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时间。
方婉凝如是说，然后伸手给顾天翊顺了顺毛。
刚刚还咋咋呼呼的大猫咪瞬间就把爪子收了回去，一副虽然不服气但乖巧听话的模样。
他瘪嘴，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好，就一盏茶时间。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是暂且被方婉凝稳住了。
方婉凝松了一口气，然后给叨叨递去一个眼神。
叨叨会意点了点头，然后又往顾天翊身边靠近了两步，方便自己能够随时把暴走的妖祖给摁住。
毕竟顾天翊虽然是暂且被稳住了，但熟悉他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家伙就是一个骨子里不计后果且我行我素至极的家伙。
谁也不能保证他一会儿会不会忽然做出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来。
换句话说，顾天翊会做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一点简直一点都不出乎意料。
顾天翊自然也明白叨叨的意思，他轻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他倘若真的想做些什么，这把刀难不成还能左右？叨叨不可能对他下杀手，然而身为一把刀，如果没了杀气，那便相当于是没了灵魂。
更别谈叨叨投鼠忌器，甚至连伤他都不敢。
毕竟倘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回头方婉凝指不定要怎么唯他是问。
叨叨：……别说了，其他的他不明白，但你俩狗这件事他属实是明白完了。
这叫什么？夫妻打架器灵遭殃？方婉凝瞧着局势暂且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眼睛红红的天玑。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闹挺。
揉了揉额角，方婉凝走近，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天玑点头：对，师尊。
方婉凝又问：那你想写的情书也是给我的？天玑又点头：嗯嗯。
他的兔子耳朵没藏得住，搭拉在发中，看得出这耳朵的主人很是羞涩。
方婉凝：……敢情她这些年都是在给别人出主意追自己？而且还没追到手？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件事？方婉凝沉默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
大失败！简直就是大失败！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
再次揉了揉额角，方婉凝斟酌着该开口说些什么。
本想给徒弟介绍对象，没想到徒弟竟然眼巴巴想把自己拐回家。
叨叨啊，有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无奈至极，方婉凝甚至忍不住在内心传音给叨叨吐槽。
叨叨额角滑下黑线。
你瞧他像是能开口说话的样子吗？叹了口气，方婉凝打算劝劝天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比如你家二师兄就不错，正好一次性解决两个徒弟的婚恋问题。
然而她还没开口，天玑就好似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先她一步耸拉了耳朵，委屈巴巴。
师尊不必多说，我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他生来对讯息一类的感知度敏锐过人，甚至能够窥探过去将来，人生和天命。
天玑又怎么会看不透自己和方婉凝有缘无份？他只不过是想说出口罢了，他只不过是想让师尊知道自己的心意罢了。
哪怕这份心意不会有结果，哪怕明知说出口也是枉然。
他仅仅是不想留下遗憾。
天玑的神情逐渐变得落寞至极，声音也一点点低下去，低得方婉凝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抽泣出声，低得顾天翊都表情流露出不自在，在内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小屁孩太凶了。
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是陪伴了妖族几百年成长的天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属实不应该如此苛责，况且……若真算起来，妖族这几百年间风调雨顺欣欣向荣，天玑这小兔子的功劳其实不小。
反观他堂堂妖祖，不仅做了甩手掌柜，甚至一度落魄到险些被虎妖一族暗杀。
这么一想，顾天翊的表情就不由得更加不自在了。
搞得像是他欺负小朋友一样，不对劲。
