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5-04-01 07:57:09

我是捡了只流浪猫回来吗 电梯外的声控灯灭了又亮,程萸抬起头,尴尬地瞥一眼地上冷掉的外卖,一时竟忘记了还被沈迟握着的手。

直到干燥的、不可忽视的温热感提醒了她。

程萸慌忙抽出自己的手,肚子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唱起歌来。

五分钟后,她跟着沈迟坐在了小区外的餐厅里。

等到从餐厅出来,沈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A大门禁时间没变吧?啊!程萸哀号一声。

腕表上的时针分毫不差地指在十一点。

这意味着如果她现在选择回去,就等同于挑战宿管阿姨的权威,并且会毫不意外地遭到拒绝。

明明是程萸自作主张要来安慰失恋的人,结果却是沈迟把无宿舍可回的她带回了公寓。

深夜十二点,纯白月光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隙落在床沿,房屋内有淡淡的专属于沈迟的气味霸占着每一寸空间,躺在沈迟公寓卧室的程萸却辗转反侧。

自从入住公寓,客房便一直没整理,沈迟自然而然地将卧室让给了程萸。

想到沈迟就在一墙之外的客厅沙发上,一向好眠的程萸难得失眠了。

思绪杂乱地熬到天亮,程萸顶着黑眼圈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薄雾覆盖,清晨的世界如同披了一层纱,沈迟站在阳台上,背影也仿佛染了雾气,看上去孤独又清冷。

他好像一夜没睡。

沈迟转身后,程萸条件反射般把躬着的腰直起来,好像做错了事一样:我先回学校了,昨晚谢谢了。

尽管她不忍让看似一夜没睡的沈迟送她回学校,沈迟还是拿起了车钥匙。

程萸在学校门口下车,等沈迟的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叹着气慢吞吞往学校走。

一双手拍向她的肩膀,她吓得蹦开,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是卓瑶。

卓瑶的脸色比程萸还差,程萸帮她拿着电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会又加班了吧。

我加了一夜班,你能信吗?已经三天了,这绝对是压榨啊,实习生没人权啊。

卓瑶的话匣子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又戛然而止,不对,程萸,应该是我问你吧。

现在清晨六点钟,你昨晚干吗去了?啊,我刚才看到一辆车,不会是送你的吧?什么情况?那个,就是……程萸说,我以前的邻居梁阿姨,我昨晚去她家了。

卓瑶已经三天没有睡过完整的觉,也没继续追问,仍然在抱怨: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毕业后进入沈迟学长的建筑师事务所,这是我黑暗实习岁月里唯一的曙光了。

……夏季已过,七月流火,A大到了一年四季最美的时候。

年代已久的恢宏建筑,满目可见的红色枫叶,青瓦红墙。

校园里除了学生,多是来游玩参观的游客。

上周陪梁梅逛街时,梁梅说让沈迟带程萸逛逛北城。

程萸本以为梁姨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沈迟一通电话后,就来了A大接她。

A大南区拱形门周末时仅供游客进出校园,程萸从宿舍跑过来,看着拱形门外的沈迟慢慢停下来。

非工作日的沈迟脱下了西装和白衬衣,浅灰色的大衣和黑色的裤子更显得身形修长,他手插在兜里,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偷偷拍他。

程萸朝他挥手,然后跑到他面前。

要不要进来看看?程萸回头看,说完摸了下双肩包的肩带,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忘了你是A大毕业的了。

进去看看吧。

沈迟边说边往里走。

啊?程萸惊诧地抬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她穿着浅棕色牛角扣大衣,踩着黑色的帆布鞋,身上还背着双肩包,十足的学生范儿。

沈迟在A大念书时很少离开教室,更何况闲逛。

他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但此刻,听程萸兴奋地在耳边讲个不停,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吵闹。

逛完南区,程萸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话太多,瞧见沈迟伸手过来,手指落在她的头顶。

沈迟一米八的身高,挡住了寸寸阳光,她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也不敢有动静,连呼吸都屏住。

