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4-01 07:57:09

你是对的人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之后,程萸终于抵达雷克雅未克机场,她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着窗外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天地,想象着将会见到的冰天雪地的湛蓝。

因长时间乘坐飞机导致的脖颈酸痛已完全消散。

片刻之后,她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机场外,等待预约的司机前来。

她并没有和沈迟一起去出差,一是因为还有待处理的工作,二是因为米璐先前听说她休年假后订了两个人的冰岛旅行。

然而因为米璐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工作,她临时被鸽,这场旅行就变成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程萸长呼一口气,张开双臂,感觉到久违的自由。

到了机场她给米璐打了电话。

米璐的工作日夜颠倒,接起电话来有气无力:亲爱的,打电话干吗?就是特地告诉你一声,我已经到冰岛了。

程萸笑,我会替你好好欣赏一下的。

程萸,你好没良心。

米璐边喝着咖啡边敲键盘,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祝你玩得开心。

嗯,您的命令我不敢不从。

程萸没忍住笑,对了,沈迟也来了,下一趟航班到。

干吗?千里追妻啊?米璐哼一声,秀恩爱的话,朕已阅,你可以快点挂电话了。

哦。

程萸冷漠地回答,是他那边的工作提前结束了,来这边参加会议。

这你就不懂了吧,程萸,沈迟就是冲着你来的。

不然他怎么还先通知你。

米璐叹气一声,键盘敲得响声很大,快挂电话,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去吧。

他可是沈迟啊。

程萸说,怎么可能,虽然你这样说让我挺开心的。

再见!米璐被虐到了。

程萸低着头裹紧了身上的厚衣服,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

沈迟应该是刚下了飞机,听筒里有呼呼的风声,他边走着边问:在哪里?机场外。

嗯,我马上过去。

冷空气里风声厮磨,她下意识地回头,沈迟裹着一件黑色的厚风衣,拖着行李箱。

程萸背过手,沈迟走出来,他上飞机前预约了车,此时车就停在机场外面。

沈迟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笑着问了一句:不上车?程萸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转而在副驾驶座坐下,微微侧过了身系上安全带,身侧的人发动了汽车。

订的酒店在哪儿?ION Adventure。

程萸抬眼对上沈迟的目光,声音很轻,你的酒店呢?沈迟来得匆忙,没来得及订酒店,他一边打开导航,一边说:酒店还没订,就去你那个酒店。

没有人再开口,车内恢复安静,程萸的目光落至窗外。

这时前来冰岛的游客稀少,一路走来只看得到壮丽的苔藓荒原和黑色的道路,并未见到一辆车的影子,像是驶入了无人之境。

再往远处看过去,像是置身于雾中又像是覆盖的雪,奇异的是心情在这样壮丽的空旷之中平静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酒店矗立在长满青苔的火山岩平原上,不远处便是雪山,天色变暗,隔着大面开窗,暖橙色的灯光清晰地落入眼眸之中。

程萸从车上走下来,在想这家酒店不知还有没有空余的房间。

果然,因为沈迟没有提前预订,已经没有空房间了。

程萸碰了下沈迟的胳膊,沈迟回头,听见她说:要不……就住一个房间吧。

沈迟深邃眼眸看着她:嗯。

办好了入住,沈迟拿着两个人的行李一起上楼。

程萸站在房间门前,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先前已经有同住一室的经历,她却还是有些紧张。

沈迟把行李箱放在阳台,转头问她:这几天有安排吗?没有。

程萸进门坐下,我可能就到处看看,反正也是旅游,不像你,有任务在身。

沈迟不语。

并不是必要的任务。

新项目是民宿式酒店的设计,其实他之前已经来过冰岛,但知道程萸来冰岛旅游,他未在法国久留便赶来了这里。

他想,也许是自己又冲动了。

沈迟说:想去哪里和我说,我也没太多事情,可以拿我当苦力。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房间内昏暗的光线落在两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洗漱过后,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仍然有一种恍惚感,大概是因为倒时差的缘故。

程萸翻来覆去很久,睡意才渐渐袭来。

半夜,窗外突然有暴风雨来临。

程萸被雷声吵醒,房间的灯在远处,她抱膝坐在床上,懒得开灯。

沈迟听到小动静,也醒来:做噩梦了?程萸没想到打扰到沈迟,如实说:没有,是被雷声吵醒了。

沈迟没说话了,最后只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程萸重新躺下去,过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醒来,暴风雨仍未停止,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没有办法出去玩,程萸索性在餐厅吃完早饭之后,就去了酒店中唯一宽敞的公共区域——Northern Lights Bar。

