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开始有患者走到桌前,大多是父母抱着孩子来看病,至于大人自己,除非是病得严重,否则都不会来找医生看病。
后来才知道,是村长提前嘱咐过他们,不是大病就不要麻烦医生了,医生们很辛苦。
看病也不需要会说普通话的村长帮忙翻译,当地村民对医生保持高度信任。
他们相信,孩子只要生病了,送到医生那,就自然会治好的。
一连串替三四个孩子看了诊,都是营养不良导致的疾病。
其实,营养不良是最让温舒纭无奈的病。
它不像骨折和割伤,可以通过石膏固定和缝合解决。
营养不良,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穷字。
但这个问题。
她一介小小医生,实在没有本事解决这个问题。
孩子们的四肢瘦的几乎可以用一只手环住,但肚子却像吃撑了饭一样,大的不协调。
就像在肚子上扣了一个小锅盖。
钱睿思拍了几张照片后凑到温舒纭耳边:\'为什么那些孩子的肚子会是那样。
\'明明吃不饱饭,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肚子。
温舒纭:\'慢性营养不良导致体内白蛋白低,血液吸不住水分,造成腹膜腔积水,也就是腹水。
\'钱睿思皱眉:\'真可怜。
不过他们也挺幸运。
\'温舒纭抬头看他一眼。
他解释道:\'不幸运吗?这次进山的人可是有沈闻啊,他那么有钱,已经给瓦纳村拨了一笔钱。
\'\'真的啊!\'小依插嘴道,\'没想到沈董这么善良啊。
\'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做起了慈善。
钱睿思用胳膊肘撞了下温舒纭,有点像村口八卦的老太太,\'怎么样?善良的阿闻,你值得拥有。
\'小依一听这话,眼里也是立刻冒出八卦的光。
温舒纭面无表情地看他:\'你现在很闲?\'\'别。
我可不闲。
\'钱睿思清楚,他要是说自己很闲,下一秒温舒纭就能给他派一堆脏活累活。
他才不愿意干呢。
\'我走了啊。
\'钱睿思抱着相机打算离开。
\'诶。
\'\'嗯?\'他回过头。
\'……怎么没看到他。
\'\'谁?\'钱睿思故意逗她。
\'……\'温舒纭不说话了,憋着口气,低下头接着工作。
钱睿思自讨没趣,又巴巴地跟人家解释道:\'今早起早走的,公司有事。
\'\'……哦。
\'\'行了,别不开心,你看这是什么。
\'\'嗯?\'温舒纭低下头,看到钱睿思递出个白色盒子。
是手机。
最新款,白色的。
\'听说你之前情绪失控了?还把手机给摔了?\'钱睿思弹了下她的脑门,\'按你现在的状态,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真是稀罕。
\'温舒纭有些赧然:\'谁告诉你的……肖小晴?\'\'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了,赶紧把卡插里试一下吧。
\'钱睿思把盒子塞到她手里。
\'这……是你买的?\'这问题温舒纭问得有些心虚,她心里清楚钱睿思每天都呆在山里。
根本没时间回市内买手机。
可她也不能直接问出\'这是阿闻给我买的吗?\'这种话,只好采用迂回战术,兜着圈子问他。
\'嗯,是我买的。
\'钱睿思冷哼一声,\'别忘了给我钱啊。
\'钱睿思多懂她啊,知道她肯定不会要沈闻买给她的手机,于是干脆给她个无法拒绝的台阶,让她心安地接受这只手机。
同时自己还能小捞一笔温舒纭额外给的手机钱,多划算的买卖!温舒纭把手机卡装了进去,给钱睿思转了一万块钱。
他没客气,立刻就收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给了钱的,收下阿闻买的手机,不过分吧。
温舒纭心想。
--钱睿思离开后,温舒纭刚想玩会儿手机熟悉下性能,阳榕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榕子。
\'\'大姐!我说你怎么回事?!不回我消息,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被山里的狼吃了呢!\'阳榕子愤怒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震得她耳朵疼。
\'……这里哪有狼。
我手机摔坏了,今天刚拿到新手机。
\'\'沈闻给你买的新手机?\'\'啊?\'温舒纭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沈闻身上了。
\'你不是失踪了吗,我只好给沈闻打电话了。
\'温舒纭:\'……\'\'我告诉他我联系不上你了,让他帮我找你。
我怕他骗我,还让他帮我拍了段你的视频,证明你确实还健在。
\'健在……这词用的……\'视频?\'温舒纭压根不知道沈闻什么时候拍了段视频。
\'那视频一看就是偷拍的,我跟你说,我这是在帮沈闻,帮他找了个光明正大偷拍你的理由。
就他那狗人,肯定天天捧着手机翻来覆去看那段视频。
等我回头把视频发给你啊。
\'\'哦……\'说了半天题外话,阳榕子才想起来正经事。
\'对了,你别忘了这周末陪我试婚纱。
\'\'我记得呢。
\'\'我可怕您温医生忙起来就把我给忘了,我可没少被你鸽过。
\'鸽王,是阳榕子给温舒纭起的众多外号中的一个。
起这名的理由很简单,阳榕子经常被温舒纭放鸽子。
\'放心吧,这种大事我是不会忘的。
还有,你婚礼要戴的项链我已经给你买好了,等那天见面拿给你。
\'\'我可太喜欢你这种闷声干大事的性子了,爱你哦!\'温舒纭:\'……\'***坐诊一上午,四位医生简直都要晕过去了。
不是因为看病累,而是因为天气闷热,快要喘不过气了。
村长让医生们到他家里坐诊,但四人想了下,还是觉得室外的卫生条件更好一些,就婉拒了村长。