指尖触碰柔软的发丝,后脑勺上的一片树叶被拿下来。

……程萸这才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但猛然加快的心跳频率依然不得消停。

原来网上流传已久的游客照并不是虚假宣传啊。

站在北城著名景点前,程萸夹在拥挤的游客中间,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城墙,又偷偷看了眼身侧的人,暗想他不会也是第一次来吧。

沈迟确实是第一次来。

鉴于北城各大景点居高不下的人流量,他自从初中开始便对这些地方敬而远之。

如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沈迟的神情确实不怎么自在。

爬到高高的城墙上,人群才稀疏些。

程萸张开胳膊,长舒一口气,双手扶着堆砌的青石砖,踮脚往远处看,入眼即是北城维护完好的古建筑。

沈迟担心她的安全,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护着她。

离得太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干净且清爽的淡淡香味,程萸的肩膀贴着沈迟的肩膀,一抬头就能瞥见他被上帝雕琢过一般的五官。

她生出别样的心思,后退一步举起相机,笑着喊:沈迟哥哥。

咔嚓一声,程萸拍下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张清冷的面孔掩不住帅气。

程萸躲在相机后的脸偏过去,嘴角咧开笑容,沈迟对她拍照的行为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从景点出来,沈迟打算带她去下一个地方。

虽说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对北城却并不熟悉,便让助理整理过一些攻略,若记得清楚的,他便会在参观的时候讲给她听。

一天行程结束的时候,他问程萸:会不会觉得无聊?没有。

程萸坦诚地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见到沈迟嘴角似乎微弯了一下,程萸才慌乱解释:不是,我就是很喜欢听你说话,很舒服。

沈迟心情不错,晚饭后送她到学校门口,见她进了学校才离开。

几分钟后,他收到一条短信:我到宿舍啦,今天特别开心,谢谢你!几乎每次送程萸,都会收到这样的信息。

沈迟关掉手机,专心开车,想起梁梅说,程萸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姑娘。

自从这两个月开始,一向嗜工作如命的沈迟每逢周末不再泡在事务所,惊诧了一众同事,纷纷猜测沈迟是不是有了女朋友,最后又统一否定。

倒是沈迟的助理泄露天机,说沈工邻居妹妹念A大,他最近迫于母亲压力,负责带她熟悉北城。

事务所的人一听就笑了,好奇道:嚯,还有能让沈迟屈尊当导游的人。

另一边,见程萸每个周末都在穿衣镜前磨叽半天才出门,304宿舍的人也威逼利诱让程萸交代是不是偷偷交了男朋友。

刚加完班回宿舍的卓瑶插一句:不回答也可以,公开课占座加记笔记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A大的选课系统一向被学生诟病,因为选到心仪的课就像买到春运火车票一样难。

大二下学期为了选课,四个人在宿舍里聚精会神,打算选修A大热门的心理学、情感学公开课,因为除了课堂内容有趣,更重要的是期末只需要交一篇论文即可通过。

奈何刚进选课系统,两节课的学生余量已经为零,无奈,大家只好选择无人问津的物理课。

程萸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手中拿着笔,托腮望向窗外,注意力已经从老师的讲课声转到了枯黄的树叶上。

一旁的赵悦儿正在奋笔疾书,程萸放弃听物理课,去看赵悦儿手下的策划书。

下周就是平安夜和圣诞节,校学生会和各大社团联合举办活动,赵悦儿正在准备活动策划书。

公开课下课,程萸和赵悦儿并肩出了教室。

赵悦儿要去三楼开会,程萸正要走,却被赵悦儿拉住胳膊。

你圣诞节有没有约?没有,孤寡老人一个。

赵悦儿抱着策划书,总算是逮到了一个人:那正好,那天你和我一起吧。

学生会人不够,我要去充当苦力。

赵悦儿所说的充当苦力,就是扮演圣诞老人给沿路去礼堂的学生发小礼品。

今年北城的初雪来得很早,纷纷扬扬落下,寒风袭来,饶是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也挡不住呼啸的寒风。