她窝在柔软的长沙发上,豆大的雨滴敲打在落地窗上,隔着密集的雨滴能模糊看到远处的山和壮观的熔岩植被。

一杯咖啡被放在眼前的玻璃桌上,冒着浓郁的香气。

程萸抬眼望过去,沈迟正在用英语和酒店老板聊天,他一只胳膊落在沙发的靠背上,见她抬头,轻轻挑眉示意这杯咖啡是端给她的。

没过多久,从深夜开始降临一直不停歇的暴风雨终于停了下来,窗外再次恢复为一片明朗。

被雨水冲刷过的冰岛更加清澈干净,光线斜斜地落到柔软的沙发和地板上,铺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程萸不好打扰沈迟聊天,回到房间拿着相机就打算出去玩,却没想到沈迟结束了聊天,也跟了上来,问她愿不愿意带上他。

程萸只当他要进行考察,点了点头。

再次出发仍然是经过一条无人的弯曲道路,望不到尽头,两人索性走走停停,无数次因为各种各样的景象驻足。

程萸拿相机录下视频,美其名曰补偿米璐没来的遗憾,她拍视频的时候,沈迟数次入镜,坐在车上翻看时,觉得似乎没有一条视频是能够发过去的。

那就只能委屈米璐了。

孤独的房子、轰隆作响的瀑布、仙境般的蒸汽温泉,程萸扒在窗户上一路看过去。

沈迟单手开车,视线望过去,嘴角扯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旅行没有计划具体的路线,只是凭喜好会随时停下来,沈迟也无所谓,她下车他便跟下去。

有了沈迟一起,程萸就可以暂时把相机交给他。

相机里装了不少她的照片。

风丝毫不客气地吹在脸上,程萸跑到沈迟身边,微踮起脚去看相机,她的手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

沈迟快速地滑过几张之后,停下了动作,微微蹙眉看着。

程萸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嘴角轻轻动了动:我想再拍几张。

沈迟勾唇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地开口:嗯。

等会儿我往前跑,你记得多拍几张。

程萸就真的跑了出去,笑得开心,沈迟按下快门。

终于达到满意的效果,程萸搓着手呼出一口气,回到车上。

沈迟侧身拿过后座的冲锋衣扔给她,她整个身子都包在了宽大厚实的衣服里。

午餐时,两人找了一家街角的餐馆品尝地道的冰岛美食。

店老板推荐了新鲜的比目鱼汤,加入了青苹果、奶油、柠檬汁的鱼汤带着浓浓的香气。

下午的时候,两人依然漫无目的地前行,却走到了瓦特纳——欧洲最大的冰川。

未经污染的蓝色的冰块出现在眼前,而这般干净的冰后面是大片黑色的岩石。

所有景象都是被大自然赐予的礼物,程萸在此刻感叹道。

她双手插在大衣兜中,也不在乎被风吹乱了头发,站在稍远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一块蓝色的冰。

沈迟也下车站在车门前,看着前方的身影,自发地举起相机拍下一张照片。

到了晚上,天色暗下来,两人便启程打算回去。

回去的途中只有车灯和房子窗户中透出的光印证着有人的存在。

一座座小房子有的在湖边,有的在路边,只有窗口隐隐约约透出微弱的光线,这片纯净的土地荒凉且隔绝。

孤独似乎变成了冰岛的主题。

程萸此行的目的自然包括要亲眼看见最壮阔的极光,却没有想到第一次看到极光会是在这么随意且未准备的时刻。

车开在路上,看着天边的极光,沈迟把车停在路边,程萸赶忙跳下车站在了最前面,抬头看夜空。

极光随意且任性地绽放着,明明远在天边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程萸伸手,多年的愿望在此刻得以实现,她一时有些激动,却抓了个空,反应过来后侧过身,笑着喊了一声:沈迟哥哥,快快快,把相机给我。

程萸并未察觉到什么,沈迟转身打开车门从后座拿出相机递了过去。

直到相机拿到了自己手上,程萸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喊了什么,拿着相机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再看过去,沈迟正靠在车上,勾唇笑着看她。

