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曦时分,天将破晓。
横跨上京城两条街道的世子府,在破晓的灰白光线中,一片肃静。
世子封天靳的书房。
小的已经弄清楚了,当晚在场的除了头牌迎香和乐师外,就只有一个躲屏风后偷懒的小丫头,叫…叫舒蕊。
一道身影匍匐在地,嗓音毕恭毕敬。
跪在地上奴颜婢膝的人,最近常常出入世子府邸,推献过不少歌喉一绝的美人。
但从未有哪个美人能得到青睐,思及此,跪伏之人声音渐小,脊背压得更低,再次忐忑出声。
小丫头才被抓去醉香楼没多久,据说是独自一人从广陵流浪到上京,兴许也能唱广陵小曲。
话落,商贾老板悄悄抬眼,窥探身前那道高大矜贵的身影。
才刚掠过黑靴,就看到一柄散发寒光的长剑垂在眼前,剑身银光流动,映出持剑之人难辨情绪的眸子。
商贾老板只觉那眸光比剑气更为冷冽。
果然下一瞬,头顶便响起世子明显冷下来的声音。
兴许?封天靳冷笑,没看趴脚边的人,他微微转动手腕,剑尖在空中虚划,嗓音带了几分戾气:你最好确定。
商贾老板只觉周身被寒意笼罩,更加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十分懊悔来得匆忙没有确定此事。
世子爷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喜欢在丝竹乐声里浅眠,那晚在醉香楼意外睡得很好,可翌日再去听头牌歌姬迎香唱曲时,竟怎么都不满意。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封天靳没听到回应,睨向脚边那道臃肿畏惧的身影,剑尖搭上那人肩侧,薄唇撇出一抹残忍弧度。
若今日我听不到想听的歌声。
金属质感的声线低沉磁性,威胁中透着慵懒。
身份低微的小商贾不禁抖了抖身子,只能把宝押到那个烧火小丫头身上。
……醉香楼,后厨旁的杂物间。
一个满脸黑灰穿着粗布麻衣的娇小女子,蜷缩在干草堆里。
虽看不清五官,但骨相上等。
舒蕊此刻正枕着胳膊唇瓣微张,睡得香甜。
迷迷糊糊中听到房门传来吱呀声,她睡眼惺忪得掀开眼帘。
眼前一个人影突然放大,她惊地一下坐起,望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
男子五官挺俊,身躯凛凛,正俯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醒了?声线低沉听不出情绪,却有种慑人的迫力。
舒蕊带着初醒的朦胧,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晶莹,她眼睛灵动水润,却充满疑惑,你是……?没睡饱的嗓音有些哑,却也软糯顺耳。
封天靳听见舒蕊的嗓音,顿时更加兴致盎然。
身旁商贾见状,瞥向没眼力见的脏丫头,立刻呵斥,见了世子爷,还不跪着听训。
啊?舒蕊一脸迷茫,用力揉了揉还有些困倦的眼睛。
柿子?柿子叶?封天靳有些意外,听到他的名号还能犯困的人,恐怕没几个。
他盯着眼前脏丫头的眼睛,审视片刻后,确认是真不认识自己,才发现细看之下,这眼睛竟有几分少见的纯真。
封天靳不禁多了一丝耐心,会唱曲?嗯。
舒蕊下意识点头,可随即又想起迎香的警告。
正想摇头,就见男人微微一愣,随即一改方才高贵疏离的气质,嘴角笑意逐渐放大。
她被他猛地拽起,男人嗓音透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很好!这莫名其妙的热情怔得舒蕊不知所措,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就靠近到咫尺之间,热息附着而来。
是这张小嘴吗?封天靳扣着舒蕊后脑,一错不错的盯着,上次听着你唱的曲子我睡得很好,现在你再开口唱一句。
声音真挚至极,行为却无比轻佻。
男人微凉的呼吸喷在舒蕊鼻尖,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趴在一个男人怀里。
扣着她后脑勺的大掌突然用力,她的头被迫偏靠在男人肩头,微微张嘴就能触碰到对方耳垂。
舒蕊脸上一热,慌乱地挣扎起来。
惊恐之下,瞪圆的眼睛又大了一分。
上京城能称作世子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安亲王唯一的嫡子,上京城唯一的世子。
世子封天靳,她想起来了!上京城最有名的纨绔,终日不学无术流连烟花之地,在上京城浪荡横行,无人敢惹。
她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的?舒蕊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发觉紧扣自己的手像是铁掌,能轻易捏碎头骨,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我、我不会。
迎香警告过她,不许让别人知道她会唱曲,也不能透露帮迎香假唱的事。
商贾老板见状,急了:不是你,还会是谁?如果不能找到让世子爷满意的人,他以后在上京城都混不下去。
嘘!封天靳睨了一眼肥胖商贾,表情不耐,他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但深眸里已然有了冷意,他微微偏头俯视舒蕊,用平淡地语气问:真的不会?不会。
舒蕊没有犹豫,却不敢看人,垂着眼睫有些心虚。
呵。
封天靳深吸一口气,脸上笑意凝滞。
旋即笑意倏地褪尽,又蓦地龟裂出暴戾的气息。
气压骤降。
突然,封天靳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反手劈向商贾老板。
啊!这、这……商贾被封天靳突然的举动,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望着眼前散发着可怕气息的男人,大声开脱:兴许是小厮看走了眼,可以让迎香亲自解释的!迎香!迎香!剑尖直指喉咙,狭小的杂物间内,满是商贾老板破锣似的叫喊。
迎香本就等候在外,此刻一听有人唤她,顿时调整出最完美的姿态。
自从见过世子爷后,心动的感觉再没消减。
迎香见过世子爷。
迎香柔着嗓音推门而入,近两日她已经把舒蕊那晚唱的小曲学了个十成,此刻信心满满。
施施然行过礼后,迎香望向屋内,顿时面色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世子爷竟搂着那个脏丫头。
可片刻愣神后,她又暗自狂喜,看来世子真对那种奇特的广陵小调感兴趣。
迎香镇定下来,对上男人不明意味的探究眼神,浅笑开口:都怪迎香前两日嗓子不适,未能唱出同第一次一样的曲调,今日迎香便再唱一曲赔罪。
说罢,便轻咳一声起调,只是一句未唱完,一道剑光闪过。
刚还指着别人咽喉的剑尖,此刻竟对准了自己,迎香无声地张了张嘴。
一瞬间冷汗直下。
那晚真是你在唱?封天靳脸上似笑非笑,听不出多少威胁。
迎香盯着男人俊朗非凡的脸,被男人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蛊惑,忘了害怕。
是、是迎香……迎香媚眼如丝地开口,却在对上封天靳狠戾目光的一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霎时,室内只剩濒死之人从喉间发出的嗬嗬声。
一时,商贾老板吓得噤若寒蝉,而目睹了这一切的舒蕊,则是瞳孔放大背脊发寒,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再反应过来时,迎香已经倒在血泊中。
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让舒蕊近乎窒息,晕过去前,满眼都是汩汩外冒的鲜血。
封天靳把剑扔给侍从,一脸漠然。
突然左肩一沉,他疑惑的侧目看去。
怀里的人居然吓晕了过去?嗯……封天靳沉吟片刻,随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把人拖回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