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铁勒、东胡,这三大部族在过去的一年间势力迅速膨胀,吞并了众多弱小部族之后,从而使得自身空前强大。
如今,也是考虑到这种快速吞并活动所导致的消化不良症状,这三位草原枭雄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损人利己的祸水东移策略。
大秦帝国拥有一条东起鸭禄水畔,延伸到西北阳关的漫长防线。
这条由长城以及沿线的大小军事堡垒、烽燧共同组成的防御体系,堪称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对于那些不擅攻城的游牧民族的骑兵威胁更是大得多,不过在进攻方拥有海量廉价炮灰的前提之下,采取不计伤亡地昼夜围攻,仍不失为克敌制胜的良方。
那些新近被三大强族吞并的中小部族,随即被拉上前线,在皮鞭和弯刀的威胁下,非自愿地变成了填平长城防线的垫脚石。
在督战队的刀锋威吓下,不计其数的奴隶战士倒在长城脚下,去年曾遭到严重破坏的长城,在坚守了几天之后,再度被胡骑突破。
前后短短的四天时间里,铁勒人就从河套平原一路南下,眼看着杀到了上郡的郡治肤施城外。
恰逢黄昏时分,举目眺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铁勒军营帐,上郡太守白正宗的脸上满是忧色,他用手轻轻拍着女墙垛口,叹息说道:数十万大军哪!我们的援军又在何方?这时候,跟随在白正宗身后的副将躬身说道:回禀大人,朝廷已经派人告知,先帝灵柩未及下葬,新君不能即位。
遵照规制法度,未见天子颁授虎符,万不可调动大军,我们只能再咬牙坚持几日了。
闻声,白正宗笑容愈发苦涩,听完了这位不识趣的手下,重复着几乎让他气歪了鼻子的混蛋指令,白正宗也有些憋不住火气了,愤愤不平地骂道:朝廷里是一群混账东西呀!救兵如救火,现在是讲究礼仪和法度的时候吗?他们……他们……一群尸位素餐的老不死。
从收到朝廷指示到眼下,业已过了两天多的时间,听过朝廷给出的这个混账加三级的答复,白正宗仍不免气得脸色发青,嘴唇一个劲地哆嗦。
一名心腹幕僚凑近白正宗的耳边,低声说道:少上造务必慎言,您不记得武安君的下场了吗?身为上郡的郡守,白正宗虽然出身低贱,但他的祖先却是可以追述到战国时代,一举坑杀长平四十万赵军降卒的名将白起。
既然身为武安君的后人,白正宗岂能忘掉自家先祖是如何因为出言不慎,触怒了秦王而引火烧身的?在很多时候,君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凭你功高盖世,有朝一日只需三尺青锋赐下,那你也就非死不可了。
当想到这里,白正宗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待得重新睁开双眼,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凄然和无奈。
所谓的英雄末路,大抵也不过如此吧!前番不幸被大兵们半路抓了壮丁,现在供职于上郡军营内担任军医的林旭化身,此刻正在不远处地城墙上。
目睹了这一幕苦情戏,除了同情之外,他也找不出什么恰当词语描述对这位白郡守的观感。
老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明明前方敌情紧急如火,后方行动迟缓如温吞水一般,倒霉地夹在这二者中间,那真是人生一大悲剧啊!可想而知,这位白少上造大概是很难吃到明年的新麦子了。
过了一会,白正宗脸上的怒气和哀愁悉数消退,余下的仅有一份洞悉世情的淡然,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纵是大厦将倾,白某无力匡扶社稷,唯愿效法古之忠臣烈士,一死以报家国而已。
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本是寻常事,洒却一腔热血,何足惜哉?对效忠了半辈子的大秦帝国感到彻底绝望,白正宗似是下定了必死决心,神色淡然地迈开大步沿着城墙向前巡逻。
附近那些平日里受到白正宗关照的军兵们目睹了此情此景,受到一番悲凉言辞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众人皆已是潸然泪下。
这一夜格外漫长,随着东方朝阳升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和嘹亮号的角声刺破云霄,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即将拉开帷幕。
草原民族很不适应围攻城市的战斗方式,他们更熟悉在草原上驱逐驰骋的追击战,但是肤施城宛若一把铜浇铁铸的大锁,连同东西走向的长城一起封锁了北方草原通往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
不管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铁勒人必须敲开这个硬核桃,否则他们就永远也到不了那座在传说中被形容为堆满了金银财宝,美女如云的千年帝都咸阳。
铁勒人俘虏的秦人工匠打造出了攻城器械,经过一些简单训练,出身于被吞并小部落的战士下马充当着步兵,吆喝着推动这些沉重的木制战具步步进逼肤施城。
哗啦!轰——一整锅烧沸的滚油从城头泼下,旋即掀起一片被烫伤的惨叫声,而后如飞蝗般掠过天空的火箭射向铁勒人的冲车和云梯。
波及了城墙上下的攻防战仍在持续中,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波攻势,不知哪个小兵看到了下方的敌人有所异动,声音嘶哑地叫道:快,敌军又杀上来了!兵法有云:外有必救之兵,内有必守之城。
这座规模不算大的肤施城在白正宗的竭力指挥下,顽强抵抗着兵力数十倍于自身敌军围攻,架不住援兵迟迟不见踪影,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嗖!嗖!嗖!嗖……当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意识到继续拖延时间对自己更不利的时候,直接放弃了用炮灰消耗守城方战力的消极战术,转而动员起本部主力精锐,用遮天蔽日般的密集箭雨强行压制城头的抵抗。
那些飞行在半空中的箭矢,密度在这一刻堪与乌云比拟,无可辩驳地遮蔽了正午时分的炽烈阳光。
早已抱定死志,白正宗提前将写好的遗书交给了几名心腹亲兵,命他们一人双马奔向老家报丧。
随后,白正宗笑对着遮天蔽日的箭雨,朗声笑道:儿郎们,此地好生凉快呀!莫要辜负铁勒人替咱们爷们遮荫的一番美意,今日定要叫他们知道咱关西老秦人的厉害。
将是兵的胆,胆壮则气足。
兵是将的威,威雄方能势壮。
在铁勒人雨点般射来箭雨之下,白正宗仍能面无惧色地加以调侃,在他麾下的士卒们自然心神安定。
同人不同命啊!若论性命的宝贵,将军的这一条命,无疑是胜过千百条士兵的性命。
既然享受着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的将领都不怕死,那些底层的士兵更没有颜面说自己怕死了。
在主将白正宗的极力鼓动下,人数仅相当于铁勒大军数十分之一的守军士气大振,又一次把铁勒人的如潮攻势硬顶了回去。
当然,除却士气因素之外,秦军的强弩也发挥出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依靠人力拉开的弓箭不能与强弩较量射程和威力。
当秦军布置在城头的大小弩机开始奋力还击,铁勒人再想组织起整齐划一的箭雨就很不容易了,不得不退出弩箭的覆盖范围。
师老兵疲乃是兵家大忌,孙子兵法说,取胜有闻拙速,未闻巧久也。
一支大军困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其后必生变乱。
估计铁勒人没读过孙武子等先秦兵家的巨著,不过他们是实践主义者,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正当思结祢度为了这座蒸不熟,煮不烂的肤施城而头痛之际,一个突然传来的消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回大汗的话,外面这小子说他是什么义军,要帮咱们一个忙。
神情阴鸷孤傲的思结祢度闻声皱起眉头,随即他收敛了怒容,示意随从放这个求见者进来。
心机深沉老辣的思结祢度故意在对方即将进账之际,嘲讽地大笑起来,说道:我们铁勒雄鹰,哪用得着秦人的鸡雏帮忙?哈哈哈哈……处心积虑要跟铁勒人合作,这位拜访者已经学会了一些铁勒话,起码日常交流不成问题。
闻声,来人的面色一阵青,接着又是一阵白。
等到思结祢度笑够了。
前来毛遂自荐的这名年轻秦人开口说道:大汗的威名,天下皆知。
可惜您上次就被拦在这肤施城下,没能打到咸阳,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过得去。
凡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思结祢度瞥了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一眼,大概觉得他不像是故意来找死的,于是思结祢度沉声说道:怎么?难道你有办法破城?回禀大汗,在下确实有办法。
已经在城下被憋了许久,思结祢度内心焦躁得非同一般,他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
随即,思结祢度眯起眼睛,颔首说道:那好哇!只要你能拿出破城的好办法,本汗赏你一千头牛,五百匹好马,二百个奴隶,再加上五十个女人。
闻听此言,那个低着头的年轻秦人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容,这种粗鲁的封赏方式对世家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起真实情绪,肃容说道:多谢大汗,但我不要这些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思结祢度也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意思,认真端详着跪在地上的这个面色黝黑,模样像是苦力出身的年轻秦人,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哦,你们秦人不喜欢牲口,喜欢金银和那种铜钱。
好,只要到了咸阳,本汗一定重重地赏你。
金银财宝我都不要,只求大汗赏赐一样东西?这个貌似谦恭的年轻人越说越让思结祢度感到好奇了,不禁追问说道:什么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东西?狗皇帝的脑袋。
闻声,思结祢度好似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拍着大腿放声大笑,摇着头说道:哈哈哈哈,一个死人的骷髅头有什么好的,你想要就拿去吧!本汗再赏你千头牛羊,百匹好马,奴隶百名,十匹骆驼的金银。
来,快与本汗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攻破肤施城?第一百章 破关太史公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无权无钱就只能受人白眼忍气吞声。
当这位年轻人听了铁勒大汗允诺重赏,他依然不见分毫喜色,语调平和地说道:小路,在下知道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绕过肤施。
草原部落的首领也讲究血统出身,不过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像中原王朝凡事讲究程序第一。
在生存竞争更为激烈的草原部落中,无能之辈迟早要死在下属和竞争者手里,这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统率雄师数十万之众,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也是从小骑羊射鼠开始发端的精英人物,当即他不露声色地摸着络腮胡子,说道:嗯,你说是小路,那能走多少人?这位投身异族的秦人似乎胸有成竹,此时不假思索地说道:小路宽仅容二人并肩而行,从北到南有四十里路程,但很不好走,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思量着这番话的可信性,思结祢度的嘴角一咧,露出笑容说道:乌护奇拉,达契桑陀,你们俩跟他去探一探路。
这时,站在思结祢度身旁担任近卫将领的两名壮汉向大汗欠身见礼,然后冲着这位新科带路党说道:小子,你在前面带路。
走在军营中,身为秦人的叶飞明显能感到铁勒人对自己这个秦人叛徒的蔑视之意,他对此并不意外。
草原民族向来崇尚个人武勇,鄙夷那些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诸如思结祢度这样的部族上层人物,他们多少还有些城府,在人前晓得掩饰好恶,底下的这些铁勒人就无所谓了,心中所思所想形诸于外。
身负着灭门血仇和叶家的二百九十三条人命债,叶飞始终以那位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春秋名臣伍子胥为榜样楷模。
出身于帝国官宦之家,叶飞深知大秦帝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为此,他也尝试在河北组织义军,行动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如今沦落到为了复仇而效力于异族麾下,虽然叶飞自己也觉得不甚不光彩,可惜别无选择。
因为那个灭掉了叶家三族的仇人不是旁人,正是喜欢求仙问道,终日里参禅炼丹的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
叶飞之父是一名言官,上书劝谏皇帝不要听信国师普度慈航的蛊惑,结果反而惹怒了这位资质平庸又刚愎自用的最高统治者。
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不难猜到,皇帝朱笔一勾,叶家满门无分男女老幼一概人头落地,其中包括了叶飞的两个同胞姐妹和生母。
若不是叶飞身为庶子不受人重视,当时在外游学未归,他也肯定变成了无头鬼。
目下秦八十四世已因服食金丹而驾崩,即将在旬日内葬入帝陵,若不替铁勒人这样的异族侵略者奔走卖命,仅凭叶飞一己之力,怕是永远也无望报这个血海深仇。
在复仇的驱动下,叶飞怀着超乎常人的工作热情,以最快速度领着一队铁勒人穿过这条偏僻小路。
当拐过一道峡谷的转弯处,走在最前面的叶飞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跃上一块数尺高的卧牛石,说道:两位请看,那边就是谷口,从这里出去,向北十里就是肤施城的南门。
派出哨探侦察完毕,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这两个铁勒贵族乐得合不拢嘴,乌护奇拉更是一改此前的冷漠态度,大力地拍着叶飞肩头,大声说道:干得好,小子,我们大汗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另外一个铁勒将领达契桑陀则表现得沉稳一些,指挥着信使向思结祢度报信,同时开始布置攻城,拔出弯刀说道:准备攻城,大汗说过,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勇士,赏一千头牛,你们谁能拿到?周围的铁勒士兵全都兴奋起来,大声叫喊着:我!我!我!临近了黄昏时分,业已激战了一整天,上郡守军疲不能兴,他们困守在这座孤城之内,面临着敌众我寡的不利态势,而援兵迟迟不见踪影。
前几日还能勉强维持士气,一方面是白正宗的统帅力不低,他的决死之心也暂时稳定了军心,另外则是士兵们知道后方还很安全。
实际需要防守的只有北面的这道城墙,同时大家也在盼望着咸阳方向的援军早日到来。
自从去年胡骑侵袭过后,戍守关中的总兵力增加到了四十万人,咸阳占了十五万之多。
只要坚持到援军赶来,上郡战场的胜负形势就会立即发生逆转。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当数以千计的铁勒弓箭手以火箭开始攻击肤施南门之际,突然发觉自己正腹背受敌的守军士气崩溃,士卒们的家乡多是在关中一带,既然铁勒人已经绕过了肤施城,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关中向他们敞开大门。
到了这种时候,兵败如山倒已是不可避免了。
白正宗晓得情势无可挽回,长叹了一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瞬间垮掉了一般。
抬手拔出腰间的横刀搁在脖子上,白正宗大吼一声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说罢,白正宗手起刀落,在血光飞溅处,他的尸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围拢在周围的十几名亲兵无不号啕大哭,跟着也拔出佩戴的刀剑自戕而亡。
透过史家专用情报管道知悉了前线发生的变故,一位当朝史官提笔写下如下字样:上郡太守少上造白公正宗,以一郡之力抗击胡骑大军数日,因肤施城破,不甘受辱自刎而亡,享年四十有九,谥号当曰忠肃。
正当这位史官用隶书工整地记录下白正宗之死的全过程,整个咸阳城中还没几个人晓得北方的上郡出了什么事。
之所以有着如此诡异的状况,起因非常简单,掌握着无数大人物隐私的史家历经千年不灭,那是因为他们一直遵循的原则是,凡事只旁观不参与,只记录不干涉,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外人探知而痛下杀手了,这也是史家自保的生存之道。
在肤施城头,主将白正宗一死,残余秦军兵无斗志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去了。
这时候,根本没人留意到,一个供职于营中的医师正大摇大摆地走向白正宗的尸身,好像正在杀进城内的铁勒人跟他没关系。
缓步来到了白正宗的尸体近前,林旭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说道:唉,这又是何苦呢?要是到了阴曹地府去,准保先进枉死城遭一回罪,念在咱们宾主一场,你不如跟我走吧!说完,林旭一伸手将漂浮在白正宗尸身上方的阴魂一把攥住,塞进了身边的药葫芦中。
眼看着铁勒人的先头部队就快杀到城楼附近,林旭的化身依然不紧不慢地操起了招魂幡,朝着四方挥动起来,口中大叫道:魂归来兮!魂归来兮!浓郁得像是快要滴出血般的红光笼罩着招魂幡,本来肉眼不可见的阴魂厉鬼悉数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
随着林旭的一声声呼喊,阴魂们无意识地撞向他手中的招魂幡。
说不得,这一次林旭可算是大丰收了,一天的收获抵得过他平常一年的成果,总算不枉在这里被人强制着打了一年多的白工。
上郡守军四万余人,几乎战死了一多半,肤施城下堆得快要于城头平齐的铁勒士兵尸体,也证明了这一战的总体死伤数字是何等骇人听闻。
即便并非所有战死者都足以达到形成军魂的标准,他们的灵魂品质也绝对比那些老死在床上的阴魂胜出百倍,果然是收获颇丰。
天哪!烽火又烧起来了!在帝都咸阳,随着一缕黑色的狼烟翻滚着冲上云端,立时惹得城中一片大乱。
望见北方腾起的烽火狼烟,咸阳百姓们陷入了极大恐慌之中。
残酷现实终究戳破了咸阳浮世繁华的虚无幻影,说到底,太平盛世不是靠宣传吹嘘营造出来的,不管多美妙的谎言也还是要被戳穿。
尽管此前人们便已知晓包括上郡在内的许多边郡都在告急,大家心中多少怀有一丝侥幸。
去年那些胡人也来过,最后他们不还是退兵了吗?这次的结果也许还会一样吧!直至这燃起的狼烟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不是的,那些狼一样凶残狡诈的胡人真的来了。
位于渭水之北,拥有十五万精锐秦军拱卫的帝都咸阳。
自从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结束以来,千年以降,首度有一支成建制的敌军来到咸阳城下。
俗语说,古来关中帝王州。
在这块片界,千年不灭的大秦帝国不懈地经营,在渭水两岸营造了不计其数的宫苑和各种祭祀建筑。
在渭水以北,主要是城池、宫殿和阙楼,渭水南岸则是章台、宗庙、上林苑等建筑,尤其是始皇帝灭六国后兴建的朝宫建筑群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阿房宫,其建筑布局规模之宏大华美,几乎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在二世皇帝扶苏即位后,下诏与民休息暂停了这项浩大工程。
等到后世帝王重启朝宫的后续营建工作,在原有基础之上又耗去了百年光阴。
在以朝宫为代表的诸多宫殿园林中,以最早完工的一座前殿为例,东西向长近七百米,南北进深一百多米,大殿内可以容纳万人就座,下面能竖起五丈高旗帜。
这片宫阙的规模何等宏大,耗资又是多么惊人,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虽说帝国后来也出了不少挥金如土的败家子皇帝,不过建造一座比祖先的朝宫还要更为奢华的宫殿,这计划的确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
即使有少数不死心的家伙,粗略算过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之后,他们也都消停了。
若问各种道理再简单不过,纵然一切工作进度都顺风顺水,那位作为倡议者的皇帝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宫殿完工的一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种好事,通常时候好逸恶劳的败家子们是不喜欢干的。
第一百零一章 献策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口。
恰如这句民间歇后语所言,铁勒人费尽周章得以饮马渭水,又必须直面这座屯有重兵驻防,城高池深不易攻取的咸阳城,他们显得一筹莫展,只得改变进攻目标。
在渭水的南岸,那些滨水而建,装饰极尽奢华的宫苑殿堂,平素乃是皇家禁地,虽说也有驻军,不过对总兵力可达五十万之众的铁勒军构不成障碍。
受到叶飞等一干秦奸的劝说鼓动,铁勒军的先锋部队兜了一个圈子,由渭水上游较浅处骑马涉水渡过,跟着他们开始疯狂地洗劫上林苑和附近的宗庙、朝宫等地宫苑。
掠夺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珍奇古玩。
随后,叶飞为泄私愤,暗地里联手部分被这些黄白之物惹得红了眼,起意瞒住大汗思结祢度,铤而走险侵吞财宝的铁勒将领,趁着夜色昏暗之际,一把火焚烧了大秦帝国累世经营得来的皇家园林。
当那位刚刚即位不久的大秦太子,现在应称作秦八十五世的新君,从咸阳城头望见了渭水之南腾起的烈焰和浓烟。
联想到了祖先留下的辉煌建筑和皇家宗庙皆已付之一炬,蒙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性格一向偏于软弱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失声。
老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主力部队集结在西面的柔然大军在付出惨重伤亡后,如愿突破长城防线,攻入河西走廊继而向东击破陇西诸郡,似乎有与铁勒人联手攻取咸阳的企图。
随着这个爆炸性新闻传来,整个咸阳城顿时乱作一团,好似一座嗅到烟火气味的蚁巢。
在此时,咸阳城中所有能动弹的生物都察觉到了死亡威胁迫近,无不开始寻找出路。
奈何,皇帝前期颁下的戒严令一日不解除,任何人都不许出城,最终所有人的惊慌、怨恨和恐惧所形成的压力,全部集中到了新君秦八十五世皇帝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位性格比较软弱,才具器量仅能说中庸的中年男人,幸运地熬到了皇帝老爹咽气,又没被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逮住机会掀翻储位,已算是运道上佳。
的确,秦八十五世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同样不是只顾自己享乐的昏君,他起码还有符合正常人标准的智力和道德水准。
然而,现在最可悲一点的是,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比祖辈们更为不堪的困境之中。
如果秦八十五世皇帝是个不顾其他人死活的暴戾独裁者,此时就该坚持锁城戒严的诏命,不许任何人出入。
可以想见,凭借咸阳完备的城防工事和十多万精锐秦军士卒,临时抓来服徭役的民夫,足以抵御南下胡骑的威胁。
假设这位新皇帝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尽可以放开手脚将一切棘手事务推给大臣们处理,自己回到宫中尽情享乐这段的安逸时光,等待着命运给出的最终答案。
若是依照常理而论,这群尚未做好投靠蛮族新主子的思想和物质双重准备的帝国大臣,不太可能让事态发展到那种不可收拾的糟糕地步。
问题是上述的这两种假设实际上并未发生,情势正朝着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不可逆转地滑落。
或许是真心怜悯咸阳城内百姓的生活疾苦,秦八十五世皇帝不顾朝臣们的激烈反对,下诏撤销了早前的那道戒严令,允许城中的百姓逃出城外。
当然了,朝中大臣们的反对声浪虽然强烈,但态度并不坚决,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暗中盘算着是否该让家人改扮成平民装束,跟着老百姓一起混出城去,所以他们没有把反对意见坚持到底。
如若不然,这位性格比较懦弱的新皇帝也很难挡住满朝公卿大臣们的反对声办成这件大事。
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从咸阳城不断涌出的人流,迅速吸引了叶飞这位功绩杰出带路党的注意。
前次在河北举事被秦军镇压以后,叶飞便派遣了几名心腹死士潜入咸阳,他本打算效法博浪一击,不过没等到出手,秦八十四世就已经服食金丹驾崩了。
当大秦帝国朝廷允许百姓出城,叶飞守在城外联络到了出来报信的一名手下,从而探知了城内情形。
咸阳作为千年帝都,粮食储备自然充裕,一年之内供养近百万百姓和兵士而绝无断炊之患。
只是此番铁勒骑兵来得太快,百姓家中的薪柴没来得及多预备,许多人家是有粮无柴,他们与城门守军商量,清晨出城外砍柴然后回来煮饭。
得知了这个消息,叶飞不由得大喜过望,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岂会不知道与此相似的战例?好,此乃天赐良机于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对着狂喜不已的叶飞,手下们可没这么乐观。
踌躇了片刻,跟前这名面色黝黑满手老茧,看似农夫模样的死士压低声音说道:主上,您与那些胡人联手,这是与虎谋皮呀!闻听此言,叶飞很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与虎谋皮,饮鸩止渴我也认了。
我们叶氏满门死于那老狗的屠刀之下,若不报此仇,想我叶飞又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人世间?汝不必多言。
见规劝主人无望,这名忠心死士也就转变了话题,说道:那……您打算怎么做?这时,叶飞面带讥讽地冷笑两声,说道:适才你说城门守军为免不测,外出的人都要把薪柴都堆在瓮城,次日才能领走,对吗?主上,那些狗腿子还要收一笔香钱才让人取走,城中百姓们骂他们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欣喜地大笑了几声,叶飞转而正色说道:如此甚好,你且附耳上前。
在耳边听了几句小声嘀咕,死士望着叶飞,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主上,此计可行吗?呼出了一口浊气,叶飞不置可否地说道:为今之计只得如此,那老狗的帝陵是请那妖僧普度慈航监造,听说其中密布机关暗道,还有阴煞厉鬼等邪门手段防备盗墓。
若是等到狗皇帝下葬之后,断龙石落下,只凭咱们的能耐休想再动他一根汗毛。
没了秦老狗的脑袋,叫我拿什么去祭奠家中的数百亡魂?效忠叶家的这批死士都是门阀世家从小豢养的孤儿,在他们眼里只有叶家,其他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
闻听叶飞为报叶家的血仇深仇而不计代价,这名死士亦是感同身受,当即他翻身跪地,袒露上身指天为誓,说道:某愿为主上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声,叶飞十分嘉许地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沉声说道:回去告诉大家,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吝惜钱财。
我这里有马蹄金十锭,你仔细收好,回去买通把守各处城门的兵丁,一旦事败即刻从其他方向出城,不得延误。
是,小的明白。
叶飞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仇恨的火焰在叶飞胸膛中熊熊燃烧,这股力量可以驱动他踏上不归路,所以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复仇者的心。
虽然它像玻璃一般易碎,但绝对是锋利无比,既伤人也伤己。
拟定了初步计划后,叶飞回到营帐中换了一身铁勒人的胡服,跨上战马向大汗思结祢度所在的大营疾驰而去。
这次铁勒人在渭水南岸扫荡了大批的皇家离宫别苑,得到的不仅是金银珠玉之类的宝贝,品阶较低的宫女和女官姑且不论,大秦帝国的宗室贵女落入铁勒人手中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这些贵族女子被迫身着半透明的轻纱罗裙,在帐中向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献舞。
要说这些宗室女子的舞技比不得专司歌舞技艺的宫女们那般娴熟优美,但野蛮的征服者们就偏好这一口。
越是蹂躏和糟蹋这些出身高贵的美貌女子,也就越能使得他们感到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心情。
早已听说了这些贵为金枝玉叶,现今沦为舞女歌妓的宗室贵女们的凄惨遭遇,对大秦心怀刻骨仇恨的叶飞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的凄惨命运。
一路上,叶飞目不斜视地迈步走进帐中,单膝跪地冲着居于上位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见礼,而后开口说道:大汗,您还在为了咸阳的事情而烦恼?闻听此言,纵情声色排遣忧闷的思结祢度只觉眼前一亮,随即坐直了身躯,冲着左右一摆手。