程萸收回了目光低头调试相机,过了一会儿,她捧着相机稍有些无措地看向沈迟。

沈迟了然地走了过去,帮她调试好之后,程萸抬起头,一不小心碰到了沈迟的脸颊。

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一点温热。

程萸赶紧让开,老老实实收回视线,专注地看向眼前壮丽的极光。

通过相机小小的镜头,她把这片夜空记录下来,许久后,才收起相机放回沈迟手中。

沈迟正准备翻照片,程萸伸出手想阻止,半晌也只是碰了碰自己的衣服。

明明深夜的寒冷无从抵挡,她却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烫。

好在沈迟只是看了看照片,程萸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的那一刻却又想要吐槽自己,自己干吗像是绷紧的一根弦?很好看。

翻完之后,沈迟说。

他是说自己拍的照片好看?程萸红了红脸。

程萸身上还裹着沈迟的冲锋衣,两人站在车前,夜晚的冷风毫不客气地肆虐开来,程萸搓了下手放在嘴边呼出一口气,两人打算返程。

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只有车灯静静亮着。

冰岛的夜空,干净而纯粹,像是能够透过星空看到一片银河。

程萸突然间很想问一个问题:沈迟,你当时为什么会提出来要和我结婚啊?我觉得……你的选择应该挺多的吧。

程萸缓缓地说。

程萸,那时候,我是觉得,你是合适的人。

沈迟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半途的时候却放下了。

那现在呢?程萸问,你还觉得是合适的吗?不只是合适。

沈迟这个时候很想说,你对于我来说,不只是合适,还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意的人,你让我有了很多情绪。

有些喜欢你呢。

但他不太敢说,他怕吓到眼前的人。

他在心里始终以为小姑娘答应自己的结婚请求,不过是不忍心让母亲伤心罢了。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

不只是合适的人。

沈迟没有说更突兀的话语,最终还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不轻不重,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开心。

程萸抬头看他,眼睛里面有了困惑,她咬了咬唇,沈迟收回手:不早了Y.B独家整理,我们先回酒店。

咖啡馆里,程萸安静坐着,听着米璐兴奋的声音。

你当时愣着干什么?米璐端着咖啡,身体端直气势很足,一副北城标准社会精英的模样,四舍五入,沈迟这是在对你表白啊!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别说,还真是,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请假了,体育老师就来教了我们两天。

米璐两只胳膊撑着桌子,你别转移话题,就说信不信我说的话!不信。

你觉得沈迟是会表白的那种人吗?程萸拿起勺子搅了搅咖啡。

就是因为不会表白,所以才会这样说话啊。

米璐递过去一个你傻不傻的眼神,难道你觉得他会抱着你,然后深情地说‘我爱你’吗?宝贝,你不是合适的人,你是我爱的人。

米璐深情模仿了这句话。

程萸表示没眼看:你的话没有可信度,毕竟你单身狗好多年。

我是来帮你答疑解惑的,怎么还被人身攻击了?米璐悠悠道,你就努力用你甜美的笑容,去攻略沈迟冰冷的内心呗。

前几天和你说了我爸妈要来,航班是今天的。

程萸岔开话题,请问我要如何瞒住姜女士的火眼金睛。

那你惨了。

米璐笑,我觉得你妈比你聪明,估计你要时时刻刻黏着沈迟,才能让你妈觉得你们如胶似漆十分相爱。

程萸叹气:不说了,我要收拾收拾去机场了,戏精程萸要上线了。

别人结婚是甜甜蜜蜜,你每天都像是演谍战片一样。

米璐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一下,你带上这些茶叶,叔叔不是最爱喝这个吗?米璐特地让同事带了纯正的茶叶,今天要见程萸便带过来了。

经过和米璐的一番聊天,坐在出租车上的程萸觉得自己是即将接内容不明的圣旨的人,惶恐不安。

姜一淑和程伟立下了飞机,就坐程萸来的车去了他们公寓,打算先在这里住一天,之后再去大院住。

程萸走在两人身前,打开公寓的门。

姜一淑瞧见公寓装修简单大气,干净明亮,放下行李问程萸:家务你做的?程萸点了点头,一副你的女儿有没有很厉害的模样。

姜一淑淡淡地说:沈迟把家务都丢给你了?啊。

程萸惊了,原来陷阱在这里,她走上前请姜一淑坐下,没有,我就是心血来潮收拾一下,平时有钟点工上门。

许多日子不见,程萸觉得母亲气场两米八。

程伟立坐在沙发上冷脸喝茶,也不怎么理会程萸。

姜一淑戳了程萸一下,程萸才别扭地打招呼:爸,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

别叫我爸。

程伟立瞪她,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回家的人,你说怎么让我不生气。

程萸拽了下姜一淑的袖子,示意她帮忙,并说:我错了,爸,而且现在公司没有我不也挺好的吗?哼。

程伟立仍然没消气,但是脸色缓和不少。

姜一淑跟着去两人房间看了一圈,出来时嗔怪道:在家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到别人家就开始做家务了。

