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州从容不迫,是挺神奇。
在消毒室内,非常刻意回避我。
陈渊审视他,左眼尾也有一颗痣。
那很巧合。
陈崇州搬椅子落座,大哥没拦下他,一窥真容吗。
我有说他挡住自己的真容吗?你却猜到他的装扮严密,我并未看清。
陈渊笑了,老二,莫非你也在。
陈政眉头越蹙越紧。
暗中监视大哥,是吗?玩笑而已,又字字致命。
消毒工作在隐秘无菌的环境下进行,检验员必须武装齐备,我没进去,但有耳闻。
何况,我监视大哥的理由是什么。
陈崇州掸了掸西裤的褶痕,难道大哥为打击我,私下还动手脚吗。
如果无意害我,真伪自有技术判定,我何必不信任大哥。
陈渊意味深长,说不准有人铤而走险,调包样本呢。
何佩瑜紧张握拳,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床边的陈政察觉。
他盯着她。
她的苍白,无措,恐慌。
像一滩溶泻的墨汁,浸透白纸,一点点浮出表面。
我为何调包?调包谁的样本。
陈崇州笑不达眼底。
气氛骤然僵持,陈渊同样笑得诡谲,这要问何姨了。
母亲。
他脸色阴翳,偏头质问,大哥的意思,您背叛过父亲。
陈政闭上眼,辨不明喜怒。
何佩瑜抚摸隆起的肚子,江蓉姐踩在我头上威风了一辈子,即使我怀孕,她的儿子也针对我,又是鉴定,又是软禁,好像坐实了我多么不检点,我有自知之明,不配和你们尊贵的大房平起平坐,何苦再泼一盆脏水,非要赶尽杀绝才踏实?何姨。
陈渊神情慎重,低下头,您折煞我了。
陈崇州也站起,母亲在陈家委曲求全三十五年,一生没有名分,更没有动过取代江姨的念头,真有越轨行为,父亲还留得住她吗。
好了!陈政带着戾气圆场,你们二叔在,争执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说完,搂着何佩瑜安抚,儿子们不懂事,你当长辈也计较?我忍很久了。
她眼眶通红,冷嘲热讽,恶意诬陷,我全听够了!早知这孩子不受人待见,不如开始就打掉他。
胡言乱语!陈政恼了,你别哭,我不疑心你。
那你还化验?我五十五岁怀孕,被外人指着骂风流的老妖精,我有脸活吗?傻话。
陈政一本正经,那是本事,我老当益壮,他们眼馋。
何佩瑜破涕为笑。
这时,陈渊走到陈智云面前,二叔,婚礼日期定了吗。
月初。
他挽住倪影的手,我和你二婶商量过,在本市举办,也省了宾客折腾一趟。
未来的二婶。
陈渊凝视她,除了我那份,也代我母亲准备一份厚礼,迎接她的弟妹。
倪影笑着,老大比老二有规矩,我与你们堂叔领了证,他始终不肯道贺。
缺不了他的贺喜,你急什么?陈智云没好气打断。
陈渊看腕表,父亲,晟和有重要的项目,我不耽搁了。
陈智云专程到医院送请柬,办完了正事,和陈渊一并离开,陈政起身送他们。
出门时,倪影回头望了陈崇州一眼,充满暗示。
他无动于衷收回视线,替何佩瑜掖被角。
陈智云娶了倪影?他究竟打什么算盘。
您安心养胎。
陈崇州抬手,调慢滴流的速度,很多内情,我目前不了解。
我安心得了吗?他和陈渊相互挖坑试探,这出戏,稍有疏忽便露馅,何佩瑜吓得浑身是汗。
陈政在名利圈混到如今的地位,他的精明,猜忌,心术,无时无刻在上演。
不安心又如何?陈崇州丝毫没紧迫感,气度云淡风轻,您被陈渊困在病房任他宰割,有办法渡过这一劫吗。
我以为他的能耐只在商场,没想到——何佩瑜咬牙,搞这些阴谋诡计,他也是好手。
男人擅长的,女人精通的,没有一样逃得过他掌控。
陈崇州凉薄得很,家族,商场,在争名逐利的男人眼中,都是战场,没区别。
我仔细算过日子。