近身的侍从们会意地将帐中的闲杂人等,连同那些献舞的美女和乐师们一并带走了。
不多时,这座外层用三层细白羔羊毛毡包裹,内层用去了三十余层上等蜀锦铺陈的奢华帐篷,难得地安静下来。
思结祢度上下打量了叶飞几眼,恍惚记起了这名优秀秦奸的过往业绩。
正如资本家对能创造剩余价值的员工一样,此时思结祢度也露出了一抹颇具亲和力的和蔼笑容,他朗声说道:哦,你有什么办法攻破咸阳?呵呵,当然是有办法。
面露喜色的思结祢度拍手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中气十足地说道:好,你要是能给本汗出个好主意,我赏你三十骆驼的金子。
在攻入关中之后,铁勒人大发横财,思结祢度封赏手下的时候早就不屑于再用廉价的牛羊来计数了,一上来直接砸下真金白银。
一心只为复仇雪耻,叶飞对钱财和功名的兴趣都不大,不过为了免除旁人的怀疑猜忌,他还是故意作出一副受宠若惊地神情,态度谦卑地接受了思结祢度的许诺。
跟着,叶飞补充说道:办法是有的,不过要请大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第一百零二章 落城大事未成,八字没一撇就先讨要封赏?这时,铁勒汗思结祢度看着叶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蔑,不过他不在乎小人物的锱铢必较,反倒十分玩味地看着在下方低垂着头,摆出一副标准恭顺奴才相的叶飞。
片刻之后,思结祢度爽朗地大笑起来。
天下间的枭雄人物不管才能高低,至少器量非一般人可比,别的东西都能舍弃,他们只在乎权柄在握与否,诸如财帛女子什么的,那些是微不足道的小节。
上位者根本不在乎手下们的贪婪和吝啬,无能和愚蠢也没关系,只要这些家伙愿意听话即可委以重任。
在下面越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闹得民怨沸腾不得人心,越能证明他们的忠实可靠。
反之,一旦察觉某些手下清廉如水,平常又有邀买人心的举动,大致就可以定为心怀叵测之徒了。
倘若说前者还算是可以容忍的癣疥之患,只需定时清理一些做得太出格的白痴,那么后者就只能用眼中钉肉中刺,上位者必欲除之而后快。
战国末年,秦国意欲攻灭楚国剪除这个心腹大患,没有称帝的秦王赵政命令大将王翦率秦军六十万伐楚。
当时,项羽的老爹项燕统领着楚军与秦军在前线对峙。
王翦知道前面的楚军憋着一股死战到底的哀兵之气,从战术考虑不愿贸然进兵,又怕自己顿兵不前被君王猜忌,落得如廉颇那样客死他乡的凄凉下场。
于是,王翦每隔几日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回咸阳向赵政讨要田宅财物,每次赵政看过都是付诸一笑,然后王翦的一切要求照准。
对此,王翦的部下们不明就里,纷纷询问将军为何如此在乎财帛田宅之事,王翦则回答得简明扼要。
这段话换成后世的白话文,再套用一下港片古惑仔的路子,那就是老子带着堂口里一票最能干的小弟出来砍人,现在跟大哥要钱要地,是为证明老子小富即安,绝对没有当反骨仔的意思,请大哥尽管放宽心。
一阵大笑过后,思结祢度冲着叶飞点点头,大度地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封个官?金银财宝?女人?只管说出来,本汗不是小气鬼,只要你有本事拿得走,想要多少都可以。
闻听此言,叶飞立即站起身来,说道:大汗,我既不要封官受赏也不要钱帛女子,只要前段日子俘虏的那些工匠借来用上几日。
铁勒人对于普通秦人的态度是极其残暴的,动辄就要大开杀戒屠城,凡是高过车轮的男子一概斩杀,免除反抗者滋生的引诱,不过他们非常重视工匠。
凡是有一技之长傍身的匠人愿意投效铁勒人,全家都可以免死,即使那些不愿意投效的工匠,铁勒人轻易也不会喊打喊杀,而是把这些工匠贬为奴隶,强迫他们替自己服务。
闻声,略感意外的思结祢度看了看叶飞,摇头说道:不行,工匠不能都给你。
关中战事仍在持续中,即便坐困咸阳城内的秦军主力无所作为,其他地方的战斗一刻也不曾停歇过。
在前方鏖战的铁勒大军,每天消耗掉的军械辎重那是个吓死人的天文数字。
举例来说,规模堪称庞大的铁勒军哪怕每个士兵一天射出十枝箭矢,那么需要补充的箭矢就多达数百万,摞起来赶得上一座小山,其他的武器甲胄也有损耗,这些事情离了工匠怎么能行?在脑海中已有了攻占咸阳的通盘计划,叶飞此刻显得底气十足,他自信地一笑,说道:大汗,我不要太多工匠,五百人就够了,不过这些工匠得由我亲自挑选。
铁勒人日常随军的工匠数以万计,细分为弓匠、铁匠、甲匠、皮匠、石匠等诸多门类,区区的五百名工匠还不至于影响到大军修整破损武器和打造攻城器械的相关事务。
听了这话,思结祢度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说道:你那破城的办法何时能说出来?十天,只要您再给我十天。
哦,匠户营的材料也要随便我调用,我愿以人头担保,十日之内,必定将咸阳城献于大汗的马前。
对叶飞这个工作业绩突出的带路党,思结祢度还是比较欣赏的,毕竟就算是养一条狗,主人也会希望是一条能逮住兔子的好猎狗。
仔细考虑一下叶飞的要求没多大害处,思结祢度故作大度地说道: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挺会说话。
记住,只有十天时间,别让本汗失望。
十日之后,咸阳守军和城外驻扎的铁勒军继续对峙,双方保持着冷战状态。
那些三五成群到城外树林砍柴的居民,如同蚂蚁搬家般穿梭往来与树林和咸阳城之间,稍微冲淡了一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轰隆隆——时逢正午时分,随着橘红色的火光闪过,咸阳城内位于西北方向的城门,以及包裹在外面的大半个瓮城,一齐坐着土飞机上了天。
紧随其后,一股粗大似雪茄的黑色烟柱在数百米的高空扩散开来,一朵造型奇异的蘑菇状云团呈现在观众们眼前。
顷刻间,强劲的爆炸气浪横扫了城门周边地区,如飓风般扫荡数里内的一切未经固定的物品。
大量黑火药集中爆炸而飞溅起来的残砖断瓦,好似出膛的子弹,从人们耳边嗖嗖地掠过,所有目睹这个恐怖场面的人几乎都被吓傻了。
的确,火药作为研究炼丹术附带产生的一种危险副产品,在大秦帝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
除去专供宫廷年节庆贺使用的焰火作坊,散落在关中各地民间的鞭炮作坊和焰火匠人也不在少数。
每逢到了年节喜庆的时候,仅是咸阳城所消耗的火药多得可以装满百十辆牛车,但从未有人将如此巨大数量的火药用于制造兵器。
在孤注一掷的叶飞动念之前,火药在军队中最主要的用途是放响竹制号炮和制作燃烧弹类的延烧火器,而非利用火药的爆炸力作为攻击手段。
不得不说,某人的复仇执念强烈到了足以推动历史车轮前行。
由这一刻开始,未来战争的面貌即将变得与此前的多数战争大为不同了。
城门爆炸的意外变故,对于毫无准备的秦军来说犹如当头一棒,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撞。
等在城外的铁勒军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心理震撼,但他们恢复得比较快一点,在各自将领们的大声叱喝叫骂和鞭子抽打下开始恢复清醒,并且采取了进攻行动。
进城!进城!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宛若闷雷般响起,呼啸着冲入咸阳的铁勒骑兵争先恐后,大汗慷慨地许诺了屠城三日,这是发财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巷战对骑兵不利,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和曲折蜿蜒的街巷构成的迷宫,随时会将骑兵的速度减缓变成上好的靶子。
潜在的攻击者则来自四面八方,难以进行防卫,不过拥有着兵力上全面优势的铁勒人已经忽略了战损数字。
游牧民族是全民皆兵的典范,只要能骑上马的成年男人就可以作为士兵参战,无论损失了多少战士,只要等上几年时间,新一代的男丁成长起来就能填补缺口。
如果这样还嫌太慢,到草原多吞并几个小部落,兵员数量立马能恢复到现有水平。
生命力顽强如同野草,大火烧不尽,刀割不除根。
这是游牧民族拥有的最大优势,同时也是依托着新式火器和严格纪律约束的近代军队诞生之前,农耕民族无法彻底压抑草原民族的症结所在。
身在局外的林旭冷眼旁观,凡人的战争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好比旁观动物世界中狮子捕猎羚羊,或许面对血淋淋的场景,存有不忍之心,但也不会随意出手干涉。
嗯,时间刚好,干活吧!在咸阳城的北面,一处比周围农田的地势略高,荆棘丛生的黄土岗之上,预先潜伏在此的林旭化身拉开了架势,准备履行代理阴曹地府的职责,收拢帝都城内即将大量产生的阴魂。
随着林旭脚踏禹步在地上形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整个土岗上方迅速被一层深沉的血红色笼罩,在连片的血色之中,七个亮点闪烁着妖异炫目的蓝白光芒。
人世间的王朝盛衰兴替是人道内务,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人类的事情,人杀人的行为也属于窝里斗,无论谁杀谁在天地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
那些非人类的神仙妖魔,虽然祂们皆有神通大能,但谁也不敢在其中涉足太深,以免引火烧身。
人道气运是个虚指,代表着人道的阿赖耶却不是吃素的主,当真惹恼了它,神祇也一样碾成渣滓。
神魔选择代理人,在人道变革的大势中采取因势利导的手段分润少许功德,这已算不错了。
若是哪个家伙贪心不足,妄图逆势而行,那就得有几分被阿赖耶以人道之名碾成齑粉的必死觉悟了。
国师何在,速传国师前来护驾。
来人哪!快去请国师。
聚集在咸阳宫城内的满朝文武大臣,连同那位被吓得一头钻到龙书案下面,浑身瑟瑟发抖的秦八十五世皇帝。
适才,权贵们在被西北方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之余,这时候,众人醒觉过来却是加倍慌神。
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如浩劫般的场面是敌军的某种新式武器所致,不能责备他们愚昧无知,凡人难免受思维惯性左右。
在这块神魔横行的片界,人们第一时间联想到某种严重灾祸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真的一点也不奇怪,指望着国师这样的专业人士出面救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当大殿之上的朝臣们大呼小叫了一阵子,派去传唤的武士也没了踪影。
其后,又拖延了半晌,始终不见国师普度慈航出现。
自觉大祸临头的秦八十五世皇帝勉强从书案下面爬出来,双腿却哆嗦得站立不稳,他不得不在宦官搀扶下,坐在皇帝宝座前的台阶上歇息片刻。
正值人心惶惶,众人不知所措的当口,名列九卿之一的宗正秦无忌移步来到面无人色的皇帝跟前,他躬身施礼说道:启奏陛下,胡人的妖术歹毒,这咸阳只怕保不住了。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不免泪如雨下,顿足捶胸地自责不孝,无法保全社稷和祖宗陵寝。
在群臣的劝慰之下,皇帝勉强止住悲声,随即,他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向宗正秦无忌询问说道:宗正,卿以为朕该如何是好啊?宗正是负责管理皇族事务的大臣,类似于皇族的大管家,历来由宗室近亲老臣担当。
秦无忌也是秦八十五世这位新君的叔祖父辈,因此有些话别人不敢讲,他还是敢说出来的。
沉默了一下,秦无忌突然跪地叩拜,说道:臣启奏陛下,为今之计,依老臣愚见,仅余迁都一途了。
第一百零三章 迁都千年以来,大秦帝国的法定首都始终是关中咸阳,另外两座陪都分别是春秋时代的旧都雍城,以及作为三川郡的郡治,由周代开始营建的洛邑,而今的洛阳城。
现如今,大半个关中地区在铁勒大军在铁蹄下痛苦呻吟,即便皇帝有心前往雍城避难,那也得问一问铁勒人是否同意让开一条西去的道路。
故此,剩余的现实选择只有一个,赶紧效法周平王放弃关中向东逃奔洛阳,避开铁勒人的兵锋锐气。
闻听宗正秦无忌的谏言,秦八十五世那白皙面颊当即泛起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他剧烈咳嗽起来,流着眼泪说道:咳咳,这……朕岂不是要重蹈周平王的覆辙,切切不可如此。
朕到了黄泉,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王?咳咳……人老成精的太尉李奉贤此时颇为知趣地凑近皇帝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您听这外面的喊杀声,好像是越来越近了。
若是继续迟疑不决,老臣只恐耽搁下去,等到想走的时候,咱们也走不成了。
性格软弱,缺乏主见的秦八十五世一听这话,他立时没了主意,马上将求助目光投向满朝的文武大臣,话音颤抖地说道:卿等有何良策,以解朕燃眉之急?话音落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压抑,三公九卿和大臣们谁也不吭声,他们倒是笃定得很。
前日,趁着新君大发慈悲之机,公卿们提前把家眷和金银细软等物都转移到咸阳城外,如今算一算脚程,估计这当口都该到洛阳了。
既然免除了后顾之忧,大臣们也有充裕的时间跟秦八十五世皇帝陛下慢慢耗下去。
城外的铁勒人固然强悍,不过精锐秦军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天下皆知,胡人不擅攻城,即使以诡异手段攻破了城门,但要消灭驻守咸阳城内的十余万精锐秦军,绝非旬日之间所能做到的事情。
此前,大臣们之所以轮番上前谏言,危言耸听地恫吓皇帝,无非是打算藉此捞取更大的晋身资本。
今后国家会怎么样,其实他们并不在乎,只要自己的权力还在,万事都好商量。
长久的沉默压抑,殿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双重折磨终于摧垮了秦八十五世的精神防线。
这时,只见他涕泪横流地说道:朕……咳咳!朕准了……迁都洛阳。
得到了皇帝口谕,太尉李奉贤即刻转过脸,道貌岸然地说道:郎中令、卫尉何在?在九卿之中,郎中令负责主管宫殿警卫,卫尉则是掌管着宫门警卫。
如果皇帝准备移驾洛阳,首先需要他们两个调动军队随行进行保护。
当太尉叫到两位大臣的官衔,二人随即由人群中出列,冲着明摆着一副死了亲爹娘凄惨模样的秦八十五世叩拜,说道:微臣等叩见陛下,聆听圣训。
太尉李奉贤咳嗽一声,他转头看了看皇帝此刻六神无主,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奉贤只得唱起了独角戏,说道:陛下刚刚已有口谕,即日迁都洛阳。
汝等火速调动军士,拱卫陛下的车驾前往函谷关。
郎中令和卫尉跟满朝大臣一样,心里跟明镜似的,当下他们也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道:下臣请陛下赐予虎符。
真的要把虎符交出来了,这时皇帝好歹也提起了点精神,毕竟这是军权哪!疑虑不安的目光交替在两位公卿身上游移,皇帝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咳咳……卿等可有把握安全护卫朕出城?见状,卫尉李楚接过了话头,说道:启奏陛下,郎中令大人现有一万五千人马,微臣也掌管着一万军马,足可保陛下万全。
认真考虑了一下,似乎也没别的出路了,秦八十五世只得掩面而泣,他哽咽着取出了两枚虎符,分别交给卫尉李楚和郎中令司马操之,无力地摆手说道:卿等立刻去办吧!大人物们已然准备好了迁地为良,那些无法从咸阳逃走的平民百姓则成了这场兵祸的最大受害者。
今时今日,整个咸阳城仿如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犯罪现场,烧杀掳掠已是家常便饭。
那些隶属于主力部队的铁勒士兵在嫡系将领们督促下,仍在遵从着思结祢度大汗的命令,继续朝宫城方向发起突击,与秦军士兵逐条街巷进行肉搏撕杀。
从中小部落被强征入伍的炮灰士兵失去了约束,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兽欲,只要看到年貌尚可的女子,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民居内,立马就脱裤子提枪上马,丝毫不顾及场合和周围观众们的心情如何。
那些世代生活在关中的老秦人也不是没了血性的阉鸡,当他们奋起反抗之际,双方的激烈冲突在所难免。
在一户靠近倒塌的人家里,匆忙赶回的男主人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妻子被七、八个铁勒士兵排队侮辱,他大吼一声操起扁担冲上前来。
没等他冲到近前,一名在附近巡逻的铁勒兵就发现了这名反抗者,当即弯弓搭箭射向他。
噗!啊!娃他娘——势大力沉的箭矢由背后直透胸膛,正欲保卫家园的秦人口吐血沫颓然倒地,片刻后已是气息全无。
下层游牧民的生活是异常贫苦的,许多草原人家里连一口铁锅都是传家宝。
许多来自被铁勒吞并小部落的士兵,随身携带的自备箭矢都是用燧石箭头凑合着打磨出来的。
不问可知,这些继续沿用打磨石器工艺制作的箭头,在技术上跟几万年前人类猎人射杀动物所用的同类器物没有任何差别。
在去年战败后,大秦帝国向草原上的三大联盟支付了一笔数额庞大的赔偿金,付出钱粮绢帛换回了短暂的和平时期。
然而,这些赔偿落到一般牧人手里的,那是少之又少,只是养肥了大小可汗和部落头领们。
这些穷得眼睛发绿,放开手脚大肆劫掠的铁勒士兵,对敢于反抗他们奸淫掳掠强盗行为的人只有一种道理好讲,叫对方永远地闭上嘴巴。
原本在咸阳城定居的居民人口便有近六十万之众,再加上由于躲避胡骑威胁进入城内的百姓,如今怕不有百万之多的平民聚集在咸阳城中。
随着行为愈发放肆的抢劫者和不甘忍受欺压的民众冲突不断升级,外出抢劫的铁勒人已经不敢三三两两地入户抢掠,最低限度也要以百人队的规模集体行动。
若是据守咸阳的秦军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发起反攻,一举将铁勒人赶出咸阳也未尝没有可能,奈何秦八十五世皇帝业已被大臣们所描绘的恐怖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他全无奋起反抗的念头。
这时候,秦八十五世所仅存的一点勇气,无非是命令宦官们取来御用的铠甲和兵刃,协助他穿戴整齐,好在跑路时保持形象光鲜。
启奏陛下,车马业已准备完毕,请陛下乘御辇移驾出宫吧!闻听卫尉李楚的奏请,全身铠甲闪耀着珠光宝气的秦八十五世,面色苍白如纸地在众多宦官宫女的搀扶之下,勉强爬上了龙辇。
不同于此前皇帝率领群臣出巡的堂皇气派令人艳羡,这一回是仓皇夺路而走。
大秦帝国千年积累下来的无数奇珍异宝,馆阁中陈列的万卷图书典章,以及秦八十五世死鬼老爹留下的后宫三千佳丽,到了这个生死关头是全都顾不上了,皇帝唯一挂念的就是他那些贼心不死的兄弟们。
当秦八十五世一想到这些人落入铁勒人手中,可能对他产生多么大的危害,哪怕是这位性情软弱的新皇帝,心肠也不由得硬了起来。
权衡思量着利害关系,秦八十五世皇帝转过头去,冲着骑马随行的宗正秦无忌说道:宗正,汝速带一队兵士往诸王府邸,命他们随驾前往洛阳巡幸,若有抗命不遵者,朕准你先斩后奏。
在心中念叨着无情最是帝王家的古训,秦无忌不敢怠慢,现在是顶头上司考验他忠诚度的时候,稍微犹豫一下都有可能被认为立场不够坚定,秦无忌马上应承下来,说道:是,下臣领命。
安排好了心头最为挂念的一桩大事,秦八十五世不无眷恋地看了几眼咸阳城,依依不舍地下令移驾东都洛阳。
全副武装的大队秦军拱卫着新皇帝和公卿们的车驾,一路上快马加鞭,急匆匆地从皇宫向东出了城门。
后方那座正在冒起滚滚黑烟的帝都已经不值得留恋,皇帝等一行人马直奔渭水浮桥方向而去。
眼睁睁看着大秦皇帝和大臣们集体跑路,驻扎在咸阳城外铁勒人倒是很想出兵追击逃跑,现在问题是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
分散在关中各地抢掠袭扰的铁勒军就有十万以上,适才攻击咸阳城又冲进去了二十多万人,此刻这些人正陷于胶着的巷战中无法抽身。
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手里满打满算剩下十来万人马,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装样子的老弱残兵。
动员数量几乎相等的兵力,在河渠纵横的平原上尾随攻击一支做好了战斗准备的精锐敌军,这个想法不管怎么来看都是够脑残的。
颇为无奈地望着狼狈而逃的大秦皇帝,思结祢度为错失了生平最具纪念价值的一件战利品而扼腕。
惋惜了一下,他迅速调整思路,重又恢复了大草原上枭雄霸主杀伐果断的本色。
俗语说得好,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事到如今,咸阳城犹如树上熟透了的果子,稍微再加一把力就能拿下来,多少也能弥补一下思结祢度这份没能活捉大秦皇帝的遗憾。
当想到了这里,思结祢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立即冲着身边的侍从一挥手。
随之,一阵苍凉高亢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这是铁勒人预先约定的总攻击号令,又仿如是在为行将覆亡的大秦帝国奏起一曲悲凉挽歌。
第一百零四章 开棺唉,俗话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平日里受万民供养拥戴的君王,面对着异族侵略者的时候不战弃城而走,好大的出息呀!怨不得你能把大秦的气运折损这么厉害,这样也好,省得我再费力算计你。
小子,剩下的日子你掐着天过吧!在咸阳城的北方,林旭在黄土岗上摆出聚集阴魂的阵法,望着源源不断的阴魂从咸阳城方向飘来,他尚且还有闲暇时间吐槽秦八十五世的所作所为。
无论是身为侵略者的铁勒人也好,作为受害者一方的秦人也罢,他们死后都会身不由己地被黄土岗上这个陷阱一般的阵法聚集过来。
可以说,打从这座阵法开始自行运转,林旭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不外乎是在替地府收拢阴魂的同时,顺带以权谋私,替自己挑选一些高品质的阴魂转化成阴兵。
林旭发出这样一番感叹,起因是前一刻,秦八十五世弃城逃往洛阳之时,盘旋飞舞在咸阳上空,呈现出深紫色的龙形天子之气赫然出现了异变。
那条飞舞翱翔的紫色大龙,眨眼之间似是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利刃给千刀万剐了,生生斩断成寸断。
不过是转眼功夫,那道雄浑威武的天子之气,即使连林旭都要畏惧三分的龙形紫气,便由早先那条神形兼备的飞腾巨龙,迅速蜕变成了一副残鳞断爪体无完肤的凄惨模样,龙气飞腾起伏的高度也降低了三分之二还多。
好端端的天子龙气落得这等凄惨模样,别说什么飞龙在天了,乍看起来倒像是一条在太阳底下被晒得奄奄一息的小泥鳅。
倒也难怪林旭要如此言辞刻薄地挖苦秦八十五世,的确是他太不争气了,哪怕是略作抵抗,万民愿力反噬形成的怨气也不会激烈到如此地步。
不管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自作孽不可活呀!位于关中平原与三川郡之间的隘口函谷关,自古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春秋战国之时,即有所谓百二秦关之说,形容函谷关的地势险要冠绝天下,守军两万人足可抵挡百万敌军的大举进攻。
春秋时代的中原霸主晋国,倚仗函谷关天险,令民风彪悍的秦国不能作寸进。
一直拖到赵、魏、韩,三家分晋以后,秦人也经历了商鞅变法,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魏国手中夺取了河西之地和函谷关,从此走上了一统天下的道路。
尽管窝囊抵放弃了关中老家和陇西等诸郡,甚至连自家祖宗陵墓和宗庙、社稷都顾不得多作参详考虑,但秦八十五世皇帝和他的公卿们直奔洛阳时,途经函谷关,仍不忘命令守将加强关隘戒备。
东都洛阳也是一座雄城,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北临河水,南抵嵩山。
倚仗着这些关隘天险阻隔,刚刚攻陷关中的铁勒人也好,正在河北大地上驰骋肆虐的东胡骑兵也罢,全都奈何不了龟缩在洛阳的大秦帝国朝廷,这个命悬一线的危局总算暂且安定下来。
随着皇帝东逃洛阳,顺道也把东起辽东,西到陇右,南达河水之滨,这绵延万里的大好河山和上面的亿兆黎民都丢给了跨马扬鞭的异族胡人。
由此,大秦帝国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疆域,连带河西走廊失陷,隔绝在外的西域都护府也等于丢了。
此等震动天下的剧变,无疑是动摇了帝国的统治根基。
此前各地蜂起的义军都不能维持长久,那是因为豪杰之士认为朝廷的力量仍然强大,从事造反这项事业是没什么前途的。
这回大秦帝国被南下胡骑戳穿了纸老虎的真面目,不甘寂寞的四方豪杰开始蠢蠢欲动。
地方官吏们更是追忆起了王业衰微,诸侯争霸的东周时代。
继续当听命于人的地方官僚,与自立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之间,这二者应当如何抉择,对多数潜在野心家们来说,实在算不上一道难以选择的问题。
旬日之间,咸阳陷落消息传到四方,各地郡守、刺史们纷纷暗中组织起私人武装,筹划待机而动。
看似坐拥大半河山的大秦帝国,实则成了一座干草垛,只待一个小火星落下,立马就会酿成不可遏止的燎原大火。
关于称王称霸这种事,叶飞暂时没空考虑,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件事,报仇雪恨。
当咸阳城内残余的小股秦军被屠戮殆尽后,社会秩序也稍微恢复了一点,恍如鬼域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火灾留下的焦黑痕迹和一滩滩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这时,叶飞急不可耐地带领着一干心腹死士前往咸阳宫,不料,一行人在宫城门口却被铁勒士兵拦住了去路。
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点名独占皇宫中的奇珍异宝和宫室美人,那些先行入城的铁勒将领不敢怠慢差事,一早就安排了精干人手拦阻乱兵闯入皇宫内苑劫掠破坏。
眼看着即将达成复仇的目标,却被拦在宫门外,叶飞的怒气槽顿时膨胀到了满格状态。
尽管他的心情无比激动,还是意识到不能跟铁勒人翻脸,林旭劝阻了手下拔刀相向,冷着脸说道:全都给老子让开,大汗许诺了我亲手砍下狗皇帝的脑袋,你们是要让大汗失信于人吗?不得不说,叶飞这个高级带路党确实有两把刷子,累次立下殊功,若非有着秦人身份作梗,这份功劳在草原上封个小可汗都够格了。
这些被派来看守宫城的铁勒军多是从属于大汗近侍部队,大概听过一些大汗向叶飞许诺的事情。
此时见叶飞公然以大汗思结祢度的信用作为口实诘问,守军们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经过一番交涉,这些铁勒人只好点头同意叶飞一行人进入皇宫,附加的条件是必须有他们的人陪同。
对于这一条叶飞毫不在乎,他当即答应下来,两队人马一同向皇宫内走去。
这次铁勒人破城来得太过突然,秦八十五世根本没时间把老爹葬入帝陵,仅仅是照例安顿在宫城内停放。
如今,用来替露天摆放的棺椁遮风挡雨的芦棚,不知何时倒塌在地,外观呈现红黑两色花纹的涂漆棺椁只得袒露在咸阳宫大殿前的广场上,任由着日晒雨淋。
迈步来到这座体量庞大的棺椁跟前,叶飞狞笑着一摆手,说道:来人哪!立刻将这老狗的棺椁劈开,我要亲手斩下他的狗头祭拜我叶家的百口亡魂。
华夏葬仪历来有厚葬先人的文化传统,格外讲究视死如生,这套规矩说得简单点,那就是人活着的日子过得有多奢侈,那么他躺进坟墓之后也要继续享受同等规格的物质待遇。
按说以大秦帝国的丰厚家底,操办皇帝葬礼绝非难事,可是受到去年巨额战争赔偿和镇压义军等一系列事件影响,大秦朝廷的财力大不如前。
话虽如此,秦八十五世为了彰显对父亲的孝心,手头再紧也不会允许棺材里的老爹空着手上路。
这副由内至外多达六层的棺椁里面,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珍宝和贵重的随葬品。
仅是在最里面的一层内棺中,盛放尸体的底部就铺衬了总厚度可达三寸许,全部是如豌豆粒般大小的零散珍珠,在上面覆盖着一件用极细的金丝和孔雀羽毛混合织就的佛门陀罗尼经被。
在老皇帝尸体四周,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金银珠玉和珊瑚、玛瑙、玳瑁等各色宝石制作的珍玩器物,至于标志着皇帝身份的金缕玉衣更是不可或缺的物件。
当叶家死士们挥舞着几十柄大斧费了半天气力,好不容易劈开最外层的沉香木椁板之际。
在场众人只听得一阵细碎清脆的悦耳声响传来,在棺椁破裂的一刹那间,不计其数的豆粒大珍珠和精心打磨成相同尺寸的浑圆羊脂白玉珠子,顺着破损椁板破损开口倾泻而下,好似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山间崖壁喷泻出来。
见此情景,饶是由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叶飞也被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大秦皇室为了杜绝盗墓贼的贪婪之心,绝口不提皇帝的下葬用具是何等奢华。
乍见这一幕,所有在场的人呼吸都不禁变得浑浊急促,说不得,财帛动人心哪!正当此时,一群举止粗鲁吵吵嚷嚷,满身酒气的家伙突然出现了,他们的矛头直指叶飞。
大汗思结祢度统一铁勒诸部的时日尚短,权威远没有到一言九鼎的程度,令行禁止更是只能保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有效。
故此,一些铁勒和高车部落的首领听闻有人前去开棺的消息传来,他们也急不可耐地赶来,哪怕在名义上是说协助维护秩序,实则是抱定了分一杯羹的念头。
这时,当他们在近距离看到了珍珠和玉珠似喷泉般涌出的骇人场景,许多人便趁势鼓噪起来,意在驱赶叶飞等人,独占这份肥得流油的死人财。
对这些搅局者的小算盘,林旭心中洞若观火,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嚷什么?我只要秦老狗的脑袋,其他东西一概不要,你们是想阻止我完成跟大汗之间的约定吗?所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叶飞既然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得这般明白通透,甚至直接表示分文不取。
谁再继续嚷嚷下去,那就不是单纯的分割钱财,而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抑或是想要破坏大汗思结祢度的威信,这顶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
