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没多久就不停地咳嗽,每咳嗽一声,便会带出大片鲜血。
烟花的光芒一闪,衬得她脸色分外苍白,眼神迷离无光,额间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落,和着鲜血染红了衣裙。
她就像破碎的瓷娃娃,软在了他怀里。
穆子濯脑子炸开了花,方才他还泡在蜜罐子里,突然就如坠冰窖,彻骨的寒冷从心脏处蔓延,血液凝结,他连话也说不出了,呼吸都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只是不断用袖子擦掉她唇角溢出的鲜红。
身子抖得不成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能做什么,过了许久才恢复了神志,喋喋不休道:我们去找太医,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净空呢,净空在哪......涟漪扯了扯他的衣襟,竭力道:阿濯,我不行了,我有话和你说。
他不听,只一个劲道: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有些烦躁,快没力气了,掐了一下他: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男人的脚步怔住,忽然低下头,猩红的眸底盈满了泪珠:别说这个字,涟儿,我讨厌这个字。
他抱着她往太医院的方向走,速度却是慢了下来,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心仿佛被刀子搅动着,疼得面目扭曲。
阿濯,不要攻打北临好不好,给他个教训就行了,战争带来的伤痛普通人承受不起的,攻打幽州已经让许多人家破人亡了.......别说了,你要保存体力。
不,阿濯,我其实想离开了很久了,可是我每次想离开,你就又表现得很好,让我不断贪恋着,不断给你机会。
北临的人无孔不入,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准备,他们都能来我身边,或许有一天我会被控制,杀了你。
——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你的固执,让我失去了皎皎,我无法再原谅你了,但是我也无法恨你。
我不在的日子里,还是希望你能幸福,找到真正合适你的人。
涟漪一连说了许多话,几乎奄奄一息,脆弱不堪,好似下一秒就要失去呼吸。
穆子濯扯着嗓子哭喊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努力的,真的,求你别离开我。
还有皎皎,她没有离开,她还活着,她现在长大了一点,已经和足月婴儿一般大了,你还没见过她,不要离开好不好......涟漪吃的药效很逼真,连垂死的脱力感都惟妙惟肖,此时她快失去了听觉和视觉,沉浸在死亡的窒息感中。
恍惚听见皎皎两个字,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你说什么?皎皎没死?她在哪?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口鲜血溢出,她一句话也说不了,只能睁着大眼睛死死瞪向他,眸光凶残,似要将他扒皮抽血。
她觉着要死真死了,一定是被他气死的!她在他怀中没了呼吸,眼睛没有阖上,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感觉。
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涟漪心里燃起了滔天的怒火,只想将穆子濯这狗日的宰了吃掉。
合着这么久她白伤心了,皎皎,她的皎皎!啊啊啊啊,穆子濯,你去死!!!涟漪心底的咆哮,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只知道心爱之人在他怀中失去了温度,变成了一具躯壳。
漫天的烟火还在燃烧,美轮美奂。
宫里的主子宫娥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到院子里,肩并肩欣赏着难得的浪漫。
她们兴奋地许下心愿,畅想未来的一帆风顺,可繁星之下,有人抱着爱人僵硬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人的悲欢本不相通,能互明心意,已是极为难得,只可惜人心复杂,浮世荒诞,并不能由人随心所欲。