她极小声,是程世峦的种。
他摩挲输液管,无妨。
调包了吗。
尝试调过,失败了。
何佩瑜用力抓床单,后天早晨出结果了,陈渊会不会揭发我。
您照过镜子吗。
陈崇州神色涌起一丝不耐,您太心虚了,要铲除长房的根基,先稳住神。
她焦躁喘息着,老二,我真不敢想象你父亲...自己造下孽,承担不起吗。
陈崇州伫立在床畔,波澜不惊,事已至此,畏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何佩瑜颤音问,我怎么配合你。
哭,会吗。
她望着他。
陈崇州笑意深邃,哭得难堪一些,放开演,最好作势要跳楼,何时了也会在场,有何家监督这场闹剧,父亲一定当场给您一个说法。
何佩瑜瞧出他胸有成竹,你有把握顺利?您只负责养足精神。
陈崇州撂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二楼水房,一堵隐蔽的墙后,他驻足。
紧接着,高跟鞋碾过大理石砖,一阵由远及近的声响。
倪影从背后环住他腰腹,热切滚烫的劲实与强硬,冲击着她所有感官,脸埋进他衬衫,深嗅。
为什么不是我喜欢的气味了。
陈崇州挪开她手,面向她,找我?你身上的气味,是她喜欢的吗。
倪影逼近,他退后一步,到底什么事。
先回答我。
他也坦荡,是。
倪影面色不善,我挺膈应的。
陈崇州两排牙齿相抵,腮处的骨骼也鼓了鼓,嫁人了,还管这么宽?我嫁他,不是因为爱情。
我不感兴趣。
他倚墙板,水房潮湿,墙体软得塌陷,他撑住一半力量,你知道多少。
怕我告密吗?倪影相当得意,陈崇州,你难得被人攥住把柄。
谈不上。
他睥睨别处。
她把玩着钻石美甲,9月27日,伯母与程世峦在达茂商厦后门幽会,车里抱成一团热吻,场面很疯狂。
她轻嗤,我忘了,现在应该称呼她大嫂。
倪影伸手,指尖沿着他胸膛一寸寸下移,轻佻又放浪,而你,堂叔妻子的旧情人,以后回陈家经常见面,你面对我,会心猿意马吗?她前面那番话,几乎亮底了,你手上有照片。
聪明的男人,永远魅力十足。
倪影踮起脚,你每一次释放魅力,我都悔不当初。
你清楚我的脾气,我的人生不存在错过与失去,只存在要不要。
陈崇州没动,眼神锁定在这张面容。
浓艳,明丽,狡猾。
妆容掩饰了病态,看不出半分憔悴。
你恢复不错。
你为我请医生,爱护照顾我,我再不恢复,对得起你的情意吗?倪影。
他语气深沉,安分些。
她笑容,顿时敛去。
陈崇州转身,掏烟盒,点上一根,你要怎样。
倪影冷冷勾手,来支烟。
他随意一丢,她没接,烟盒掉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一滴脏水。
旋即,她扬下巴,你那根。
陈崇州凛冽眯眼,半晌,食指和拇指捏住烟蒂,燃烧的火苗对准自己,递她。
倪影张开红唇含住,舌尖一吮他的唾液,其实,我很怀念你的吻。
不止吻,他的一切。
那种危险,辛辣,沉沦的东西。
很致命晕眩。
比如,他轻而易举拔下嘴里的烟,女人一旦陷进他情爱的网,却难以自拔。
她钓他,他也荼毒她。
倪影浪得太野,那样多的男人,叫她美女蛇蝎。
情场高手如云,她是高手中的高手,玩得特傲,特洒脱,唯独这次,没能全身而退。
她吐出一个烟圈,我相信,你听得明白。
陈崇州笑了一声,挺自信。
你迷恋我十年,我当然自信了。
他身躯朝前倾轧,笼罩在她上方,她玩味笑,猛嘬一口,烟雾漫过他清清俊俊的面孔,看来,你确实嗜好刺激。
陈崇州垂眸,你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第二天傍晚,沈桢在咖啡厅和客户谈判完,回公司取车钥匙。