登时,整个广场变得鸦雀无声,那些粗鲁不文的铁勒士兵们见飞扬跋扈的头领们都闭紧嘴巴不吭声,他们也看出风色不对,全都跟着安静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戮尸珠玉倾泻于地,这种场面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当事者叶飞自信地笑了起来,完全不在意那些财宝的诱惑,转身冲着随从们一挥手。
当即,叶家的数十名死士上前,团团围住了这具皇家气派的精美棺椁。
他们合力抡起铁锤、铁钎和撬杠等破坏工具,对着这具规模堪比常人房舍大小的巨型棺椁来了一次毁灭性拆解。
每拆开一层棺椁,叶飞便叫来铁勒书记官将开棺所得物品登记造册,如数堆在旁边,那架势就像摆地摊叫卖萝卜、白菜一样随便。
这一幕看得大小头领们一阵眼热,却不得不畏惧叶飞向思结祢度告状,谁也不敢擅自取走一件器物。
不多时,位于最内层的鎏金铜棺也被死士们粗暴地撬开了,顿时一股浓烈馨香的香料与草药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死士们立刻退后了几步,等待着叶飞做出最后决断。
提剑在手,叶飞缓步向前,来到铜棺前俯视着躺在里面的秦八十四世的尸身。
冷笑一声,叶飞抬头仰望青天白日,大声说道:皇天后土在上,各路鬼神明鉴。
不才叶飞为报全家族诛血仇,今日倒行逆施开棺戮尸,若上苍有天谴降下,万般罪孽在我一人,与他人无由。
说完,叶飞还剑入鞘,从一名死士手里接过挠钩,目露凶光将皇帝的尸体从棺材里拖了出来。
手提斧头来到被暴力拖至棺外,服饰凌乱不堪的秦八十四世尸身跟前,叶飞喃喃地说道:恨只恨没能活着砍下你老狗的人头,苍天竟然叫你这昏君寿终正寝了,还真是瞎了眼哪!呜!扑哧!说罢,叶飞将斧头高高举起用力向下一劈,只听一声闷响,大斧快速斩落,死尸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紧接着,叶飞俯身一把揪住滚落人头的发髻,他瞧着人头放声大笑起来。
这凄厉的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与戾气,好似午夜豺狼的嗥叫,直叫旁观者们听得心中心寒意顿生。
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一个铁勒武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嘟囔说道:笑得跟草原上的豺狼一样难听……闻声,收敛起那副渗人笑容,叶飞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冷峻如万载冰山,又似饥饿猛兽欲择人而噬的凶戾眼神,吓得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铁勒武士也禁不住退后几步,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得偿夙愿的叶飞,心情很不错,他不愿节外生枝,见对方已然退让便不再追究,转头冲着手下们说道:各位弟兄,咱们走。
话音落地,叶飞随手扯下棺材里的一块黑地织金的绸缎包起了首级,带着亲信手下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那些等在旁边已久的铁勒人犹如围观狮子进餐完毕的秃鹫,立马趁此机会蜂拥而上,疯抢散落在青石板上,那些故意被漏过登记的各色珍宝。
一路快马加鞭跑出了咸阳城,叶飞等一行人则直奔叶家满门合葬的大冢。
用三牲祭品和秦八十四世的脑袋祭奠过全家亡魂之后,陡然之间失去了人生的奋斗目标,叶飞突然有种脱力的感觉,放眼天下之大,他又该往何处去呢?伫立在叶飞身边的一名死士踏前了一步,拱手说道:主上,大仇得报可喜可贺,不知今后您欲往何处去?悠悠地长叹一声,叶飞目光迷离地说道:唉!这天下虽大,何处是我这勾结夷狄,数典忘祖之人的栖身之所呀!闻听此言,另外一名死士接口说道:主上,秦老狗虽死,大秦尤存,这笔血仇不能算彻底了结。
古语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今正值乱世初起,乃是天下英雄豪杰用武之时,主上若不奋发进取,只怕我等日后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身为杰出的带路党,叶飞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回忆起家族覆亡和大仇得报的那种强烈空虚感,暂时使得他丧失了斗志而已。
稍微反省了一下,叶飞重新摆正自己的心态,说道:嗯,你们说得有理。
我不能死,我若不在,叶家便从此绝后,此为不大孝。
好,你等随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南下荆楚之地待机而动。
常言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成长于累世官宦人家,叶飞见多了尔虞我诈的政治闹剧,何况他本来也不在乎铁勒大汗思结祢度许诺的高官厚禄。
原本叶飞下定决心追随铁勒人,无非是要借势复仇,现在目的既已达到,当然没必要继续蹚这一汪浑水。
在铁勒人尚未察觉到异样状况之前,叶飞便率领着一干部下悄然潜回营地,迅速取走了金银细软等值钱便携的物件。
随后,一行人跨马扬鞭沿子午谷直趋汉水而下,投奔南方的广阔天地去了。
胡骑侵略如火,整个北方态势趋于糜烂之际,那些侥幸逃过异族屠刀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奔向那些尚未被兵火波及的地方。
由此,大秦帝国北部的凄惨状况借由难民之口,迅速传播开来。
当潜居安州避祸的陈凉辗转知悉了胡骑二度叩关,以及新皇帝迁都洛阳等一系列大事件后,随后又看到逃离家乡的难民凄凉境况。
近期一直在潜心读书的陈凉,此时他的心底里忽然萌生了一丝连自己都难以明了的宏大志向。
所谓大丈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今时今日这种乱世,岂不是到了英雄用武之时?偶然动念和采取行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陈凉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要有所作为,不过他仍然没有把握住一闪念间的灵感,继续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生活状态,直到那一日。
弟子陈凉叩首,诚心祈求霍山神,保佑妻子和她的全家人早日超生。
陈凉在与林旭化身相处的几年时间力,无疑是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加之他的老家距离霍山不远,陈凉很容易地成了一名霍山神的信徒。
在遭遇了新婚妻子薛梦颖一家,无辜惨死于锦衣卫屠刀下的那场令人惊心动魄的变故后,陈凉每天早晚都会向家中供奉着霍山神牌位的神龛焚香祷告,祈求亡者得以超脱苦海。
临睡之前进行了例行的祈祷后,接下来陈凉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逐渐进入了梦乡。
信男陈凉,本尊乃霍山君,听汝祝祷而来,务须惊慌。
陈凉半梦半醒间,恍惚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周身金光萦绕,绚烂得叫人不敢逼视的金人冲着陈凉摆了摆手。
随即,他身不由己地来到对方面前,陈凉这才发现这尊金人足有常人三倍以上的身高,必须要仰视对方的存在。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神祇托梦,又听到对方自称霍山神,陈凉即刻翻身跪拜,叩头连连说道:弟子求神君大发慈悲,超度我亡妻和她的家人。
闻听此言,对面的大金人叹息了一声,声音清越地说道:因果循环乃是天地万物的法则,本尊虽为神祇,安能超乎其上?不过你若发下十万功德大愿,足可抵亡魂业障。
信男陈凉,你可听得真切?闻声,微微一愣神之后,转念之间陈凉又想起惨死的结发妻子薛梦颖,他的双眼噙满了泪水,连声说道:弟子愿发下誓愿,积修十万功德。
求神君开恩,超拔亡魂。
高高在上的大金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莫要急着应承下来,你可知功德如何计数?乍一听这话,陈凉立刻傻眼了,他又不是宗教人士,没事怎么可能去研究这种不着调的问题。
略为迟疑一下,陈凉接口说道:这个……弟子委实不知,求神君教我。
如发愿救人一命,是为一功德。
若救得善人一命,是为十功德。
若救恶人一命,反扣一功德。
陈凉,你可听得清楚了?要说陈凉学会读书识字,那都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当下他不敢怠慢,反复咂摸着大金人的提示,等到领会出其中的真意后,陈凉不禁苦着一张脸,叹息说道:……这就难了。
善人和恶人也都是人,谁的脑门上也没贴着帖啊!此事不难,你若为帝王,一言可活人百万。
善恶相抵尚有余裕,区区十万功德,何足道哉。
须知,在这块片界里没有陈胜那种超级傻大胆,啥事都没干,一上来就先大喊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伟大志向。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很蛋疼的事情,饭都吃不饱,你谈什么当皇帝啊!纵然陈凉觉得时逢乱世,自己该有所作为,但他的这种心态距离下定决心扯旗造反还远得着呢!正因如此,乍一听了大金人的话语,陈凉吓得连忙摆手,辩解说道:弟子只是个穷猎户,哪是什么帝王啊?大金人似乎没有跟陈凉争辩的想法,照旧平铺直叙地说道:到时你自有机缘,切记本尊忠告。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闻声,陈凉正欲起身拉住大金人的衣袂,不了因为一下子用力过猛惊醒过来。
待得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然躺在竹藤床上。
回想适才梦中重重,直如真事一般,陈凉疑惑地喘着粗气,说道:呼呼……我这是在做梦吗?不能忘记,这片天地是有神仙妖魔真实存在的,人们遇事很容易往这方面联想。
随着陈凉仔细回忆着适才梦中的场景,越想他越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确有其事。
思及死于非命的亡妻薛梦颖,想起两人相濡以沫的那段幸福时光,陈凉眼前恍然浮现出那张清丽娟秀的面庞,两行清泪不觉已潸然而下。
镇定了一下情绪,陈凉深呼吸数次,起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陈凉对天盟誓,愿在有生之年积修十万功德,换得我娘子薛梦颖及其家人超脱苦海。
普通人发誓是不会有什么特殊状况,那是因为他们的言行都不足以影响到天道运转,即使寻常人发下了一堆牙疼咒也是白搭,而陈凉的情况则大为不同。
身具五彩霞光,承接了这一方天地的部分天子之气,虽然目下他还谈不上口含天宪,但陈凉终究是个非同寻常的重要人物。
好比普通人开出一张天文数字的空头支票,大家顶多一笑了之,谁都知道他根本付不起这张账单,开玩笑罢了。
若是股神巴菲特开出同样面值的一张支票,然后又跳了票,那就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而是可以上全世界各大媒体头版头条的爆炸性新闻。
伴随着陈凉的这句誓言脱口而出,一束灿烂的金光从窗外骤然射入,恰逢旭日东升的第一抹亮色出现,又仿如是天地在回应着他发下的誓愿。
第一百零六章 到访本尊冒昧前来造访,还望霍山君莫要见怪。
今日林旭亲自来到天柱峰旧山神庙门口迎接来宾,这位客人的身份自是非比寻常。
打量着这位为了追求风雅,不用神职附带的土遁专长,宁可骑着一只神骏仙鹤代步的太行山神龙石耳,林旭不禁莞尔,说道:呵呵呵呵,适才卜了一卦,当有贵客临门,我道是谁,原来是龙山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些里面请。
闻声,眼圈发黑,疲惫神情的龙石耳也没跟林旭客气,祂直接迈步就进了山神庙的大门。
近来这段日子焦躁不安,龙石耳激动得像是生吞了半斤辣椒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这状况确实由不得祂不抓狂了。
南北走向的太行山恰好位于河北中部,数十万东胡骑兵分兵两路沿着太行山东西两侧南下。
沿途大军经行之地,繁华市镇化为残垣断壁废墟,恬静村庄变成瓦砾和焦土,被弃耕的田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到处都是一派萧条零落的景象。
正所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虽说从目前来看,东胡人暂时不会对太行山里面的穷山沟产生兴趣,但神祇看待事物的视角从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
凡人一生一世的百年光阴对于神明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龙石耳所担心的是,东胡人蹂躏河北或许只是短期为害,但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是与华夏神系不搭边的角色。
那么日后,会不会演变成己方信徒被斩尽杀绝,断绝香火的地祇也跟着一块陨落呢?真的那样可就糟糕透顶了。
为此,龙石耳终日忧心忡忡,又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因而烦躁难安。
众所周知,经过三百年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这一方天地的神祇折损得七七八八。
时至今日,可说是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
任凭龙石耳琢磨了许久,试图在邻居中找出可以共同应对不测的对象,奈何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来,谁能成为靠得住的盟友。
几经周折,对就近拉拢盟友之事彻底失望后,龙石耳愤愤然地骂了两声,转而把视线放远一些,最终祂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淮南,也有了今日之行。
双方分宾主落座,林旭吩咐侍者奉茶待客,笑着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龙山神统辖一方,平日事务繁多,总该不是清闲得无聊,到在下这里专程讨杯茶喝吧?闻听此言,一肚子苦水的龙石耳面带苦笑,祂摇了摇头说道:尊神说笑了,吾此来是专程向您求教的。
闻声,林旭狐疑地看着这位太行山神,说道:太行与我霍山两地相隔遥遥数千里,尊神有什么要紧事跑出这么远来问我?这时,龙石耳端正了坐姿,神情肃穆地说道:小神敢问府君,可知当今天下大势?听到这个颇有几分三国谋士们卖弄才智风格的提问,林旭再度忍俊不禁,咧嘴笑道:哈哈哈哈,尊神是准备考一考在下吗?岂敢!岂敢!小神此来是诚心求教,绝无他意。
由于此前双方仅有一些礼节性的交际往来,私交也很平常,林旭再坦率也不可能跟龙石耳推心置腹,只是泛泛而论地说道:嗯,大秦帝国快完了,接下来天下大势如何,现在断言为时尚早,只能等等再看了。
闻声,龙石耳双眼紧盯着林旭,不紧不慢地说道:敢问尊神,又是如何看待胡人呢?林旭摸着下巴,他还是没弄清龙石耳接连不断的提问背后,究竟是隐藏着何种心思。
谨慎思索了一下,林旭回答说道:那些胡人只知道抢掠烧杀,这次轻易突破长城是拜朝廷腐朽无能所赐。
倘若有一位资质中上的君王振臂高呼,照我看来,这些胡人在中原是站不住脚的,迟早要被赶回塞北放羊。
闻听此言,龙石耳很不以为然,摇头说道:小神未敢如此乐观,那些胡人在河北杀人如麻,十停百姓之中连一停都剩不下。
情势若是照此下去,我只怕是等不到明主举兵驱逐戎狄,河北就要变成荒无人烟的鬼域了。
认真思考龙石耳的话,林旭总算听出了祂的真实意图所在。
当即,林旭笑了起来,抬手一指悬挂在客厅中的大秦全舆图,朗声说道:尊神看这我山中的九峰镇如何?觉察到林旭是话里有话,龙石耳马上打起精神来,扭头看着地图,不无艳羡地说道:要说尊神的霍山,堪称是当今乱世中难得的安乐之乡,市井繁华景象令人羡慕啊!既然如此,尊神为何不效法我呢?闻声,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龙石耳不禁感慨自己最近真是忙昏了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楚了。
随即,祂满面羞愧地说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吾一时乱了方寸,令尊神见笑了。
只待此番回山后,某即刻收拢难民于山中筑城自守,以保根本命脉不失……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正当太行山神龙石耳在旧山神庙与林旭攀谈之际,一阵心灵悸动忽然传来。
登时,林旭和龙石耳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西方,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咕咚——这是一声难以用语言形容其音质的低沉颤音,直叫人觉得心神不宁,脚下的坚实大地仿佛此刻也化作了一面铜锣。
一波接着一波,由地下传来低沉震颤间歇,中间的漫长时间跨度甚至令人感觉足够打个盹休息一下。
……又来了?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林旭的眉头扭成了一团,他已经听出了这奇怪声音的来路不善。
听到这种时常出现在自己午夜梦回之际,萦绕于耳边不散的怪异声响,林旭立即醒悟到新一轮的片界融合业已拉开序幕。
只是目下除了静静地等待结果之外,他对所发生的事件也是无可奈何。
类似这等天地剧变级数的重大变故,无论是天神、地祇,其实大家都一样的无能为力。
如果说真要强行抗拒这种变化,最低限度也需要改天换地那个档次的大能者出手才可能成功,再不然请来顶尖的先天真圣和后天仙真,或许有一定机会完成如此逆天壮举。
然而,说到实力距离这个标准线差出十万八千里的林旭和龙石耳,目前祂们还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围观兼打酱油比较安全。
林旭权衡着得失利弊,随后转向龙石耳说道:敢问尊神,是否有意与在下一同前往探察情况?神祇的本能告诉龙石耳,这个举动实在太冒险了,不过祂也是不甘心随波逐流的主,咬着牙说道:……也好,你我结伴而行,互相间也有个照应。
说罢,两位地祇各自驾起了遁光,结伴朝震波仍在持续传来的西方高速遁去。
这次融合的撞击点是在远离大秦帝国疆域,属于遥远而陌生的片界西部边缘地带。
这段路程是如此遥远,纵然两位山神的脚程之快堪比高亚音速喷气机,当祂们俩万里迢迢赶到现场之时,也只剩下欣赏这出大戏谢幕段落的份了。
在半空中现出身形,林旭冲着龙石耳比划了止步的手势,说道:少安毋躁,多看少动。
假如单论位阶的话,即便不考虑林旭在封神台上昭告天下自封为霍山府君的背景因素,仅是他原本的霍山君位阶也要比龙石耳这个垫底的太行山神高出了一级。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神祇的位阶划分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高阶地祇对低阶地祇的绝对优势是难以动摇的,因而,龙石耳此刻面对着林旭指手画脚的行为,只能采取一声不吭地默认态度,算是认可了对方的地位高于自己。
此次与本片界发生碰撞的外来片界,体积可谓空前巨大,差不多是原有片界体积二分之一左右。
在林旭和龙石耳到来时,片界碰撞基本结束。
随着这两块相互靠近的片界,基础四大元素开始激烈地融合过程,在旁边看热闹这种事也变得不大安全了。
关于片界融合的过程细节,林旭知道的明显比龙石耳多,根据从前对片界撞击、融合的了解,他注意到即将出现威胁。
于是,林旭迅速伸出手一把拉着龙石耳,一起飞身向后退走了足足数百里之遥,才算避开了这一波如炮弹般四处飞溅的炽热岩浆液滴,以及从大地裂隙中不住窜起,大团大团的幽绿色毒火,这些高度危险品即便是神祇也不敢轻易接触。
毫无疑问,纯粹的物理伤害对神祇不足为患,片界融合过程中溢出的四大元素之力不是寻常时候的天灾可比。
在这些四处呼啸横飞的岩浆球和冒出滚滚黑烟的剧毒火焰当中,混杂着极度浓烈的四大元素力量,杀伤力不逊于天劫的雷火。
不夸张地讲,搁在这种接近世界本源等级的力量跟前,神祇金身比起人类脆弱的肉身也强不了多少。
正当此时,龙石耳的视线越过红光烈焰,祂的眼睛越睁越大,惊呼道:那是……异教神祇的光辉?闻声,林旭也将注意力由观察片界融合的规律,借此增加对天地至理的感悟中抽离出来,顺着龙石耳的视线向前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十字架,它出现在片界西部碰撞后新生的陆地上空。
十字架通体闪耀着神秘莫测的银白色光辉,堪比黑夜中的导航灯塔一般醒目。
哪怕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在距离在千里之外同样能将这个壮观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零七章 十字教遥望着西方天空中,大有顶天立地之势的光辉十字,相比于林旭难以抑制的惊愕和思维混乱,太行山神龙石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片界融合这种事虽说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但那些隔三差五就会突然蹦出来的异教神祇,对于长久生活在这块片界上的土著神明们而言,几乎是跟阴天下雨一样稀松平常的小事。
受到原本两块片界大小差异的影响,那些外来神祇大多缺乏足够的信徒基础,所以通常也成不了什么祸害,类似西北半岛维京人信奉的神系那样困居一隅已是很不错了。
稍差一点的神祇,只能被动等待着被这一方天地逐渐边缘化,然后自行消亡掉,或是选择拼死一搏,甘冒坠入无尽虚空的风险,寻觅一片未知的新天地栖身。
面对着这一切,林旭没法淡定下来,看到那尊十字架的时候,他止不住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身为地球人又怎么可能不识得十字教的经典标志。
人所共知,十字教是21世纪地球上的第一大宗教,假如算上出自同源的其他教派,十字教的势力简直是大得没了边。
尽管林旭从未见过十字教在地球上玩出什么显圣的戏码,类似唱诗班男童跟牧师不得不说的故事倒是常在新闻中露个小脸。
然而,眼前壮观的银色十字架充分表明了蔑视一切挑战的坚定信心。
如此跋扈的示威举动,又岂止是气焰张狂,简直是嚣张到了极致呀!琢磨着该如何与作为一神教存在的新邻居打交道,林旭发动了俯瞰众生的天赋神通,准备观察这次剧变后的情形。
当林旭向这片西面新增加的土地望去,随即他的脸上浮现一层难以掩饰的阴霾,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回好像麻烦大了……在林旭远超常人的感知范围内,此时此刻的地面上,数以万计的铁皮罐头造型的重装骑兵,正与随风飘扬的各色彩带,以及绣有十字纹样的旗帜会聚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假使换作一位不知内情的人来看这场面,保不齐他会以为是某家罐头工厂在搞周年庆典的宣传活动。
万众瞩目之下,一名头戴着法冠,身着长白衣和祭披的老者,握紧了手中的主教权杖,正在继续着一场超大规模的激情演讲,主要的听众自然是那群铁皮罐头。
透过神职附带的通晓语言能力,林旭的耳中传来了这位演讲者充满激情,而又声嘶力竭地声音,他大力挥舞起主教权杖,说道:……蒙主恩赐予我们流淌着蜜与奶的丰饶土地,那是应许之地。
以主地上代行者之名,我宣布圣战开始!英勇无畏的骑士们,现在用你们手中的利剑,为我们的耕犁夺取那片神奇而又肥沃的应许之地吧!万岁——万岁——万岁——当台下的听众们听到教宗的言辞鼓动,这些本就没多少文化可言的蛮横骑士们当即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不绝于耳。
十字教的教宗是被视为圣人的超凡存在,普通人只能亲吻他走过的土地,绝不会有信徒敢于质疑教宗所宣称的圣战是非正义的。
何况,在这支预备誓师出征的大军上空,那座顶天立地的十字架,直至此刻依在闪耀着令人难以捉摸的银色神秘光辉,即便是到了深夜也不会有丝毫的黯淡和削减。
凡是有幸目睹了这一奇景的十字教信徒,无不是心潮澎湃到了顶点,他们坚信这是主所给予的神启,同时也吹响了号令消灭一切异端的战争号角。
不仅如此,这位年迈的教宗不顾廉耻地宣称,勇往直前的战士可以洗脱与生俱来的原罪,以及他们生平所犯下的一切罪孽,死后灵魂必定升入天堂,在主的身边复活,灵魂获得不朽的新生。
亲眼见证了异教的狂热信徒是如何誓师远征,林旭努力平复心绪,反而把这个他苦笑着转向旁边一副若有所思样子的龙石耳,说道:尊神,咱们也该尽早回去了。
这些异教神祇不管在搞什么把戏,从西方到东方毕竟相距万里,中间还隔着不少异族邦国,凡人军队也不能只靠信仰活着,不如先解决好自己的麻烦,再来操心这份闲心吧!闻声,龙石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尊神所言甚是,不如归去。
恰逢此时,在东方天际,浓郁得近乎实质的白光连续闪动爆开,一眼望去好似是新年时节的大型礼花汇演。
见状,龙石耳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祂向林旭询问说道:尊神可知那是什么?无论是神祇位阶,抑或是神力的强弱程度,林旭全都在龙石耳之上。
这时,林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东方天空,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外来神祇直捣神国,看样子拜火教的那位主神阿胡拉·玛兹达快要撑不住了。
这边林旭的话音未落,一缕拖曳着长长尾迹的蓝光陡然窜起冲破苍穹,好像是直奔无尽虚空而去。
与此同时,激烈爆闪动的白光也悄然停息下来。
见状,林旭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没再多说什么。
人力有时穷尽!无论在何时何地,战争都是充满偶然性的特殊领域,人类的智慧是无法穿透重重迷雾看到最终结果的。
很多时候不能以常理揣度战争,影响胜负的偶然因素太多了,所以孙子兵法说,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关于战争的不可预知性,最简单的具象描述是:假如你在战场上,突然间预感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可能发生,那么接下来它就一定会发生。
这块片界的大秦帝国,曾在国力极盛时期两度发动西征,其一是攻打西海的胡种诸部,其二是征讨佛祖的老家天竺,在闲谈历史的后人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两场悲剧战役。
秦军讨伐西海之战,由于当地部落畏惧大秦帝国的强大军力避而不战,双方在正面战场一刀一枪也不曾动用过。
为求自保,西海诸部不惜在沙漠戈壁中为数不多的绿洲地带投放人畜尸体,采取了填埋水井,向水泉内投毒等截断水源的绝户计,其结果是毫不费力地拖垮了气势汹汹而来的三十万虎狼之师。
当然,这些部族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重的,未来许多年里,这些水源和绿洲都变成了生人勿近的高危地带。
若非秦军哨探报来战事不利,大秦西域都护府火速派出援军赶往接应,恐怕那支倒霉的远征军断绝饮水后,全军覆灭才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倘若说秦军败于西海还算是非战之罪,秦军入侵天竺之战简直是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剧。
天竺战象固然很厉害,但也架不住他们的军队素质太差,在骁勇善战的秦军面前,那些天竺士兵就像一群刚入伍的民兵。
在战争初始阶段,连串的胜利来得太容易,前方捷报频传。
然而,随着战事深入到天竺内陆,水土不服的秦军开始成批感染热带病,因为疟疾、霍乱和痢疾、伤寒等疫病而倒下和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比起死于敌人武器下的死者要多了十倍还不止。
这支秦军几乎是在几天之内就丧失了大半战斗力,只能勉强维持自保,为了挽回前线败局,咸阳朝廷可谓绞尽脑汁。
动员关中地区的秦军增援无疑是个愚蠢到家的主意,关中秦军的战力再强,到了天竺水土不服也是白搭。
为此,大秦皇帝下诏调动驻扎在岭南的秦军一部和江南的楼船士火速出动,水陆并进增援天竺。
本片界的东南角统称为南荒,那是一块瘴疠横行,到处是妖兽和不开化土人的蛮荒之地,属于常年湿热多雨的热带雨林气候,台风数量也特别多。
前面所提到的两路大军相继出发之时,天气风和日丽,等他们行至半途,一个影响范围异常巨大的热带气旋,陡然从半路上杀了出来。
摧枯拉朽般的暴风雨横扫了楼船士们的舰队,这个意外变故连随行军中的修行者们都没能提前察觉。
在排山倒海而来的暴风雨中,超过十层楼高度的滔天巨浪,犹如顽皮小孩摆弄玩具般轻松掀翻了秦军的楼船,顺带着也撕裂了体积更小的艨艟和斗舰,溺死水手和士兵不计其数。
同一时间,在陆地上行军的岭南秦军走到了南荒与岭南交界的边缘,他们则遭遇了这次台风带来的空前猛烈的暴雨天气。
伴随着大量降雨,溪流河湖猛涨,导致洪水泛滥,秦军被水流分割成无数小块。
随后,受困于洪水的秦军连续十几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菜,士卒们只能啃着干粮,还要强忍着喝下那些水面漂浮着动物死尸的洪水。
事已至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一位高超的预言家做出判断,稍微具备一点医学常识的人也晓得了。
尚未到达天竺与帝国南部接壤的野人山地区,这支从岭南开拔,齐装满员的秦军变成了需要别人施以援手的半残废。
这下好了,预定的两支援军全都败给了气候因素,在天竺指望着靠外援挽回颓势的秦军只好打上行李卷。
当地居民冷冷地目光注视下,如丧家之犬般回撤到了先前的出发地。
尽管这次在天竺抢到了不少财物,包括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著名钻石和一些真伪难辨的佛骨舍利等奇珍异宝,外带着成筐的象牙等略显普通的战利品,至少在面子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可是远征军大量伤亡,抚恤金和另外两支部队遭遇天灾的严重损失统统算下来,实际收获少得可怜。
若问什么叫做得不偿失,这个例子就是最佳注脚。
由前面两个范例可以知道,人类谋划仅限于正常情况下的逻辑推理,一旦情况不再正常,姑且不论出现哪一种计划制订者事先不能预见的状况,计划全盘崩溃都是必然结果。
