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区的彩钢房一栋挨着一栋,像一块块积木紧密排列在这块正方形的区域中。
温舒纭按照小胡告诉她的,走到沈闻宿舍前。
钱睿思正蹲在门口检查今天拍摄的照片,见她来了,连忙起身,\'你怎么来这儿了?\'\'我来找沈闻。
\'\'啊?\'钱睿思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温舒纭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能主动找沈闻?温舒纭指了指钱睿思身后紧闭的房门:\'他在里面?\'\'他刚才拿了一大包衣服回来,说要换衣服。
\'衣服?怕不是烟吧。
呵,这男人。
温舒纭挑眉:\'他换衣服为什么要让你守在门外,怕你觊觎他的肉体?\'钱睿思被她哽住:\'温舒纭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两个有一腿似的。
\'温舒纭不接茬,问道:\'我能进去找他吗?\'\'我先进去看一眼,可别让你看到阿闻的裸体。
\'说完,钱睿思若有所思道:\'让你看到,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温舒纭:\'……\'--宿舍的隔音并不好,隔着一层彩钢板,两人的对话被沈闻听的一清二楚。
他没想到温舒纭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急忙将东西.藏好。
走到门边,又回头确认了一下才拉开房门。
钱睿思手还放在门把手上,刚想推开房门,就顺着沈闻的力气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温舒纭眨巴两下眼,缓解眼前情形的冲击。
钱睿思在沈闻怀里抬起头,手还环在他腰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僵立在原地。
异样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流淌。
十几秒后,沈闻向后撤出一步。
钱睿思原本半弯着腰靠在他身上,他这一撤步,身上的着力点也没了,直接以狗吃屎的姿态扑倒在地上。
温舒纭沈闻两人站得笔直,四只眼睛一齐盯向趴在地上蠕动的钱睿思,两人都没有一丁点要扶他的意思。
钱睿思皱着眉揉下巴,疼得呲牙咧嘴:\'疼死我了,你个王八蛋。
就这么看我摔在地上!\'钱睿思冲沈闻伸出手,等了半天也不见沈闻回握住他,只好咒骂一句,自己悻悻爬了起来。
沈闻视线越过正在揉胳膊肘的钱睿思,落在温舒纭身上,声音低沉无温:\'找我?\'温舒纭打心眼里佩服他,自己明明偷拿了东西,却一点也不心虚,一点也不露怯。
人都找上门了还能保持淡定,装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说他是大尾巴狼还真的不为过。
\'把东西还我。
\'钱睿思扭头看向她,额上的抬头纹根根分明:\'什么东西?\'温舒纭不回话,只盯着沈闻。
\'你们两个就合起伙欺负我吧!再别来找我!\'受到漠视的钱睿思委屈爆发,捂着胳膊肘忿忿地冲出屋子。
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替二人关上了门。
钱睿思靠在门板上,咬牙道:\'都怪我太善良!\'--屋内。
沈闻无言。
只淡淡地看向温舒纭。
温舒纭用尽全身力气撑足气势,硬着头皮回视他,迎上那双淡漠深邃的眼。
这种时候,谁先避开眼神谁就输了。
两人视线交织,在沉默中较劲。
终于还是沈闻输了。
他避开视线,微蹙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到这份上,也算是给贼长脸了。
\'别装了,赶快把工作记录和烟还我。
\'沈闻睨她一眼,轻哂道:\'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拿的吗?\'温舒纭语塞。
的确,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东西是他拿走的。
她也不能和沈闻说\'只有你一个人在意我是否会在聚会上喝大酒,是否会吸烟。
所以就是你拿的。
\'现在的她,在沈闻面前完全没有这样猜测的资本。
沈闻见她沉默,不屑地笑道:\'拿不出证据,就来管我要东西,好像不太合适吧。
\'和现在的情形一样,大学时的温舒纭,斗嘴永远斗不过沈闻。
他的逻辑永远是缜密清晰的,让温舒纭怎样也挑不出毛病。
不过那时,温舒纭可以撒娇、可以耍无赖,虽然不占理,最终也会是沈闻败给她。
沈闻心里也知道,如果他斗嘴斗赢了,那女朋友就没了。
但现在,她已不是当年的阿纭,他也不是当年的阿闻。
时过境迁,现在的沈闻只会用最简单的语言戳中她话里的漏洞,再用挑不出弊病的逻辑回怼她。