明目张胆跟人家老婆告白！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喂，小鬼……你可别哭了。
顾天翊的话只说出口三个字就被天玑打断。
他没有抽泣，眼角虽然红红的，但却没有泪珠滑下。
他的声音郑重得仿佛是在跟生命中的一整个青春告别。
天玑的话是对顾天翊说的，他说：你要好好对师尊，一定要好好的。
至于我……话语停顿了好久，直到方婉凝心中咯噔一跳怀疑小家伙是不是要寻死觅活的时候才接上了后半句。
正好我最近多了一些感悟，就闭个死关去悟道吧。
闭死关，不突破境界不出关都的一种极端专注修行方式。
花费的时间不是一星半点，像天玑这种原本就实力超群站在十九洲顶端的存在更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出关。
名义上虽然说是闭关，实际上却和社会性消失没什么两样。
百年、千年、万年……谁也不确保天玑出关之时这片天地会成为何等模样。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用足够的时间去平复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波澜。
妖族有妖祖和妖王，我很放心。
天玑话说到最后是笑着的，脸庞透着一种稚气的可爱。
方婉凝的徒弟们都有一种美德，说到做到。
很显然天玑也不例外，在他告别方婉凝和顾天翊的第二天，顾天翊就从妖界天师殿处得到了消息，说是天师大人已经安排好一切，进了天师殿的最深处，闭死关。
原本想给徒弟介绍对象，最后徒弟却直接来了一手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方婉凝觉得自己当初的隐退还是不够纯粹彻底，做不到天玑这样全然割断外界联系。
有了天玑这个前车之鉴，方婉凝去找天璇的时候连哄带骗没带上顾天翊，并且提前斟酌好了言辞，尽量确保自己不会刺激到自家老二。
她可不想天玑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不过天玑是天玑，天璇又是天璇。
天璇应该没可能说出喜欢我什么的话。
叨叨在器灵空间里，面色古怪，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方婉凝，事情真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天璇不可能喜欢你？这家伙对你可魔怔了。
当初方婉凝和顾天翊十里红妆大婚之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天璇站在喧嚣繁华之外失魂落魄，但叨叨看见了。
因为那会儿他实在没眼看顾天翊和方婉凝新婚燕尔腻腻歪歪，也没有那个围观人家尝鱼水之欢的乐趣，于是很自觉的离开了器灵空间四处晃悠。
更巧的是，他对人间婚宴的繁华并不感兴趣，无论是跳舞的美艳歌姬还是各色珍馐佳肴，都不在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范畴之内。
于是机缘巧合下脱离了热闹人群的叨叨，恰巧就碰见了失神落魄的天璇。
他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位一夜之间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的少年。
不言不语，只是默默陪他站着，直到天明。
而天璇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这位器灵的存在。
感知和警惕迟钝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符合血族始祖的身份，但……又实在是太符合一个少年的身份。
她出嫁了，她的夫君不是我。
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足够让肆意妄为睥睨天下的天璇整个世界崩塌。
第127章 可以万劫不复，但不可以被你厌恶方婉凝不知道，但叨叨是再清楚这件事不过的。
所以在方婉凝吃了一个闭门羹的时候，他这个器灵一点也不意外。
天璇麾下的眷属毕恭毕敬站在血色的宫殿前回话，告诉方婉凝他们的始祖大人最近正在闭死关。
闭死关，又是闭死关，上一个告诉她要闭死关的人还是为情所伤。
天璇这又是为什么？总不能是同样的理由吧？叨叨：……不瞒你说，事实还真就如此。
但他没办法开口说话，就算能开口说话估计也会选择三缄其口。
事实有时候就是比小说剧情还要狗血。
叨叨觉得自家主人的经历倘若是一本小说，那应该叫做我的七个大佬徒弟都对我死心塌地但我最终嫁给了天降妖祖。
或许妖祖算不上天降，但名字总归越长越好。
他是这么觉得的。
天璇不想见人，没人能够强求，但方婉凝表示自己不是人。
她想做的事还从没人敢拦过，除非不要命了。
于是她把袖子一挽，笑眯眯和天璇的好眷属说了一句话。
讲究的就是一个先礼后兵。
看见我这拳头了吗？能一拳抡碎天灵盖那种。
此言非虚，赫赫大名的红莲的确有这个实力。
想来是天璇平日里也没少提及方婉凝的凶名，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看见那位眷属浑身战栗。
威慑力堪比十恶不赦的大魔王。