程萸随她在沙发上坐下:我这叫热爱生活。

姜一淑此次来也不是专门看程萸的,她和程伟立去国外跟团旅行,只能从北城转机,于是顺便安排了这趟行程。

姜一淑喝着茶,问程萸:沈迟什么时候回来?程萸乖乖地回答:时间不太确定,他经常加班。

你们这么忙,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姜一淑紧跟着又说。

程萸觉得自己面对雷人的米璐已经修炼出深厚的功力,在此时还是破功了。

她结巴地说:妈,你、你说什么呢,我刚才好像没听清楚。

姜一淑目光落在她身上:学会在我面前装了,沈迟和你提过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儿没个计划。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我还年轻呢。

一点儿都不小了。

姜一淑不留情地拆穿她,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啊。

程萸脑袋枕着姜一淑只笑着不说话。

沈迟回到公寓看到的场景就是程萸正抱着姜一淑的胳膊撒娇,她脑袋轻轻晃着,声音愉悦,拖着尾音,眼尾微微翘着。

沈迟走上前,给两人打了招呼,程伟立笑着让他坐下:看看小萸,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沈迟给程伟立倒茶,闻言向程萸的方向投去目光,嘴角微弯,一双眼睛中装满了温柔。

程萸一愣。

程伟立抿了一口茶,用茶杯盖轻轻拂了拂茶水:刚才一淑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呢。

程萸没想到自己父亲还在这里掺和一脚,看着沈迟轻轻摇了下头。

沈迟会意,回过头说:听她的。

姜一淑看着程萸道:是时候计划一下了。

程萸点了点头,敷衍着说:嗯嗯,我知道了,遵命。

虽然已经承诺,但是她完全不会做。

晚饭是去大院里吃的。

梁梅准备好了晚餐,满满一桌,都是带着北城浓郁风味的特色菜,程萸站在餐桌旁,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阿……差点叫出阿姨来,程萸咬了下舌尖:妈,你最近厨艺进步很快啊。

梁梅今天心血来潮做了糖葫芦,悄悄拿了一块山楂递给她。

程萸含着山楂含混不清地说:这个很好吃。

把山楂咬裂之后,程萸又酸得皱了眉头:就是有点儿酸。

梁梅笑着走向餐桌:小萸真是我的开心果。

姜一淑和程伟立曾在北城待了不少年,后来因为繁忙再未回过北城,如今再回到大院,颇有感慨。

程伟立带来几瓶珍藏的红酒,已经一一打开喝了不少。

当晚程家父母没有回公寓,连带着程萸和沈迟也留了下来。

姜一淑和程伟立睡在客房,程萸和沈迟去了沈迟的房间。

沈迟的房间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变化,墙上仍然挂着几个模型,程萸甚至发现了自己幼时扔在沈迟房间的小玩具。

她诧异地拿起来:这个东西你怎么还留着,我上次怎么没看到?沈迟浅笑:上次我妈收拾东西,整理出来一个箱子,我看着眼熟,就留下来了。

程萸握着小玩具,四处看了看,说起来,自己小时候还在这里睡过。

程萸先去了浴室。

洗完澡后,她才发现既没有自己的浴巾,也没有换洗衣服。

她洗完澡站在水雾里,轻轻叫了沈迟的名字。

水声淋漓,隔着磨砂玻璃和水雾,女孩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沈迟站在窗户旁边,月光皎洁,晚风吹拂,也散不尽从何处而来的炎热。

他快步走过去,声音沙哑低沉,站在门外问:怎么了?浴室里面的镜子被蒙上了薄雾,程萸梳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你能帮我拿两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吗?我……这边没有衣服。