就如同他在生意场上厮杀,冷酷、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温舒纭低着头,视线落在他膝盖处,轻声道:\'我知道是你拿的,烟我就不要了,你把工作记录还给我,那个很重要。
\'\'我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温舒纭咬唇,深吸口气后抬眸望向他的眼:\'我今晚不去聚餐了,你把工作记录还给我吧,董姐等着要呢。
\'沈闻突然笑了:\'你去不去聚餐,和我有关系吗?\'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温舒纭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两人的对话了。
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转身走出了屋子。
身后,沈闻垂在体侧的手攥紧,薄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吐出一个字。
他后悔了。
他不是故意要伤她的。
他只是,不想让她抽烟而已……--从别人口中,温舒纭觉得沈闻似乎还是喜欢自己的。
但现实中他的行为无疑在告诉她两件事--\'离我远点\'和\'别自作多情\'。
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火星与地球的碰撞。
在她心里掀起巨大的冲击波。
心里憋的难受,温舒纭从兜内翻出根烟咬在嘴里,手里握着不久前钱睿思替她要来的打火机,反复开关了几次,红蓝的火苗不停出现,但最终也没点燃她嘴里那根烟。
温舒纭把打火机放回兜内,从口中取下那根烟,滤嘴已经被她咬扁了。
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抽这根烟的兴致。
是因为她手里只剩这一盒烟了,不舍得抽了吧。
是这样吗?或许吧。
温舒纭没回屋,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土砌的台阶被阳光烘烤一下午,现在还带有点余温。
她不着急去重新写工作记录。
她心里清楚,沈闻做事有分寸,一定会把本子送给董晓慧的。
这不,没过多久,肖小晴就替董晓慧捎来了话。
告诉温舒纭她在桌子上看到了那本工作记录。
温舒纭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前,视线没有什么焦距地看向前方,怔怔地发着呆。
手机在兜内振动,温舒纭翻看手机,是简诚发来的消息,他问她在做什么。
简诚,澳洲华裔,是温舒纭在澳洲最好的朋友之一。
当年温舒纭突然出国。
一人身居异国他乡,简诚于她而言也算是半个亲人一样的存在了。
温舒纭直接给他发了个定位,又附上两个字,【出差】。
简诚秒回她:【有机会去看你。
】温舒纭握着手机,没急着回他,她在揣摩他这句话的内涵。
过了大概五六秒,简诚的消息再次发来,【我要回国了。
】温舒纭一愣,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问他:【和孩子一起回国?】简诚:【嗯,孩子说她想你了。
】这次温舒纭没有再回复他。
刚满三岁的孩子,对她能有什么记忆?孩子是能记得她给自己换过尿布还是能记得她给自己喂过奶?简诚居然敢说孩子想她了,真是可笑。
不过温舒纭倒是很希望能见到孩子,毕竟照顾了她两年,对她的感情很深。
只是简诚这一回国,估计会有一大波麻烦随之而来。
她可不想再重蹈两年前的经历了。
她怕了,也是真的累了。
--\'纭姐!\'小依从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坐到她身边:\'纭姐你不是有洁癖,怎么还坐在这儿了。
\'温舒纭笑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在这儿洁癖不起来,没那条件。
\'\'没事儿,你带了那么多消毒湿巾,还是够你洁癖的。
\'小依看了眼温舒纭手里握着的手机,说道:\'我看你刚才在玩手机,你手机信号好吗?\'\'挺好的。
好像大多数手机在这山里信号都不太好,但我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挺给力。
\'\'那等我换手机时,也买你这款。
\'\'没必要啊,反正一个月后离开这儿,信号自然就好了。
\'肖小晴的声音打断两人的谈话:\'温舒纭、小依,走了!到点啦!\'小依兴奋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吧纭姐!我们喝酒酒去!\'温舒纭还坐在原地,仰头看向小依:\'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和大家呆在一起,别自己走。
\'\'纭姐你为什么不去啊?\'\'我累了,想早点睡。
\'\'那我陪你。
\'小依又坐了下来。
\'不用,你去玩你的。