午饭就在村内解决,每人一块面包、一根香肠、一瓶矿泉水。
吃饭时很多小孩子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大家手里的面包。
众人心软,便把面包撕成小块分给孩子们。
村长见状,本想喝住孩子们,却被温舒纭拦下了。
\'没事的。
\'温舒纭笑了笑。
村长抿了抿嘴。
没再说什么,弯腰冲她鞠了一躬。
--瓦纳村的村长是从这里走出的大学生,对他生长的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毕业后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将全身心扑在瓦纳村的建设上。
他为这个村子付出了很多,就连他那条有些轻微残疾的右臂,都是那年突遇山洪,在组织村民们转移时受的伤。
生于斯,长于斯,守于斯。
他是饱含热血的,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只可惜仅凭他一人,想改变一个已经穷了几十年的村子,难度堪比登天。
这其中,有太多的辛酸和无奈。
--孩子们吃过面包后,便接着玩他们的游戏。
这游戏说起来也是挺无聊的,一个人把一颗光滑的石头扔走。
剩下的孩子一拥而上,谁先抢到谁就赢了。
在众人眼里无聊到不可理喻的游戏,孩子们也玩的津津有味,村子里满是他们的笑声。
单纯、无忧无虑,仿佛能驱散尽一切忧愁。
后来小依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孩子中间,教他们玩老鹰捉小鸡。
在孩子们不太懂普通话、并且小依又完全不通他们的民族语言的情况下,她居然能和他们玩在一起。
还顺利地教会他们老鹰捉小鸡的玩法。
剩下的三位医生确实想给她鼓掌。
小孩子们灵性高,不一会就掌握了这种游戏。
小依当老鹰,跟他们打成一片,玩的不亦乐乎。
温舒纭看着这一幕,嘴角无声微扬。
--一个小男孩走到她身边,抬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嗯?\'温舒纭低头看向他。
小男孩不说话,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纤瘦的小手,似乎是想抓她的手。
温舒纭立刻回握过去,微笑着看向他。
温舒纭是不喜欢与别人亲密接触的,也不习惯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
但也许是那天阳光太过灿烂融化了她的冰冷,又许是小男孩的眼太过纯净,就像雪融般的澄澈,她鬼使神差地就握住了他的手。
温舒纭右手拉着他的手,左手伸进兜内,摸出一块巧克力,用牙咬开包装后递到小男孩嘴边,挑眉看向他,示意他咬一口。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男孩侧过头,避开了那块巧克力。
正常的孩子见到巧克力后不应该扑上来疯抢吗?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是怕我下毒吗?这样想着,温舒纭就咬了口巧克力,又赞叹地点点头,以示这块巧克力无毒,还很美味。
再次递到男孩嘴边,他还是不肯吃,拉着温舒纭的手试图往村内走。
温舒纭无奈,只好把巧克力都塞进自己嘴里,跟他走向村内。
小男孩见她把巧克力都吃掉了,眼神一愣,但还是抿着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王韬拦住她:\'温医生,你要跟这个孩子走?\'\'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温舒纭没有拒绝,毕竟这是山区里,人生地不熟的,指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男孩走路不快,温舒纭为了配合他还需要放慢些步子。
温舒纭侧头打量男孩。
他的眼神是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
但身上的气质又与其他孩子有些不同,比他们成熟很多,有股少年老成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温舒纭用他们的民族语言问他。
男孩不回话。
\'你吃饭了吗?\'依旧是沉默。
\'你好,我是医生温舒纭。
\'男孩没有一丝反应。
温舒纭会说的民族语言基本上全都说出来了,也没换来男孩一丁点回应。
温舒纭在心里猜测,这孩子会不会是哑巴啊。
\'没礼貌,姐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话。
\'王韬弹了下他额头,轻斥道。
温舒纭揉了揉男孩额头,拧眉看向王韬:\'他又听不懂,你打他干嘛?\'王韬语塞:\'我……\'我是在替你鸣不平啊……温舒纭不理会王韬的委屈,手上使力让还在向前走的男孩停下脚步:\'你要带我去哪啊?\'这句话她是用普通话说的,反正也没指望他能回话。
男孩抬头看向她。
一双眼圆溜溜的,像两颗黑曜石。
两人对视,在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王韬站在温舒纭身后,冲男孩轻哼一声。
男孩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房子。
与其说这是房子,不如说是一个破窝棚。
虽说不至于风吹塌,但只要是发了山洪,就一定会立刻被水冲垮。
\'你要我进去?\'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小男孩点点头。
王韬拦住温舒纭。
面色严峻地摇摇头:\'温医生。
\'温舒纭心里清楚,贸然进入这间陌生的屋子是危险的,她不是没见过拿孩子当幌子的人贩子。