社团活动在礼堂内举行,程萸穿上圣诞老人装站在路灯下,看着同样只露出眼睛的赵悦儿问:是谁想出来这个主意的?多浪漫啊。

程萸打了个冷战:是挺浪漫的,但我们还是尽快发完吧。

黑色侵蚀了冬季的夜晚,从灰蒙蒙的傍晚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仅仅过了半小时。

去礼堂参加活动的学生很多,程萸旁边的礼物一会儿就所剩无几。

她正给路过的一个男生塞礼物,就看见前方走来了两个人。

沈迟今晚在梁教授的教师公寓吃饭。

梁教授的儿子常年在国外,公寓只有梁教授和妻子。

沈迟闲暇时间经常去看望两人,今晚照常被留下来吃饭。

临走时,梁教授一同出来,说要饭后散步。

下了一整天的雪花堆积得厚厚的,校园里挂满了小彩灯,梁教授乐呵呵道:现在的年轻人比起以前的更可爱了啊。

闲聊间,有人挡在他们面前。

沈迟垂眸看着扮相略显滑稽的圣诞老人,对方正对着他伸出胳膊,手指红红的,红色的帽子被雪花覆盖,嘴边的白胡子是歪的。

程萸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挡在了沈迟面前。

待到站定,程萸想反正沈迟不知道她是谁,就肆无忌惮起来。

她晃了晃小手,示意沈迟伸出手。

沈迟配合地伸出手,程萸低下头,缓缓地把一颗糖放进他手心里,冰凉的手指触到掌心里的温热。

那么,再要一个拥抱也可以吧。

有一片雪花落在了眼睛里,程萸仰起头眨眼,下一秒就被沈迟抱住了。

她的双臂还张开着,沈迟拥住了她的肩膀,很勉强地能称之为一个拥抱。

松开的时候,沈迟的手落在她的头顶,拂去了冰冷的雪花。

程萸看着消失的背影,转过身来跺了跺脚,快速发完了小礼品,就去找在礼堂门口的赵悦儿。

赵悦儿已经冻到不行,不顾形象地蹦来蹦去,远远看去,像一只穿着红色衣服的兔子。

程萸脱下帽子的时候,嘴角还是弯的,毫不掩饰地开心。

赵悦儿拉她进礼堂:你真是有劳动精神,做圣诞老人让你这么开心吗?圣诞老人今天收获了一个非常温暖的拥抱,所以很开心。

程萸把圣诞帽拿在手心里,理了下凌乱的头发。

好吧,好吧。

赵悦儿没多问,给她塞了一杯奶茶,刚才学弟送过来的,拿回宿舍喝吧。

程萸捧着奶茶,轻轻呵气,出了礼堂,瞥见一个人站在树下,沉默静谧。

程萸脚步慢了慢,心里生出希冀,盼望这条路长之又长,难以走到尽头,这样,便一直能在前方看到他。

沈迟把从车里拿出来的厚外套递给她,方才看到程萸手指通红,依稀想起小时候她也是极怕冷的。

北城的冬天寒风凛冽,小时候的程萸一到冬天脸蛋就总是红彤彤的,总爱清晨起来就跑到他房间里。

畏寒的小孩到了晚上不愿意回家,硬要和他一起睡,大人们只好搬一床新被子到沈迟房间,让程萸在旁边睡下。

眼前的小姑娘和记忆中的小孩重叠,沈迟毫无表情的脸有了一丝松动。

程萸不好意思地问:刚才的圣诞老人……你认出来了?沈迟递给她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沈迟送完衣服转身要走,程萸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回事务所。

明明风声是冷的,沈迟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到温暖,怎么,要跟我一起走?不了,不了。

程萸摆了下手,那再见了。

走了百余步,程萸回过身,再看过去,沈迟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披着外套回宿舍,熄了灯的夜里,身体觉得暖和,人却有些失眠。

她点开手机,给沈迟发短信:你怎么知道圣诞老人是我?沈迟没有发短信的习惯,程萸却好像很喜欢发短信,总将学校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甚至有时候会转发微博上的段子。