第一百零八章 东征在片界西部新融合进来的十字教地盘,目下情况尚不明朗,林旭也不敢轻易探察。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林旭是出身于信息爆炸的后工业时代,论及见识广博,即使在神祇当中,他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那一类人士。
仅只是十字教拉出开战的架势,在旁边瞄了一眼,林旭同样能看出不少东西。
譬如说,根据军队装备可知,十字教控制区也是冷兵器时代,这样林旭感觉放心了。
武器只要不拉开代差,那么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就不是武器性能先进与否,而是军队的后勤保障和组织能力,乃至于整体战争动员能力。
在军事学院里,流传着一句高年级学生最喜欢用来教训那些刚入学菜鸟新生的口头禅:外行谈战术,内行谈后勤。
如何保障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部队长距离跋涉,妥善解决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诸多难题,这可比那些不入流的yy小说家们仅凭大笔一挥,然后就让百万大军驻扎在方圆几平方公里之内持续混战数月困难多了。
尽管这些蹩脚写手的语文老师可以原谅他们错别字连篇的小说行文,但他们的数学老师一定不会谅解这些学生所犯下的低级错误。
居然也不算一下,那屁大的地方究竟能容纳多少人站着,这样就敢写数百万大军集团混战,都快赶上亩产万斤小麦的神话了。
林旭担忧十字教快速坐大,本尊金身随同龙石耳返回中原,他在暗中留下了一个化身在西部地区活动,用来监视十字教。
以史为鉴,可知兴亡。
在地球历史上,十字教的教徒们传播福音而不幸死去的人数,大概仅次于战争、饥荒和瘟疫等天灾人祸,因此林旭始终对这个自称为温和、仁慈、善良的教派保持着高度警惕性。
况且,十字教作为这块片界的后来者,只为了求存也非得玩命扩张不可,否则就会被其他文明消灭吞噬。
由此可知,十字军东征是不可逆转的大势,但具体情形如何,现在仍然值得商榷。
战争会必然来临,在何时何地,如何开始,那却是一桩非常微妙的事情。
诚然,一群没有理智可言的狂信徒敢不携带补给物资,仅凭着满腔虔诚狂热的信仰就冲向茫茫千里瀚海,反正他们视死如归么!如果军队也这么干的话,那等于是在集体自杀。
任何一个脑袋还没浸水,智商不等于或小于60的指挥官都会拒绝这种白痴到家的命令,哪怕这命令是来自教宗,抑或是地位更高的幕后黑手。
一直躲在暗地里冷眼旁观,蛰伏在十字教东进必经之路上窥视,林旭先后目睹了几批在极端宗教热情鼓舞之下,形同闹剧般一窝蜂涌向东方的十字教信徒如何埋骨异乡。
直至两个月后,由信仰十字教的西部各国骑士为主体,重新编组而来的几个大骑士团正式开拔东进,这时他才提起了一些观摩的兴趣。
在这一次片界融合之前,西部最大的文明国度是波斯王国,不用问,这次与十字教地盘接壤的波斯无可避免地成了东征路上的首个牺牲品。
家园被外来者侵占,波斯人进行了殊死抵抗,他们的确有保卫家乡的强烈愿望,只在于是否有能力加以实践。
显而易见,在武装到了牙齿,人数也大有优势的十字军面前,远逊于对手的波斯人,反抗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
河流蜿蜒穿行的平原上,一座本该是安静祥和的村庄燃起了大火,随着滚滚黑烟上升遮蔽了天空,在这种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远隔在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得十分真切。
遍地是横七竖八尸体和血迹,起火燃烧的住宅不断传来倒塌的声音,夹杂着女人们的哭泣哀号。
说不得,这是堪比地狱的恐怖景象。
在村中中心位置的空地上,一名外表看来风尘仆仆,一席黑袍被尘土染成黄褐色,具有一头标志性棕褐发色的中年男人指着这群犹如饱食后豺狼的十字军士兵大骂说道:你们这些无耻冷血的暴徒,连婴儿和孕妇都不放过,你们不是人,我要你们去死。
对于类似这样操着陌生语言的受害者向己方发出诅咒和谩骂之声,见惯了同类场面的十字军士兵们都觉得十分无聊。
当下,他们唯一的困惑就是该轮到谁出手去解决这个不知死活的波斯人。
在不久前才刚结束的那场所谓战斗中,集体奸淫本地女人的娱乐活动,消耗了士兵们太多体力和精神,他们现在显得慵懒怠惰。
没错,这些士兵逐一屠杀了这个小村庄里所有的居民,上至满头白发的老者,下到还在襁褓中的婴孩,那些惨遭侮辱的女性最终也被他们手中的利剑割开了喉咙。
在这片曾经属于波斯人的土地上面,凡是会喘气的生物,没有一个可以得到宽恕和救赎。
假如他们当中的确有主的信徒,那就等他们死后由主来分辨吧!这一段血淋淋的屠杀宣言,自然是教宗大人对十字军此次东征行动伟大意义的集中阐述和注解。
同样的,十字军的宣传口号是杀光异教徒,夺取被他们占据的,由神所赐予十字教信徒的丰饶土地。
对这些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士兵们来说,抢劫波斯人,强奸波斯人,杀死波斯人。
这些在平常时候本属于犯罪的行为,此时都是向主表明虔诚的重要手段,他们会为此得到嘉奖和荣誉。
居于强势一方,总免不了轻视对手的毛病,哪怕无数次实践证明了疏忽大意要不得,类似事件还是照旧上演,因为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以我高墨达和大灵的名义,赋予你生命。
你这蠢物,起来,为我而战吧!没有等到这群十字军大兵做出抉择,当他们带着某种颇具戏谑嘲讽意味的目光注视之下。
对面那个中年男子口中念起咒语,EMETH这五个大写的字母被他用因愤怒而止不住颤抖的手指,沾着在脚下肆意流淌的潺潺鲜血,写在了一尊由泥土塑成的人偶额头上面。
见此情景,士兵们愣了一下,不知是谁率先醒觉过来,高声叫喊说道:快阻止他,这家伙是个跟撒旦结盟的邪恶术士,他是恶魔信徒。
非常可惜的是,十字军士兵们这份觉悟来得太迟了一点,已经来不及阻止危险降临。
只见那尊长度不超过二十厘米,被放在地上的小泥人开始迅速吸纳着周围的泥土和砾石,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催生般越变越大。
等到这个粗略成型的泥人抖落了身上多余的泥土,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不远处那群身穿十字罩袍的士兵们骇然发觉,这个大家伙的身高达到了常人的一倍以上,它那矮墩墩如狗熊般粗壮的身躯和四肢,充分证明了这个大家伙不是善茬。
负责屠灭这个村庄的十字军仅是百人规模的小股部队,类似这种不入流的任务也不值得大军出动,他们遇到的麻烦也正在于此。
十字教的随军牧师人数再多,他们也不可能普及到连队规模的基层建制上,只有千人队才会有固定的牧师随行。
这回好死不死地撞见了会使用超自然力量驱动泥人的中年男子,这支十字军小部队对此束手无策。
满头金发,军官模样的大胡子男人举起了长剑,声如洪钟地安抚士兵说道:天上的主会庇佑我们,消灭这个使用巫术的邪恶异教徒,我们从前犯下的罪孽都会得到宽恕。
来吧!让我们用鲜血来证明对主的虔诚,以马内利!以马内利!以马内利!齐声念诵着神与我们同在的口号,本来已在动摇边缘的军心重又恢复常态。
宗教信仰能给予人面对死亡的勇气,十字军士兵们自信地操起武器,准备以主之名迎战这名神秘诡异的波斯术士。
面对着这些屠戮了自己所有亲朋好友的异教刽子手,高墨达的心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不可磨灭的复仇信念,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消灭这些人。
正常情况下,泥人苏生术是绝对不允许术士直接把符文镌刻,或是写在泥偶上面,那种做法实在太危险了。
应该以一张写有咒语的羊皮纸贴在泥人的额头上,以便确保在必要的时候,施术者可以及时终止泥人的活动能力。
好比高墨达这样沾着人类鲜血所写成的咒文,至少在这个泥人被强大外力彻底摧毁之前是决计无法消除的,这也是他所懂得的禁忌巫术之一。
大声念诵着圣书条文替自己壮胆,十字军士兵们排列成散兵队形朝着泥人和它背后的术士高墨达不断逼近。
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剑盾兵负责掩护,最后面的弓箭手开始疯狂地倾泻箭雨。
按道理来讲,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足以战胜巨人,或是亚龙之类强横的敌手。
然而,这群士兵很快便放下了那份轻松心情,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眼前这个异教徒所制造的泥人多么恐怖,那是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之外的力量。
不妨试想一下,一个力气比人类大十倍,完全不知道痛疼,同时也不畏惧死亡,不懂得妥协和退缩的战争机器有多可怕。
要么你有本事直接摧毁它,要么筋疲力竭地被它杀死,甚至连转身逃走的懦夫想法,搁在这个步行速度堪与骏马飞奔媲美的大家伙跟前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依靠数量优势和单兵配合,十字军勉强能维持均势,不过时间拖延下去,他们作为体力有限的一方必然是这场战斗的输家。
意识到己方凶多吉少,大胡子军官眼珠转了转,他高声喊道:你们挡住那个怪物,我来解决邪恶术士。
第一百零九章 赐福双方的语言差异太大,波斯术士高墨达根本听不懂对面的这些异族士兵在讲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观察对方混合着急躁和恐惧的神色变化,揣测出对手话语的正确含义。
这时,高墨达畅快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满是宣泄仇恨的快感,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一旦行动起来,它是无法被阻止的,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们这些畜生也休想逃脱。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屠夫都要死在这里。
说完,为了向这些异族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位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的术士,十分轻蔑地伸出食指在自己颈部上横向比划了一下。
不需要任何翻译跟解释,在场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代表着割喉和死亡的威胁手势,何况用在当下这个场合更是明确无误。
召唤出巨型泥人业已耗尽了高墨达的法力,他无法再对泥人下达新的指令,只能维持消灭十字军的最初命令,所以泥人是不会自动跑来保护高墨达的。
过往的生活中过分沉溺冥想和书籍,他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当那名大胡子骑士如凶神恶煞般向高墨达扑来之际,他所能做的唯有从容地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襟,以便死得尽可能体面一点。
噗!随着一道雪亮如电光的剑影凌空划过,波斯术士高墨达的颈动脉和气管被利刃整个豁开,殷红色的血液犹如高压水枪喷射,霎时间汹涌地喷溅而出。
尽管如此,在高墨达那张泛起痛苦表情的脸上,仍然维持着属于复仇者,那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
无论如何,他为亲人和朋友们复仇的目标已经完成了,泥人会杀光这些侵略者,高墨达是死而无憾的。
当身躯开始逐渐变冷,耳边仍在传来敌人的身躯被泥人撕碎时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高墨达也知足了。
生命即将逝去,处于弥留状态,高墨达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全身散发着温暖金光,却又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随后,高墨达感到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可怜的凡人哪!你们所信仰的神阿胡拉·玛兹达被十字教的神祇击败了,祂逃走了。
没有神明收容,死后你的灵魂将找不到归宿,漫无目的地游荡,而你所有亲人的灵魂也将在虚空中飘荡,直至被消磨成最细微的灵子,再转生成像蝼蚁那样渺小的生物。
濒死状态下,高墨达的思维本就陷入恍惚之众,他本能地感到了愤怒,呵斥说道:你胡说……在一个虔诚信徒的面前,肆意出言侮辱他所信仰的神明,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之一。
当高墨达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击之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之处,此刻出现在自己意识中的这个金色身影只怕不是凡人。
术士高墨达不是拜火教的神职人员,不过他的家族中的确出过不少拜火教祭司,对神明领域的事情,高墨达也稍有涉猎,加之他是智慧和见识都远在常人之上的术士,那些发生在人类知觉范围外的事情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不顾自己正处于垂死边缘徘徊,高墨达勉力提起精神,回想起了一些从前被忽略掉的细节。
那些跟野兽一样疯狂杀戮的十字军侵入波斯王国以后,被奉为国教的拜火教,反击孱弱无力,许多曾经强大得被冠以圣者称号的大祭司失去了往昔威仪,如同孱弱的鸡雏般被侵略者架上篝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毫无疑问,这些神职人员的力量根源是来自于他们所信奉的神祇,假如是神祇主动放弃了他们,或者是无力赐予神力,所有一切反常现象都可以解释得通。
明明快要死掉了,却也还要如此辛苦地思考,高墨达真是觉得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又可笑,他强撑着说道:……殿下,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吗?相对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神祇显然有着近乎于无限的时间可供挥霍,但祂们再怎么无聊也不会专程跑来陪着一个快死的家伙聊天。
在高墨达所能想象出的理由当中,最合理的无非是这位未知神明需要自己替祂做某些事情。
的确,这次高墨达猜对了,这个金光闪闪的人形闻声颤抖起来像是在发笑,声音低沉地说道: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拥有智慧和知识的人,你很幸运被选中了,你愿意接受吗?自古艰难唯一死!视死如归是一种境界,高墨达也不畏惧死亡,问题是可以不用死,谁又会积极地张开双臂拥抱死亡呢?高墨达的家族世代信仰拜火教,他更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是喜欢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类的本能。
反而是那种认定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坚持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甚为少见。
这种异类要么是有看破一切利害关系和纠葛的大智慧,得以立身持正,再不然就是那种笨得死脑筋的一根筋,完全不懂得什么叫改弦更张,只会自顾自地走下去。
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既不像前者那般智慧深远,足以洞悉一切奥秘,他们也不像后者那样确定了目标便矢志不渝。
生活在尘世中的普通人,多数时候只能徘徊在坚持与放弃之间,随着外界情况变化而左右摇摆,因此华夏的古人才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智必乱。
面对着宗教改信和奔向死亡的双重选择,稍加思考之后,不想死的高墨达最终选择了前者,说道:殿下,为您效劳,我不胜荣幸。
闻声,那个影绰绰的金色人形逐渐显露出真容,正是林旭留在片界西部的化身。
很满意收下这个有用的凡人,林旭抬起手,一束金色的光芒照在高墨达身上。
随即,他脖子上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开始加速愈合创伤,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轻而易举地把高墨达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林旭微笑着说道:很好,你愿意为我效劳,那么作为未来福利的一部分,我会负责让这里的死者转生,你可以安心了。
对于林旭的许诺,高墨达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他不可能当面拆台,接口说道:感谢殿下的厚爱。
记得不要叫我殿下,喜欢叫府君或者大老爷都行,随便你好了。
华夏神祇等级森严,殿下这个词汇不是可以胡乱称呼的。
一定要称为殿下,好歹是要到帝君那个级别才算是名副其实,林旭不想被同僚们视为僭越和无知的暴发户。
对称呼经过了二度更正以后,重获新生的高墨达上前见礼,他神情庄重地鞠躬说道:是的,尊敬的大老爷。
您忠实的仆人高墨达,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伴随着十字军东征的首个受害者波斯宣告覆灭,十字军的第二个打击目标指向了四分五裂的天竺半岛。
对于这个气候炎热多雨,物产也算丰饶,唯独不以武力见长的国度来说,现在情况非常不妙。
在强悍外敌的凌厉攻势下,天竺沦陷无非是个时间问题,他们眼下能够倚仗的只有酷热难耐的热带气候和层出不穷的热带传染病。
如今,天竺人期待着十字军会像当年入侵半岛的秦军那样,不断受困于热带疾病和难以适应的气候,无果而终地结束远征,他们一心期待着外敌被自然环境打垮。
乱世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不仅片界内部杀得乱糟糟,在片界之外此刻同样一塌糊涂。
在凡人根本感觉不到其存在的层面上,造型堪比超级大漩涡的时空湍流区,犹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物体,其中也包括了那些路过的大小片界。
时空湍流区的主要特征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在正常情况下,脱离这个大漩涡的方式只有一种,多个片界相互融合后,质量持续加大,直至超出了时空乱流可以束缚的质量上限。
随即,被困在时空湍流区内的片界就会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被高速甩出去,并且由此得以提升到更高的空间纬度,演化为一个真正的世界。
话虽如此,这个天造地设的大陷阱不是容易挣脱的小把戏。
天长日久,没被空间乱流撕扯成碎片的片界都不得不窝在这个大漏斗里,等待着离开的渺茫机缘。
由于聚集在时空湍流区之内的片界数量众多,正如渔网里的鱼群密度要比外面的水域高得多,导致了不同片界之间发生碰撞与融合,这种在正常情况下本该是百年不遇的事件,发生频率直接翻了几翻上去。
在距离前一次发生片界碰撞事件后,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又一次新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的撞击地点依然是位于片界西部,位置略微稍偏南一些,看起来这片区域将成为未来的热点地区。
察觉到新的片界融合发生,林旭的化身风风火火地抛下了监视十字军和他们背后主使者的任务,掉头奔向了西南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情不亲自去看一下,林旭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前方,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由南部高原一路奔泻而下,期间经过多级瀑布跌落,最终向北汇入西海。
若是从空中向下俯瞰的话,整条河流宛若一条银白色的修长丝带,在丝带的边缘则点缀着一些条格状的绿色,宛若蕾丝花边,在更远处的地方则是一片漫漫无边的黄色沙海,孤寂的土黄色与生机勃勃的河流两岸形成了鲜明对比。
假如说前面的这些景色太过泛泛,无法使人产生即视感的话,那么泛舟于这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之上,那些挂着三角帆的莎草船,以及在远方黄沙映衬下,耸立在河畔愈发引人注目的白色金字塔,大约也能使人回忆起地球上非洲北部某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了。
第一百一十章 乱入正如存在于这一方天地的大秦帝国,无论人文地理各方面都与地球上的古代华夏王朝极其相似,最新融入这块片界的外来者,其主流是与古埃及十分近似的文明样态。
同样的,作为神裔统治着这块土地的法老们,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沧桑历史的一部分。
而今,只有他们修建的宏伟金字塔永存于世,这片土地也同样进入了一个后神话时代。
今时今日,统治着这个被大河滋养的沙漠绿洲王国的主人是马穆鲁克王朝,正值自身的全盛时代,充满了勃勃向上的生命力。
这些由战力强悍但身份低贱的奴隶士兵出身,随后一跃而成为整个国家统治阶层的军事贵族们,拥有着多年培养获得的军事素养和严格的纪律性。
假如不考虑他们篡夺权力时那份不可遏止的野心,单纯作为军人而言,马穆鲁克人是非常优秀的将领和骁勇无畏的战士。
变化往往比计划来得快,没等到林旭思考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该如何处置这个新变化,事情业已发生了改变。
当马穆鲁克王朝的一支巡逻队在边境地区与十字军意外撞见,双方的初次接触便由于彼此的语言文字无法沟通等因素,直接引发了一场激烈血腥的武装冲突。
单兵战力更为强悍的马穆鲁克骑兵把人数与己方相当的十字军斩落马下,初战大获全胜。
然而,这场冲突仅仅是一个开端,接下来的边境冲突持续升温,直至发展成万人以上规模的作战行动,至此再也不能称之为武装冲突了,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战争。
近段时间被十字军蹂躏得很凄惨的天竺人,他们所一直期待的梵天赐福,似乎换了一种形势降临在人间。
在天竺的土地上势如破竹,连续击破了众多土邦军的十字军,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征服天竺的这档子破事了。
由于在武装冲突中连续失利,险些被马穆鲁克人截断了后路和补给线,精神状态接近于输光了赌本的赌徒,十字军那血红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只能看见勇武顽强的马穆鲁克人。
军情急如燎原之火,时间分毫耽误不得。
有鉴于此,十字军的高层人士即刻商议决定,抽调东线作战部队回援。
在被占领的天竺土地上,除却少数战略性据点被留存下来,余下的占领地悉数放弃。
势如破竹的十字军不得已从天竺抽身折返,回师增援与马穆鲁克骑兵,在新形成的沙漠半岛上浴血奋战的友军。
不问可知,若是他们行动得迟缓了一星半点,被马穆鲁克人截断后路,那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非但后续而来的援军没了指望,后勤补给也全都泡汤了。
即便粮食和马匹可以在占领区强行征集,但是诸如武器装备一类的物资就不行了,难道要让那些用惯了长剑的骑士们改用弯刀,那不真成了赶鸭子上架?宗教信仰是引发战争的重要因素之一,对太阳神拉的信仰,在尼罗斯河中下游地区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基础牢固坚实难以撼动。
举例来说,尼罗斯河流域的另外一位太阳神阿蒙曾掀起叛乱,试图取代拉成为唯一的太阳神,登上神王宝座,但主动挑战的祂反而被拉神消灭了。
这种传统是无比强大的惯性力量,即便是那些取代了旧有统治者法老的马穆鲁克人,多数是来自于异乡的他们也跟本地人一样,虔诚地信奉这位太阳神拉。
抱着进行圣战的信念,十字军士兵和骑士们与信仰着异族神祇的马穆鲁克人,双方在茫茫沙海和各处绿洲间穿梭往来,杀得人头滚滚尸骸遍地。
在起初之时,双方的统治阶层都觉得这场战争来得未免莫名其妙,不过来自祭司和牧师的消息迅速打消了凡人们的疑惑。
拉神和十字教的主对各自信徒英勇奋战的表现都很满意,祂们吩咐凡间的神职人员给予鼓励和嘉奖。
于是乎,在得到了自己所信仰神祇的赞许后,身为信徒的双方开始加倍努力地杀戮对手,藉此取悦信仰的神明。
随之,在旧波斯王国和沙漠半岛的广阔领土上,两支同样为了信仰而战的大军你来我往,如走马灯般杀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彼此身上流淌出的鲜血浸透了脚下的土地。
波斯术士高墨达在经历了失去亲友和面临死亡的巨大痛苦后,对于这位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异族神祇,他心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宣誓改宗在林旭门下,术士高墨达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身份,但他依然捉摸不透林旭的想法。
趁着再一次随同林旭到十字军和马穆鲁克人交战地带看热闹的机会,高墨达试探着说道:大老爷,您既然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我能感觉到一种压迫感,那是某个神祇在巡视战场吧!原属这块片界的波斯人,不像那些外来者是两眼一抹黑,他们对位于东方那个叫人只能抱着仰视态度的大秦帝国并不陌生。
善于经营的波斯商人每年要从大秦帝国进口大量的丝绸和药材、香料、瓷器等特色商品,然后转手倒卖给西部海域的那些岛屿王国,再照方抓药将西部地区出产的犀角、毛皮、地毯、熏香等中原地区认为贵重和必须的货物,经由西域都护府陆路运往大秦帝国。
在这种转口贸易的鼎盛时期,波斯人充当二道贩子取得的营业收入,大约占了他们国库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强。
神祇行事只需向天道负责,无需任何解释。
林旭听到自己的首个异族信徒兼神职人员高墨达提问,考虑了一下对方的重要性,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说道:高墨达,我在观察……另外不要担心,祂发现不了我们。
在本质上超越了凡物,神明的确不会死亡,但是神明也会陨落和沉睡。
无论是在激战中彻底耗尽神力而陷入几乎永无尽期的沉眠之中,抑或是被信众绝望的愿力反噬拖入无尽虚空中变成冰冷的岩石,这些情况下跟凡人所能理解的死亡也差不了太多。
唯一的差别在于,即便神祇进入沉眠中或是处于陨落状态,只要未来机缘巧合,祂们照样能上演一把咸鱼翻身的好戏。
强势降临在这块片界的十字教神系,一举打垮了拜火教神系,两大主神之一的黑暗神沉眠,而光明神则选择了逃遁。
现如今,十字教神系的大敌只剩下了远在东方的华夏神系,分别处在南北两方的两个外来神系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尽管这两个近邻神系的实力远逊于十字教,但祂们也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同时在寒冷的北方半岛和酷热的南方沙漠地带进行两场战争,十字军再怎么强悍也好,一时半会也无法打破这个僵局。
所谓人道自有气数,不容他人置喙。
神祇可以要求自己的信徒去杀人,神明却不能随意出手屠戮生灵,这是要被天道惩治的严重错误。
初来乍到的十字军,轻松打垮了立国千年之久的波斯王国,究其原因还是要归咎于拜火教的两位主神不争气。
祂们留存这一方天地内的两尊分身在与十字教神明交战中,一个战败沉眠,一个见机逃亡。
当丧失了神祇的支持,拜火教祭司们立时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顶级强者变成了一群软脚虾。
当波斯军队失去了拜火教祭司的神术支援,对面的十字军则有牧师加持增益神术,以至于军心动摇。
此消彼长之下,波斯人的战败实在算不得冤枉。
这就是神战最常见的两种标准模式,由上至下的斩首模式,从双方神祇暴力对轰开始,输掉的一方,地上的势力也会很快崩溃掉。
与之相反的一种状况则是双方神祇实力相当,预计在短期内分不出胜负,但在人间的战争中,其中一方的信徒杀掉了另一方的大部分信徒,捣毁了神殿和祭祀场所,致使战败方的神祇失去愿力补充,不得已放弃抵抗退走,这是由下至上的革命方式。
本质上这二者并没有高下之别,只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加以灵活运用罢了。
在前一段时间,波斯人输得太过干净利落,乃至于连累到林旭没来得及吸取什么经验。
难得眼下的这帮马穆鲁克人如此卖力,与十字军打得旗鼓相当,林旭当然要作好观众的角色,尽量把神战中可能涉及的相关领域都分析透彻,免得日后与异族神明发生神战时遭遇措手不及。
话虽如此,真正看到了在片界西部沙漠地带鏖战的十字军和明显带有埃及文明色彩的马穆鲁克军队,林旭委实有种时空倒错的感觉。
是啊!曾几何时,在地球上也出现过这一幕,挥舞着锋利弯刀,骑着阿拉伯马的马穆鲁克骑兵,与铠甲外面披着十字徽章罩袍的十字军,在西亚漫漫黄沙的土地上奋力厮杀。
眼前这如鸿篇巨制的史诗电影般辉煌壮丽的战争场面,与林旭记忆中那些令人枯燥乏味的文字史料之间,到底仅仅是一种巧合,抑或是某种宿命中的必然结果呢?纵然身为神祇,林旭也解答不了这个堪称千古难题的疑问。
或许知识真的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画圈的游戏,一个圆圈的总面积代表已知事物,圆圈的周长代表着未知事物。
相应的已知条件越多,未知条件也就相应增长,永远不会出现全知全能的那一天。
不妨借用一则华夏古老的数学题来阐述这个道理。
尺木,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或许对于人类而言,一切已知和一切未知,大抵也是相同的样子吧!第一百一十一章 起事当日,林旭留下了一具化身在片界西部战场,只为观摩体会神战的套路变化,打得是未雨绸缪的主意,本尊金身则与太行山神龙石耳一同返回中原。
宾主双方在旧山神庙闲扯了一番,急于在太行山中建立居民点保全自家那点可怜巴巴的香火,龙石耳火烧屁股一般告辞,折返太行山筹备此事。