穆子濯双目无神地将涟漪抱到太医院时,只有一个值班的太医,看着满身是血的帝后,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小命休矣。
陛,陛下。
年轻的太医缩着脑袋伏在地上。
他古井般幽沉的眸子死寂无光,倒是没有责骂,只是平静道:你起来,给皇后看看,她不舒服,一直咳嗽。
这温声细语的模样,比大发雷霆还要令人心惊胆战。
太医走近,只瞧了一眼便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她身体已经凉了,呼吸也没了。
顶着帝王嗜血的目光,他颤巍巍上前按了按脉,嘴唇直哆嗦,哭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皇后娘娘她,她没了.......太医如丧考妣,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几个呼吸间就在心底和家人告了别。
穆子濯听了勃然大怒,一脚踹到太医的心窝子,随即狠声吩咐道:你个庸医,给朕闭嘴!来人,将太医院的人都带过来,还有净空,让龙潜军区去找,快去!情绪失控间,涟漪的手从他怀中滑了下去。
他慌忙握紧她冰冷的手,覆在自己满是泪痕的面上,阴鸷目色像是黑洞,要将所有的一切卷进去。
别怕,夫君会救你的,一定没事的。
太医院的烛火亮了一夜,跪了一地的太医。
天光初现时,穆子濯看清了手上那颗佛珠,想起她给他戴上时的笑颜,拼命遏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一定不喜欢这样的他,要忍住!*那一日,皇后暴毙身亡,年轻的帝王仅一夜间,发梢染了雪色。
众人以为小命就要交代在宫里,结果他只看了眼手上的佛珠,谁都没受到惩罚。
太医院众人感慨万千,只道穆家多出情种!新帝罢朝十日,一句解释都无,将自己关在冰窖内,守着皇后的尸身,喝得酩酊大醉,似乎不想让自己保持片刻的清醒。
罢朝的时日,都是昔日的部下在撑着,没出什么乱子,不过,太上皇穆戎趁机溜了出来。
此时,地下冰窖里,他亲自帮涟漪换了衣裙,描了眉,涂上了口脂,看着和常人一般。
他寻来了保持尸身不腐的灵珠放在她嘴里,整日抱着她才能入眠。
涟漪:........真的会谢,若不是喝了灵泉,这具身子早就被他冻成了冰雕!*皇后没了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众人感慨帝后情深的时候,夺位失败的皇子们蠢蠢欲动,四处鼓动流言,前朝后宫以及民间已经颇有不满。
严峻的气氛在皇后尸身被盗时达到顶峰。
穆子濯身披铠甲,眼神冷得像冰渣,他身后跟着黑沉沉一片的千军万马。
他拾起马背上的长弓,瞄准,一支带着火把的箭很快射向了面前的茅草屋,风一吹,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球。
穆戎噌的一下从里面蹿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样子有些狼狈,拿着剑破口大骂:不孝子,你要弑父不成。
把她还给我。
穆子濯淡漠启唇,瞳仁里盛放着一潭死水,宛若没有感情的机器。
淼淼呢,我要见她。
即便再生气,这小子已经势不可挡了,穆戎也不执着皇位了,只是臭小子若执意藏住淼淼,他也不是吃素的。
对峙了良久,俩人交换了信息。
城南天香楼。
兰陵桃花镇。
得到消息后,穆子濯立马去了天香楼,然而,他到时,已经人去楼空,连只老鼠都没找到。
正欲发怒,初一一手提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扔在了他面前。
主子,在百米内发现了净空大师和他的小徒弟,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此刻的穆子濯紧抿着薄唇,眉眼寡淡冰冷,气势逼人,仿佛动动手指,师徒俩就要魂归故里。
净空吓得抱着小徒弟瑟瑟发抖:哈哈哈,陛下,好巧,你也来吃酒吗?他腆着脸说完,就听到对面一阵抽气声,顶着将士们惊讶的目光,突然老脸一红,讷讷的闭了嘴。
他就是来凑个热闹,确保不会出问题,怎么就这么快被逮到了呢!穆子濯跳下马,拿剑指着他,墨色深瞳流转着戾气,森然道:她在哪?净空还想打马虎眼,凑近了竟瞧见这个煞神眉心处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死气。
他突然睁大眼睛,表情有些扭曲: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想殉情吧!想到这,他罕见一本正经地朝穆子濯挤眉弄眼示意:来啊,上里屋聊!小沙弥不解,抬头皱眉道:师父,你眼睛抽了?好像个青楼外面站着的拉皮条的!净空扯着嘴横了小徒弟一眼,见穆子濯已经上了二楼,赶紧跟了上去。