嗯。

沈迟应声,走到衣柜旁,衣服还是他大学时期穿的,他拿了几件出来。

程萸把浴室门打开一条缝,快速地将衣服接了过去。

是一件短袖和一条运动裤,她把运动裤挽起几圈,再把短袖塞在裤腰里,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脸红红的,头发还湿漉漉的,白嫩的脚趾踩着夏季拖鞋,宽松的衣服看上去像是偷穿了大人的。

大学时室友就经常说,女孩子穿起男孩子的衣服,小小的一只,只是站着不动,都会让人凭空产生保护欲。

当初并不插话的沈迟现在却有些赞同。

程萸走了两步,挽起的裤腿又散了下来。

她干脆坐在了床上,让沈迟帮忙拿吹风机。

浴室里响起沈迟洗澡的水声,程萸才觉得,自己是有一丝紧张的。

大院的房间装修没有变样,程萸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举着吹风机好一会儿,发现忘记开开关了。

真是的……第二天早晨,姜一淑和程伟立准备在胡同见见老友,也不需要程萸陪同,程萸就回了海豚馆。

晚上还要回大院吃饭,沈迟离开事务所,开车去海豚馆接她下班。

回大院的路上,沈迟临时要回事务所拿一份文件。

事务所最近都在加班,整栋楼都亮着灯光,程萸随他上楼,遇到正好要下楼的何延。

何延看了看程萸,笑着问沈迟:沈迟,你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大学生啊?程萸绑着两根麻花辫,穿着白色毛衣,针织长裙。

沈迟还没有走进办公室,闻言说:小时候骗来的。

用什么骗的?我来骗一个!用糖葫芦骗来的。

沈迟说完就进了办公室。

何延鄙视来自沈迟身上的那种恋爱的酸臭味,他摇了摇头,拦住程萸问:真是小时候骗来的?程萸有意玩笑,点了点头,非常真诚道:嗯。

恋爱的酸臭味啊。

何延拍了拍手上的文件。

他正要往下走,就听见程萸悠悠说道:其实不算是糖葫芦骗来的,确切地说,是靠颜值骗过来的。

何延脚步踉跄:这是羞辱我呢?没有啊。

程萸望天,何大哥,你可以靠你的人格魅力找到女朋友的。

嗯。

沈迟从办公室走出来,实在不行,也可以靠金钱买。

程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开心地伸手隔空和沈迟击掌。

何延看不下去了,走到办公室门口:今晚吃小龙虾,你们沈工请客。

……夜晚的胡同十分安静,沈迟经过巷子口遇到一个推小车的老爷爷,干净的玻璃箱里面还剩下几串糖葫芦。

路灯温柔,沈迟走到推车旁边,用北城话和老爷爷聊天。

夜风温柔吹拂,沈迟的身影被路灯和月光包围,有温柔气息,有记忆闯进,有心跳声鸣响。

沈迟还穿着上班时的黑色西装,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几串糖葫芦,明明应该是不搭的,可竟然也无太多违和感。

程萸站在原地未动,沈迟走过去,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

程萸掏出来手机,一边接过糖葫芦,一边把手机塞给沈迟:帮我拍一张照片。

手机被摁亮,屏保是曾经米璐拍的她高中时的卖萌照,程萸想起来先红了脸。

沈迟问:什么时候的照片?高中的。

程萸走过去催他打开手机,密码是0621。

屏幕解锁,程萸再退回一边,听见沈迟缓缓说:你生日好像不是这一天。

程萸眼神茫然,后知后觉他在说手机密码,于是含糊地说道: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字,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拍完照片,程萸要回手机。

她再次打开手机里的相机,站在原地突然叫沈迟的名字。

在沈迟侧脸看过来的时候,她抓拍了一张照片,笑嘻嘻道:留个纪念。

见状,沈迟敛神:嗯,顺便发给我。

啊,真要啊?程萸咬着糖葫芦说。

怎么,舍不得发给我?沈迟漫不经心地说。

程萸咳一声,拍了下胸口:没有,等会儿回去我就发给你。

梁梅和姜一淑坐在大院里和人聊天,一圈人看着两人走进来。

儿时一前一后形影不离的两个小孩子如今并肩而行,像是广告人物一般精致:一个捧着糖葫芦,嘴角挂笑;一个仍然淡漠,较之往日的冰冷,多了不可名状的温柔。

其他人感叹起来程萸女大十八变,又感叹姜一淑和梁梅真是有缘分,年轻时是好友,现在又是亲家。

隔天程萸在海豚馆看小七表演,散场时有一个小朋友没有离开,她走过去问了问,小朋友乖巧地答:等会儿我阿姨来接我。

我站在这里等着她。

程萸笑了笑,无事可做便打算陪小朋友一起等待,却看到一个人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宋菲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手上拿着一杯奶茶。

