可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在树林里迷失方向晕过去了,为什么醒来会在皇宫里。
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分明听到了苏陌昊的声音。
那她醒过来了,他人呢?想什么呢,宝贝?安可巧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下意识的嗅了嗅,是苏陌昊身上特有的香味。
她惊喜的转过身来,苏陌昊正双眼含笑的望着她。
苏陌昊,我还活着!苏陌昊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大喜之日,说什么胡话呢,小傻瓜。
安可巧一下子听懵了,傻傻的问道:什么大喜之日?宝贝真是高兴糊涂了,当然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啦。
他这么一说,安可巧才注意到,苏陌昊现在红绸加身,活脱脱的新郎模样。
再低头看看自己,果然是与苏陌昊身上衣服相配套的新娘喜服。
怎么会这样?就在安可巧将要问出自己的疑惑之时,小翠突然出现,声音满是喜悦的催促道:公主和驸马怎么还在这里,婚礼快要开始了。
不行,这…乔乔。
苏陌昊出声打断她,用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卑微语调说道:求你了,这是我们的婚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可以吗?他的双眼里满是哀求,看的安可巧眼眶一酸。
你,不怪我了吗?苏陌昊说:不怪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安可巧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眼角滑过一滴泪。
如此,甚好。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抬轿,踢火盆,拜堂,一切都很正常,所有人都言笑晏晏。
所有的事情都很真实,她甚至能隔着盖头听到苏陌昊紧张的呼吸声。
真是的,原来堂堂大将军,结婚的时候也会紧张到呼吸错拍。
然后,她现在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婚床上,等待着他从宴席敬酒中回来。
出乎她的意料,苏陌昊很快回来了。
他身上酒味很浓,安可巧很感动,为了脱身来见她,喝了不少酒吧。
他拿起一旁侍女端着的喜秤,一言不发的挑起她的盖头。
只是,他挑盖头的手出卖了他,颤抖的手昭示着此时无言的他内心有多激动。
盖头被完完整整的收好,侍女们又端来合卺酒。
苏陌昊让他们退了下去,自己端着酒递给了安可巧。
她平静的结果酒,精心打扮过的小脸有这看不懂的忧伤。
她拿着酒杯细细端详,说道:为什么你要回来这么早呢?她抱怨:我本来可以再享受一会儿的。
其实啊,我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里都是假的,可这个梦太美好了,我舍不得醒来,我怕自己醒来了,现实中的你就不要我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多少也是嫁过你了。
说完,安可巧将杯中的酒连带着苦涩的泪一饮而尽。
好奇怪,明明是梦里,她还会流泪,尝不到酒味,却品的出泪的苦涩。
她想,梦该散了,可下一秒,眼前的苏陌昊却实实在在的握住了她的手。
乔乔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梦境,什么现实,为什么自从你一觉起来,就变得这么奇怪,是不是做什么梦了啊?梦?安可巧突然迷糊了。
苏陌昊接着说:是啊,别管梦了,乔乔,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们在一起,永不分开好不好啊?苏陌昊说的这般真切,让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了,难道,这不是梦境,自己以为的现实才是梦境。
她的头突然很痛很痛,恍惚间,她鬼使神差的就要答应眼前的苏陌昊。
我…乔乔…她听的清楚,是苏陌昊的声音,可眼前的苏陌昊并没有说话,那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乔乔…乔乔…乔乔…那声音还在继续,从四面八方传来,哀伤而无助。
她疯了般在屋里到处乱跑,试图找到苏陌昊,另一个苏陌昊也见她突然异常,也跟在她身边唤她。
她快要受不了了,猛然冲出屋外,赤脚跑了很久,她看到一旁有个池塘,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受不了了,一头扎进池塘里。
耳畔的呼喊终于消失,她也随之在水里慢慢下沉。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明明是梦境,水却和上次一样冷,她自嘲,不过这次无人救她。
呼~安可巧从梦中惊醒,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苏陌昊见她如此,以为她还有什么后遗症,扬声就要叫军医。
苏陌昊。
安可巧制止住了他,不必叫军医,我没事。
苏陌昊不放心,还是找来军医给她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得到确实没什么问题的回答后,才放下悬着的心。
遣走身边所有的人后,苏陌昊才敢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一下安可巧的脸。
他哑声说:我以为你醒不来了。
苏陌昊。
安可巧握住他要收回的手,怯生生的问:你原谅我了吗?话刚出口,安可巧意识到了不对,立马解释: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让你原谅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乔乔,我没生你气。
苏陌昊打断她的话,直直的望着她,说道:我当时只是一下子不能接受,没生你气,也永远不会真生你气。
还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一时心乱,放任你自己出去,才让你陷入如此险境。
安可巧望着眼前满脸诚恳的苏陌昊,心里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好像永远是这样,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他总是揽过所有的责任,只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能三生有幸遇到苏陌昊,得到他的宠爱啊。
她何德何能啊!苏陌昊见她不说话,便一咬牙,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臣知道如果不是前世公主亏欠了臣,臣就是求神拜佛也得不到公主此生的宠爱。
这么久以来,委屈公主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公主不必再委屈自己迁就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