还没上前就被透着凌冽寒气的剑抵住了喉咙,他弯腰贴墙躲过,拿出一块玉石,咽了咽口水道:陛下,你看这,这是你俩的姻缘线,它断了,真断了,不骗你哈。
穆子濯听了气息紊乱,面色有瞬间的扭曲,周身的低气压越来越骇人,吓得净空急忙喊道:还有救,别急,咱等个五年就好了,五年后,必有转机,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若是说了,怕是这一丝转机都没了。
净空的话让穆子濯冷却许久的心慢慢回暖,他开始静下心思考起来。
她忽远忽近的姿态,提前给出的生辰礼,她身后的人......一切都存疑,可为何那么多太医都查不出来她的病因?意识到她的‘死’有蹊跷,他忽然狂喜出声,笑得眼眶红红,长睫湿润。
她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一定会将她找出来的。
冷静下来,他瞥了眼净空,幽幽道:来人,将他们带进宫里,严加看管。
净空一看自由没了,眼珠子一转,摸着胡子道:陛下,大公主还在别处,不若我去将她带过来?穆子濯脚步一顿,朕跟你一起去。
某间客栈内,净空和小沙弥正在打包皎皎日常的东西。
他忽然拉过小徒弟的手,一脸慈爱道:身为徒弟,自然得为师父上刀山下火海,今日皎皎交给你了,务必仔细照顾着,为师先走了。
说完他打开窗户,嗖一下从湖水里划走了,留下瞠目结舌的小沙弥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那不知所措.......***五年后。
勤政殿里,穆子濯正在批阅奏折。
陛下,大公主不好了.......邓为忽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跑了过来,还因为心急摔了一跤,嘴里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穆子濯下意识蹙眉,抬眸看清邓为的脸,倏地一下站起来,满目焦灼的向主殿奔去。
早在五年前,他就让邓为负责皎皎的日常起居,定是皎皎出事了,邓为才如此不修边幅。
主殿里,五岁的小公主皎皎赤着脚站在窗边吹冷风,小肩膀一颤一颤的,不时咳嗽一声,脆弱易折的娇弱模样,哪怕让任何一人瞧见了都心疼不己。
穆子濯心提到了嗓子眼,强势又不失温柔地抱起小小的人儿,顺手关了窗户,往精致的粉色公主床边走。
到了床边,怀里香软的小人儿却不想下来,使劲扒在他身上蹭啊蹭,抱得更紧了,毛绒绒的小脑袋埋在他脖颈,微弱的呼吸让他心脏猛的抽痛了几下。
爹爹,皎皎好疼.......软糯糯的声音传来,邓为和日常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小公主太可怜了,那么乖巧懂事,像仙女一般的可人儿,怎么就病魔缠身了呢。
每每看到她捂着心口蹙眉喊疼,养心殿的人都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穆子濯拿了薄被盖在她身上,轻声轻语哄着:爹爹呼呼就不疼了,我们先喝药药好不好,喝完就不疼了。
小公主沉默片刻,仰起漂亮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奶声奶气道:爹爹喂皎皎喝,喝完不许走,皎皎怕。
小家伙明眸皓齿,五官华美,肌肤如雪,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十分好闻,只可惜,被更深的药味遮掩了几分。
穆子濯看着她酷似涟漪的明艳小脸,一颗心都软化了,眉眼越发醇和,爱意不经意间倾泻而出。
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不闹脾气了,旁边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宫女赶忙端来了新煎的药递了上去。
皎皎,快喝吧,凉了不好。
穆子濯将她放回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哄她喝药。
几年来的心惊肉跳,终是让年轻的帝王学会了如何手把手照顾孩童,一举一动温柔至极,体贴入微。
皎皎可怜巴巴凝着水汽喝完一碗药,眼泪还是猝不及防掉了下来:爹爹,苦~穆子濯喉咙发干,心疼得不行,喂了颗蜜饯到她嘴里,抱着她站起身晃呀晃。
他想让她睡着,这样就不会被药性折磨得痛苦不堪了。
药效上来,皎皎额间的汗不断往下淌,急促地咳嗽着,精致的五官浮现出病态的苍白。
父皇,皎皎好疼,想娘亲,娘亲什么时候来看皎皎,是不是死掉了就能见到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