程萸站起身,看到宋菲把奶茶递给小朋友。

原来小朋友口中的阿姨便是宋菲。

程萸转身准备离开,结果宋菲叫住了她:程萸,可以聊聊吗?小孩在海洋馆边跑边看水母和鱼,程萸和宋菲走在后面。

她并不想琢磨宋菲此行意欲为何,索性也没有开口,直到宋菲先说话。

程萸想起第一次见宋菲是在大三那年,如今的宋菲和那时好像没有太多变化。

宋菲开口第一句话是:当初在公寓的时候,我见到的那个女孩就是你吧。

一句话,轻飘飘的。

她还记得自己。

程萸点了点头。

宋菲声音温柔,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她第一次在沈迟电话里听到宋菲声音的时候。

宋菲一语中的,她问:你喜欢沈迟,是不是很久了?程萸一直默不作声。

宋菲苦笑一声:可是你觉得沈迟喜欢你吗?不只是你,也包括我,他好像都不喜欢。

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程萸诧异地看着她,不理解宋菲究竟想做什么。

宋菲看了她一眼,才说:不用这么戒备,我今天也只是恰好碰到你。

程萸轻轻笑了笑。

显然,她并不这么认为,她眯了下眼睛:你想说什么?宋菲脚步停住,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你和沈迟的婚姻是假的吧?海洋馆游客众多,人流巨大,周围的人来来往往。

宋菲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沈迟以前没谈过恋爱。

当时是我追的他,后来我们在一起一年。

程萸好笑地说:你来找我,就是想强调你是他唯一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朋友?宋菲听她说完,也并不生气,只是上下扫视她一遍,最后轻轻地说:今天确实是巧合,我帮我同事接孩子,恰好看到了你,才想和你聊聊——但我现在确定了,你不会是沈迟喜欢的女生。

沈迟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温柔的、独立的,会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

宋菲不觉得沈迟会喜欢程萸。

小朋友玩累了就自动跑了回来,依偎在宋菲旁边。

宋菲拿起了他的书包,朝程萸笑了笑:我们先走了。

程萸叫住了她:如果你下次想要怀念过去,大可直接去找沈迟。

只是恐怕,沈迟并没有给你想要的答案吧,不然你何必大费周章来找我。

再怎么样,现在我和沈迟的关系是夫妻,而且是暂时离不开的夫妻。

宋菲静默了片刻,她没料到程萸会说这些,她的小心思被戳破,她没忍住冷了脸,没说什么,带着小朋友离开了。

时间到了傍晚六点。

程萸蹲在小七的旁边,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她想起沈迟说过今天要来接她,拿起手机给沈迟拨了一个电话。

在忙吗?差不多忙完了。

沈迟关了电脑,往楼下走,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接你。

沈迟。

程萸叫他的名字,摸了摸小七的脑袋,你不用来接我了,我今晚应该很晚才能下班,到时候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沈迟沉默了片刻:行,到家和我说。

好。

程萸还蹲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她叹了口气,看着往池边凑过来的小七,语气轻柔:谢谢你今天陪我哦。

小七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原地扑腾了几下,溅起了水花。

今晚是杨一的订婚宴,沈迟本打算带程萸一起过来,不料她今晚突然间有事情,于是他就独自一人到了酒店。

杨一不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穿着得体的西装,领口戴着领结,整个人洋溢着幸福。

他站在酒店大厅处,看着独自一人前来的沈迟,问:你老婆呢?沈迟扫了杨一一眼,还没说话,杨一又问:今天怎么是孤家寡人?她有事,今晚来不了了。

正好,今晚没人管,岂不是可以多喝点酒,帮兄弟挡酒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沈迟和许航几个人坐在一起,许航见了沈迟也调侃:不对劲啊,你一个结了婚的,怎么还和我们这群单身老爷们在一起?沈迟懒懒地看他们一眼,往常不会有的孤独感在此刻忽然间涌上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群人调侃的缘故,忽然间,他也有些……想她。

