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温舒纭第一次听到母亲说脏话。
她印象中的母亲,一直都是严肃不苟的,就算生气到了极点,可能只会拔高嗓音喊出来,但也绝对不会说脏话。
说脏话这回事,似乎与她的身份不搭。
可今天,母亲似乎变了。
温母是刚刚得知女儿被网暴这回事,立刻就赶回了家,却没想到见到女儿被打这一幕。
温舒纭双手支在地上,咬牙忍着身上的疼支起身子,她得去拦母亲,不能让她再打下去了。
她身上还穿着军装,一旦被人拍下来就不好了。
跟着温母的保镖一个盯一个地看住徐诚母亲的保镖,不给他们救自家主子的机会。
温母虽然已有五十多岁,但由于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四十岁刚出头的样子。
她一直有坚持锻炼,体力甚至都要比温舒纭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人旺盛,打起人来毫不费力,她扯着徐诚母亲的头发,往她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你他妈打我姑娘,你怎么不去死?!\'温舒纭脸上的鼻血已经凝固,颧骨处的那处棍伤已经变成了绛紫色。
整个人狼狈极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母亲身后,抬手拉住她的胳膊。
\'妈,别打了。
\'温母的双眼里还是满满的暴怒,她甩开温舒纭,\'你离远点!\'\'妈!\'温舒纭拔高嗓音。
温母正在扇徐诚母亲耳光的手停住了,她回过头,表情有些懵,女儿怎么还喊上她了?\'妈,我疼。
\'温舒纭微闭着眼,身上伤痕累累,整个人可怜兮兮的。
女儿都这样卖软了,温母哪还能再动手?立刻松了徐诚母亲。
走到温舒纭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走吧。
\'温母看着女儿脸上的伤,心里一紧一紧的疼,她都不曾这样对女儿下过手。
\'等一下。
\'温舒纭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我有点话要跟她说。
\'温母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由着她去了。
徐诚母亲此时已被保镖扶起来了,疼得龇牙咧嘴。
温母很会打,打了她耳光却没留下一点痕迹,但疼痛却是不少一分的,而且还在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下了狠手。
\'我不怨您打了我,您心疼那个孩子,我理解。
\'温舒纭半边脸是肿的,说话不太利索,忍着疼,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但是您必须得清楚两件事,第一,不是我推的罗茜,是她自己故意摔下楼梯的。
第二,罗茜肚子里怀着的,根本就不是你们徐家的种。
\'徐诚母亲原本疼得抽抽的脸顿时僵了下来。
老年人最为迷信,忌讳也最多。
温舒纭知道这一点,特意在她面前发了毒誓,她竖起三根手指,\'阿姨,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有半个字是假的,我就死全家。
\'信奉马克思主义原理的温母听到这话,眉头皱成一团。
\'你……你说什么?\'温舒纭手扶在腰上,风划过她的长发,遮挡住她的视线。
刚刚被打的时候,她躺在地上,头发上沾满了灰,发丝间还缠了一片枯树叶。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了。
她用舌头顶了顶左鄂,一股血腥味,她没力气再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冲徐诚母亲身后的保镖扬了扬下巴,\'他们肯定听到我说的话了,您可以问他们,我还要去治伤,先走了。
\'话毕,她不再理会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的徐诚母亲,转过身跟母亲上了车。
身后,传来徐诚母亲苍老又悲凉的声音,\'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说谎!\'***上了车,温舒纭率先报出一个地址。
本来是打算去买抗抑郁的药物的,但被打了一顿也把她打清醒了。
不用吃药了,这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哪有时间让她伤春悲秋。
\'这是哪?不去医院吗?\'温母扭头看她一眼。
\'不去了,我这不严重。
\'\'这还不严重?!赶快跟我去医院!\'温母瞪着眼睛,态度又强势了起来。
保镖坐在前排,面面相觑。
尴尬得不知道该听谁的。
\'车上应该有医疗包吧?我是医生,我自己给自己治伤就行。
\'\'有,就在后备箱里。
\'保镖反应很快,从后视镜中看温母的脸色,征询她的意见,\'要停车吗?\'温母不说话,没什么好脸色,温舒纭敲了敲驾驶座的靠椅,\'停车吧。
\'车子靠在路边停下,保镖手脚麻利地去取了医疗包,温舒纭取了药,给自己处理着伤口。
伤口已成乌黑淤血状态,没办法处理,只能等它自己恢复,温舒纭只能把自己身上的擦伤拿酒精消消毒,贴个创可贴。
沾了酒精的棉团碰到伤口时,温舒纭没忍住,脸抽了起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温母坐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脸色不太好,没什么好气地从她手里抢过棉团,动作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伤口,温舒纭愣了愣,没说什么,但这种心情是陌生的,这种体验也是陌生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今天发生的这回事,似乎让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原本是针锋相对的仇人母女,突然枪口一致对外,成了最亲密的战友。