\'肖小晴跑过来:\'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聚会还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小依:\'纭姐说她不去。
\'\'我就不去了,你照顾好小依,别让她喝多了。
\'温舒纭催她们离开,\'快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肖小晴挽上小依的胳膊:\'那我们走啦。
\'\'嗯。
\'***天黑以后,温舒纭回到屋内,胡乱吃了口带来的面包,简单洗漱后就躺在了床上。
先给苏湛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然后跟阳榕子打了个视频电话,聊了会儿天。
阳榕子最近以生病为由,请了五天假,跟她未婚夫跑到韩.国玩了一圈。
跟温舒纭视频时,她正坐在弘大街边的小摊上吃炒年糕呢。
她和温舒纭说好了,两周后的周末去试婚纱。
很快,她就会正式成为已婚大族的一军了。
挂断电话后,温舒纭走到屋外。
夜里气温比白天低许多。
她又套了件外套,在院子里踱步。
刚刚和阳榕子通话的开心劲似乎随着这晚风被吹散了,烦心事又被翻出,余下的是一派苦涩与无奈。
心里乱得很,她现在迫切需要散心。
蓦地,脚步停顿。
她看到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一人,身影完全融在黑夜中,就着夜色,只能看出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和脸前猩红的一点光亮。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温舒纭没有走向他,他也没有向温舒纭走来。
他们总是习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等待着。
不主动、但也不退缩,只是近乎偏执地等待着彼此。
山是寂静的,像沉默的他。
风清月霁,夜色疏朗。
黑暗中的两人心里却是百般滋味。
***\'阿闻,对不起……\'\'妈,你放我出去,我要找他。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温舒纭满头冷汗,眉头紧皱,一脸痛苦无助,手紧攥着身上的薄被,在黑暗中梦魇呓语。
\'纭姐!你怎么了?!\'小依连忙按开墙边的灯。
白炽灯泡闪了几下后变亮,驱散尽屋内的黑暗。
温舒纭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又被光刺得闭上眼睛。
抬手挡在眼前,胸口剧烈起伏,半张着嘴平复气息。
小依刚结束聚会回来,一进屋就听见温舒纭痛苦的低喃声。
她语气担忧:\'做噩梦了?\'\'嗯。
\'适应眼前的光亮后,温舒纭缓缓睁开眼,捋了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坐起身来。
喉咙里有股血腥气,抬眸看向小依:\'帮我倒杯水呗。
\'\'哦,好。
\'小依立刻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
扭开盖后递给温舒纭。
温舒纭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水,气息还有些不均。
小依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我听你说什么阿闻对不起,不会是沈董吧。
\'阿闻,沈闻。
真的像肖小晴说的那样,这两人曾有过一段情?温舒纭眼神闪烁,避开这个话题:\'当然不是。
对了,聚餐怎么样,那家烧烤好吃吗?\'小依心思单纯,没意识到温舒纭在转移话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怎么样,没什么可吃的,大家基本上都在喝酒。
对了,老板很热情,知道我们是来支援山区的之后,还给我们免单了。
\'\'免单?钱睿思没……\'小依打断她的话:\'放心吧纭姐,钱哥把钱偷偷放在收银台那了。
我们怎么可能白吃人家的东西。
\'温舒纭笑:\'挺守规矩。
\'小依脱了外衣坐在床边,一边拿湿巾擦脚一边跟温舒纭闲聊:\'今晚就你和沈董没去,钱哥说他要在宿舍处理公务。
不过也是奇怪,曹秘书都去聚餐休息了,他这个老板居然还要工作。
\'温舒纭用指腹揉着太阳穴,眼神有些闪烁:\'毕竟是大公司的董事长,宵衣旰食也算正常。
\'小依扭过头:\'对了,钱哥把今天拍的照片传到网上了,现在网上全是各种夸沈董的言论。
夸他深入基层、夸他帅、夸他没有架子。
简直要把他捧上天了,都快赶上半个明星了。
\'\'是吗。
\'\'我找给你看,里面还有一张你跟沈董的合影呢。
\'\'嗯?\'温舒纭接过手机,点开小依所说的那张照片。
准确来说这不能算是合影,顶多是个同框。
两个人谁也没看镜头,沈闻在看文件,她在看窗外。
不过这张照片倒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两人从气场到颜值,都很搭。