方婉凝对此很满意，她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指了指那血色宫殿的大门：现在我要进去，你拦不拦我。
眷属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往旁边一缩，九十度弯腰，颤抖的手臂作出请的姿势：您请！不是眷属不争气，实是红莲太吓人。
就一般常理而言，闭死关的修士是不能够被打扰的，原因有二。
一是修士闭死关专心修炼往往精神力高度专注，此刻一丁点的外界打扰都可能让人精神失常，二是修士闭死关不知何时就会捕捉到那么一丁点的突破灵光，此刻倘若被打扰导致顿悟中断，换做是谁谁都得翻脸。
这事儿方婉凝是知道的，但她仍旧大大方方光明正大推开了记忆中天璇的房间门。
因为她知道，天璇根本不需要闭死关。
又或者说，天璇根本无法闭死关。
房间上了多重封印，能够确保数十个大乘期修士合力无法动摇半分。
但那封印在方婉凝手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分崩离析，脆弱得还不如一块嫩豆腐。
方婉凝如入无人之境。
飘飘然衣袂纷飞，她停在了一张小石桌前，抬头环顾，四周是死水一般的黑色。
黑色之中涌动着血丝一般的猩红。
漫天黑气将整个房间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方婉凝面前这方小石桌隐隐散发着莹润光芒，驱赶着四周的黑气。
方婉凝记得这张小石桌，她记得组织中她的暂住所也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小石桌。
她曾经在那个地方，陪过天璇很久很久。
在方婉凝的印象之中，小天璇不知何时开始就格外黏她。
每次她完成任务归来，哪怕是一身血腥，小天璇也会第一时间小步来到她身边，央着求着要让她多陪陪自己。
每次这个时候，方婉凝总是无奈又想笑，拉着天璇的小手。
和他一起坐在小石桌前，同他讲故事，陪他玩闹。
方婉凝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总是满身血腥和狼狈，却在天璇眼中如星河灿烂，有着温柔且璀璨的光芒。
修血功的魔修不少，但却极少有能善终者。
造下的杀孽越多，饮下的鲜血越多，越是有可能被杀气和血气引诱堕入深渊之中，在深渊里迷失神智和自我变成只会挥刀只会撕咬的行尸走肉。
天璇更不例外。
与始祖的关联越是紧密，越容易堕入异常状态。
何况天璇就是始祖本人。
他所承受的磨损是万千血修中最为严重的，这也是强悍如他依旧会在全力以赴解放自己力量之时短暂疯魔的原因。
从比常人所能想象到的时间更久远的时候开始，天璇就在承受着迷失自我的危险。
这些充斥整个房间的黑气，正是他逐渐迷失心神的证据。
那层层严密阵法，为的不是阻碍外界侵扰，而是阻止失去理智的他自己成为这片天地的巨大威胁。
下令眷属阻止她进入这方血色宫殿也并非是赌气不想见她，只是不愿让方婉凝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更不愿让失去理智的自己有任何一丁点袭击师尊的可能。
他是血修始祖，但非无恶不作。
甚至可以说，天璇这个所谓的魔修远比一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修士要正气得多。
原因无他，不过是天璇无法做出让师尊伤心不悦的事来罢了。
师尊讨厌世间之恶。
他可以万劫不复，但绝不可以被师尊厌恶。
方婉凝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象，红莲两个字对于天璇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哪怕自己已经深陷淤泥之中，最后一点倔强仍旧保护着那寄托着他和师尊回忆的小石桌不被四周诡异的黑气所侵染。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红莲仍旧是他唯一的光明所在。
方婉凝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饱经世间沧桑的小石桌，眼中似乎有感慨万千。
不止是方婉凝，甚至连叨叨也不由得为之叹气。
天璇啊天璇，终究是痴人一个。
他就知道，那家伙在方婉凝大婚那一天，在漆黑的夜色之下站了那样久，必定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被心魔乘机侵扰也是叨叨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他只是猜测，没想到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主人会怎么做？叨叨微微歪头，从器灵空间内投出视线，落在抚摸着小石桌的人影之上。
方婉凝依旧那样美，美到惊心动魄，甚至能叫人欣赏她的容颜而忘却时间。
漆黑一片的空间没有任何一丝的风，但方婉凝发间银叶一样的装饰却在此刻无风自动。
叮当——叮铃——相互敲击，发出阵阵脆响。
一只玉手将银叶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