路过销售部办公室,里面同事招呼她,沈组,恭喜啊。
沈大组长,就等你发迹了,把我们都调总部啊。
沈桢懵住,什么组长?富诚市场部一组的组长,据说是小陈总亲自找晟和要了你,空降啊!同事幸灾乐祸,公关部的玛丽,多卖命啊,身子都搭上了,一心去总部发展,傍了好几个高层,都被耍了。
她们感慨,主要傍错对象了,傍姓陈的才管用。
沈桢没吭声,回到自己座位,拿起包,直接跑下楼。
此时,位于停车坪西南的一辆黑奔驰正在发动,她冲过去,横在车头。
司机刹停,请示后座的男人,陈经理?陈崇州淡淡嗯,司机态度恭敬,沈小姐,请您上车。
她绕到后面,踢门,怒不可遏,你干的?他不疾不徐开口,这是公司的车,没保险。
沈桢一听,放下脚,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女朋友,不算关系么。
她斩钉截铁,分了啊,你出轨在先。
以出轨的名头分,影响太差。
他单手支住太阳穴,一副漫不经心,我不同意。
他不讲理的痞相,沈桢窝火,右手探入敞开的窗户,使劲拽他。
陈崇州后仰,利落擒住手腕,解开门锁一拉,沈桢整个人伏在他胸口。
姿势不雅,也丑。
他略嫌弃打量她,不禁闷笑,跟我闹没完了?你凭什么调动我岗位?沈桢坐歪了,摇摇晃晃向后栽倒,陈崇州托住她臀,往上一顶,摁在怀里,老实点。
腾出一只手,关门。
沈桢厮打,别碰我。
他皱了下眉。
本来,也不是成心碰。
纯粹是扶。
情况紧急,万一磕了后脑勺,能磕昏迷。
压根顾不上碰了哪儿。
动真格的?沈桢撇开头。
这性子,是没度了。
陈崇州漠然撒手,一言不发整理西装。
她靠住椅背,拉开安全距离,我下车。
随便。
沈桢梗着脖子,你反锁了,我下不去。
没锁。
他用方帕擦拭手背渗出的血珠,刚才厮磨时,她挠破了他皮肉。
她推门,费了好大力,最后才推动。
陈崇州清理完擦伤,一把抱住她,不和好了?沈桢挣扎,他抱得更紧,后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一辆车慢慢减速。
黄昏,霓虹,奔腾的车水马龙,形成无数浮光掠影,掠过男人儒雅深刻的眉目。
开车的是陈渊。
擦肩之际,他看了一眼车厢内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颌骨紧绷,几分隐晦与压抑感。
沉默驶过。
沈桢跳下去,拍打车门。
陈渊稳稳停住,透过玻璃看她。
我调岗到富诚集团,你批示了吗?他面无表情,你想去吗。
顿了顿,想去,我可以批。
不想。
陈渊注视她,洞悉她的情绪,调动工作的机会不多,你考虑清楚。
沈桢坚定不改,我留晟和。
倔强,怄气。
他抿唇。
安桥昨天提起,陈崇州和沈桢分了。
这回,分得惊天动地,比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没好哪去。
不过陈崇州不太乐意分,I一般男人不乐意,最终磨来磨去,女人就还有余地。
除非,封死余地。
陈渊熄了火,下来。
咫尺之遥,他呼出的气息裹着清苦的茶味,似乎今天没抽烟,口腔是独属于他的,醇烈的味道。
陈渊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后悔?沈桢摇头。
他侧身,叩窗。
气势冷冽。
车窗随即降落,大哥,有何指教。
人你带不走。
陈渊松了松领带,留我这。
陈崇州望向这一幕,没反应。
许久,他出声,沈桢。
阴森,寡凉。
仿佛一股寒气,直击肺腑。
刺破血肉,再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