当然,林旭也没闲着,他派出了一具化身前往安州,与正埋首书堆中排解内心忧愤的陈凉会晤。
林旭之所以如此地急不可耐,实在是接踵而至的意外来得太多太快,搅乱了从前的计划。
林旭本打算放任陈凉慢慢成长,等到时机成熟再鼓动他起兵反秦夺取天下。
然而,伴随着新片界相继融入这片天地,情势似乎愈发紧迫。
可想而知,西面的三大势力决出胜负后,无论谁是最终胜利者,接下来必定要挥师东进,夺取整个片界的主导权。
为了免除出现一盘散沙对上入侵强敌的可怕未来,林旭再不情愿干拔苗助长这种蠢事,此刻也不得不出手干涉,加快陈凉的成长速度。
抬手推开房门,干涩木制门轴发出了吱呀声响。
听到了动静,正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苦读的陈凉抬起头,看清楚来人,陈凉面露喜色,起身说道:林大哥,你怎么来了?快坐,俺给你倒碗茶来。
这时,林旭冲着陈凉摆了摆手,说道:哎,行了,你也别忙了,自家弟兄不用客气,我今天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跟你说。
啥事?只管说。
沉吟了片刻,林旭缓缓说道:陈兄弟,弟妹一家惨死,这事你没忘吧?闻听此言,陈凉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随后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失态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俺记得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俺可以等。
听到这个并不意外的回答,林旭点了点头,说道:呵呵,好哇!看来你这段日子书没白读,火暴脾气也消磨了不少,不过为报仇等上十年,这日子恐怕长了点吧!闻声,陈凉自己也有几分泄气,气馁地垂首说道:俺是粗人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
那些锦衣卫杀了俺娘子还有她一家老小,俺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杀妻之仇都能忍了,那俺不真成遇事就缩头的乌龟王八咧!林旭笑了起来,抬眼与陈凉对视,缓缓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眼神中透出几许彷徨迷离之色,很快陈凉犹如下定决心一般,攥紧拳头说道:俺……俺……想造反!嗯,造反之后呢?明明是谈论着大逆不道的危险话题,林旭的语气却像是在说隔壁三叔家里的母猪刚下了一窝小猪,完全听不出他有半点紧张和害怕。
见此情景,陈凉也傻了眼,他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加重语气说道:……俺说,俺要造反!这时,林旭照旧笑着点了一下头,面不改色地说道:是啊!我听清楚了,你不就要造反吗?多大点事。
闻声,陈凉仿如迎头浇下一盆凉水,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头一天认识这个比自己年长了几岁的富家翁,惊疑地说道:这是造反哪!林大哥,你咋一点都不怕呢?听了这话,林旭笑得更加开心了,反倒轻描淡写地说道:陈兄弟,你知道现在的天下有多少人扯旗造反吗?当日在薛府之内,陈凉夺刀杀伤了多名锦衣卫番子,此刻他仍然是大秦朝廷全国通缉的要犯,说不得,各地州郡城门口都有贴出的画影图形悬赏缉捕陈凉。
哪怕是在林旭的安排下,他窝在安州这边避风头,陈凉大白天的时候也根本不敢出迈出大门半步,即使偶然出去一趟,那也是赶在日暮黄昏时分,脚步来去匆匆,罕有与人交流信息的机会,所以对他来说消息闭塞是很正常的状况。
仔细琢磨了一下林旭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陈凉只得老实地摇头说道:呃……俺不知道。
闻听此言,林旭似是听到了特别可笑的事情,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直到陈凉老脸胀成了猪肝色,林旭这才停住笑声,随即语气揶揄地说道:哎哟!你也不瞧瞧现如今这世道什么样,天下大乱哪!各路的义军和土匪流寇,人家称王称霸的多得是,大大小小全加起来算一下,少说也有个千八百的,难不成还差了你一个?自从前些时候在神前发下誓愿,陈凉愿以十万功德为代价超度亡妻一家,其实从那时起,他在心底里就已经把自己定位成了未来的帝王之尊,否则的话,这笔账可是很难还上的。
骤然闻听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投身于造反事业,知道自己的行动远远落后于其他竞争者,陈凉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失落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打碎了。
这就好比一件稀罕玩意,你一直以为是自己所独有的宝贝,平常时候藏着掖着轻易不肯示人。
哪晓得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其实这件东西大家人人都有,出现这种心理层面的巨大落差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平白无故地打击陈凉的信心,可不是林旭排遣化身专程前来安州的用意所在,留给了陈凉一点时间适应,随后林旭说道:行了,咱们闲话少叙。
陈兄弟,你准备怎么办?投奔别人当小兵,还是自己单独拉杆子?闻声,陈凉低下头沉思起来,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神情坚毅地说道:俺是个粗人,但俺不能一辈子给人扛活,这回俺要自己干。
痛快!陈兄弟,大哥我也愿意全力支持你起兵。
说罢,林旭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他抬起脚重重地顿了几下铺地的青石板。
旋即,陈凉清楚地听到了石板下方传来空洞的回音。
停止了跺脚的动作,林旭微笑说道:本来前两年看着风色不对,我在这里囤积了一批货,预备等行情好了再转手卖出去。
既然你也用得上,不如就送给你当本钱吧!陈凉注意到了这个太过刻意的提示,前脚林旭才刚一离开宅邸,陈凉思前想后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后脚便找来木棒和铁钎等工具,大费周章地撬开了铺在堂屋里的几块青石板。
在移开的地板下面,此时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黑窟窿,洞口阴森森的好像深不见底一般,陈凉驻足在洞口向下望去,只觉得一股凉风吹得浑身难受。
等到陈凉取来火种点起了一枝火把,他壮着胆子下到地窖里面,摸索着拐了几个弯之后,前面出现的景象把陈凉吓呆了。
在这座地窖的最深处,火光所及之处堆积着如小山般的木箱。
陈凉走上前去打开一瞧,箱子里装的全是铠甲兵仗和各色弩弓和箭矢,这批存货数量多得足够装备一支千人规模的正规军。
要说光是地窖囤积的武器数量多少这个倒也罢了,最难得是其中还有近百件明光铠和山文铠,这是寻常见不到的好东西啊!一代枭雄曹操注解的孙子兵法十三篇,开篇名义的第一句就是操闻上古有弧矢之利。
在冷兵器时代,面对着呼啸而来的箭雨,那些身上无甲的士兵必然是一死一大片的下场。
在肉搏战中,军队处于密集队形之下,士兵面前是敌人,身后跟左右都是自己人,任凭你武艺多么高超也无处闪转腾挪,总不能踩着别人脑袋上躲避刀枪剑戟吧!因而,冷兵器时代的军队盛行以伤换命的战阵之技,非常排斥那些上蹿下跳的江湖游斗花架子,在这种一刀换一枪的血拼中,士兵身上没有穿着铠甲,那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武士身披铠甲的意义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铠甲超越了武器,成为了律法严令禁止私人收藏和制造的首要违禁物品,其地位与弩弓相当。
号称为铁猛兽,手持马槊,身着明光铠等重甲的重装骑兵,在冷兵器时代是披坚执锐的代名词。
除却大威力的弩弓,普通弓箭难以射杀重甲在身的骑士,除了马力可能不够之外,甲骑具装重装骑兵可称得是一辆人肉坦克。
类似明光铠这种高档货色,搁在军队中也不是寻常物件,最廉价的皮甲都不能普及到一般士兵的阶层,大家只能看着干眼馋,至少是百人将以上级别的军官才够资格来一件明光铠。
大秦帝国的刑律明文规定,民间工匠私造兵器只杀主犯一人,从犯流放边地。
私藏和私造铠甲的罪名显然要大得多,基本是要按谋反论处的谋逆大罪。
不得不说,林旭送给陈凉的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甚至是让他当场产生了怀疑。
那位本该是樵夫出身的林大哥,发家也不过是才几年光景,如何攒下如此之多的违禁品,何况这些东西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出现在前面那些东西,或许还能用机缘巧合之类的接口加以解释,等到陈凉从一口单独存放的大箱子里翻出一面绣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字样的大旗,以及这口箱子底下多达千两的黄澄澄金铤,他就彻底晕菜了。
思前想后,陈凉愈发觉得林旭不是凡人,禁不住念叨起来,说道:林大哥,你到底哪一路的神仙?在安州大宅的地窖里面,陈凉看到了太多有悖常理的东西,即使他心存疑虑,事已至此也没了退缩余地。
镇定心神,理清了思路,陈凉开始以生平最大限度的热忱,全身心地投入到预谋造反这项很有前途的工作中。
仅是从地窖里取出的黄金,折算成半两钱已是一笔吓死人的大数目。
陈凉随即开始大肆施展银弹攻势,在安州及附近地区暗中招揽亡命之徒和逃犯,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班底。
好在这年头什么东西都匮乏,唯独不缺用自家性命换钱花的穷光蛋。
老话说得好,无恒产者无恒心。
只有那些眷恋着美好生活的人才会畏惧死亡降临,对于那些穷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贱命的家伙们来说,死亡其实并不可怕,永无尽期地受穷受苦,那才是地狱般的煎熬。
当然,陈凉也没白痴到直接打出我要造反的宣传口号,对外招募兵员时,他使用的名义是为临郡某大户招募家丁护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衣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安州刺史蔡彤天下人不是傻瓜,瞒天过海这一招也不新鲜,陈凉招兵买马的举动自是瞒不过安州的地头蛇,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安州刺史耳朵里。
本该干涉此事的刺史大人,在被陈凉走通门路,塞了五百贯半两钱通融关系之后,立马开始装聋作哑。
这位收钱就办事的官老爷,其实一早就备好数十辆大车,单等卖掉那些搬不走的田宅就直接挂印辞官回老家了。
造反是一件牵连甚广的大事,说破天也不是三两天之内就能准备停当的。
又不是在自己任上造反,管他陈凉想干什么,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事先未曾料到,如此轻易打通了关节,陈凉由此愈发看清了大秦帝国外强中干的本质。
这个国家已然从根子上烂透了,任何想要修修补补的想法都是白日做梦。
在铁勒人的铁蹄逼迫下,由帝都咸阳仓皇迁都到洛阳的帝国朝廷影响力大幅缩水,仅能勉强控制包括三川郡在内的近畿地区,以及河内与河东等临近州郡。
中央政令出了畿内马上开始打折扣,分驻各地的郡守和刺史们,纷纷借着盗匪阻断道路和胡人游骑抄掠的由头撇开洛阳朝廷自行其是。
哪怕大部分的地方官并无问鼎九州的野心,他们的举动也仅限于维持现状,若是感觉到风头不妙,这些捞得盆满钵满的官僚们时刻准备着弃官回家。
时局糜烂至此,帝国官员们大多对自己的仕途前途没了指望,现在是抱着能捞一文算一文的末路心态。
反正也不打算干下去了,谁爱造反那就让他去反好了。
那位玩忽职守的安州刺史,仅仅是无数个官僚中的一员,正是这些蠹虫把这个国家祸害到了今时今日的下场。
千年以降,大秦帝国的行政区划是一脉相承的郡县制。
随着人口滋生,增设的县治越来越多,导致出现了一郡管辖数十县,拥有近百万人口的超级大郡等奇怪现象。
为了免除地方势力尾大不掉,秦二十一世皇帝在位期间,当时的朝廷力主推行了地方区划改革。
从那以后,在旧有的郡与郡之间,单独分割出独立行政区,称之为州,归属中央直辖,由朝廷派遣刺史作为最高行政主官。
朝廷对于州的设置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主要是将那些人烟稠密,商业发达的城市划定为州,比较近似于林旭所熟悉时空中的直辖市。
陈凉逃亡栖身的安州正是处于水陆交通要冲,南北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
如若不然,林旭也不会以开商铺为借口,在这里落下一步闲棋。
商业性城市对于有意造反者而言,可谓食之无味的鸡肋。
拉杆子造反需要的是军队和粮秣辎重,商业性城市消费能力倒是不错,指望提供可靠的兵源和粮食,那真是缘木求鱼了。
衡量着安州的态势不利于起事,陈凉把眼光放得更为长远,锁定了荆州的第一大城市,南郡的郡治江陵。
陈凉耗费了数月时间和大把的金钱,如期训练出一支千人规模的私军。
要说精锐大概还谈不上,好歹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暴力集团了。
在此期间,陈凉耳边传来的各地造反消息此起彼伏,没有一刻消停过。
虽然罕有能成气候的范例,不过这种如火如荼的环境气氛还是给了他很大压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造反这件事很讲究先来后到,如果别人先在荆襄之地立足,失却先机的陈凉就难以按计划行事了。
考虑再三,他不愿再等下去,立即开始筹划行动。
陈凉全部准备的第一步是从为手下们配发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每年的七月十五是盂兰节,这一天传说是地府鬼门大开的日子,夜半时分游魂野鬼们都会从地府跑出来探亲访友,连带享受一点人间香火供奉。
已然选定了行动的日期,陈凉提前三天命令私军开拔,每天维持白昼休息,夜晚行军的方式,专拣那些人迹罕至的荒僻小路行进,仗着月色皎洁,没出什么大事。
话说回来,即便有人在野外撞见了这支行军队列,看一眼那些恐怖狰狞的鬼面具,他们也不会有人把这支队伍跟蓄谋造反者联系起来,而是铁定以为自己撞鬼了。
如此这般,陈凉借着鬼神的威慑力,保持了行动的隐蔽性,一路经由安州向西直抵汉水之滨,换乘上船只朝着目的地江陵进发。
江陵城是南郡的郡治所在,扼守江水中游,西接巴蜀,东控江南。
比起经历战火和匪患,以及异族劫掠屠杀的北地诸郡,大体尚算风调雨顺的荆州,尤其是在南郡一带,不啻于人间乐土。
从战略态势上分析,所谓天下之重在于襄阳,东南之重在于武昌,荆州之重在于江陵。
夺取江陵足以威慑荆南诸郡,北面的襄阳和东面的武昌是摆在嘴边上的肉,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张口。
南郡的钱粮充裕,人口众多,要筹措军资和兵源都不成问题,对于白手起家的陈凉而言,堪称为一步登天,在未来争夺天下的棋局中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出发点。
本来船舶在大江之上航行,必须遵守大秦帝国那套严格到苛刻的巡检制度,由汉水前往江陵中途还要经过武昌水师的巡防区域,等闲人物难以蒙混过关。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设计再完备的制度也要实际执行者照章办事才行。
随着洛阳朝廷政令不出近畿,地方官府抱定了自扫门前雪的念头,平常时候大家谁也不搭理谁。
类似于江面巡检一类防微杜渐的活动,时至今日演变变成了水师士兵们向行商打秋风的借口。
陈凉谎称自己是贩卖布匹的商人,在向偶然撞见的水师缴纳了一笔买路钱之后,船队由汉水转入江水,前方的江陵已是遥遥在望。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陈凉派出家族子弟买通了一批江陵本地人,透过多方搜集情报,他对江陵的情况有着明晰了解。
江陵守军约有两万人,步军和水军约各占半数。
陈凉打算依靠自家这支千人规模的私军袭取江陵,姑且不论计划成败与否,光是以一敌二十的胆色,已经叫人必须衷心地道一声佩服了。
奇袭江陵的计划不是出自于陈凉的原创,而是另有出处。
林旭计划培养陈凉作为代理人,又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露骨,那种通篇文言文的原版兵书词汇深奥,也不是陈凉这种扫盲班毕业水平的新手所能读懂的。
有鉴于此,林旭改变了出牌的套路,在陈凉被锦衣卫追捕逃往安州的路上,预先在安州大宅里放置了大量的通俗小说。
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志》、《官场现形记》、《今古奇观》,凡此种种,只要是可以教人读懂世态炎凉,宦海沉浮和人心叵测的小说,通通都成了林旭拿来培养陈凉的教材。
考虑到未来的实际需求,林旭隆重向陈凉推介了《三国演义》这本著作。
当然,林旭也不光彩地扮演了一回金剪刀的角色,他把原书中那些难以解释清楚的段落,诸如说科举和改朝换代之类明显跟本片界历史不搭界,来自异时空的玩意一概删除。
在书中空出来的部分,林旭随意地打些补丁上去,这些书籍本身也经过了作旧,从外观看来像是老旧的手抄本。
一切准备停当,宅邸迎来了新住客,陈凉手刃了锦衣卫的番子,也算是一级通缉要犯了。
在安州躲风头,他只能在院子里坐井观天,根本不敢出门见人,一日三餐都要靠林旭安排包伙的酒楼饭庄按时定量送到门房,经人转交给陈凉。
衣食无忧,又闲的无事可做,陈凉大把空余时间都用来读了小说。
正如林旭所预料的那样,他最喜欢的一部书就是《三国演义》,名著就是名著,自有不朽的艺术魅力。
俗语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
《三国演义》这本书名为演义,包含的内容许多是切合实际情况的经典战例。
这一次陈凉奇袭江陵的灵感来源,正是来源于这部林氏删节版的《三国演义》,吕蒙白衣渡江夺南郡,关羽大意失荆州的那一段故事。
尽管在地球上的中国,这段关云长败走麦城的故事是家喻户晓的典故,被各类戏剧演绎了无数次,民间不识字的老农都能滔滔不绝地讲上一通,但是在这块片界情形大不相同。
大秦帝国一统江山的千余年,位于整个帝国腹心地带的荆州地区太平无事,从没发生过什么像样的战事。
因而,在这块片界中,陈凉才是第一个动念靠诡计夺取江陵的人。
这次师法书中东吴大将吕蒙故智,陈凉替自己一行人披上了商旅的伪装身份,严令私军成员只能待在船舱中不准外出活动,此后又大把撒钱打通了一路上的检查环节。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丝毫波折,反而叫陈凉觉得郁闷了。
枉费他构思了那么多应变之策,结果毛都没用到就已经到了正地方,真是白费心血呀!幸好陈凉的一番抱怨只是在心里嘀咕,并未说出口,否则被兢兢业业服务了全程的林旭听见,非得气出个好歹不可。
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陈凉这一路航程,林旭都在暗地里保驾护航,他联络大江龙君敖平负责平息船队经过的江面风浪。
途经武昌时,敖平还特地在江岸升起一层浓雾遮掩水中船队行迹,当日拦住船只的一小队水军是私自驶出营寨捞油水的兵痞,根本没有认真检查的意思。
换作是正规水师出动,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要翻查一下船舱,陈凉还敢指望他那点小九九不露馅吗?如果缺了这些便利,别的事情且不说,单凭陈凉手下这一群没下过水的旱鸭子在船上逛荡两天,绝对是得吐的翻江倒海四肢无力。
估计这帮家伙下地的时候都该晕路了,何谈奇袭江陵,还是赶紧找地方养病吧!无知是幸福的,对自己可能遭遇的艰难险阻全无知觉,陈凉在登岸后,居高眺望着不远处的江陵城。
跟在他身旁的几个随从,其中一人出声说道:哥,你这法子能行吗?第一百一十三章 渡江早在安州开始招兵买马之初,陈凉便意识到不能自己没有嫡系人马帮衬着,全凭一帮雇佣军,只怕事到临头难免树倒猢狲散。
于是,他派人到老家送信,连带把陈氏一族中与己交好的兄弟叔侄都叫来军中任职。
如今正因为在军中陈凉有了这批知根知底,同时又是血脉相连的中下级军官搭建部队架构,他才敢于以身犯险赌上这一把。
只靠那些用金钱招募来的亡命之徒和流氓痞棍,半路上一哄而散不是笑谈,更有甚者,个别心思歹毒的家伙想直接绑了陈凉送往官府领赏,那也未可知啊!听到身边族人的询问,陈凉笑了起来,扭头望着这个腼腆的十五、六岁少年,说道:俺觉得一定能成。
三儿,你怕了吗?叔,俺不怕。
闻听此言,陈凉摇了摇头,说道: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你是不怕,叔真有点怕了。
这时,少年陈信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他瞪大了眼睛,说道:叔,你咋能害怕咧?略为停顿了一下,陈凉笑了笑,说道:叔不怕死,但俺怕连累到你们,可能还有咱们全族的人。
谋逆造反,十恶不赦。
上位者为了巩固统治,对谋反者的惩处是最为严厉和血腥的,株连九族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滚滚而下的几百颗脑袋。
虽说洛阳小朝廷如今已是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不过朝廷大佬们这根弦倒是从来没松过,镇压各地义军不遗余力,号称是攘外必先安内。
天晓得陈凉在江陵举事失败,家乡那边的地方官会如何对待陈氏族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造反历来是一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亡命买卖,怕死就别惦记着造反。
少年意气的陈信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他接口说道:叔,你这话说得不对,俺们既然来了,那就不怕被连累。
大约想到了自己的族人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陈凉只得强作欢颜,说道:成啊!等叔什么时候成了大事,俺给你们一人封一个王。
僻处南方一隅,荆州承平日久,江陵周边最大的现实威胁,不外乎是几股出没抢劫过往商船的水匪。
对于有着两万大军驻扎的江陵来说,这点事情只能算是癣疥之患,不值得在意。
正应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那句老话。
太过长久的和平生活使得江陵守军产生了天下太平的错觉,乃至于陈凉的一千多号人都快摸到枕头边了,他们对此仍是茫然无知。
寻觅了一处远离道路和水域的树林临时驻扎,陈凉派了几组哨探分别装扮成樵夫和猎人等角色,分批混入江陵城内,而后赶在傍晚城门关闭之前返回营地回报情况。
打探清楚了吗?陈凉急切地询问,侄子陈信从斗笠里取出了捻成条跟柳枝编在一起的地图,等到重新拼合完毕,他指点给陈凉说道:嗯,叔,你看这是太守府,前面一条街都是衙门,向右转是武库,再往前是兵营。
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陈凉一边说道:粮仓在哪?哦,在太守府的北边。
在图上找出了位置,陈凉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这样,旁的先不管,咱们拿下城门以后,马上到太守府抓住那狗官,千万别让他逃走。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听了陈凉这话,在场的陈氏族人都笑了起来。
年长了陈凉十来岁的族兄,本名陈大牛,陈凉给取了个新名叫陈忠的大块头笑着说道:我说二狗,你小子居然会吟诗了,几年没见,大长学问啦!陈忠的话冲淡了肃杀气氛,陈凉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些人,说道:这个以后再说,今夜三更行动,大伙都去休息,二更天起来做饭,快些散了吧!无论是在什么时代,作为暴力机器存在的军队都是信奉强者为尊的群体。
那些自身实力不强,抑或是性格不够强硬的领导者,搁在军队这种只相信强权的环境中是无法令下级真正信服的。
在和平时期,为避免这些浑身都是刺,一肚子火气的家伙们惹出麻烦来,文官政府最喜欢搞偃武修文的那套东西,生生把凶猛嗜血的大老虎打扮成热爱和平的小白兔。
即便如此,军队所具有的嗜血本性永恒不变,军队就是一台需要不停地吞噬金钱和生命的暴力机器。
一旦等到了用兵打仗的时候,宣传口径什么的一文不值。
一支军队拉出来能打得赢对手才是真格的,什么威武,什么文明那些都是瞎扯淡。
陈凉本人箭术高超,在百步之外能射中用丝线悬起的铜钱,他更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一身力气也远非常人可比。
平常训练用的那种最重的五百斤石锁,陈凉单臂就能举过头顶,双臂有着千斤之力。
若非如此,他也镇不住手下的这些土匪流氓和兵痞子。
偷袭需要专门的器械,在安州宅邸的地窖里,除了一般军用武器装备,陈凉还发现了一件用于奇袭的利器,飞钩绳梯。
按说这玩意的技术含量不高,但要做得恰到好处也不是一桩易事。
在绳梯的前端是两个起固定作用的铁爪,外形近似四爪船锚,只要抛起搭在城头上,后续士兵就能毫不费力地爬上城墙。
问题是如何在寂静的夜晚,不让城上的守军发觉金属飞钩搭上城墙发出的清脆撞击声,这个问题解决起来确实有几分难度。
一路踏着月色前进,黑灯瞎火又摔了不少跟头,陈凉带着私军来到了江陵东城墙下方。
临时在飞钩上缠了几层细麻布,几名专职训练过如何抛投这玩意的士兵,轻车熟路地合力将绳梯搭上了十多米高的城头。
亲自拽了两下绳梯,陈凉确信固定牢靠,冲着身后一摆手,说道:跟着俺上。
说完,陈凉拔刀出鞘,张口将刀背咬住,双手随即抓住绳梯迅速交替向上攀爬。
噗!等到飞身跃上城头,陈凉用眼角余光窥见了不远处的一条黑影,二话不说蹑手蹑脚地抢步上前,一刀捅进刚打了个哈欠的哨兵右腰部位,另一支手则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陈凉习惯性地扭了两下手腕,这名倒霉的士兵很快便停止了垂死挣扎。
要说在陈凉看来,捕杀猎物跟杀人差不多,野兽比人类更难偷袭,人类没有那么灵敏出色的嗅觉,出手前的风向之类的问题用不着太苦恼。
一击搞定了最有可能出问题的登城步骤,陈凉向陆续跟上来的手下招呼说道:别出声,跟在我后头。
不多时,吊桥放下,朦胧夜色中悄然开启的城门四敞大开,守候在城外的陈凉私军随即一拥而入,除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一切都如同平常时候。
与此同时,辗转难以入眠的南郡太守应龙正在书房中秉烛夜读。
适才,他在月下独坐小酌片刻,此时放下酒杯又端起闽地出产的黑釉茶盏,一面翻阅书卷,一面喝茶,品尝几碟小点心,这小日子过得好生惬意。
话虽如此,这位应郡守忽然放下书卷,抬手摸了摸两撇小胡子,起身来到窗前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叹息一声。
要说江陵这地方,的确是个富庶繁华之地,应龙在南郡担任三年太守,腰包自然捞得鼓鼓囊囊,这样的舒坦日子是多么美好啊!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被那些胡人给生生搅合了。
在南郡应龙原本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只是随着秦八十五世皇帝在铁勒人的凌厉攻势下弃城逃往洛阳,中央政府的权威大不如前。
此消彼长之下,本来还算俯首帖耳的地方实力派开始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南郡的那位水军都督司徒雅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此君时常跑来应龙跟前故作一副桀骜姿态。
虽然在应龙手里掌握着万人规模的步军,但是跟司徒雅把持的江陵大营水军比起来,江陵的步军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在质量来看,优势并不明显。
为此,应龙禁不住开始揣测,这位出身于关中的水军都督是否已经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心忧身家性命安危,别说月夜小酌聊以自慰,哪怕是灌应龙喝一桶刀伤药,怕也治不好他这颗伤痕累累的脆弱心灵啊!恰在这时,由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应龙的书房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攸然间十几名手持兵刃的壮汉闯了进来。
察觉到状况不妙,应龙抢先一步拔出了挂在墙上的长剑,他警惕地上下打量着这些来人,见这群家伙个个顶盔贯甲不似是寻常盗匪,惊疑地说道:尔等何人,竟敢持械威逼本太守,你们不怕诛灭三族吗?来人中为首的那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抬手用血迹未干的横刀一指应龙,冷冷地说道:当然是来杀你的人。
闻听此言,应龙脸色登时变得煞白,丝毫看不出血色,勉力镇定一下心神,他声音颤抖着说道:大胆狂徒,可是司徒雅那厮派你们来的?事到如今,趁着月夜入城准备上演一出蛇吞象好戏,陈凉再也没耐心跟这个要死的人磨牙了,一摆手招呼手下开始行动,说道:老子们是义军,狗官你就别废话了,乖乖地受死吧!……这位英雄且慢!本太守,不,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求你高抬贵手啊!呜——噗!嘶——这时,只见陈凉手起刀落,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这快捷若电光石火般的一记横斩下去,在雪亮刀光过处,南郡太守应龙的头颅应声飞起了老高。
霎时间,从颈动脉喷出的血雾大肆溅出来,这间书房粉刷的雪白墙壁被染成斑驳的红白相间颜色,乍看起来倒似是雪地中的点点梅花。
在那颗被砍掉的人头上,依然看得出应龙在临终前一刻面对着死亡来临的惊诧和恐惧神情。
大概至死他也没弄明白,究竟是谁铁了心要杀自己,竟然连个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留下,坑爹呀!第一百一十四章 忽悠太守府邸中看似激烈火爆的大劈活人场面,实则只是发生在一瞬息之间的变故。
不待陈凉等人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战场,一名私军头目快步跑了进来,冲着陈凉拱手说道:大头领,我们占领了衙门和武库,下面怎么办?闻声,陈凉笑得甚是笃定,一指地上龇牙咧嘴的南郡太守应龙人头,说道:提上这狗官的脑袋,跟俺去会一会那位水军都督司徒雅。
……是!闻听此言,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在老虎嘴里拔牙,陈凉莫非不要命了。