小依:\'网上还有很多夸你好看的评论,也有很多人酸你能坐在沈董身边。
\'温舒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闷头喝水,嘴堵上了,就不用回话了吧。
小依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又接着问了句:\'纭姐,你和沈董是怎么认识的?\'问这个问题时,小依多了个心眼。
她没问温舒纭之前是否和沈闻认识。
她知道如果这样问的话,纭姐一定会说\'不认识\'。
所以小依干脆直接问她和沈闻是怎么认识的,不给她逃避回答的机会。
\'……我们是同学。
\'\'啊?!\'小依惊得手上的湿巾直接掉在地上,一双眼瞪大,嘴合不拢:\'同学啊!那你们……\'那你们为什么要装作陌生人,为什么你们之间的气氛这么怪异。
小依虽然心直口快,但也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她把地上的湿巾捡起来扔到垃圾桶中,又抽出一张开始擦脸:\'那你们还是挺有缘分的哈,居然能因为工作一起呆在山区里。
\'\'……\'温舒纭又喝了一口水,躺在床上:\'赶快收拾收拾睡觉吧,明天开始就有的累了。
对了,关于我和沈闻是同学这回事,还是别跟其他人说了。
\'\'放心吧纭姐,我这嘴可是号称昭城最紧的嘴。
\'小依趿着拖鞋下地,\'我去锁个门。
\'小依嘴还是很紧的,这点温舒纭很放心。
温舒纭闭眼道:\'不用锁也行。
\'\'还是锁上吧,开着门睡觉我心里害怕。
\'小依回来时,顺手按灭了灯。
她睡眠质量很好,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熟了,呼吸声均匀,发出轻微的鼾声。
确认她睡着后,温舒纭轻声起床,裹着外套走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凌晨,整个宿舍区陷入沉寂,偶尔能听到风穿过树叶发出阵阵窸窣声和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里发出的鸣叫声。
不远处的台阶上已然没有了沈闻的身影。
温舒纭抬脚向台阶走去。
台阶旁有棵枯树,不大起眼,白天没注意到,到了晚上更辨别不出这是什么树种了。
树根下有一堆散乱的烟头。
至少是一包烟的量。
\'谁在那?!\'黑暗里传来一声警呵。
\'郭医生,我是温舒纭。
\'她听出了那人的声音。
郭林搓了搓眼屎确认是自己人后,走到温舒纭身边,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温医生,你在这儿做什么?\'\'有些睡不着,出来逛逛。
\'郭林寝室的卫生间坏了,只好到外面解决生理需求。
他着急去释放膀胱里那些聚餐留下的啤酒,没再多问:\'夜晚风大,小心着凉,还是快回宿舍吧。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温舒纭。
温舒纭摇摇头:\'我很快就回去,你穿吧。
\'郭林性子比较腼腆,被拒绝了就没再坚持,转身去洗手间了。
待郭林走后,温舒纭在树根边蹲下,没有顾忌干净与否,捏起一只烟头,迎着月光细细打量。
这是她带来的烟。
黑暗里,温舒纭的嗤笑声被风吹散:\'王八蛋。
\'第二十九章 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入夜。
沈闻的宿舍里。
钱睿思刷着昭城的新闻,嘴里不停感叹:\'行啊你,就凭这几张照片居然能收获这么多好评,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这话对沈闻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他的注意力都在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上,连头也没抬一下。
自己扔出的话没得到回应,钱睿思自讨没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你是一小时能挣百万的人,我就不和你唠了,免得耽误你挣钱。
\'简单洗漱后,他躺到床上,打算玩会儿手机就睡了。
至于沈闻,就让他继续工作吧。
觉可以不睡。
但钱不能不赚。
\'你要不要到易昶工作?\'钱睿思一惊,沈闻居然主动跟他说话了!哇,说这句话的功夫至少耽误他挣五千块钱!\'嗯?!\'\'易昶的宣传部,你来吧。
\'\'才不要,你别想让我给你打工!大学四年我已经被你压迫够了,坚决不会再被你骑在头上了!\'他钱睿思不要面子的吗?为什么要给跟自己在一个寝室住了四年的同学打工!说出去多没面子,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却混得天差地别。
沈闻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扔出一句话:\'这个部门直接由你负责。
