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刚到公司，宁筱曦就接到了前台妹子的微信：【筱曦姐，刚接到翔宇哥的通知，你被邀请参加本周末在西山麓湖度假村召开的公司管理层战略会议。
】【因为要住宿一晚，我需要跟你确认一下身份证号。
】宁筱曦愣了。
难怪周末邹峰还有闲心拉着她出去吃饭！原来邹峰说的下周参加战略会，意思是下周末，并非是指工作日！她瞬间有点气结了。
这个人！早点把话说清楚不行吗？周六在一起待了大半天，他却提都不提一句。
即便吃饭的时候不方便说，四个人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总可以提吧？喝咖啡的时候没想起来，打电游的时候总可以说一声吧？就算那时候他忙着替她补位，带她闯关，顺便讥讽山猫江离的互相拆台，没来得及，那，送她回家的路上总可以提上一嘴吧？这人倒好，啥也不说，任由她紧张了整整一个周日！宁筱曦把身份证号发给了前台，扭身进了会议室。
她现在没有这个奢侈罗马时间回味周末的休闲时光，因为事情太多了。
她得立刻马上拾掇周思媛那堆事。
虽然邹峰希望宁筱曦轻装上阵，但万丈高楼不可能平地起。
底层地基的情况，决定了未来上层建筑的高度和规格。
所以周日的时候，宁筱曦几乎生啃了所有能拿到手的产品文档，琢磨出了不少门道，也看出了一些问题。
可，都是一些表面的问题。
公司的整个产品体系，经过三年的迭代积累，已经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冠早就成了离根系最远的位置。
树叶上的病虫害虽然明显，但若想寻根溯源，中间势必要经过错综复杂的枝干，每一根分杈都会分散精力，模糊焦点。
所以，筱曦想，不如开个会，直接顺着树根摸起，跟同事们过一遍产品成长的历史。
会议一直开到了中午 12 点。
散会以后，宁筱曦去二层休息空间放松神经。
拿完饮料，她又无意识地去翻零食筐，可其实，脑子里依然在琢磨会议里收集到的各种纷杂信息，试图厘清脉络。
就在这时，露台那侧的玻璃门突然被拍响了，宁筱曦茫然地抬眼一看，才发现陆翔宇在外面跟她招手。
她笑了笑，顺手从零食筐里挑了两颗润喉糖，拉开门走了出去。
露台上有一个吸烟区，用玻璃钢的挡板围住，挡着风，冬天的时候，里面还摆了两个户外电热炉，并不冷。
翔宇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跟着陆翔宇转进了挡板。
一进去，果然发现邹峰也在。
这个人此时正支着一双笔直的长腿，有点懒散地斜靠着另一侧的挡板，低着头，右手举着手机，飞快地敲击着。
他的左手则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着，轻夹着一支烟，任凭烟空烧着。
缭绕的烟尘中，他神情专注而沉凝。
宁筱曦发现了，这是邹峰抽烟的习惯。
一支烟烧掉的部分远远大过他真正抽进去的部分。
对他来说，烟的功效好像更像古代君子书房里的安神香。
似乎有情绪的时候，疲惫的时候，或者思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点起来，让自己沉下心来。
邹峰略略抬起眼，看见宁筱曦跟着陆翔宇进来，并没有动，依然保持那个姿势靠着挡板，只礼貌地向她微微点了下头，又低下头去忙手机了。
宁筱曦微微一滞，攥了攥手心里的糖，觉得周末那个轻松自在平易近人的邹峰，瞬间就如幻觉般，烟消云散了。
筱曦，上周那个产品事故，真是辛苦你了啊。
翔宇很客气地开口了。
宁筱曦转回头来，看着陆翔宇，笑着摇摇头：这不是应该的嘛。
翔宇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无奈：今年产品团队确实跑得有些乱，Jackie 来了之后，精力又大部分放在了获客上，看得不可能那么仔细。
这半年大大小小的迭代十来次吧，其中光回滚就三、四回……吴凡他们也不容易啊。
所以，将来还是得拜托你，多花点时间精力，整顿一下这个团队的工作和人员。
团队工作……和人员啊。
宁筱曦顾不上邹峰了，立刻集中注意力地去琢磨陆翔宇的话。
因为他不只提了工作，还特意提了人员。