今晚趁夜奇袭江陵,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契合得恰到好处,计划推进顺遂,大家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
亲自策划实施了整个计划,陈凉也在手下心目中初步建立起了身为领导者的权威地位。
看着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尽管不明白陈凉究竟要做什么,但人们都相信他一定有合乎情理的理由,稍稍犹豫了一下,众人选择相信陈凉的判断。
其他人不敢开口反驳,陈凉的族弟陈悌此时凑近过来,低声说道:二哥,那可是一万多人的水军大营啊!咱们这点人,那不成肉包子打狗了吗!哈哈哈哈,你们怕啥,我手里有这个东西,难道还用怕进不去吗?说着,陈凉极度自信地举起了伪造的节杖和一卷早已备好的黄色绸缎,关于荆轲刺秦王的传奇故事,他是从小就听村里老人讲古时说过。
自幼仰慕着英雄前辈的光辉事迹,陈凉一直为没机会彰显自己过人的勇气而落寞,没错,这次他是打算效法荆轲来个图穷匕见。
在这间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书房中,洒脱地摆出一副豪迈姿态的陈凉笑得固然是很开心,不过隐身在旁边照拂的林旭着实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陈凉这家伙身具五彩霞光,自然也算是有天子命格的强人,一般人很容易被他的强大人格魅力所感染,继而生出臣服效忠之心。
实际效果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一抖,小弟纷纷叩头那样邪门,无疑也是很厉害的作弊器。
关键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谁也保不齐哪天他碰见个把吃生米的主。
若是陈凉遇见那种一上来,不由分说拔刀直接就砍的愣头青,到那时林旭的前期投资不就全打水漂了?思量着陈凉的性格缺陷,林旭琢磨着自己还是得找机会开导他一下,可惜今夜不是进行谈话的合适时机。
在黑暗中无奈地叹息一声,林旭认命地提前一步,到水师大营替陈凉铺平道路去了。
位于江陵城外江畔的水军大营,即便业已到了深夜时分,营中的篝火依旧点得通明。
衣甲鲜明的精锐水军兵士手持长戟在营中来回踱步,整个大营中充盈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身为水军都督的司徒雅,老家在关中渭南,所以他很难像那位死鬼郡守应龙一样采取一种事不关己的立场,对待北方的胡人侵袭淡然处之。
前些时候,司徒雅暗中派去老家打探消息的几队精干士卒付出了不小代价后,终于传回了一则讯息。
渭南县的司徒氏老宅被分散在关中各地劫掠后的铁勒人攻破后,又顺手放了一把大火烧成白地。
司徒雅的所有亲族,若非死于乱军之中,再不然就是干脆下落不明。
终日挂念着老家的族人安危,更为跑不掉的祖宗坟茔而担忧难过,近来司徒雅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可怜曾经是膘肥体壮的他,而今瘦得只剩下一百五十多斤体重,乃至于衣箱里的旧时衣裳都显得不甚合体了。
正当司徒雅自怨自艾地喝着闷酒之时,中军校尉挑开大帐门帘走进来,拱手施礼说道:启禀都督,外面有一队兵马叩门,来人自称是洛阳前来传旨的钦使。
闻声,司徒雅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江陵这边许久不见洛阳朝廷有专使前来,今天晚上这唱得是哪一出?仔细思量一下,司徒雅继续询问说道:一共来了多少人马?回禀都督,不满百骑。
区区几十号人对兵强马壮的水师大营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司徒雅放下心来,吩咐说道:那好,传本将军令,打开营门放他们入营,请钦使到中军帐来。
是,标下领命。
大约一柱香时间以后,并骑缓步而行的数十名衣甲鲜亮的骑兵,前呼后拥地环绕在一辆豪华马车周围,缓缓停在中军大帐门口。
出帐前来迎接的司徒雅才刚一露面,马上听到一个尖细刺耳的阉人声音说道:大秦帝国八十五世皇帝陛下诏书颁下,江陵水军都督司徒雅何在?还不速速前来接旨?孟尝君秦国脱险的故事告诉后人,鸡鸣狗盗之辈也是有大用场的,关键只在于你会不会用人。
比如说眼前这一回,陈凉自家人晓得自家事,知道满嘴的淮南土话肯定瞒不过明眼人,于是提前选拔了一个曾在关中地区厮混多年的职业骗子,由这家伙出面装扮成洛阳朝廷派遣的宦官,陈凉则扮作随行的护卫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作戏要作足全套,即便此前还有怀疑,当司徒雅听到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标准阉人腔调,他再也不敢怀疑对面来人身份的真实性。
试问谁会闲得蛋疼,没事把下面的零碎物件给切了?天下间只有皇家才会用到阉人,他们不仅是皇帝的家奴,而且是皇帝的最信任的近臣,尽管宦官出任钦使不大合朝廷规制,但此事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处,司徒雅立马毕恭毕敬地双膝跪地,俯首说道:末将司徒雅,恭迎皇帝陛下旨意。
来人哪!速将司徒雅这逆贼拿下。
随着尖厉刺耳的一声叱喝,几名武士跳下马,他们迈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司徒雅,作势便要捆绑起来。
见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司徒雅奋力挣扎,高声叫道:钦使这是何意?末将并无过错,何以至此啊?装扮成宦官的这名职业骗子敬业地咳嗽一声,而后捏着娇滴滴的兰花指,字正腔圆地说道:南郡太守应龙前日上表,参劾江陵水军都督司徒雅拥兵自重似有不轨企图,陛下诏命将司徒雅革职查办。
司徒将军,您可听得明白了?闻听此言,自以为洞悉了事实真相,司徒雅不由得怒发冲冠,破口大骂道:应龙老狗,无耻匹夫,我必不与汝同生。
眼见得司徒雅放弃了挣扎,遵照事先的安排演练剧情,这名假钦使操着一副尖细的嗓音说道:军中不可无主,江陵水军的副将何在?这时候,旁边一名军校战战兢兢地接口说道:回禀钦使大人,三位副将皆在帐中歇息,可要传唤他们前来?偷眼瞧了一下身边陈凉的神色变化,发觉了自家的大头领面不改色,这名心里也在打鼓的骗子安心下来,他故作高深地翘起尾指一摆手,说道:本使另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既然他们在休息,那便算了吧!尔等转告三位副将,江陵水军暂由他们三人共同代为署理,若有什么决定,须得三人都赞成方可施行。
是,小的一定转达大人的意思。
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位假钦使春风满面地说道:来人哪!咱们回城。
说罢,这位足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帝演技的职业演员,扭着屁股上了车驾。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只有五花大绑的司徒雅被迫步行跟在车驾后面,待得前脚进了江陵城,陈凉便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如何,俺早说了,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要说司徒雅也是个人精,早前他是被自己脑海中构思的可怕幻觉蒙蔽了,乍一闻听陈凉的放肆言论,司徒雅当即回过味来,他声音颤抖着说道:什么?你们……你们不是钦使?闻声,陈凉抬手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说道:当然不是你们那什么狗屁钦使,俺们是义军,义军你懂吗?出身于旧秦人的将门之家,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司徒雅万万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群乌合之众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觉。
这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微微一咸,满口的鲜血登时喷了出来。
郁闷到大口吐血,饶是司徒雅气若游丝,命不久矣,他嘴里还不住念叨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见此情景,隐身在附近观看的林旭也有些犹豫,他正考虑是该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救活留给陈凉驱使,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气死,再把这个司徒雅转化成阴兵。
思虑再三之后,林旭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神祇过多干涉人道的事务,难免要折损功德,姑且静观其变吧!仅仅一夜功夫,南郡太守应龙被斩杀,水军都督司徒雅成了阶下囚,世事变化实在叫人难以预料。
在江陵乃至于荆襄都举足轻重的两个大人物,全部被陈凉这个小人物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能使人感叹命运的无常和无奈。
命令手下们在太守府中歇息,陈凉慎重地叮嘱说道:记得明天早上用钦使的名义,召集江陵的将校和官吏到太守府,务必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番江陵的两个实权人物,一死一被俘,陈凉摆平了这两个大佬,水、步军余下的那些军将也好,江陵中下层官吏也罢,既没有抗拒洛阳钦使旨意的勇气,更加没有这份自行其是的实力,只需明日假借钦使名义勒令他们前来太守府,相信没多少人敢于抗命不从。
虽然截止到此时此刻,陈凉手底下仍然只有在安州招募的那千八百乌合之众,不过毫无疑问,这座繁花似锦的江陵城从这一刻算起便已是姓了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献图一叶轻舟过瞿塘,两岸猿声啼不休。
雨水丰沛的江水两岸,植被生长茂密的起伏山峦仿佛总被一层稀薄的云雾遮掩着真面目,一座座从云层中拔地而起的山峰,仿如漂浮在飘渺云海之间的小岛,令人置身于其中生出以亦真亦幻之感。
湍急的江水冲击下,一艘外形小巧玲珑的木船随波逐流地穿行在浑浊咆哮的浪涛间。
这艘看不到一名水手和船工的小舟在急流中穿行自如,着实神奇无比,此时在平稳如陆地的船舱之内,两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正举杯对饮。
萧兄,接下来可就该轮到你登场了哟!开口讲话的这位正是自封为霍山府君的林旭,坐在他对面共饮的这位是巫山神萧柏琅派出相陪的化身。
两位地祇从外表来看,同样是风流倜傥的青年公子,只不过萧柏琅的装扮举止显得更加骚包一些,即便如今已是到了深秋时节,祂还要穿着一身白衣,并且在微微泛着寒意的呼啸劲风中摇动着描金折扇,好一派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造型。
听了林旭这话,萧柏琅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地说道:尊神只管请放心,只是些许小事而已,萧某不会搞砸的。
闻声,林旭也笑了起来,举杯说道:不会就最好了,这件大事做成,你今后也有几百年香火好分呢!刷拉地一声合拢了手中的折扇,萧柏琅拍着大腿笑道:哈哈哈哈,香火什么的,我其实不大在意,倒是尊驾府上的千年佳酿世所难求,下次记得捎两坛过来便好。
在数日之前,陈凉效法吕蒙白衣渡江,轻而易举地诛杀了太守应龙,又设计生擒水军都督司徒雅,兵不血刃地夺占了江陵城。
虽然历经了一场小范围的改朝换代,不过江陵城中百姓并无太大感觉。
这场战火始终局限在局部范围内,城内居民们的日常生活一如往昔,人们在最初的惶恐不安中,渐渐接受了陈凉这个新统治者,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兴汉军分别张贴在衙门和城门的安民告示。
在这份文告中,陈凉公开宣称大秦帝国是君王无道,长篇累牍地痛斥执政者如何内残外忍,无力驱逐异族,反倒屈膝献媚,对内残酷镇压,自己起兵是为延续华夏衣冠正统,为炎黄苗裔而战。
虽说文告通篇文字浅白易懂,陈述的道理却颇为明晰入理,字字句句都说在百姓心坎上,很快就在南郡周边流传开来,算是替陈凉赚足了大义名份。
这一日,在人流穿梭如织的兴汉军衙署门口,一名身着素色麻衣,手持着折扇的年轻男人伸手拉住守门的一名卫兵,高声说道:鄙人有一件宝物,欲进献予兴汉大将军。
闻听此言,这名卫兵横了来人几眼,没好气地说道:大将军也是你相见就能见到的吗?快点闪开啦!听到如此回答,只见那年轻男人不慌不忙地一挥描金折扇,说道:在下自然晓得大将军军务繁忙,请这位军爷代为转呈即可。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在任何一个新生政权起步的阶段都是廉洁高效的,所有人从上至下都憋着一股子奋发图强的劲头。
等到了王朝末路之时,这种情况就会颠倒过来,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照章办事,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越轨逾矩之处,前来办事之人若不上下打点一番也休想做得成。
正因如此,明眼人只需认真观察一下作为最基层的办事人员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很快就明白一个政权到底是蒸蒸日上,还是江河日下。
这时,把门的卫兵想了想,他抬手从来人手里接过这件东西,掂量一下分量,说道:那好,你在这等着。
说完之后,卫兵跟执勤的几名同伴交代了一下缘由,转身朝着衙署里面走去。
很快,陈凉接到了这件意外的礼物,他未免觉得诧异,吩咐左右拆开盒子一看,里面原来是一幅体量不小的卷轴。
由手下们协助徐徐展开这幅卷轴,陈凉凑近到跟前定神一瞧,立时大吃一惊。
在这幅卷轴的卷首,开篇题记清楚写明了《大秦全舆图》几个大字,其下是在图上精细绘制着整个大秦帝国的山川地形走势,城镇分布等标记。
尽管标注信息算不得详尽,不过作为战略参考数据已经够用了。
这些年来,陈凉经过林旭的提点和刻苦自学,已非是吴下阿蒙,当然知道类似这样具有极大战略价值的物品,是由大秦帝国朝廷组织精于堪舆绘图等业务的专业人士,奔波各地穷多年之力绘制而成的宝物,一贯视为国之利器,收藏于深宫内苑,轻易不可示人。
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地图漫说在郡城里面不会收藏,即便是在咸阳和洛阳,那也是谨慎地收存在宫廷馆阁之中的机密资料,寻常人等想瞧上一眼那都是白日做梦。
惊喜交加地看着这幅地图,好半天陈凉才回过神来,他即刻转向那名报信的卫兵,大声追问说道:……献宝之人在何处?火速带来见本将。
闻声,卫兵脚步慌乱地冲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哭丧着老脸回来向陈凉报告说道:启禀大将军,门口的那人不见了。
陈凉阴沉着脸半晌没言语,直到在场的下属们都开始坐立不安了,他才仰面长叹一声,说道:唉,看来人家是嫌我们慢待了高人哪!这一次我也不追究,不过你们记好了,再有人前来投奔本将,切不可拦阻,务必待以上宾之礼。
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在外面胡作非为坏了本将名声,俺就一把拧下他的脑壳当夜壶。
几乎与此同时,江陵城内的一家酒肆中,林旭又在跟巫山君萧柏琅继续推杯换盏。
对饮了一杯浊酒,林旭拍案笑道:萧山君这次是辛苦了,来,你我再饮一杯。
闻听此言,萧柏琅大笑起来,手抚着桌子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好了,兴汉军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如此甚好,我也就不再多言,来,请满饮此杯。
这幅由大秦帝国朝廷在百年之前组织人力绘制的全国地图,是当日林旭派往关中的化身,从铁勒人马蹄下的咸阳城中趁乱摸来的赃物之一。
为何要由巫山君萧柏琅出面送给陈凉,这里面就涉及了相关的利益交换,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从江陵逆大江而上直入蜀地,中途必须经过横亘江水南北的巫山。
没有巫山君萧柏琅的鼎力支持,任何逆水而上的军事行动都要冒着极大风险,这恰恰是林旭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于是乎,林旭答应了帮萧柏琅跟陈凉的兴汉军搭上关系,同时也为了让祂分得一些功德,等到日后新朝定鼎,萧柏琅无疑也能分得一份好处,这样祂就更有动力为陈凉的兴汉军提供必要的协助和支持了。
懊恼不已的陈凉叮嘱书吏们仔细收好了神秘人物进献的地图,很快放下了这件烦心事,转而带着几名亲随前往衙署后面的地牢。
这里关押着一些很重要的犯人,只有把他们搁在自家眼皮底下,陈凉才觉得放心。
迈步下了台阶,嗅着监牢里面那股子浓重的霉腐味道和仿如渗进骨头缝里的凉风,陈凉无奈地捏着鼻子来到一间囚室外面,隔着栏杆开口说道:司徒雅,你是打定主意要给大秦朝廷殉葬了吗?忠臣义士,果然是好名声啊!闻听此言,尽管被手铐脚镣搞得行动困难,司徒雅仍然像是触电般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骂道:屁个好名声,老子全家老小都被那混账皇帝丢给了胡人,那个王八蛋朝廷早点死绝了才干净呢!你才是忠臣义士,你们全家都是忠臣义士。
陈凉被骂得狗血喷头,不仅没动怒,他反而放声大笑起来,此时望着司徒雅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赏意味。
其实在骨子里,陈凉是那种一群人扎堆骂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迈汉子。
司徒雅这样满嘴脏话的油滑兵痞腔调,无疑是很对陈凉的脾胃。
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要说比起贴出榜文就能源源不断招来的普通士兵,具有良好军事素养的将领是非常难得的,毕竟兵书读得再多,也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打仗了,那位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个典型反面教材。
特别是对于专业技术水准的要求,仰仗船舶作战的水军远比陆军那帮旱鸭子高得多,两军交锋之际,己方是否有一名优秀的水军将领,甚至是一桩比兵力多寡都来得要紧,生死攸关的大事。
假如水战只是靠着人数多和战船多,一味靠蛮干硬拼就能打得赢,那么一世枭雄的曹操同学也不至于在赤壁大战中被小辈周瑜一把大火烧得意气全消,从此打消了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大笑过后,陈凉示意左右打开牢门,迈步跨进囚室,沉声说道:如何,往后跟着老子干,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只要你点一下头,俺现在就封你作水军大都督。
闻声,司徒雅又有些犹豫起来,过了片刻,他才接口说道:归顺可以,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哦,啥要求,你也不妨说来听一听嘛!面对着陈凉很有诚意地招揽举动,司徒雅似乎有些拿捏身段的意思,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地说道:若是在下寸功未立便投入大将军麾下,只怕骤然身居高位会招致非议,水军大都督也不是一个罪人能当要职的,所以在下想请大将军给某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司徒雅这番话听得陈凉是云山雾罩,他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也别绕圈子,有话直说便是。
心里盘算清楚了临时起意的计划,司徒雅衡量一下所需条件,说道:那好,在下就冒昧直言了。
我想请大将军给我二十条战船,两千精锐水军,再加上那位假扮钦使骗过在下的能人。
只需数日功夫,某愿将武昌水军大营献于大将军的帐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招鲜照方抓药就能夺下武昌水师大营?不要说旁人,哪怕是曾经实践过一次的陈凉听完,也觉得司徒雅这个要求太不靠谱了。
凭什么把几千人的性命交到他司徒雅手上?要知道,这里面有不少是司徒雅的旧部,投降兴汉军才不过几天功夫,对陈凉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忠心,要是这家伙带着人马对江陵反戈一击,陈凉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即使退一步讲,司徒雅只是带着这些兵马投奔他处,怎么算陈凉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左思右想之下,陈凉记起了林旭跟他聊天时常说的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想清楚了个中利害,他还是暂时决定相信司徒雅的诚意。
如果说必须用一次冒险行为验证一个人是否真的忠诚,那么考验的时间越早越好,日子拖得越久,考验失败的危害也就越相应放大。
作出了判断以后,陈凉点头说道:那你有几分把握呢?司徒雅扳着指头列举了一下己方拥有的诸多优势,拍着胸脯说道:……若说十分把握那肯定没有,七分胜算是差不多的。
这时,见司徒雅说得合情合理,陈凉又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开出的条件,本将都答应了,不过我怎么能信你是真心效力,不是故意诓骗脱身呢?闻听此言,司徒雅的表情明显出现了瞬间僵硬,在官场里他也混了不少年头,从没见过说话这么愣的主。
尽管如此,司徒雅要承认陈凉这话说得在理,人家为什么相信他这个降将的一面之词呢?自我解嘲地一笑,司徒雅摇着头说道:这个……那就要看大将军您的器量如何了。
陈凉摸着下巴,抬眼上下打量着司徒雅,他以猎人的直觉判断,这家伙没有故意耍诈的想法。
当下,陈凉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好哇!你是要考验本将军的气量是吧?成,出来以后准备一下,三天之后出发。
闻声,司徒雅没有急着感谢陈凉的信任,而是摇头说道:大将军,兵贵神速,片刻迟疑不得。
您若是真信得过我,今日就让我出发,不然迟则生变。
在这间幽暗的囚室中借着昏暗的油灯照明,陈凉与司徒雅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陈凉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说道:司徒雅,你也是个人才,不要让俺失望,你去吧!目送着司徒雅走出这间他住了一段日子的牢房,陈凉突然开口说道:陈孝!旁边一名个头不高,身材横宽的矮胖子闻声站了出来,冲着陈凉一拱手,说道:二哥,您叫我。
闻声,陈凉皱起眉毛,不悦地说道:在外面叫俺大将军,咱们是在军中,不是在自个家里叙旧。
这位面色黝黑,身材矮胖的陈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是,二……大将军,你要俺干啥?无奈地瞥了这个族弟一眼,陈凉叮嘱说道:从现在开始,片刻不离地跟在司徒雅身边,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
总之,不管他干什么,只要不是动手杀你,你就啥都不用管。
记好了,把所有事情都记在心里,等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是,俺明白了。
尽管自己身后忽地多了陈孝这个闷声不语的跟屁虫,司徒雅却对他摆出一副视若不见的模样,照旧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论说起来,朝廷调动大军的时候还得派出个把监军随行,陈凉大胆启用司徒雅这样的降将,而且授予他兵权,这本身就已经冒着绝大风险。
既然如此,别说派一个监视者,哪怕做得再多一些也不能算过分。
关于陈凉的大概想法,司徒雅完全能猜得到,但是他更加清楚一条,留在关中老家的司徒氏一族可能都死绝了,往后司徒氏能否延续望族的地位,只怕得看司徒雅在兴汉军这艘新下水的大船上打拼得如何。
真格说起来,司徒雅对龟缩在洛阳无所作为的混账朝廷,那份深重的怨恨也不是假装出来的,只不过没有在陈凉面前表现出的那般强烈而已。
刚才在囚室中,司徒雅之所以不顾身份地破口大骂,那是在以一种婉转地姿态向陈凉表示,与故主划清界限的决心。
这对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而言,已是近乎于本能的自保行为。
老话说得好,学得一身文武艺,终须货卖帝王家。
若不是自己挑头造反的话,那么跟对一名老大就显得尤为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条件。
这就像你用全部身家抵押贷款买下一支股票,也许它是伯克希尔哈撒韦,但也可能是雷曼兄弟,更倒霉的是一百多块买了亿安科技,一旦输掉的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无论在何时何地,投资的收益与风险总像光与影般相伴相随。
眼下司徒雅所关心的核心问题,不是关中族人的死与活,而是自己能在陈凉手下混得如何。
按照目前的态势来看,只要司徒雅能出人头地,渭南司徒氏就能再度复兴起来。
一旦投靠陈凉,司徒雅下半辈子能否有封侯拜相的那一日,关键就得取决于陈凉在这条群雄争霸的道路上究竟能走多远了。
有鉴于此,除了陈凉的能力之外,司徒雅首先得弄明白一件事,陈凉的器量如何。
为人臣者,最忌讳的是碰见那种吝惜刻薄的君王,尤其是越王勾践和明太祖朱元璋那样可以与臣下共患难,不能与之共富贵的小气鬼,简直就是功臣们的催命符。
别前头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多年,辛苦积攒下的功劳,到头来只换得三尺白绫,一杯鸩酒就算大家恩义两清了,那真是死了都悔恨得阖不上眼哪!当面向陈凉提出那个冒昧的要求,除却考验他作为主君的器量大小,前些时候,陈凉奇袭江陵的行动也给了司徒雅很大启发。
在地牢里反思自己的失败原因,司徒雅在郁闷之余,不得不佩服陈凉这家伙胆识过人,没见过这一招的人不管多精明都有很大概率被直接放倒。
司徒雅不觉得统辖武昌水军大营主将苗仁辅的眼力能比自己高明多少。
既然陈凉都能靠这一招把自己骗得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那么只需照方抓药收拾苗仁辅,相信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怀着建功立业和试探主上器量的双重考量,司徒雅向陈凉提出了要求,得到满意的答复,他觉得异常兴奋,奔波半生终于寻觅到了一位明主。
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
若是栖身的树木不够结实,鸟儿筑巢也不大安稳。
单从眼下看来,陈凉还算是一棵不错的大树,司徒雅认为值得花些血本在他身上投重注,好生赌上这一铺。
三日之后,从前方传回消息,武昌城宣告陷落,兴汉军的赤色战旗飘扬这座位于江水中游的要塞城头上。
仅仅动用了很少的兵力,司徒雅不仅完美复制了陈凉白衣渡江的把戏,并且由诈骗案的受害者华丽变身成了新一代的凶手。
尽管当下正值多事之秋,世事变幻好似走马灯般目不暇接,但比这一桩更荒唐的事情倒也不多见。
如此一来,陈凉在起兵后的短短旬月之内,兴汉军便连下江陵、武昌两座大城。
一时之间,兴汉军声威震动东南半壁。
随后,陈凉授意归降的刀笔吏们捉刀,写出了一篇起义檄文,传檄于荆州诸郡。
在这片以陈凉兴汉大将军名义起草的檄文中,延续了江陵安民告示的固有风格,继续将批判矛头直指洛阳朝廷的腐朽无能,对外失地赔款和丧权辱国等诸多劣迹。
陈凉为自己夺取了道义的制高点,高举着吊民伐罪的旗帜,要求荆州诸郡的地方官吏认清形势,不要与历史潮流相悖逆。
虽然这份檄文的内容多半是一些官样文章,不过对于久经仕途沉浮的帝国官僚们来说,他们还是从中看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尤其是草拟这份檄文的陈凉,其野心更是非同小可,分明是打算夺取天下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对于那些本就没多大志向的人,他们很不情愿跟陈凉这种新生代火并一场。
兵凶战危啊!真的打赢了还好说,万一打输了,他们现在能跑掉,万一将来陈凉得天下坐稳了龙庭,无论他们跑到哪也躲不过秋后算账这码事。
那些皇家御用走狗锦衣卫的可怕,大秦帝国的老官油子们想起来都是刻骨铭心的恐惧。
正所谓是打赢了好处不多,打输了坏处一笸箩,他们岂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江陵和武昌接连陷落,荆襄地区这最具战斗力的两支水军皆已落入兴汉军掌控之下,现任水军大都督司徒雅也是地理鬼。
如此两厢结合之下,大部分地方官僚迅速做出了明智选择。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逢迎,总之除了位于北方的襄阳郡,其余的州郡太守、刺史们都纷纷上表向陈凉称臣,甘居臣下之位。
在此之后,凡是应向洛阳朝廷上缴的钱粮赋税,悉数转交江陵方面,陈凉轰轰烈烈的造反事业,至此进入了一个上升通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起步据传成书于战国时代的《禹贡》,最早提出华夏地括九州的地理概念。
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些区域是中国最初的文明开化地区。
虽说后来大秦帝国在地理定义上沿用了华夏九州的概念,但并没有将九州作为正式的行政区划设置。
从始皇帝赵政一统天下开始算起,大秦帝国一直沿袭着郡县制,期间又新增了与郡平级,但其下不设县的州,算作是对地方分权的一种预防性举措。
万丈高楼平地起,争天下也跟造房子的道理是一样。
若是开头地基打得牢靠,前期投入的劳动和心力够多,建起的房子自然经久耐用,反之则是一项豆腐渣工程。
举例来说,真刀真枪辛苦打出来的天下,跟靠阴谋篡夺来的天下,这两者就大有不同。
举凡是靠着真刀真枪打拼出来的天下,执政者从根子上来说底气就显得很足,言行举止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君臣之间都可以相互信赖,汉唐就属于这种范例。