\'空气仿佛凝固一瞬。
\'请问我什么时候入职,沈董?\'钱睿思一脸恭敬。
沈闻:\'……\'***翌日。
上午八点,温舒纭所带的医疗组正式开始义诊。
比起第一医院的急诊室,这里的工作量轻松许多。
今天不需要进村子挨家挨户地巡诊,只需要呆在宿舍里等患者上门。
一上午,送来了两名患者。
是两个小孩子。
互相追逐疯闹时受了伤,一个摔断了左腿,一个摔折了右胳膊。
主要还是他们营养不良,皮下脂肪太少,才会摔一跤就伤得这么厉害。
快到中午时几名家属送来一位老人,说是心脏疼,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需不需要送医院。
医疗组的工作整体上算是有条不紊。
至于沈闻他们,已经开始按照早就设计好的图纸建学校了。
沈闻只是偶尔到现场监工,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宿舍里处理公司的其他事务,忙得很,有时一天都不露个面。
也是苦了易昶公司的员工,每天都要跑这么远的路赶到山里给领导送文件。
在这儿有专门的厨师,是易昶公司调来的。
食材也是易昶公司的人每隔三天送一次。
吃饭是错时吃饭,患者们需要一直有人看护。
有的还需要护士们喂饭。
喂饭这事儿,便都交给了小依。
护士组的三人里,数她最有耐心。
小依性子好,不计较这些,宋怡和杜潇潇也乐得轻松。
这周过得很快,七日如同一日,每天循规蹈矩地工作、吃饭、睡觉。
对了,第三天的时候,沈闻和曹焜两人大半夜地赶回了市内,好像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不过第二天,他又出现在了施工场地,只是眼下的那抹青有些浓重。
周末的时候,苏湛给温舒纭打了个电话,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前来\'探亲\',结果当然是被拒了,但苏湛也没多纠缠,很痛快地挂了电话,并跟她约好,等回城时请她吃大餐。
苏湛通过新闻,也知道了沈闻和温舒纭同在山区这事。
但他并未跟她提这回事,只装作不知道。
***又是一个艳阳天。
患者数越来越少,有时一天也见不到几个患者,但这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闲暇时间,钱睿思带着工人们在宿舍后方的山坡上辟出一块空地,种上了茄子、豆角、黄瓜。
目前这块土地还是一片荒芜,没有长出一个绿叶。
工作间隙,小胡来得最勤,一天能跑好几趟,就为了看看是否长出来了什么。
这块土地最终还是被废弃了。
过了半个多月也没长出来一丁点东西。
后来才知道,小胡为了给土地\'施肥\',把自己的尿全撒在这块菜地上了。
菜种子估计早就被他的尿给活活臊死了。
查出菜地不长菜的原因后,小胡差点被所有人围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温舒纭和董晓慧正坐在一起吃饭,小依穿着白大褂呼哒哒向两人跑来,卷起一阵尘土。
两人连忙喊她别跑,让她慢慢走。
小依被强行降下速度,小心翼翼地慢动作走到两人身边。
\'董姐纭姐!我刚刚看到钱哥他们在宿舍后面种菜!\'董晓慧无奈地笑笑:\'这事儿就让你这么激动啊?\'小依眼睛瞪得溜圆:\'对啊!在这地方种菜,多神奇啊!\'这是中国人的特点,走到哪里都不愿放过一片空地,总是要种些蔬菜瓜果的。
即使他们只在这里住一个月,也是要种些东西的。
他们吃不到,也可以留给村民们吃。
温舒纭吃下最后一口饭。
放下筷子:\'你去董姐宿舍后面看看吧,那也种上菜了。
\'董晓慧附和道:\'过一段时间,你就能吃到我种的小白菜了。
\'\'啊……\'小依傻眼了,\'董姐你什么时候种的啊,我都不知道。
\'\'刚来那天我就种上了。
\'小依对自己刚才的一惊一乍感到赧然,脸有些烧:\'纭姐你也不告诉我。
\'温舒纭摊手:\'你没问我。
\'小依:\'……\'--吃过饭后,温舒纭回到宿舍,打算睡个午觉。
刚脱下鞋坐在床边,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她妈妈打来的。
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温舒纭才接通电话。
\'妈。
\'\'我听说那孩子现在也在山区,你见到他了吗?\'温母这话说得不实诚,她明明都看到新闻上他们两人同市.长的合影了,还非要问这样一句。
\'……见到了。
\'她这样坦诚,温母倒有些迟疑了。
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见到了可以打个招呼,但你得掌握分寸,保持距离。
\'温舒纭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泛红。
\'爸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们终归不会害你。
不过我们也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她不说话,温母就接着说了下去,\'当初就不成的缘分。