只是这光天化日,她又有王韬在侧。
不轨之人也不会这么无脑吧,不加一点掩饰,正大光明地来伤害她。
见她踌躇不前,小男孩索性松开温舒纭的手,跑进屋子里,不一会就抱出来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子,看起来像他的妹妹。
两个孩子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都是圆眼睛小嘴巴,很可爱。
妹妹比哥哥还要瘦,小胳膊似乎一掰就能折断。
小姑娘窝在哥哥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哭不闹,只是神情一直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头。
小男孩抱着妹妹,费劲地抽出一只手,拍了拍温舒纭的衣兜。
是刚才装巧克力的兜。
温舒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小男孩不是不想吃巧克力,而是想把它留给妹妹吃。
急忙摸摸兜,兜里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包装纸。
被小男孩无辜又纯真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温舒纭扭头看向王韬:\'小依那有吃的,你快去要点过来。
\'王韬看着这骨瘦如柴的兄妹俩,也是心疼,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往回跑去。
虽然明知他听不懂普通话,温舒纭还是跟他解释道:\'那个哥哥回去给你们拿吃的了,一会儿就回来。
\'小男孩眨了眨眼,似是在思考什么,而后低下头。
抱着妹妹进屋了。
--温舒纭站在门口探头看向屋内,确认除兄妹再无别人后,抬脚走了进去。
一股闷热的浊气立刻扑面而来,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臭味,就像是地下室的味道混合了垃圾场的味道。
熏得温舒纭想立刻退出去。
屋子里没有灯,也没有窗,视线整个是昏暗的。
整间屋子里就有一张床,一只小矮凳。
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像是玻璃瓶、废纸壳、玻璃珠,零零碎碎堆成一小堆。
温舒纭有洁癖,见到眼前的情况后,立刻涌起股呕吐的欲望,急忙捂住嘴,但又怕伤了孩子的心,只好放下手,咬牙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小男孩把妹妹放回到床上后,钻到床底下,摸出半根火腿肠,吹了吹表面上的灰,走到温舒纭身边,抬起手递给她。
温舒纭摆摆手,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句谢谢,然后又指指趴在床上的妹妹,示意他喂给她吃。
男孩眨了两下眼。
长睫扑闪。
而后又把火腿肠塞回了床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暴喝,小男孩听到声音后双眼立刻瞪大,拉着温舒纭跑到床边蹲下,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满眼都是恐惧。
\'什么?\'温舒纭扭头看向小男孩。
他摇摇头,不说话。
温舒纭起身往门边走去,男孩死命拉住她的手,咬着牙摇头。
\'没关系的,我去看看。
\'温舒纭拉开他的手,走到门边,侧身向外望去。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赤着上身,手里拿了根棍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疯狂地挥着棍子。
附近的几家村民都关上了门,躲在屋子里不出声,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这片区域里只剩下他的咒骂声和棍子划过空气的摩擦声。
温舒纭看了一会儿。
觉察出不对劲。
这个男人似乎有精神问题。
他一直冲着自己面前的方向大骂,拿棍子死命抽打,时不时还侧身躲避一下。
就像面前有个人一样在跟自己作对一样。
可他面前根本什么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村长来了。
村长比他矮半个头,右胳膊还是残疾的,哪能拦得住他。
男人红了眼,拿棍子抽向村长,嘴里还在喊着温舒纭听不懂的话。
村长被棍子抽了好几下,有一下抽在了额头上,血立刻顺着额角淌落,沾了满脸。
见到血后,男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不停地冲村长嘶喊着。
温舒纭怕再打下去会出事,便悄悄走出房门,顺着墙边躲到墙脚后。
男人背对着她,注意力都在村长身上,不知道身后不远处悄然站了一人。
温舒纭探出半个头,仔细观察男人的动作,计划着自己该从哪个方向冲上去夺下他手里的棍子。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咬唇屏住呼吸,视线紧盯在男人身上,目光如炬。
自己是练过擒拿的,一定可以把他拿下。
她端在胸前的手不停地重复抓握的动作,心跳声大到自己可以轻松数清每一次律动。
安慰自己后,温舒纭深吸口气,按照自己计划好的路线,朝男人的方向冲过去。
刚迈开一步,她就停下了脚步,双眼瞪大,呼吸骤停。
从头盖骨到脚心一条线都是僵硬的,冷汗瞬间打透身上的衣裳。
身后有一只手,扼住了温舒纭的后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