那些靠着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篡夺政权的执政者,他们在心底里总是在担心别人也效法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所以他们普遍的作法对外软弱,对内残暴,这种货色只能算是独夫民贼,负面典型则是东、西晋和南、北宋。
华夏大地分作九州,这是代表着整个文明的核心区,其意义不同于外围的蛮荒土地。
陈凉顺利占据了荆州算是得了九分之一的天下,这个发展基础当然不错,可是作为他的幕后推手,林旭却在担心陈凉的见识不够,被那群老官僚玩弄而不自知,其次是担心陈凉一心急于求成,弄出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正当林旭考虑着是否要亲自出面,提醒一下陈凉时。
这位猎户出身的义军统帅,自封头衔兴汉大将军,对治下的荆州诸郡颁布了与民休息令。
陈凉下发的这条政令内容很简单,减免各地的赋税和徭役,鼓励垦荒和生育,对外宣称守土安民,意思是别人不打我,我就不主动出兵征战。
林旭派出化身变幻为一名扛锄老农,凑在人堆里,认真看过了陈凉的这份政令,知道他把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听进去了。
对此,林旭不禁暗中庆幸选对了代理人,陈凉这家伙虽然不学,但也有术,一路顺风顺水也没冲昏头脑,的确是成大事的材料。
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仅仅间隔了数日,占据着江陵的兴汉军政权,再度以大将军陈凉的名义公开颁布了一则求贤令。
……当今之世兵火不息,戎狄凶焰正炽,乃求贤之急时也。
天下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有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吾皆愿唯才是举,誓必得而重用之。
本将望四方贤良高才,不弃兴汉之地鄙陋,往投吾处,某必倒屣相迎。
大概是经过了酸腐文人的润色加工,这份求贤令一般人读起来比较拗口,不过简单地说,中心思想还是非常明确的。
陈凉不仅要求荆州地方官吏和豪绅们必须大力向兴汉军举荐人才,同时要求隐居乡野间的贤才能人到官府自荐,特别声明不会以个人道德高低和声望好坏作为评判标准,陈凉公然宣称,即使有着盗嫂受金之类道德劣迹的人也可自荐于军中,如果考察真是有才干的,必定得到重用,简直是赤裸裸地颠覆了传统道德伦理的边界。
古人诚不欺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驻足在江陵城门口,当林旭看罢了这份贴出的布告,他咂摸一下滋味,当即哭笑不得。
盗嫂受金这个不太出名的典故,乃是出自地球历史中,汉初与张良齐名的重臣陈平,由于投奔刘邦之后,他往上爬得太快,结果被人嫉妒。
这些小人先是诬陷陈平跟嫂子通奸,随后又说谁给陈平送了钱,他就专门提拔谁,这是典型的买官卖官,腐败呀!尽管这些事情后来经过考证,大多是子虚乌有的构陷之词,受金之事固然无法详细验证,但陈平根本就没哥哥,所以他就更不可能有嫂子了。
由此可见,人言可畏这句话是多么正确。
只是造谣很容易,平息谣言却是千难万难。
任凭你高风亮节,照样也经不起众口铄金的无尽消磨。
于是乎,盗嫂受金这口大黑锅,陈平就一直憋屈地背了下来。
当然了,在这个片界中是不存在这个典故的。
大秦帝国的国祚延续千年,汉代是压根没影的事,即使陈平真的降生在这一方天地,最多是成为大秦帝国庞大官僚机构的一份子,不可能享有大汉丞相留名青史的荣光。
不问可知,在林旭挥舞的和谐大剪刀之下,安州的那些书籍中有漏网之鱼侥幸逃过了一劫,被善于发现新鲜事物的陈凉偷师学了去。
万事开头难,在陈凉领导下,兴汉军异军突起占领了大半个荆州,本地人并未迅速接受这个现实。
多数人虽然对大秦帝国无比失望,可是千年以降的积威犹在,他们口中的朝廷仍然是指洛阳朝廷,荆州的实际统治者却被视为反叛份子。
这一点是短时间内无法逆转的,即便陈凉广施恩惠取信于民,他也不可能在一年半载之间改变民众的观感,需要很长的时间积淀才行。
荆州是楚国的故地巫风盛行,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无不笃信鬼神之说。
平日里无论是大事小情,婚丧嫁娶都要扶乩问卜一番才能决定。
在这片土地上,想要迅速征服人心,一点小小的舆论手段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时候就轮到幕后推手们出场了。
在与林旭沟通完毕以后,巫山君萧柏琅这个地头蛇负责授意庙中的神棍们,开始在民间替陈凉进行宣传造势,鼓吹某人生而有天子之相,命数贵不可言。
在不惜血本的舆论宣传攻势之下,效果很快便显现出来,早先那些诟病陈凉出身过于卑微的人,此时都乖乖地闭上嘴巴不敢多言语了。
尽管很多人对陈凉为天子之说并不深信,基本也是半信半疑居多。
对此一无所知,陈凉正忙于安抚地方,整顿收编来的秦军。
参考了林旭提示的九字真言,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总体战略是稳扎稳打,广积钱粮,与民休息,避免军事冒险。
应该说陈凉指定的计划不错,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哪怕一心想要稳稳当当地消化荆州,积蓄实力再一统天下,架不住别人没义务配合他的计划。
正当荆州诸郡的民众开始逐步接受了陈凉这位新科统治者的存在,没几个月功夫就又出了一桩变故。
转过年的阳春三月间,江水之畔的柳树梢头露出一抹嫩绿色,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便从荆南而来,径直送到了江陵的兴汉军大将军府上。
陈凉拿起解手刀拆开军报的蜡封,扫了一眼内容即刻面色大变,他起身说道:什么,秦军南方兵团沿灵渠北上,大军水陆并进,兵锋直指永州?全力地开动脑筋,呼吸急促地思索着,过了一会,陈凉转头询问信使说道:你出发时,永州陷落了吗?单膝跪地的信使全身上下沾满了尘土和泥浆,看样子一路上累得够呛,此刻他低着头说道:回禀大将军,小的离开时,秦军正在打造器械准备攻城。
闻听此言,陈凉点了一下头,没再多说什么,吩咐左右人等安排信使下去用饭休息。
稍后,陈凉下令传唤兴汉军中的将领们前来府邸议事。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秦军的南方兵团齐装满员约有十万之众,算得是一等一的强军劲旅。
这支部队常年驻扎在临近南荒的偏远岭南地区,不仅要与南荒的土著部落摩擦冲突,还得与南荒群山中时不时窜出来的妖魔交战,况且岭南本地的土著也不是好惹的。
这支秦军的战力之强悍,不逊于驻扎在北地长城一线的大秦边军,根本不是内地郡县的那些普通秦军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虽说他们这一次不可能抛下岭南的地盘倾巢而出,沿途运送粮草辎重也需要不少人手,南方兵团即使用在正面战场只有一半军力,那也是五万虎狼之师,足够立足未稳的兴汉军好生喝上一壶。
创建南方兵团的历史可以一直追述到始皇帝当政时期,大秦帝国并吞了关东六国,随即在北部河套地区设置了长城兵团,专职负责扫荡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与此同时,帝国又在刚刚征服不久的岭南地区设立了南方兵团,负责在瘴气毒虫丛生的南荒地区为帝国开拓疆土,抵御妖魔和土人对内地的袭扰。
戍守在北方一线的长城兵团,由于这块片界的戎狄部落太不争气,三两下就被收拾得清洁溜溜,长城兵团在秦六世皇帝在位时就被裁减得差不多了,面向南荒的南方兵团命运则截然不同。
南荒地区人口稀少,一年四季酷热多雨,疫病横行那是毫不意外的,绝对是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
话虽如此,这块地方盛产诸如多种香料和翡翠、宝石、珍珠、象牙、犀角等达官贵人钟爱的奢侈品。
只是考虑到获取这些珍贵资源的重要意义,即便历任皇帝感觉依靠武力难以征服这片蛮荒的土地,迁居南下的北方人也根本适应不了当地恶劣的气候条件,但是谁也舍不得就此放弃到手的宝库。
于是乎,这支被保留下来的南方兵团改为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编制隶属于禁军序列,任务也从尝试征服南荒,改为了压迫当地的土著部落,定期向帝国进贡各色奇珍异宝。
前不久,南方兵团从收到了由洛阳辗转由海路送达番禺的圣旨,他们虽不情愿也只得捏着鼻子踏上了艰险的北伐之路。
秦军的任务重点不是对付兴汉军这个暴发户,而是秦八十五世担心在江南等地相继揭竿而起的义军坐大,截断了沟通淮水与河水之间水运的运河邗沟,或者是破坏江南运河,阻断南粮北运的关键通道。
不争气的秦八十五世把祖宗积攒的家底都丢给了铁勒人,洛阳虽有陪都之名,那只是说有着现成的宫室衙署可用,历年亏空下来的府库是可以饿死老鼠的地方。
众所周知,大秦帝国的精华在于关中、河北与蜀地,而今关中落入铁勒人手中,河北被东胡人搞得好似人间鬼域一般,偏安一隅的蜀地虽说名义上服从朝廷诏命,奈何从蜀中到洛阳之间的水陆交通皆已断绝也是有等于无。
现如今,洛阳朝廷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山东、河南诸郡上缴的赋税,以及江南诸郡提供的粮食和缣帛。
假如断绝了任何一样,只怕这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就要宣布彻底破产了,洛阳朝廷才有调动南方兵团北上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狭路收到了来自洛阳朝廷的诏命指示,要求南方军团对割据荆州的贼军进行清剿,打通前往江南的道路。
多年来直属皇帝指挥,薪酬待遇颇为优厚的南方兵团找不出抗命的理由。
总而言之,命令就是命令,合理要执行,不合理也要执行。
心情复杂的大秦南方兵团军士们,只得抛下了辛苦建立的家业准备集结挥军北上,遵照朝廷的指令,准备以武力打通从洛阳到番禺之间迢迢数千里的内陆水运通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江南地区的义军暂时还用不着上火心急,首当其冲的倒霉鬼是占据了大半个荆州的兴汉军,这不是南方兵团有意与陈凉为难,实在是走灵渠水路绕不开这块绊脚石。
知悉秦军北进,陈凉连夜召集了陈氏亲族诸将和以司徒雅、苗仁辅为代表的降将势力代表,彻夜不眠地在府邸里研究对策,筹划调遣军队物资,迎战强敌进犯。
很快,他又收到第二份八百里加急军报,荆南永州陷落敌手,狼真的来了。
攻陷永州后就地休整三日,秦军南方兵团随后由湘水顺流而下,直趋长沙郡的门户衡州。
若是这座城池再丢掉的话,荆南重镇长沙失守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到了那时,在洞庭湖之南,乃至于整个云梦大泽都将不复为兴汉军所有。
显赫一时的陈凉从占据一州之地的天下豪强被打回原形,退化成了不入流的小瘪三也是不可避免的。
急流勇退是万不得已的选择,陈凉当然不甘心刚登场就被扫出历史舞台,他的全部智慧和心力都用在了解决这场大危机上。
司徒将军,你久在军中熟悉水战,可有把握击败敌军?自家人晓得自家事,陈凉很谦虚地向司徒雅请教,没有一点大将军的架子。
军队是庞大的组织,如何动员丁夫民壮保障后勤,如何调派军械辎重,这些是非常专业的学问。
仅凭着小说中看来的情节,推敲制订计策就能夺下一座大城,再靠人格魅力说降被俘的大将。
这个传奇故事的主角仅在数年之前还是不识几个大字的猎户,要说陈凉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但他终究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
一个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行,绝对是比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行更重要的事情。
闻声,司徒雅当即一脸严肃表情,起身说道:启禀大将军,我方水军屯兵三地,江陵、武昌、岳州,兵员约有六万余,大小战船合计千余艘,水战优势很大。
那南方兵团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在陆地上一对一开战,我方怕是占不到便宜,唯有集中军力与之决战才有几分胜算。
既然大将军垂问在下,标下斗胆请您亲自挂帅出征,倾尽我荆州之力,与来犯之敌在洞庭湖上决一死战。
这时候,陈凉已经听出了司徒雅的暗示,他默然地点了点头,跟着一只手重重拍在书案上,陈凉高声说道:司徒将军不愧是军中宿将,这话说得甚是在理。
诚如司徒雅所陈述,面对强敌而采取分兵据守的策略,苟延残喘一时可以,到头来仍是死路一条。
荆州诸郡的各级官吏,从上至下都是沿用大秦帝国的旧臣,陈凉甚至还没来得及挨个接见他们一遍。
这些人对兴汉军那点微不足道的忠诚心,仅是来源于对武力的畏惧和从龙的冀望。
一旦遭遇兴汉军方面风色不对,只怕是树倒猢狲散在所难免,他们转而向秦军倒戈也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若要避免发生这种一点击破,全盘崩溃的危险状况,唯一保险的办法是陈凉必须表现出掌控全局的强者姿态,威慑那些墙头草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才能谈到克敌制胜。
我意已决,全军出征与秦军决战于湘水。
若再有多言者,下场犹如此案。
话音落地,陈凉抬手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横刀,手起刀落斩下了书案一角,以示绝不临阵退缩的坚定信念。
天时、地利、人和,这是兵家最重视的三才。
特别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争天下的阶段,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等到得了天下之后,这三个要素刚好要颠倒过来理解。
一句话,可以在马上得天下,不能在马上治天下,天下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恳请尊神,庇佑弟子。
是夜,青铜香炉中焚烧着名贵香料,在这袅袅升起的青烟中,陈凉虔心向供奉的霍山神牌位叩拜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人力有时穷尽哪!纵然是竭尽人类智慧也还有着无法尽数把握的意外因素。
兴汉军犹如一棵刚刚萌发不久的树苗,假以时日的话,必定能成长为一棵要人仰视的参天大树。
然而,这场激烈风雨考验来得太快了,很难说树苗会否中道夭折。
因而,在这个运气和实力同等重要的节点上,陈凉除了期待神祇庇佑之外,似乎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
正当陈凉叩拜神位之际,但见眼前金光一闪,一尊与人身等高的金色人像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见此情景,陈凉起初一喜,待得看清楚这团金光照耀之下的神人五官相貌,他的嘴巴立时长得老大。
片刻失神之后,陈凉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说道:林大哥!闻声,首次在陈凉面前显露出庐山真面目,林旭不紧不慢地说道:信男陈凉,本府君降临此地,为何不来见礼?只手掌握着偌大的荆州,统御千军万马,陈凉不是那种只会喊我爸是xx的混球二世祖,最初惊诧过后,他迅速镇定下来,撩起下裳俯身叩拜,说道:弟子陈凉,拜见尊神。
这时,林旭微微一笑,周身金光收敛起来,他弯腰伸手搀扶起陈凉,说道:行了,你也起来吧!刚才要你下拜那是程序问题,说来你也不懂,还是叫我林大哥吧!本不想这么早透露底细,怪只怪你小子的运道不好,此番我不亲自出马,难说你的结局如何呀!心情忐忑地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很熟悉的陌生人,陈凉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无困惑地说道:……林大哥,我有今时今日,难不成都是你一手安排的?闻声,林旭连忙摆手否认,说道:当然不是,你迟早是要走上这条争霸之路的,我只是提前出手推了你一把。
任是谁在突然之间知晓,自己只是别人手里的一具提线木偶,受人摆布的傀儡,他也肯定心情纠结郁闷。
胸口觉得一阵发闷,当陈凉想到目下正是决定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个人的私事再重要也比不过这桩生死攸关的大事。
随即,陈凉压下堆积在心头的无穷疑惑,切入正题说道:林大哥,秦军正在攻打衡州,永州失守只用了三天,衡州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司徒雅建议全军出击在洞庭湖与秦军决战,集结兵力尚需时日,可有法子解围吗?既然现身在陈凉面前,林旭对于陈凉面临的困境怎么可能没有了解,当即点头说道:这个容易,我争取十天时间。
陈凉,上天给了你帝王之命,但是能不能成得了帝王,那得看你走的路对不对。
人道与神道毕竟不同,很多事情我只能在一边看着是插不上手的,你要自己心中有数。
林旭如此说法,既是在暗示着陈凉,他拥有的一切成就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同时也是在替他安心,不用怕到了最后变成了身不由己的傀儡。
无论陈凉有没有听明白,或者说他是否真的接受了林旭的说法,此时此刻陈凉都没有其他选择了。
纵使是明知饮鸩止渴,那也得先过了眼下这道难关再说其他。
沉默了一下,陈凉的脸色阴晴不定地说道:……俺明白了。
闻听此言,林旭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姑且算作对双方达成默契的赞许。
行路人最忌讳风雨交加,古代的道路基础条件本就不怎么样,再加上时逢王朝末路,地方官府贪墨成风,偏远地区道路年久失修引发各种灾害,那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
军队行军虽然不同于普通行路人,总体而言,二者并无太大差异。
若是在行军途中遭遇了诸如瓢泼大雨、大雾弥漫等恶劣天气变化状况,别说继续正常行军作战,哪怕是扎下营盘等待天气好转,一群大老爷们在这种糟糕天气里蹲在军帐中都会觉得浑身难受。
在秦军南方兵团攻占衡州城的第二天,原本持续多日晴朗的天气陡然生变。
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水绵绵不绝地连着下了十多天。
不问可知,湿气之大简直令人发指,就连秦军所装备的皮甲、革盾和弓弦等军器全部出现严重受潮的状况,军中携带的粮草更是大批出现发霉腐烂等状况。
情况照此发展下去,纵然天气立刻放晴,也不是三、五日内便能善后解决的一摊子烂事。
趁着秦军被气候突变影响,欲进不能的大好时机,陈凉的兴汉军抽调了江陵、武昌等诸郡的水、步军,合计共十一万五千人马,搭乘着水师战船自湘水逆流而上驰援前线。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了秦军先锋的前头抵达长沙,陈凉率领着可以调动的全部有生力量,把一路上势如破竹的秦军南方兵团堵在了长沙郡以南。
至此,双方大军遥相对峙,眼看着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全军休整一天,明日出战!随着陈凉一声令下,整个兴汉军犹如一部庞大而精致的钟表,齿轮咬合紧密地有序运转起来,所有人的终极目标只有一个,全力以赴击败当面之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短兵遵照着华夏这片土地上延续千载的,古老而不成文的军事法典,陈凉的命令迅速被随军的酸腐文人们修饰成了一纸辞藻华丽的战书,送达秦军南方兵团指挥官鲜于闵手中。
当鲜于闵接到兴汉军的战书,看罢之后,他冷笑着伏案写了一封内容夹杂着诸如为国讨贼之类官样文章词汇的回信,跟着不屑地将信笺掷向来使,在口头上表达了对取下陈凉脑袋的极大热忱。
经过了这样一番在外人看起来,多少显得迂腐而过时的战场礼仪交涉过后,双方对来日的决战都已作好了思想准备。
翌日的拂晓时分,南北两边的军营分别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篝火闪烁,炊烟升起的奇异景象,甚至使人产生了身处现代社会非法炼钢作坊的古怪错觉。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之际,两支大军在春色旖旎的湘水之滨拉开了阵势,这里即将开始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杀。
率先登场的主角是秦军弩阵,秦弩由战国时代开始,始终是秦军最为倚重的远射兵器。
南方兵团装备的弩弓也是按照禁军标准配备的蹶张弩,平均射程可达四百步以上,比起地方秦军的装备强了岂止一筹。
如此的强弓硬弩,再附加以类似于前装火枪时代三段击的番休迭射战术,双方卜一接触,兴汉军士兵就被从对面源源不断射来,密集精准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
这块片界的大秦帝国延续了自战国以来坚持的优良传统,对军工技术和兵器质量极为重视。
虽说地方杂牌部队装备不佳,不过秦军的禁军以及驻守一线的精锐部队所使用武器装备的性能都是一流的。
在大秦禁军序列当中,即使一名最低级的步弓手也要装备着镶嵌铁泡钉的皮甲护身,跟那些简陋得身穿布衣的义军比起来,真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正因如此,在冷兵器方面想要超越秦军,其难度是非常大,除非能够想出另辟蹊径的方法。
这一次,林旭不惜以暴露真实身份也要提醒陈凉不能轻忽大意,原因正是担心他无力战胜南方兵团这样的秦军精锐。
多给陈凉几年时间整合力量,林旭也就犯不上如此操切,只是眼下火烧眉毛,实在顾不得许多。
为了确保战胜秦军,在拖延秦军行动的十多天时间里,九峰镇作坊又紧急输送了一批火器给兴汉军。
当然了,这是一种经过林旭授意改良的新版本火器,不是片界原有的那些可以当作烟花爆竹看待的初级火药兵器。
林旭也不担心这批火器会触犯天道的禁忌,因为黑火药是土生土长的发明创造。
大约在四百年多前,一位在洛阳龙门石窟附近道观里隐居,擅长外丹的道士,在撰写的丹经中首度记录下了第一份黑火药的原始配方。
这位前辈好意地提醒后来者,炼制时要格外当心自己的炼丹炉被这个配方炸飞。
不久之后,火药这个新生事物被创意十足的中医大夫们发现了,转而用于治疗皮肤病和寄生虫,以及对付瘟疫。
后面又过了一百多年,大秦帝国的工匠们也发现了火药的新用途,拿来替代真正的竹子,制造年节燃放的爆竹。
截至到目前来说,秦军所装备的火器主要是用来焚烧城门等木制建筑的飞机发火,以及用途宽泛的毒药烟球等延烧类火器,火器技术远没有达到取代冷兵器的程度。
受到灵渠通航深度不足制约,南方兵团的大型战舰无法动用,只能改道由海路北上,如今还不知走到了何处。
在荆州南部与兴汉军开战的这一部秦军,他们最大的战船不过是载员六十多人的小型多桨船。
这种外形狭长近似龙舟的战船,机动性非常优异,但要跟兴汉军那些动辄装载五、六百人的大型战船硬碰硬的话,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因而,秦军水师占据着上游,一点也不急于发动攻击,兴汉军水师则抢先一步,开始逼近岸边用火器压制秦军弩阵。
日——日——日——在一声声挟带着凄厉刺耳哨音的呼啸声伴奏之下,长度约与人身高等同,重量二十斤的大型火箭拖着白色的尾烟腾空而起,好似怪蟒出洞般在空中留下弯曲的灰白色烟雾痕迹。
说不得,兴汉军水师逼近江岸,在甲板上齐射火箭的声势之浩大,不亚于大型法术发动时的壮观场面。
这……这是什么妖术?首当其冲的秦军弩阵士兵们,他们一改往日那种面对生死考验,我自巍然不动的淡然态度。
随着这些大型火箭的不断逼近,士兵们开始惶恐地交头接耳。
对于一切未知事物,人类都会怀有本能地恐惧心理,尤其是在战场这样精神高度紧张的场所,一点点意外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结果。
一旦军队慌乱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战自溃也并非天方夜谭。
兴汉军和秦军士兵在这一刻都屏住呼吸,大家都想知道这些样子看起来很恐怖的大家伙,究竟有多大能耐。
轰轰轰轰——霎时间,在湘水江岸左近,橘红色的火光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的爆炸声淹没了秦军士兵的惊叫和哀号。
当兴汉军水师发射的火箭延时引信延烧到了尽头,这些飞临到秦军弩阵上空的火箭,弹体爆裂成了无数尖厉呼啸散落的破片,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在很短时间内,构成秦军弩阵的六千名弩手便已丧失了战力,即便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重新整队投入战斗,也不是一项可以在战场上完成的艰巨任务。
隐身在战场附近林旭则更为关心着与自己有关的问题,当来自战舰上的火箭如一窝蜂般窜起,他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呼!不错,天道没什么反应,看来我猜得没错。
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尽管神祇在凡人的眼中已是神圣不可亵渎的超凡存在,神祇搁在天道面前,抑或是天道来到大道面前,那都是少不得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林旭所存身的这块片界,内部自成天地,孕育出无数生灵,执掌着这一方天地的神秘意志就被称作是天道。
所谓的自古天意高难问,天意指得就是这个天道,实际上是这一方天地的自有意识。
据传是三清之一化身的老子,即在其著作《道德经》中阐述了道可道,非常道的说法,这也根本不是谈天道,而是指更高一层级的大道。
假如说天道像是人间的律法,严酷苛刻而又条规刻板,令人畏惧多于仰慕的话,那么大道则是自然无为,雷霆雨露皆是自然而然的解决方式,完全没有刻意为之。
除非有着足够能力超越一方天地的束缚,否则就必须接受天道管束。
天道不允许神祇随意屠戮生灵,违犯者就会被不同形式的天劫施以惩罚。
大道则不会有如此具体的要求,但不积功德,不明因果,纵然是一时叱咤风云,最终衰亡败亡也是必然结果,这就是大道的真正可怕之处。
大道不干涉你所做的任何事情,但一切错误的结果都要你自己来最终承担。
不妨来打个比方,天道犹如为人父母的双亲,严格管制那些不懂事孩子不准玩火,不听话就要打屁股。
尽管处理手法看似苛刻,却也未必不是一片好心。
反观大道则犹如一部冷冰冰的全自动摄像机,它会忠实而准确地记录下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包括某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如何一步步走向玩火自焚的不归路。
大道是彻底的冷眼旁观,不会采取任何举措防止出现这个结果。
身为神祇的林旭向兴汉军提供新式火器,为此承担了一定风险,这也是试探天道规条的必要步骤。
既然火药在这块片界业已自然诞生,林旭揣测天道并没有对火器发展作出限制,至少在黑火药这个阶段没什么桎梏的。
为此,他专门吩咐九峰镇的工匠们按照当前最高标准,打造了一批具有全新概念的新式火器。
这批武器在杀伤力和效能方面有了成倍增长和改良,彻底颠覆了旧式火器留给人们的粗陋印象,不过从纯技术角度分析,算不上有什么跨越时代的进步。
只要知道了该从何处着手加以改进,仿制这些新产品对于那些来自民间,拥有着精湛手艺的火器匠人毫无难度。
近距离目睹了秦军弩阵遭到火箭轰击产生短暂混乱,那宛若暴雨般倾泻而下的箭雨也不复存在,在岸上统帅着步军的陈凉精神为之一振,他振臂呼喝喝道:擂鼓,传令全军进击!嘭嘭嘭嘭——杀呀!杀——陈凉身旁的亲兵接到指令,随即将命令传到鼓手和旗手耳中。
兴汉军的中军旌旗快速摆动传令各部缓步推进,震天动地的低沉鼓声同时响彻云霄,喊杀声汇集成一片海洋。
老话说得好,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在此战中,双方投入的总兵力接近二十万,湘水两岸人喊马鸣之声惊天动地,恰如两部庞大的杀戮机器正面撞在了一起。
每时每刻,士兵们手中挥舞的刀剑和长枪大戟都要带走一条条生命,整个战场犹如一座巨大的磨坊,兴汉军和秦军像是磨盘的上下两扇,而被磨碎的全部是士卒们的血肉之躯。
初次以最高指挥官身份出现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陈凉的心情份外激动。
这场以湘水平原为战场的决战是考验兴汉政权的一道门槛,成功越过去,那便是鲤鱼跳龙门前程无可限量,若是过不去那就注定了泯然众人矣!若问结果究竟如何,陈凉向林旭这个神祇请教,他也只能报以不置可否的苦笑,成败难料啊!战争领域充满了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神祇也不可能预先看清结局,这也正是战争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不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单靠分析数据是无法验证胜负结果的。
第一百二十章 樯橹此战胜负难料,兴汉军的战船数量众多,而且坚固巨大,火器威力惊人,可惜兵员素质参差不齐。
比起前面这个问题更严重的弊端是,陈凉手底下的十余万士卒是从荆州各郡临时抽调来的,相互间十分陌生。
不问可知,无论陈凉的能力和军事天赋多逆天,也不可能几天之内把这些士卒捏合成一个整体。
反观秦军的南方兵团,人数仅有兴汉军的半数,战船数量少,船型也较小,不过铠甲兵刃极为精良。
加上秦军久在一处服役,彼此非常熟谙,战术配合默契。
至于问题也不是没有,秦军面临着外部环境骤变,眼看帝国风雨飘摇已成定局,大家对前途和归属感到无助和茫然,许多人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战斗中。
战场态势千变万化,任何周密完备的计划都不可能涵盖所有可能性,因此一切意外都可能在战场上出现。
此役,双方优劣互现,结果谁输谁赢都不算意外,在这种微妙的均势才会制造出最为恐怖的伤亡数字。
正所谓唱戏的不累,看戏的腰疼。
在不远处的陆地和水面上,血腥厮杀的屠戮场面,哪怕是久经战阵的军人也要为之动容。
林旭完全不在意那些事情,很不高兴地看着手下的阴兵们看着战争场景发呆,呵斥道:愣着干吗?开始干活,他们杀他们的,你们傻愣着算怎么回事?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训斥了这些呆呆望着杀戮战场的手下们,林旭哼了一声。
这一次是有备而来,以他身份不能老是唱独角戏,所以预先从山神庙点齐了一千阴兵随行。
这支非人类的大军目下扎营在距离战场不远的岳麓山上,等待着战斗开始就下手收拢阴魂。
林旭还琢磨着顺带替自己假公济私一把,克扣一批素质最优秀的军魂充实到山神庙的战斗序列中。