现在也不要勉强。
\'这句话是彻底触怒了温舒纭。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眼前有一片黑,连太阳穴也跟着涨得生疼。
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心间,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话还未脱口,两大颗泪已然砸落,她颤抖着声音:\'当初就不成?当初为什么不成,你们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温母愣住了。
女儿虽然一直跟自己不算亲近,但礼数还是够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您说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遍,可若不是您,当初的事会发生吗?!\'这句话她是嘶喊着吼出来的,伴随着心里的委屈和痛苦,一起喊了出来。
声音之大,以至于隔壁正在斗地主的三人都听见了。
小依反应最快,立马扔了扑克牌往宿舍跑,她从来没见过温舒纭情绪如此失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她冲进屋内时,只看到了一地的手机碎片和正蹲在地上捂脸痛哭的温舒纭。
她没给温母回话的机会,吼过后直接将手机砸到了地上。
\'纭姐……\'小依走到她身边蹲下,轻抚她的后背。
肖小晴和董晓慧也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董晓慧捡起地上摔得不成样子的手机。
肖小晴理了理温舒纭的头发:\'你怎么回事,怎么还突然女人起来了?\'温舒纭抬起头,眼睛和鼻尖一概通红,声音还是颤抖的:\'你们先出去,好不好。
\'她这么说了,那三人哪能不听她的,立刻退了出去,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三人守在门口,面上皆是忧心忡忡的神情。
小依:\'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纭姐这样。
\'董晓慧:\'平日里那么冷静的温医生居然也会崩溃,跟她通电话那人到底说了什么将她刺激成这样。
\'肖小晴双手抱怀在胸前,故作敏锐地说道:\'我怀疑,这事肯定跟沈董有关。
\'小依:\'……不管什么事你都能联想到沈董。
\'……温舒纭还是温舒纭,绝对不是白给的。
哭了一场后,又用几分钟整理好情绪,擦干净脸,又是那个清冷淡漠的温医生。
她没多说什么,和站在门口的三人点了个头后就去工作了。
小依看着温舒纭的背影,有些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纭姐这种境界啊。
\'肖小晴:\'去当尼姑吧,修炼几年你也能变得清心寡欲。
\'小依:\'……\'***入夜。
钱睿思刚洗完澡,光着膀子,拿毛巾擦过身后,打开衣柜打算找一件新的短袖换上。
视线被衣柜下方的衣物吸引了。
他记得沈闻没拿这么多衣服啊。
他的衣服什么时候摞这么高了。
伸手一摸,倒觉出异样了。
衣服哪能这么硬。
把摆在上层的衣服掀开,下面赫然是一盒盒摆得整整齐齐的烟。
钱睿思立刻想起来温舒纭那半行李箱的烟,又看了眼衣柜里这些典型的女士烟。
手撑在衣柜上,被眼前的荒唐逗笑。
沈闻啊沈闻,真有你的。
沈闻回到宿舍时,钱睿思正坐在桌前。
左手支着下巴,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发出\'哒哒\'声。
\'回来啦。
\'钱睿思阴阳怪气地开口。
沈闻看见摞在桌上的烟,瞳孔一颤,脸上浮起被抓包的羞赧。
窗外草丛里的蟋蟀适时地叫了两声。
钱睿思看着他下意识流露的微表情,不屑地扯扯嘴角:\'行了,你就别跟我装了。
解释解释吧,这烟是什么意思?\'沈闻索性也不装了,拉过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你心里不是有答案吗,还来问我干什么?\'\'你可真行啊。
明面上对人家爱答不理,暗里又把人家的烟偷过来,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
\'\'我只是不想让她吸烟。
\'\'呵呵,不想让她吸烟?有一百种方法能不让她吸烟,你非得挑这种做贼的方法。
哦不,是你非得挑这种最狗的方法。
您可真狗啊,真是达到人狗合一的境界了,我以后干脆叫你沈狗算了。
\'钱睿思阴阳怪气道。
沈闻皱眉:\'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不忙着工作倒天天盯着我。
\'钱睿思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操心你的人生大事。
\'沈闻轻哼一声:\'我谢谢你。