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明明是不太好的,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可今天,谁也没跟谁低头,谁也没跟谁道歉,就是很自然地,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这种缓和关系的方式是适合温家母女的,她们两人都是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
如果想从她们嘴里听到对彼此的一句\'对不起\'或是\'我爱你\',这种概率大概是比美.国总统上春晚舞台跳女团舞还要小的。
由于徐诚母亲并非本意的助攻让这对母女缓和关系,倒也是挺好的。
温母手上帮女儿擦拭伤口,可嘴上还是冷冰冰的,\'你要是再被人打一次,你就永远都别叫我妈了。
都不够丢人的。
能被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打了,还被打成这个死样,你可真行。
\'这种指责在此时也是充满温情的,就像是寻常人家母亲对孩子的唠叨一样。
温舒纭沉默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妈,你今天说脏话的样子,真美。
\'温母:\'……\'温母怎会听不出这是反话,对于女儿的调侃有些羞赧,毕竟她是在书香门第中长大的,从小到大礼仪教育接受了一大堆,关于爆粗口这种事还是很不适应的。
\'你听错了,我没说脏话。
\'温母生硬地解释着。
\'嗯,可能是我听错了。
\'温舒纭笑了笑,不拆穿母亲,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真没骂人。
\'\'嗯,我知道。
\'温舒纭表情真挚,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母:\'……\'***温舒纭吩咐保镖开向的地点是胜凯制药,罗茜的姘头--齐董的公司。
制药厂不在市里,地方不太好找,保镖也是开了导航才知道怎么走的。
路程比较远,温舒纭给自己治完伤后就开始刷起了手机。
她不说话,温母也不说话,保镖们更是不可能出一点声音,整个车里是一片死寂。
驶入郊区。
人烟逐渐稀少,车窗外只有树木模糊成一条直线飞速滑过。
温舒纭点进微博,观察目前网上的评论风向。
目前易昶集团官方微博已经发了声明,宣称网上的流言均非事实,并且警告造谣者立刻删帖并道歉。
同时,文柔和林子玫的男朋友,都利用他们作为艺人的影响力,对易昶集团的声明进行了转发,替温舒纭澄清。
文柔小可爱还发了篇长文,阐述她和温舒纭之间的点点滴滴,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这绝对不是温舒纭会做出来的事情,一定是营销号在恶意造谣。
阳榕子还为文柔这篇博文买了热搜,让阅读量猛涨。
第一医院的官方微博和许多名声较大的医生们也发了微博,怒斥造谣者,坚定地站队温舒纭。
身边的人为自己做出的这些,温舒纭说不感动是假的。
患难见真情,这种时候伸出的援手最为可贵。
身后有一群人为自己站队,温舒纭也觉得有力量了许多。
虽说目前多方均已发出声明澄清。
可是没有最直接的证据,声明的信服力也差了一层,许多恶意带节奏的人也是抓住了这点,不停地煽动情绪,把评论往反方向扭。
罗茜摔倒的那个楼梯间里没有监控录像,温舒纭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只有等到罗茜亲口承认是自己摔倒的,事情才能算结束。
温舒纭想单独跟罗茜聊聊,让曹焜派人去接洽了,但罗茜根本不肯见人,罗茜的娘家人还把曹焜派去的人给打了一顿。
罗茜不肯见她,那温舒纭只能从孩子的亲生父亲上下手。
亲自去拜访齐董。
温舒纭在这头沉思,温母也在那头踌躇。
她看着女儿身上的伤,很想多嘱咐她两句,想告诉她该如何忌口,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也想告诉她该怎么用热敷冰敷配合着消肿,可是女儿就是医生啊,这些她会不知道吗?女儿知道的,只会比她更清楚。
温母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这些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直到车子开到胜凯制药,女儿下了车,温母才想明白,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女儿自己知道养伤的注意事项,她没必要啰嗦。
而是她一直跟女儿处于生分的状态,这样关心的话语,她没有说过,也不习惯说出口。
\'妈,您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温舒纭只叫了一个保镖陪她进去,对于齐董她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不敢动她。
\'……哦,好。
\'温母看着女儿纤瘦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股酸涩。
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干了些什么啊,当初拼命生下的孩子,那么珍视的孩子,怎么会与她生分到像陌生人一样?温母搓了搓眼睛,鼻子有点酸。
保镖从后视镜瞧见这一幕,立刻移开视线,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是年龄大了,性情也柔软了起来,又或许是沈闻一次次的拜访让她变了心境,渐渐地,她不再想和女儿做仇人了,她想接近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