他有些烦躁,松了下领带,拿过酒杯喝了一口酒。

杨一说让几个兄弟帮忙喝酒,到最后还是自己扛下了大多数。

看得出来,杨一今晚心情是真的好,揽住未婚妻的肩膀,愣是把所有敬过来的酒独自一人照单全收,到最后,脚步踉踉跄跄地在沈迟这桌坐下。

他的未婚妻许末是许航的妹妹,和杨一是青梅竹马,两人互相喜欢却都没说出口。

后来许末出国念书几年,结果谁都没忘记谁。

今年许末回国,一次酒会上两人见过后就在一起了,两个月后的今天,就订婚了。

杨一喝着未婚妻递来的醒酒汤,笑容压根就没下去,他拍了拍沈迟的肩膀:结婚的时候,记得让你老婆过来。

沈迟笑着点了下头。

平时看起来不靠谱的杨一,订婚宴全权负责无一处不用心。

订婚宴结束后,他就一直拉着许末,不让许末离开半步。

活脱脱一个无赖小孩。

许航几个人都看不过去了,谁知道杨一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老婆,谁让你们没老婆的。

哦,沈迟有,但是沈迟老婆今天不在。

啧,结婚的人最大,没人再说话了。

离开的时候,沈迟拿了桌子上的糖果,装进了口袋里。

张云先眼睛尖,看到沈迟这个动作后瞪大了眼睛:沈迟,你这是什么爱好,装一把糖是要做什么?许航看着就笑了。

沈迟手里还拿着一颗奶糖,把包装纸打开,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糖的甜味在口中蔓延,他悠悠道:带回家的,怎么,有意见?张云先:你在这儿吃个够吧,兄弟我不嘲笑你这小儿科的爱好。

许航出言提醒: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人家沈迟还有老婆呢。

张云先醒悟:你是带回家给老婆吃啊?我去,以后撒狗粮可以别这么委婉吗?沈迟笑,喝了酒后显得有些慵懒,他掏出手机,等那边接通后才说:今晚喝酒了,没开车,能来接我吗?现在说话的人是谁啊?我不认识。

张云先听到沈迟这语气,一副受惊的表情。

而许航早已经见识过,所以习以为常。

程萸刚走出海豚馆,就接到沈迟的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缓慢地绕在耳边,让她难以拒绝。

赶到酒店宴会厅时,沈迟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远远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许航和张云先给程萸打招呼,这边张云先还在问许航:怎么回事?来真的啊?许航饶有兴趣地看着并肩往外走的两人:啊,是真的。

走,凑个热闹去。

程萸从沈迟手里拿过钥匙,刚准备发动引擎,车窗被人敲了敲,许航和张云先走过来。

张云先说:小程萸,我们两个今晚开不了车,顺路送我们回去呗。

程萸点了点头,沈迟却抬眼看过去:你们自己叫代驾。

程萸妹妹都答应了,沈迟你还赶我们走,这可说不过去了吧。

许航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张云先也坐进去,大大咧咧地说:谢了。

许航和张云先住的地方相隔不远,程萸把他们送到路边,才慢慢开车回大院。

汽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

程萸担心他喝太醉,想上前扶着他,最后手也只是落在他胳膊上,反被他拽住了手。

手是热的。

不同于平时的温热,是炙热的,是滚烫的。

程萸借着路灯看他,除了手心更热,他并没有喝醉了的模样。

她看他一会儿,又想起今天下午宋菲的事情。

她松开了沈迟的手,走在他身后。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往往是程萸在说。

她一沉默,长长的胡同里只剩下轻轻的脚步声。

到了大院门口,沈迟停了下来,身体靠着大院的门,拦住了程萸的路。

程萸不明就里,困惑地看着他。

沈迟拉过她的手,指尖碰到了她的掌心。

过一会儿,手心里被塞了几颗糖,月光落在手上,她低头看,有大白兔奶糖,有软糖,有酒心糖。

几种糖果,一样一颗。

程萸把糖握在掌心:你从哪里弄来的?今晚杨一订婚,桌子上的。

沈迟站直身体,往大院里面走,想着你喜欢吃,就给你带了几颗。

明明糖果还在手心安静躺着,没有剥开,程萸却觉得已经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空气里蔓延,与月光融在一起,像软糖一样柔软的情绪,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把那些杂乱的情绪搁置一旁,轻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迟手插在兜里,回身看她:吃糖,不只是小孩子才有的福利。

程萸剥开一颗软糖,和想象中一样甜。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夜空温柔,星光熠熠。

她想,烦心事就暂且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