\'\'不客气!沈狗先生!\'--过了会儿,还是钱睿思没忍住,主动向沈闻交代他听来的八卦,\'你知道有个医生喜欢温舒纭吗?\'沈闻解着袖口的手顿住了。
\'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医生,叫郭林。
\'沈闻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是闪烁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秒后,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钱睿思回答得理所当然:\'肖小晴告诉我的,我俩现在可是革命战友。
\'革什么命?革撮合沈闻和温舒纭在一起的命。
有相同的目标,友谊很快就建立了起来。
沈闻没有注意到他话里所谓的\'革命战友\',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不知好歹地喜欢温舒纭的医生身上。
\'让他回第一医院吧。
\'钱睿思:\'???\'这不合适吧,才来一周就把人家赶回去?沈闻很认真的:\'找个理由。
把他调走。
\'钱睿思:\'……\'--驻地那头的宿舍内,温舒纭躺在床上睁着两眼看向棚顶。
她很累。
但她却睡不着。
她的生理机能出现了故障。
明明身体早已透支得疲惫不堪,但大脑却兴奋地像磕了药,一点困意也没有。
她在澳洲生活的那几年,这种痛苦的失眠常常伴她左右。
不过那时的她要比现在痛苦更多。
温舒纭叹了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脑中不停地循环母亲下午说的那些话,那些声音如同钢针扎在心间,怎么驱也驱不散。
母亲的那些话,无疑是将她心上的伤疤强行揭开,露出那些痛苦的血肉,露出她对于沈闻莫大的愧疚。
如果此时打开灯,便会看到她泛红的眼眶,以及顺着脸颊滑过耳廓,最终消失在枕间的泪水。
熟悉的焦虑与烦躁情绪在心头翻涌,连带着甚至引发了轻微反胃。
她意识到,自己的病似乎又发作了。
不想惊动小依,她便没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从包里翻出药盒,动作熟稔地抠出两片药,就了口水扬脖吞了下去。
吃了药,大概会舒服些吧。
但愿会是这样。
***医院领导下任务了。
要求温舒纭带队进入瓦纳村义诊,挨家挨户地做健康检查。
比起上次坐车途经,这次算是医生们正式深入瓦纳村内部。
驻地里还需要留下一些医生照顾患者,今天便由温舒纭、小依、宋润生、王韬四人负责村民的诊疗工作。
早就知道这个山区落后、贫穷,但大家对于山区的了解全部来自于网络,没有谁是切身体会过的。
今日深入村内义诊,即使大家已经了解过瓦纳村的情况,做足了思想准备,但看到破败的房子、满是苍蝇的垃圾堆、着装旧烂的村民时,不免还是被震撼到。
小依紧紧抓着温舒纭的衣角,眼泪疯狂砸落:\'纭姐……\'眼前实景的冲击力远远大于网上图片带来的冲击。
在她过去充满阳光的宁静生活中,从未见过眼前的情形。
或者说,如果不是现如今的社交媒体如此发达,如果不是她亲自来到瓦纳村。
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群人在过着这种于常人眼中不可称之为生活的生活。
身向阳光,却不知背阴处的无奈与苦难。
内科医生王韬看见小依掉眼泪,故作轻松地调节气氛,打趣道:\'呦,平时不是还挺能耐的吗,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女性化了,还学会掉金豆豆了。
\'\'我就是……就是好心疼他们。
\'小依抽抽搭搭的。
温舒纭:\'掉眼泪没用,不如好好帮他们治病。
\'小依吸了下鼻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她又看向身旁的三人,红着眼睛道:\'对不起大家,我会控制好情绪的。
\'温舒纭嗤笑一声:\'装的还挺像个人。
\'小依被逗笑,噘嘴瞪她一眼。
--瓦纳村村长准备了两张桌子,四把椅子。
样式各不相同,估计是从村民手中凑出来的。
桌子腿还不一样长,宋润生只好找了几张小纸壳补齐高度。
小依凑到温舒纭耳边:\'纭姐,这应该是村里最能拿得出手的桌椅了吧。
\'\'应该是吧。
\'温舒纭把医疗箱放到桌上:\'我觉得你可以正常说话,他们普通话不太好,应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能给那些孩子们面包吃吗?他们太瘦了。
\'小依出门前,特意在兜内装了些小面包。
\'你带了多少个?\'\'七个。
\'\'那你还是别分了,数量不够,会有孩子落单的。
\'\'可是……\'温舒纭手上整理器材的动作没停:\'狼多肉少,要是他们为了争这些面包,直接打起来了,你拦都拦不住。
\'小依怂了:\'那算了,我还是别挑起战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