宁筱曦这么敏感，是因为早上开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周思媛其实并不是作这个组长的最合适人选。
四个人中，她也许是最了解产品过往历史的那个人，但她绝对不是能力最强的那个。
甚至，有可能是偏弱的那一个。
宁筱曦决定迂回一点。
我今早刚跟产品团队开完会。
她说：翔宇哥，我有一件事看不明白。
他们虽然叫产品组，但为什么看起来每个人干的都是项目经理的活儿？宁筱曦这个问题一出口，站在角落里的邹峰就抬起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眼中还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但他立刻又把头低下去了。
宁筱曦余光感到邹峰似乎抬起了头，不由得转头望了过去，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神，只看到了他黑硬的头发和低垂的眼睫。
陆翔宇点了第二支烟：啊。
这个事嘛，有点历史原因。
因为最初的产品经理，其实就是我一个人。
公司的产品原型，和后来的几个主要版本，都是我早期亲自带队做的，A 轮融资之前，产品的架构形态基本都稳定了。
产品组的小孩儿，那会儿跟着我，干的就是项目经理的事儿。
Jackie 是一年前，A 轮融资成功后来的。
他一来，我就把产品组给了他。
不过，按照投资人的要求，我们把 A 轮的钱和力气，大部分都花在获客上了。
所以这一年，产品组的工作就是按照 Jackie 获客的需求，零敲碎打地对产品进行微调。
小朋友们不需要对产品本身进行重大的改变，跟着作项目就行了。
宁筱曦立刻明白了陆翔宇的解释。
因为经过这几周的钻研，筱曦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隔行如隔山，但其实，这家互联网公司的内部业务体系，与她原来身处的传统行业很相似，都像一套大型水利灌溉系统——产品系统就好比是水利设施，客户就像其中奔腾的水流。
而要是想玩转这套设施，陈铎生下面的这几组人，就像必须做到通力协作，又各司其职。
如果说周思媛产品组的工作是建设像水库大坝和河道一样的产品硬件，那么陈晶的产品运营工作就是日常管理水库和河道，让设施保持正常运转。
如果说王凯旋的获客组负责从四处的湖泊河流中引水入渠，那么罗存浩的客户运营组则要做到去除水中的有害杂质，并把河水分流灌溉到农田。
这一年，公司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增大蓄水量上，所以，王凯旋的工作就成了核心，剩下的三组人只是配合而已。
水量变大了，周思媛当然要加固堤坝，拓宽河道。
这自然不需要把河道大坝拆了重修，一般就是哪里不够牢固就修哪里，确实就像一个个维修工程项目一样。
宁筱曦犹豫了一下，问了第二个问题：翔宇哥，那，周思媛做这个组长多久了？话音未落，邹峰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宁筱曦，这一次，不止眼睛里，就连他的唇边都有了心领神会的笑纹。
宁筱曦莫名其妙，回头去看他，却依然只看到了一个瞬间低下去的乌黑头顶。
陆翔宇：快一年了吧。
思媛是公司最早的产品经理之一，几乎从我们创业第一天就在了。
工作态度是很勤奋的。
正好那段时间她的前任走了，Jackie 又刚入职，当时团队实在没人，她是时间最长的，Jackie 就把她提拔上来了。
啊，原来如此。
宁筱曦想，难怪周思媛的能力有限。
这可能是周思媛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所以她今天所有的能力，都是在这家企业里学习锻炼出来的。
创业公司，并不像大外企，有成套的人才培养规划。
在这家公司，周思媛肯定是以前的组长手把手教出来的，而师傅的能力，决定了她的水平上限。
从前的组长走了，她因为足够了解水利工程的修建历史，被升为了组长。
然后有新人来了，能力比她强，却只能暂时屈居于她之下。
好在大家平时都散落在不同的项目里，各干各的，重点项目又有陈铎生或者陆翔宇亲自挂帅看着，这个问题不太明显而已。
宁筱曦，咬了咬嘴唇，狠狠一点头，干脆地说：好，我知道了，翔宇哥。
你交给我吧。