他权当自己被程萸当成了信箱,很少回复。

而程萸这边,是因为米璐和陈桉最近皆忙于学业,她无人可骚扰,沈迟便成了最好的聊天对象——即使是她单方面地发信息,而沈迟不予理会,她也乐此不疲。

你的眼睛,挺有辨识度的。

沈迟少见地回复了她。

程萸倏然起身,真的拿过镜子看起来,双眼皮,圆圆的,睫毛很长,但她看来看去也不觉得有特别的地方。

难道沈迟是在说她的眼睛很好看?程萸继续发短信,每到心情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叫回最初的称呼:沈迟哥哥,我的眼睛怎么有辨识度了?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沈迟的回复,但是当晚程萸做了个好梦。

时间倏然而逝,树叶尽落,树枝枯瘦,又迎来萧瑟寒冬。

米璐和陈桉新年没有回江市,两个人租了同一间公寓。

程萸打去电话时,米璐正在公寓里尝试包饺子,而陈桉还在房间里奋笔疾书。

去了纽约的陈桉突然勤奋起来,熬夜赶论文,跟教授做课题,俨然收起了以往的玩心。

米璐开着玩笑对程萸说:国外的汉堡薯条快餐原来还能唤醒学习意识。

程萸回江市时,程伟立明显还在置气,家里气氛僵化。

姜一淑在其中调解,也难以缓解父女关系。

程萸不愿意低头,年关一过就早早回了北城。

她跟团报了年初的OW课程,打算考潜水员证,回了北城后直飞去了帕岛。

位于热带的帕岛正是炎热的夏季,非课程时间她喜欢一个人沿着海岸线四处游荡。

海面上成群飞过的海鸥、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水、潜藏于深海的珊瑚丛,她一一拍成视频发给沈迟。

往深处潜水时,总会遇到寻常旅行时难以触及的震撼。

她在水中畅游,领悟到真正的自由。

五彩斑斓的鱼群从身旁游过,潜水教练帮忙拍下她与鱼共舞的照片。

再给沈迟发信息时,程萸存了些许私心,把笑得傻傻的潜水照也发了过去。

程萸坐在沙滩上,经过几天的阳光浴,白皙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

叮咚一声提示音,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椰子,去捞躺椅上的手机。

沈迟难得回了消息,拍摄的是办公桌桌面,电脑屏幕上是未完成的建筑模型,旁边有几张标着序号的图纸。

与程萸的优哉游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萸抿唇笑,心思百转。

他是在看到她的游玩照片后,抱怨自己却在辛苦工作吗?如果是的话,也太……可爱了。

但工作时严肃冷峻的沈迟能和可爱挂钩吗?程萸摇头又点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沈大建筑师不可以,但她的沈迟哥哥可以。

你可以觉得男生英俊潇洒,可以觉得男生风流倜傥,但如果你觉得一个男生可爱,你就彻底没救了。

海浪翻涌至沙滩上又骤然褪去,日光透过椰树投下片片阴影。

程萸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话,心中一块柔软的角落悄悄陷落。

沈迟打来电话时,程萸惊喜地接起,听见他问:很无聊?你怎么打来电话了?程萸如同偷糖吃的孩子被抓到一般,我这是体贴你还在辛苦工作,带你远程领略一下舒适的热带风光,我才不无聊呢。

这样的语气,俨然一个嘴硬的小朋友模样。

沈迟揉了下眉心,走到落地窗前,拉下百叶窗,闻言轻轻笑了,也没再说什么。

隔着千万里的距离,程萸又开始喋喋不休,说她就快要拿到潜水证书了,说潜水很好玩,说风景很美,说简直不想回学校。

最后,她又说:你下次去海边叫上我,我可以带你潜水。

沈迟嘴角微弯,回应她的喋喋不休:嗯。

小时候跟在身后有些烦人的可爱女孩,到现在也能让人觉得轻松。

程萸被同伴叫去潜水,她放下手机,忽觉刚才说错了,她现在其实有点儿Y.B独家整理想回学校,想见到沈迟。

程萸在A大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学期,A大迎来80周年校庆。

校庆向来是A大重之又重的活动,一个月前,学校就已经开始筹备。

赵悦儿的任务除了筹备校庆晚会相关事宜,还要联系建筑系历届优秀学长学姐前来参加。

本就早出晚归的赵悦儿更是整天见不到人影。

可最近几天赵悦儿却在宿舍闭门不出,程萸抱着书回宿舍,顺便帮赵悦儿拿了外卖。

然而刚进门,程萸就发现赵悦儿完全忽视了她手中的外卖,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程萸背靠着宿舍门:你再用这个眼神看我,我会怀疑你爱上我了。