又把手一伸，手心里是两块润喉糖，说：你们……都少抽点烟。
说完，她转身走了。
看着宁筱曦迅速地消失在挡板外，陆翔宇愣了得有好几秒钟，才迟疑地转过头来说：哎，邹峰，我说什么了，这姑娘就说她知道了？她就问了俩问题，我这……还打算跟她花上个半小时，详细说道说道呢！你说她……真明白了嘛？邹峰这才彻底抬起头，看着挡板的出口方向，目光柔和而欣慰，因为，光凭刚才宁筱曦问的两个问题，邹峰就知道，她已经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经验告诉他，看一个人懂不懂，其实不用听他长篇大论说什么，而是要看他言简意赅地问什么。
而这个姑娘，两个问题，都问在了点子上。
邹峰低沉地嗯了一声，很笃定：她明白了。
陆翔宇还是有点不放心：可你干嘛非急着让我提醒她这些啊。
其实，团队人员的调整，我可以跟 Jackie 再说说的……不用非她出面不可。
她才刚来，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邹峰终于站直了身子，收起手机向外走，经过陆翔宇身边的时候，他淡淡地回：要想掌握实际管理权，她总得过这一关。
说完，就顺手把陆翔宇手心里的润喉糖全拿走了。
切，臭丫头。
邹峰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糖，哧的笑了一声。
还管上他抽烟了。
看来她还是不够忙啊……陆翔宇从后面追上来：哎，你给我留一块儿啊！零食筐里自己拿去！邹峰丢下这一句走了，听的出来，心情挺好。
宁筱曦回了位子，琢磨了很久。
刚才，听了陆翔宇的解释，她该干什么事，心里就明白了。
她不明白的其实另有其事：周思媛能不配位这件事，既然陆翔宇知道，陈铎生不可能不知道啊。
为什么所有老板都知道，却没有人解决这个问题呢？更关键的是，这个问题明显存在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就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呢？唉……宁筱曦长叹了一口气，发现要处理这件事，她怎么也躲不开陈铎生。
宁筱曦站起来，打算去找陈铎生。
可是陈铎生却不在他的位子上。
这家公司，除了陆翔宇和邹峰，因为经常性地要讨论一些机密信息，俩人霸占了一间办公室，其他人都坐在大开间里。
只不过，陈铎生的位子比较大，挡板更高一些。
宁筱曦从陈铎生空无一人的位子转了出来，有点彷徨。
陈晶正好端着杯水路过，看她这模样，问：你找 Jackie 呀？我刚才看见他进傅立叶会议室了……公司的会议室名字都是用著名的数学公式命名的。
傅立叶变换会议室，是一间最小的会议室。
宁筱曦哦了一声就要过去，却被陈晶一把拉住了：曦姐，你……还是等他出来吧。
她吞吞吐吐地说。
宁筱曦眨眨眼，看了一下陈晶。
陈晶：那个……周思媛也在里面。
宁筱曦又眨眨眼。
陈晶：反正你最好等一会儿。
说完，她扭头走了。
看着陈晶慌里慌张的样儿，宁筱曦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似的，突然想起那天接江离时候的情景：她撞见了陈铎生和周思媛一前一后地走进职场。
她当时非常着急，所以根本没细想，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现在仔细一回忆，那时周思媛的脸上，分明带着审视宁筱曦的戒备表情。
宁筱曦回了位子，犹豫再三，给陈铎生发了微信：【Jackie,什么时间方便，我约你喝个咖啡？有些事需要和你商量。
】几乎是立刻的，陈铎生就回了微信：【你吃午饭了吗？要么一起吃饭？】宁筱曦看了一眼表，才发现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回：【好，我在座位等你】十分钟之后，宁筱曦听见陈铎生站在廊道处，隔着几排工位叫：筱曦！我 OK 了，走吧！他的身后，果然周思媛匆匆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宁筱曦拿起大衣，跟着陈铎生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