赵悦儿嘿嘿两声笑:我承认我爱上你,你就有办法帮我渡过人生中一大难关吗?请问您是遭遇了什么……程萸拉过椅子,坐在赵悦儿对面,过不去的坎儿?我本来以为联系学长学姐的任务就要大功告成,没想到却栽在了男神沈迟身上。

赵悦儿开始吐苦水,不管是邮件还是电话,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我就差蹲守事务所了。

你知道沈迟吧?就算是毕业了,也没有阻挡建筑学院男男女女对他如同滔滔江水一般的喜欢和崇拜。

赵悦儿看一眼愣愣的程萸问。

我……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赵悦儿悲愤地吃着外卖,他如果不来校庆上发言,建筑学院女生一定会集体黯然神伤。

程萸恍过神,安慰赵悦儿:别担心,还有半个月,还有机会。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东城区临江路98号。

虽然已经来北城一年,沈迟的事务所她却是第一次来。

昨晚她在宿舍补作业时,梁梅打来电话:小萸,明天过来吃晚饭啊,做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

还有啊,你顺便去事务所叫上阿迟,他都两个星期没回来吃饭了。

事务所是单独的一栋房子,位于东城区的艺术街区。

风格简单的小白楼,于一众高高矮矮的建筑中兀自突出。

程萸坐在一楼的木质沙发上等待,前台的女生帮客户预约后留意到角落的小姑娘,走上前问:你好,请问你是?程萸刚要站起身,瞥见一行人走进事务所。

沈迟在一行人中间,身形挺拔,分外卓越。

过了一会儿,他落于人群后方,站在她面前:来很久了?刚来。

程萸说。

前台退到一边,偷偷好奇这个女生和老板的关系。

前方走着的几个男人也猛地急刹车,其中一个人八卦地看过来:哟,沈工,这是谁啊?说话的是事务所的另一个合伙人何延,何延是高沈迟两届的学长,称呼叫来叫去也依然保留了建筑业的特色。

我妹妹。

沈迟看众人会意的笑容说,又回头看程萸,先去我办公室。

何延抻长脖子往前看:哎,不是,沈工,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程萸跟在沈迟身后踏上楼梯,踩着木质台阶,脚步轻轻地往上走,听得耳根发烫。

不用在意,他们平时和我在一起比较随意。

没事。

程萸不自在地摸了下耳朵,解释了来由,梁阿姨让我过来,说晚上去你家吃饭。

嗯。

沈迟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处理几个文件。

哦。

程萸窝在沙发上,点开了一部海洋电影。

半晌,她想起校庆的事情,轻声问:A大的校庆你不来吗?恰逢助理端着咖啡走进来,听到关于校庆的事情才突然想起:是这样,A大有发邮件过来说请你出席校庆,并作为优秀校友发言。

不过那天有一个招标会,我昨天已经转发到你邮箱了。

助理离开之后,程萸才小声道:原来那天你有事情啊。

沈迟抬眼,沉默了片刻,深邃的黑眸望着她:你想让我去?程萸点了点头,默默给赵悦儿记了一笔:非常想,但如果你没空……会去的。

沈迟说。

听到他会去参加校庆,程萸欣喜,托腮看着他:那你是不是也会发言啊?我到时候会在台下为你疯狂鼓掌的。

嗯。

处理完文件,程萸跟随沈迟离开,到了一楼发现刚才的一群人正围坐在会客厅开会。

见到他们从二楼下来,一群人都停了下来,看向这边。

何延打招呼:先别走嘛,来来来,聊一会儿。

沈迟没接话茬,只淡淡道:两周后的招标会,记得替我参加。

何延道:哎!你怎么就觉得A大没邀请我发言呢!然而视线里只留下一个绝情的背影。

程萸快步跟上沈迟,将要走出事务所时,她背过身向会议室的人挥了下手。

被沈迟发现后,她笑了一下又跟着他坐进了车里。

这小姑娘有意思啊。

何延摇了摇头,沈迟迟早被拿下,要不要赌一拨?加下午茶。

加甜点。

校庆日当天,清晨伊始,校园里便逐渐热闹起来。

A大校庆持续一整天,上午开始,各个学院单独举行庆祝活动。

直到傍晚五点,知慧楼的礼堂举办校庆晚会。

程萸白天待在海豚馆,季风作为训练师带小七表演。

小七一整天都是兴奋状态,两场表演休息中间,程萸趴在护栏旁,轻轻朝小七招了下手。

近一年的接触,小七已经视她如同好友。

动物的喜爱是不染杂质的洁净,生猛又温柔。

哪怕是没有徜徉在海洋中的小七也保留了原始的纯粹,它猛地游过来,昂起头,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

程萸摸了摸它滑溜溜的脑袋,轻声欢快地说:姐姐提前走啦,明天见。

小七听懂了她的话,又凑上去吻她,原地转了一圈儿,才欢快地游回去。

程萸回到A大,到礼堂走廊时,赵悦儿正在四处张望,见她过来,就把相机塞到她手中。

程萸自觉承担了部分拍摄的任务。

会场里坐满了历届优秀校友,沈迟是第三个上台发言的。

他穿着干净整齐的黑西装,眉眼俊朗,所有人的视线整齐地落在他身上。

一片鼓掌声后,他有条不紊地发言。

程萸站在礼堂的最后方,举着相机遥遥看着。

镜头前,沈迟的眼神似乎一闪而过,没等她把镜头移开,沈迟已经结束了发言。

程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直到晚会结束,沈迟身边都围了不少校友。

礼堂门外,他站在众人中央,修长身影使人不自觉地看过去。

程萸站在礼堂台阶下,打算和他打个招呼,始终不见他身侧的人离开。

一起去聚餐?何延从招标会赶过来,同校友聊完后,拍了下沈迟的肩膀。

沈迟手里握着手机,没有抬头:今晚还有事情,不去聚餐了。

程萸看见沈迟拿出手机,没一会儿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站在那儿别走,等我。

啊?他看到自己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家都往外走,打算先去酒店。

沈迟推辞聚餐后,众人还在坚持,就看到一女生跑过来站到了沈迟身边。

有人起哄道:了不得了,参加个校庆还能遇到来表白的,沈迟魅力不减当年啊!聚餐可以不去,就是沈工要不要解释一下到底什么原因?沈迟没理会调侃,只淡定地说:回家吃饭。

旁边的人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的合作伙伴何延:你知道是什么情况不,怎么还回家吃饭了?哦……这个嘛……何延十分配合,揶揄道,沈迟说是邻居妹妹。

众人看向沈迟的目光顿时精彩纷呈:哦。

沈迟见程萸垂着头,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

他冷冷扫一眼,成功地让大家噤声。

随后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走了。

赵悦儿结束学生会工作从礼堂后台出来,看到程萸走在一男人身侧。

她悄悄走过去,到了程萸身后才拍了下她的肩膀:程萸你干吗去?程萸和她身侧的男人一起回过头。

赵悦儿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眼睛瞪圆了,呆滞了几秒,眼神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质问:你认识沈迟?你们什么关系?程萸苦笑,手指捏了一下她的掌心,极小声地说:等我回去再说。

赵悦儿反应过来,又恢复标准的微笑:哦哦哦,那什么我先回宿舍了。

你晚上千万不要忘记回宿舍啊。

……待赵悦儿走远,他们往学校停车场走,程萸问:现在去梁阿姨家吃饭吗?不去。

程萸伸出手,佯装要算账的样子,笑道:那你还拒绝聚会?还有,你利用我拒绝聚会,打算给我什么好处?今晚不想喝酒。

沈迟解释理由,给她打开车门,带你吃饭好不好?总还拿她当小女孩说话的语气是宠溺的,沈迟自己都未察觉。

程萸心底的一丝不舒服像被扎破的气球中的气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坐上车: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夜空里有明月繁星,四月芳菲已尽,却仍然温柔。

汽车七拐八拐,绕了胡同,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窄巷子里有自行车通过,沈迟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一只胳膊护着她。

沈迟哥哥。

程萸猝不及防的一声令沈迟看过去,刚才叫了他名字的女孩正看着他笑,眼睛里缀了暖色的光。

沈迟被感染,微微翘了下嘴角:傻笑什么?没什么,我就想喊你的名字。

其实,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春季温度适宜,深巷子里有饭馆仍在营业,是很舒服的夜晚。

而沈迟正走在身侧。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

她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和跳动的脉搏,终于明白滋生在内心许久的悸动。

口不对心,刚才的那一瞬间,她明明想说出口的是我喜欢你才对。

春天是万物心动的开始,她也毫不例外。

喜欢在这一瞬间无限生长,随星光一同散落。

A大的交换学习在六月结束。

程萸回到江市后也依然不时去北城,不再是沈迟带着她四处闲逛,反倒是她经常喊沈迟去逛各种隐藏在深巷的小店。

梁梅喜闻乐见,俨然已经拿程萸当自己的女儿,恨不得程萸就此留在北城。

临近毕业时,程伟立对程萸越加不满,程萸赶在程伟立派司机接她回公司工作之前,一个人订了机票,拖着行李箱去了北城,到之前的海豚馆工作。

想起父亲口中的不独立早晚要回来,她赌气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找房子租。

然而看似善意的房东其实是二房东,程萸在住进去的第五天,被房东赶了出来。

已经是晚上,无处可去,程萸拖着行李箱站在路口等车。

陈桉打来电话时,程萸刚把两个行李箱塞进出租车的后备厢。

从纽约回来,陈桉开始接触父亲公司的业务,今天他恰好随父亲到北城出差。

他前两天得知程萸在北城,刚下飞机就给她打了电话。

程萸三言两语说完遭遇,陈桉给她说了个酒店的地址:直接来找我吧。

找你做什么,我先找个附近的酒店睡一觉。

我好不容易来北城,你不压榨我,我不是很适应。

新晋受虐狂吗?程萸笑着说,那好吧,备上满汉全席,朕马上过去。

遵旨嘞。

程萸的房间订在陈桉隔壁,吃饱喝足后,她和陈桉边聊边往电梯走。

沈迟随一行人进入酒店,参加结束一个项目后的例行团聚。

瞥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微微蹙眉,让其余人先去点餐。

陈桉正在聊最近的生活,聊到兴起时胳膊搭在了程萸肩上。

没等程萸移开,沈迟走了过来,拉住了程萸的手腕。

程萸下意识地甩开陈桉,站在了沈迟身旁。

沈迟声音清冷:他是谁?你不是在江市?程萸从看到沈迟出现后一直没说一句话,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见到他的时候,一直收起来的委屈不声不响地显现出来。

陈桉对突然出现的沈迟多了防备,就要拉程萸过去,程萸赶紧解释一通。

解释清楚后,程萸左看右看,抛弃了多年老友,仍然站在沈迟身边。

陈桉眼里似有雾霭,沉默几秒后道:注意安全,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程萸点了点头,陈桉径直进了电梯。

她慢吞吞跟着沈迟上了电梯。

沈迟听完了她的抱怨,知道了她为什么来北城,又是为何要住在酒店。

沈迟一言不发,随她回酒店房间拿行李箱:最近先住我的公寓,或者去大院住,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

我……住你公寓吧。

程萸紧跟着说。

嗯?我是怕打扰梁阿姨。

沈迟抱臂倚着房门:垂头丧气的,我是捡了只流浪猫回来吗?程萸瞬间不服气地问:我难道不比流浪猫可爱又漂亮吗?沈迟不回答,拎着她的行李箱出了门。

程萸于是又凑上去,不小心撞上他的后背。

她捂着额头追问:是不是啊?沈迟看她一眼,无奈地笑:是。

不过,流浪猫倒是比你安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