谁成想,战事真的打了起来,近二十万人参与的这场大战,竟然叫那些智力不高的阴兵鬼卒们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连本职工作都抛到脑后去了。
其实这事说来不足为奇,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群殴,随便哪个不是没见识过的人能凭空想象出来的。
历数漫长的华夏历史,超过这个规模的战争也不是轻易就能瞧见一回,每逢改朝换代的时候,类似这种规模的战役只需连续赢上三次,赢家差不多也就攒够当皇帝的本钱了。
凝视着在下方鏖战的两支大军,林旭的心情充满了矛盾,是他亲手把陈凉推上这个有进无退的游戏中,此刻看着某人命悬一线,林旭心里也觉得不大是滋味。
人道终归是人类的事情,神祇可以插手的空间有限,万一爪子伸得太长,惹恼了人道阿赖耶,那就不是扒层皮便能过关的小问题了,林旭是真心希望陈凉果然有九五之尊的命格和福气,现在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司徒雅指挥下,兴汉军水师舰队动用了仅有的一批大型火箭试射,近乎完美地解决了秦军弩阵,身为大都督的他仍未敢掉以轻心。
水师的首要任务是击败秦军水师,截断灵渠通道,断绝秦军的后援和补给,现在看来这项任务实在不容易完成。
随着居于湘水上游位置的秦军战船开始扬帆加速冲击,秦军的火攻船也燃起了烈焰接着水势向下游撞来。
目睹此情此景,司徒雅大声呼喝道:别犹豫,全速撞过去!得到指令后,司徒雅座驾的战舰下层甲板窗口被推开,由船体内又伸出了一排划桨,三列船桨密集宛若鸟儿的羽翼,在水中节奏鲜明地跃动着,力求最大限度增加航速。
由火炮发射的爆炸性炮弹普及,也就是外行们通常所说的开花弹烂大街之前,单纯依靠远程武器很难将战舰击沉。
冷兵器时代,无论是在内水还是在外海作战,水战取胜的关键仍然是登船肉搏和火攻这两种传统战法。
今天,这两个经典战术都被参战的双方利用到了极致。
秦军自知己方船小,无法与兴汉军水师的大舰正面对抗,他们一开始就采取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火攻战术。
秦军在前几天强行征集来的民船和临时扎成的木筏上堆满了诸如硫磺、松明和火油等易燃品,接着水势顺流向兴汉军发起第一波冲击。
这些在船头前端安装了一尺多长特制大铁钉的自杀式火攻船,只要撞上敌方船只就会牢牢钉死在上面,蔓延开来的火势足以将百倍于其自身大小的战舰焚毁。
在此时此刻,司徒雅指挥着迎难而上的兴汉军水师,在随水漂来的众多火攻船的威胁下,情势显得岌岌可危。
快,用撑杆把火船推开。
去告诉挠钩手,别叫这帮孙子们靠过来。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侧面了解,司徒雅确定以陈凉的器量不至于过河拆桥,随即他就把下半辈子封侯拜相,以及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都押在陈凉这位草莽英雄能够成就一番大业的前提之上。
为此,他也是豁出了性命,不惜亲自指挥着旗舰冲到舰队的最前列,身先士卒地吆喝着士卒们破解秦军的火攻船战法。
水战中,顺流胜逆流,顺风胜逆风是基本常识,即使兴汉军水师集合了一帮精兵强将,人力仍然有时穷尽。
轰——随着骤然响起的一声轰鸣,司徒雅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距离他的座驾战舰青蛟仅有十多丈远的僚舰,刚才因为一时闪避不及,被一条火攻船撞了个正着。
这时候,僚舰上瞬间腾起了数丈高的橘黄色火焰,秦军火攻船上搭载的火油和硫磺等易燃物在动能作用下飞起,迸溅到这条大船上,顷刻间便引燃了帆索等纤维织物和船板,跃动的火舌好似新年时节燃放的礼花般绚烂多彩。
当看到这一幕,司徒雅身旁的亲兵哀鸣似的发出一声惨叫,说道:大都督,白龙着火了。
战至此时,司徒雅的一双眼睛瞪得血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僚舰私货如何,他当即拔出佩剑用力指向前方。
由于用力过猛的缘故,司徒雅攥紧的手指都看不出血色了,他大声说道:老子日他先人板板!莫要管什么白龙黑龙了,你们几个兔崽子都听好了,卖力给老子往前冲。
只要咱们杀到秦军后阵去断了他们的根,大将军一定重重有赏,畏缩不前的,老子叫他人头落地。
得令!双方的舰队在湘水长沙江段擦肩而过之际,精神亢奋的水军们相互赠送了诸如投枪、箭矢、石块、生石灰和火罐、火油等慰问品,不时有士卒被飞行物击中后惨叫着跌落水中,秦军小船被兴汉军大舰生生绞入船底碾碎的咔咔声响更是令人闻之胆寒。
这场短促而惨烈的水战仅仅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双方因起火燃烧和失控搁浅的战船便占据了大半个河道。
然而,司徒雅的战术目标也达成了,兴汉军水师业已穿透了秦军船队的阵列,突入到了湘水上游。
水战讲究顺风顺水得天时地利,战舰顺风的时候远射武器射程自动延长,顺水的时候航速自然加快,无论是哪一种状况都是对己方非常有利。
兴汉军庞大的战舰在河道中艰难地调过头转向秦军水师,好不容易抢占了有利阵位,司徒雅抹了一把冷汗,吩咐左右说道:传令各舰,准备铁索联舟,本座今日要扫平这群土鸡瓦犬。
水军大都督司徒雅下达了这条事先约定的指令,周围各船收到旗号指令后随即照办。
水兵们取出舱中备好的细铁链朝着临近的战舰抛去,在细铁链后面拖着粗锁链,随之一条条粗如儿臂的铁索将横亘水面的大小战舰串联在了一起。
不多时,一艘艘的庞然大物被锁链结合成了一体,仿如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完成船体连接后,兴汉军水师整齐地将船速提到极限,司徒雅的旗舰挂起了一溜七面赤色飞龙旗,宣告发起冲锋。
这时,凭借着水势加速,整个舰队犹如猛虎下山般朝秦军舰队猛扑过去。
假如己方实力占优,确切地说是人数占优的时候,采取以本伤人这个损招是很管用的战争特技,几乎是弱势一方无从破解的必胜战法。
曾经有人对此大肆吐槽说,你以为那些古之名将整天整夜地不睡觉,在帐篷里扳着指头摆弄算术,他们没事算来算去是在算什么?说白了,无非是在盘算己方死掉一个士兵能换得敌方死掉几个士兵,只要交换比率划得来就行了。
所谓慈不掌兵,不管将帅们平素表现出来是多么爱兵如子,说到底人命在将军们看来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正因如此,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例都有很大机会印在历史教科书供后人瞻仰,原因不外乎是在绝大多数的战争中,其结果都是人多一方打赢了。
关于这一点,不妨套用后世无良媒体们信奉的格言,狗咬人算不上新闻,人咬了狗那才是大新闻。
弃船,大伙往岸边游。
兴汉军舰队是用铁链连接成一体几乎没了死角,犹如一把锋利的剃刀划过。
在这柄犀利的刀锋所到之处,寸草不留的下场完全可以预期。
那些来不及闪避到岸边浅水区的秦军战船瞬间被撞得粉碎,更有甚者,整条船直接被紧贴着水面的铁链横扫而过。
尽管船体本身大致保持完好,但甲板上面却已是血肉模糊分不出谁是谁,只怕连一个喘气的都找不见。
秦军水师在司徒雅死不要脸的无赖战术面前无奈地团灭了,到了此时,这场交锋可说是胜负已分。
快点干活,不要东张西望。
随同林旭前来收拢阴魂的大总管米龙,不时地发声呵斥着阴兵们,免得这些家伙过分关注激烈的战场厮杀,忘却了本职工作。
这时,林旭依然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遥望着绵延数十里的战场,他叹息一声,转回身跟米龙说道:看来差不多了,咱们准备收拾一下回去吧!闻声,米龙瞥了一眼山下湘水之畔仍是如火如荼的战场,赔着小心说道:大老爷,现在就收拾摊子,时候早了点吧!闻听此言,林旭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拍了两下米龙的肩膀,任由手下自己胡思乱想去了。
兵凶战危!用兵之狠,莫过于水火。
用兵之毒,莫过于绝粮。
在司徒雅的铁索联舟战书摧残下,秦军丧失了九成的水上力量,湘水控制权不复为南方兵团所有,更糟糕的是这条水路变成了对手任意驰骋的通途。
倘若司徒雅胆子足够大,率领部分舰队逆流从灵渠杀到岭南也绝非是一桩无稽之谈。
面临着绝境,奉诏北上作战的秦军必须要做出抉择了,他们不仅仰仗来自岭南的物资补给,那也是唯一的退路。
如今,大半个江南,包括荆州在内的广大地区都已被各路义军瓜分完毕,秦军不管往何处去都是深入敌境。
要求他们继续战斗是不现实的,即便短缺的粮食和民夫可以就地征发补充,但是军械和药品等必需品是无法在荆南被占领的几个州郡就地解决的。
何况,兴汉军的兵力明显占优,仅仅靠数量优势和后勤补给便利也能慢慢磨死南方兵团,可说是败局已定。
卷二第一百二十一章 胜势审时度势是为将者的第一要务,秦军面临的不利态势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秦军也不乏明眼人,很快就有人向主将鲜于闵提出了撤退请求。
参军祭酒右庶长卫若水是世代从军的老行伍,他见大势已去,顾不得自己胡须花白,马上拉下脸来,跟个受委屈的小姑娘一样眼含着热泪来到鲜于闵马前,卫若水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陈情说道:大上造,末将代弟兄们求您了,下令撤军吧!洛阳的旨意再要紧,那也是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岭南天高皇帝远,不管出了什么岔子也只能靠自己呀!您好歹给咱们兵团留点种子,别都在这跟反贼拼光了。
人所共知,毗邻南荒的岭南地区绝非如传说中物阜民丰的平安乐土,实际上是一片不折不扣,妖兽横行外带瘴疠瘟疫,蛮夷土著出没的蛮荒之地。
秦军身为外来征服者,在岭南和南荒都是属于那占领军性质的存在,极其不受当地土著欢迎。
严格说起来,秦军在岭南的处境,比起驻伊拉克美军也好不到哪去。
秦军士兵在岭南时刻要准备应付不测状况,枕戈待旦不是夸张的文学修辞,而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秦军纯粹是依赖强大的武力镇压当地反对势力。
一旦武力削弱到不足以威慑当地土著铤而走险,那些茹毛饮血的家伙肯定会成群结伙地扑上来,把多年宿敌连皮带骨地生吞下肚泄愤。
说不得,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啊!鲜于闵是秦八十四世下旨调派到南方兵团的空降派,不过在他手下的这些军将都是已在岭南生活了几代,甚至数十代人的半土著。
对于这些业已将岭南视作故乡的秦人,他们并不眷恋中原的花花世界,遵从诏命出征讨伐兴汉军已属格外卖力了。
如果再要求他们背井离乡血战下去,这种黑心长官就得当心被人从背后一箭射死。
通常来说,那些不得军心的指挥官只要上了战场,最终下场都是这样的。
千万别看此时此刻在鲜于闵面前,身为右庶长的小老头卫若水一副涕泪横流的模样,待会鲜于闵一口咬定了不退兵,怕是转回头闹起兵变,这老不死的就是冲在最前面的急先锋。
苦思冥想了半晌,鲜于闵终于意识到势不可为,现在他其实已经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当想起洛阳朝廷和自家性命孰轻孰重之际,鲜于闵果断地作出了选择。
仰天长叹一声,他冲着卫若水点了点头。
得到了主将下达撤军命令,卫若水面露喜色,三步化作两步蹿出帐外,大声吆喝道:鲜于大人有令,鸣金……收兵!咣——咣——随着一声声低沉悠长的击钲声响彻战场,那些仍在前线浴血拼杀的秦军士兵,当闻听鸣金之声再也无心恋战,他们交替掩护撤出了战斗。
喔!我们赢了,打赢了!兴汉军万胜!眼看着前方的敌军鸣金退走,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理由撤兵,总而言之是退走了。
一瞬间,士气膨胀到顶点的兴汉军将士们振臂高呼,庆祝着己方的胜利。
此战,双方短兵相接的时间仅有一个时辰出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却已造成了秦军伤亡近一万五千人,约有三分之二是司徒雅的铁索联舟之计造成的惊人战果。
与此相对的是兴汉军付出了伤亡三万多人的代价,超过对手一倍以上。
水军方面损失仅有千余人,不过岸上的主力步军,一直被处于数量劣势的秦军修理得很是凄惨。
若非总帅陈凉亲冒矢石带领着督战队亲临一线,他手持着斩马刀,碰见前面逃跑回来的士兵不由分说直接一刀砍下去,这才勉强稳住了阵脚。
幸亏陈凉下手够狠,不然这群新近才被捏合起来,缺乏斗志和信念的杂牌军,蒙受了惨重伤亡代价之后一早就逃得精光了。
看到了对面的秦军正在退却之中,陈凉暂时不能确定他们是真的认输退走,还是准备重整旗鼓来玩些别的花样。
正当此时,那位被老冤家司徒雅从水军赶到步军担当参谋的苗仁辅忽然跳了出来,他捋着三缕长须,向陈凉躬身施礼说道:请大将军示下,我等该如何行事?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激烈战事,此刻陈凉身上的衣裳还被冷汗浸透。
要不是秦军水师几近覆灭边缘,返回岭南归路可能断绝,秦军这才显出颓势,单凭岸上的兴汉军一定会被数量少得多的秦军继续压着打。
闻声,陈凉思量对手的强悍,很快放弃了全歼敌军的诱惑,不是他不想,实在是没这种可能。
经过深思熟虑,陈凉苦笑一声,很不自信地说道:与敌军保持距离,传令不得擅自寻衅,若是秦军没有反扑迹象,那就礼送他们出境。
兵法说,穷寇勿追。
虽说未必读过这本兵书,陈凉此刻也是抱着这种完全实用主义的想法。
每一场战争都像压上身家性命的惊世豪赌,无论输赢也只能在事后才知道结果,自家手上筹码就这么多,陈凉确实输不起,更没必要每一把牌都梭哈。
伴随着大规模的战事停歇,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南一北两支大军,彼此保持着安全距离。
兴汉军一路尾随着退出了荆州地界的秦军南方兵团,同时也顺带收复了荆南地区失陷的多座城池。
直到目送秦军最后一波殿后部队乘船渡过灵渠,消失在了视野中,换乘了一艘先登快船的司徒雅冲着两岸一摆手,招呼说道:遵大将军谕令,占领灵渠,即刻炸毁。
闻听此言,时不时都要跟司徒雅别一下苗头的苗仁辅很是不服气地望着他,说道:此举是否过激?灵渠乃是南北水路要冲,今日毁了它容易,今后我军也难以利用啊!这时候,司徒雅冷笑了两声,在他的手上握着陈凉授权的一份手令,根本不必在意苗仁辅的反对意见。
司徒雅施施然伸手叉腰,目不斜视地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等今日若不毁灵渠,何人担保秦军不会在找机会从咱们背后来上一下?当听了这话,不单是苗仁辅哑口无言,在场的其他将领都是三缄其口。
谁出头担保,将来出事就追究谁的责任,这层道理大家都懂,不想把全家老小都搭进去,那还是乖乖地闭上嘴吧!稍后,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过后,昭示着灵渠被按计划进行了爆破摧毁。
在总数多达万余斤的黑火药面前,貌似坚固无比的石砌坝体和渠道也是很脆弱的。
在火药尚未诞生的中古时代,开山凿石是个系统工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想要修造灵渠这样庞大的水利工程固然不易,想要捣毁它也同样困难重重。
然而,当黑火药技术成熟普及之后,只要装填的药量足够多,任何一种自然和人工障碍物都只能无奈地在一阵滚滚黑烟中坐着土飞机上天。
古有名训:慈不掌兵,义不从商。
剥去战争的华彩外衣和荣誉光环,其实就是一场杀人效率的比赛。
谁杀得更多,杀得更快,杀的过程更精彩,谁就是当之无愧的战争英雄。
陈凉亲自上了一次战场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理,战争跟街头斗殴,二者存在着本质区别。
无论你武艺多强,力气多大,孤身一人到了战场上那都是不堪一击的。
假如可以自由选择的话,务必请珍爱生命,远离战争。
显而易见,陈凉没有发展成和平主义者的潜质,他在战争感受到的不仅是恐怖,还有兴奋和强烈的冲动。
当陈凉班师回到江陵后,第一时间他便找出了那本《三国演义》,反复研读,咀嚼着其中的滋味。
老话说得好,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心。
由此可见,这部经典之作对于读者的艺术感染力之大。
秦失鹿,天下共逐之。
在这一方天地,从来没有大汉朝,一脉相传的大秦帝国从未真正面临群雄并起的考验。
目下举旗造反的各路义军首领,他们的相关经验都是一片空白,唯一例外就是陈凉。
曾有人说,一本好的小说能让读者沉醉其中,犹如随着书中的人物渡过了一次别样人生。
既然如此,手不释卷地将林旭和谐修正版的《三国演义》翻烂了的陈凉,对于三国这一段英雄与枭雄并起的壮丽大时代,无疑有着深刻认知。
争霸天下的游戏,好比一群人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迷宫中,规定只有一个人成为赢家可以出来,余下的输家尽数淘汰。
当其他的参赛选手跟睁眼瞎一样胡乱摸索出口之际,陈凉手握一支火把照亮前程,即便这个优势还不足以帮助他赢得这场竞赛,相对优势的确立是毫无疑问的。
倘若比别人多了这么大优势还不能有所长进,那还真是白痴到家,死了也活该。
在兴汉军不惜工本的大量火药爆破之下,灵渠附属的水道和堤坝、船闸等设施悉数被毁,湘水与岭南之间的唯一便捷水路就此宣告断绝。
如此一来,就算陈凉放任不管,秦军要修复灵渠也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
另外一条经由五岭山路往北,通过陆路转运军粮的路线,早在千年之前,始皇帝派兵征伐岭南之时,这条陆路运输线便已被历史证明,难以支撑数万人规模的大军人吃马嚼的长期消耗。
灵渠水路断绝,未来若干年之内,居于岭南的秦军南方军团都无力对兴汉军构成实质威胁。
除非他们能另辟蹊径,找出一条新的进军路线,否则顶多是派出小股部队袭扰一下难成大患。
几家欢喜几家愁!初立旗号未满一年,根底浅薄的兴汉军,驱逐了北上的秦军精锐南方兵团。
随着这则消息流传开来,荆州的人心迅速安定下来,那些先前闻风逃遁的兵卒和官吏也纷纷厚着脸皮跑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他们佯作没有擅离职守那回事。
尽管陈凉十分不待见这群见风就倒的墙头草,奈何眼下他手里靠得住的人才太少,真要彻底剔除这帮家伙,陈凉马上就要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何况还需要他们替兴汉军张目。
陈凉发迹的时日太短,没时间培养出嫡系把持要害部门,故此,与其严厉斥责,不如暂且留用。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与利害关系,陈凉只得忍下了这口气,传书安抚各地州郡逃散的官吏和兵丁,宣布不会追究大家的责任。
唯一的要求是,各地官吏们必须端正态度,洗涤心灵污垢,学习先进榜样,冲着红旗宣誓与兴汉军同心同德。
尽管耍弄这套心口不一的官样文章确实没什么滋味,但是连个面子活都不弄的话,再一想起这档子腌臜事,陈凉心里又实在窝火难受,现在他也只能劝说自己,权当是免费看这些家伙耍猴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谈击退强敌的兴汉军意气风发之际,幕后的林旭依然在暗中观察着陈凉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是如何熬过了生死攸关的第一道门槛。
随着陈凉转危为安,林旭作为幕后推手捏着的一把冷汗总算可以擦去了。
说到底,下棋的人有时会比身在局中的棋子还要紧张几分,毕竟你知道事情的越多,需要担心的因素也就越多。
尽管从一开始陈凉就表现得十分出色,但林旭仍然不能肯定他走得了多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神祇的谋算虽然超乎于人类的智慧之上,不过决定成败的因素远不止谋算这一条,在一盘棋局没有结束之前,谁敢说一定能笑到最后呢?江陵兴汉军总督荆州军政事务府一架枝叶繁茂的葡萄藤下,摆着一张古朴的青石桌,两个石墩。
不远处,一壶浊酒搁在红泥小火炉上,壶嘴哧哧地冒出白气,司徒雅与陈凉分持红黑两色棋子对弈。
对不住了,大将军。
看来这一盘,又是末将我赢了。
在陈凉这个高段棋迷手上赢下一盘,司徒雅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张狂,此刻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
的确,司徒雅倒是不至于贪图两人打赌那一局五十文钱的小小彩头,而是他为自己能跟顶头上司的私人关系如此亲近而高兴。
想必等日后坐稳江山论功行赏之时,陈凉也不会忘却陪着他下棋的某人。
这时,面色平静如水的陈凉,着实叫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怒哀乐的神色变化。
尽管刚输掉了一盘棋,陈凉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高深姿态,淡然地说道:好了,今日就下到这吧!进攻巴蜀之事,你弄得有些眉目了?既然提起了公事,司徒雅即刻收敛笑意,正襟危坐地说道:回禀大将军,末将联络了巴东郡守单宁,只要您答应保全他的郡守之位,单宁愿意举城投效我军。
闻听此言,陈凉登时皱起眉头,神色不悦地说道:嗯,要继续当郡守可以商量,不过他不能留在巴东当郡守,这地方必须用信得过的人选。
司徒雅也是深以为然,他连连点头说道:是,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还在跟他继续谈条件。
信手捏起一枚棋子,陈凉的目光凝视着这个小东西,说道:唔,不要光准备谈,要是那家伙顽固不化,或者想耍什么手段,要有动武的准备。
末将明白,我这便去安排。
说着,司徒雅正要起身之际,忽然又被陈凉抬手拦了下来,说道:等一等,你急什么呀?我是说能不动刀枪最好,现在得让单宁明白,我们随时可以动武,但你不要真的这么蛮干。
斗而不破,你可明白?闻声,意识到陈凉是要摆出一副凶恶的姿态吓唬对方让步,司徒雅只能哭笑不得地说道:是,末将遵命。
司徒雅转身离去后,陈凉端详着棋盘,似乎若有所思。
这时,由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悠然说道:陈兄弟,你这日子过得好生悠闲哪!闻听此言,陈凉抬头一眼望去,随即他站起身来,结巴着说道:林大哥……不,林府君。
缓步由光影斑驳的树荫下一路走来,林旭面露笑容,说道:呵呵呵呵,你我弟兄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私下里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不叫你大将军,你也不要叫我林府君,如何?哈哈,那敢情好。
勉强干笑了两声,陈凉像是自我解嘲似的应了一声,跟着林旭坐到了陈凉对面,适才司徒雅所在的位置。
一贯相信野性直觉多过理性思维,陈凉透过常年与山中野兽周旋的猎人生涯,形成了探查危险的敏锐嗅觉。
判定林旭对自己并无恶意,因此陈凉才接受了对方此前隐瞒真实身份与自己结交的行为不是阴谋算计的一番说辞。
只是话虽如此,陈凉心里面还是难免觉得不舒服,再度对上林旭的时候,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几分不自在。
对此,林旭是洞若观火,他一眼便看穿了陈凉对自己的抗拒,不过这并不影响林旭今天要做的事情。
很是不见外地替自己斟满一杯酒,林旭端着白皙胜雪,晶莹如玉的长沙窑瓷杯,说道:秦失鹿,天下共逐之。
陈兄弟,你是比其他人先走了一步,现在开始摆大将军的谱,未免太早了些。
闻声,陈凉笑了起来,适才一直板着脸,不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今时不同往日故作矜持,委实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着眼前这个十分熟悉的陌生人。
连续深呼吸数次,陈凉目光坚定地望着林旭,缓缓说道:林……大哥,我曾经发下大愿,以功德换取薛家满门超生,这件事……听到这里,林旭连忙摇头,说道:人道之中的事情,只有靠你自己想办法才行。
那些在人道以外的事情,纵是你不说出口,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前些时候,当陈凉初次获悉林旭真身乃是神祇,极度震惊之余,他马上差遣得力亲信手下在荆州全境寻觅高人隐士,向他们打探涉及神道的种种内幕消息。
红尘俗世乃是修行者的陷身泥沼,若不能超脱凡俗约束,自然谈不上有何寸进。
固然,高人隐士自己孑然一身,他们可以不在乎权贵的威势和手段,但是人生在世总免不了有三亲六故的牵绊,毕竟大家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在修行者们背后的家族和师门源流,多少也难免跟世俗社会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有此前提在先,那些隐逸山林的高人隐士们再想要拒绝为陈凉提供服务,那又谈何容易呢?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请教探查,陈凉对与神祇有关的事务,可说是所知颇为详尽。
在某些方面,陈凉的见闻之广博不亚于以敬奉神明为职业的专业宗教人士。
天道在上,神祇不打诳语。
这对修行者们来说是基础常识,陈凉要是连这个规条都不知道,那也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犹豫片刻,陈凉只得选择继续相信林旭的承诺真实可信,点头说道:嗯,那就拜托您了。
话音停顿了一下,陈凉再度开口之时,略显吞吐地说道:林大哥,那个……这时,林旭眯起眼睛看着陈凉,对比眼前这个手握权柄后,心思变得越发难以揣摩的兴汉军大将军,回想起昔日淳朴豪迈的山村猎户,他不禁感慨人类的可塑性之大,的确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之外。
哦,有话你尽管直说,我一直当你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被林旭这么一挤对,陈凉关子也卖不下去了,他苦笑说道:那好,俺想知道,你为啥要变成凡人的模样来跟俺认识……闻声,林旭抬手打断了陈凉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双方陷入到死寂一般的沉默之中。
短暂的沉寂过后,林旭声音低沉地说道:从前有些事情发生,我知道,而你不知道。
现在你想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你,至于等到什么时候能说出来,那时我会说的。
现在我不能说的,你也不能问,知道了也是有害无益。
这套堪比绕口令般冗长拗口的道白,足可以把不明内情的人直接听晕了,赶得上著名的那个我们知道某些事情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某些事情我们不知道。
这不是林旭在跟陈凉打马虎眼,为了规避天道感应必须如此,他可以隐去了对话中的敏感词汇。
所谓无故泄露天机,不单是凡人受罚削除福禄寿,神祇一样要遭受惩戒,有些话千真万确是不能随便诉诸于口的。
无知者无畏!陈凉现在已经过了这个阶段,咂摸一下林旭话中的滋味,他估计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随之转变话题说道:林大哥,不如下盘棋吧!这时林旭的眉毛一挑,笑道:嗯,也好,不过我更喜欢下围棋。
闻听此言,陈凉有些不明所以,反问说道:为啥?这不都一样吗?随手从棋盘上拾起一枚木制棋子,林旭微微一笑,说道:象棋的变化太少了,得失输赢算得太明白,实在没多大意思。
在地球上流传着一句俗语,先秦重大道,盛行围棋。
汉唐重武功,风靡象棋。
黑白两色棋子构成的围棋是仿效天地阴阳变化,同时适宜借用来表示战略布局,象棋则是对具体战斗和战术的假想模拟。
这两者从思想深度和变化多端层面上来讲,象棋显然不及围棋深邃难测。
正因如此,人类制造出了深蓝等一系列计算功能无比强大的超级计算机,依靠着海量运算能力穷举,可以在象棋的棋盘上战胜最优秀的人类的棋手,不过一旦进入围棋领域,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就占不到多大便宜了。
在围棋之中有许多东西微妙得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这就好比弃子争先这一招。
人类棋手能够理解何时需要弃子的意义在于夺占先机,计算机则无法理解白白丢掉己方棋子,去抢占什么先机的意义何在。
陈凉命人撤去了桌上的象棋,另换了一副围棋上来。
稍后,林旭点起了带来的一炉香,与陈凉开始手谈对弈。
下了一会,陈凉逐渐品出这盘棋的滋味非同一般,林旭落子全无杀气,倒像是在故意向他展示某些东西。
向来善于利用直觉感受外界变化,陈凉察觉到林旭跟自己下棋的用意不简单,嘟囔着说道:先占边角,后图中原?这时,林旭直如充耳不闻般自顾自地落子,说道:若按地势而论,天下有四边、四角和中原,刚好是一个九宫格。
如棋局四角是关中、河北、江南和蜀中,四边是河内、河东、荆北和汉中。
金角、银边、草肚皮呀!当今之世群雄逐鹿,谁能在开局占住边角,日后也就有了一份立身之本。
说罢,林旭又随手在棋枰上落下一粒棋子,他冲着煞费思量的陈凉微微一笑,说道:关中、河北皆已陷入胡人之手,锦绣中原还在大秦朝廷手中,荆北已经在你手里,余下的是五个选择。
河东、河内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只有三个选择,江南、蜀中、汉中。
陈凉,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呢?第一百二十三章 鸟瞰争霸天下是一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竞赛,而且是赢家通吃的局面,倒霉的输家连躬耕于田舍那都是奢求,只剩下办完事回老家结婚的无情诅咒。
经由巫山君萧柏琅之手,辗转送达的那幅大秦全舆图,陈凉是从早到晚参阅了无数遍,直恨不能全部刻在脑子里。
而今,林旭的当面询问仅仅是一块敲门砖,促使举棋不定的陈凉最终下了决心而已。
沉思了片刻,陈凉笃定地说道:我选巴蜀!哦,其中有什么理由吗?一脸凝重神色的陈凉站起身,开始在庭院中来回踱步,说道:听去过蜀中的司徒雅说,蜀地沃野千里,都江堰旱涝保收,井盐自给有余,巴蜀是衣食丰足的天府之国。
想当年秦国灭了巴蜀,才有钱粮支撑并吞六国的一统霸业,今日谁能掌握巴蜀之地,今后也就有资格问鼎天下。
蜀地居于荆州上游,得不到巴蜀之地,荆州就不得安宁太平。
上游之敌乘船顺流而下,三两天功夫便能直逼江陵城下,十日可抵武昌,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闻听此言,林旭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不过他没有直接表述自己的观点。
话锋一转,林旭像是故意泼冷水般说道:入蜀之路大致有两条,三峡瞿塘天险,滟滪堆更是险绝之处。
北方汉水通途易于得手,你该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吧?本该是只有极少数心腹知晓的两线突袭计划,骤然被林旭随口道破,陈凉起初心中一惊,跟着他马上又安定下来。
对方是谁,正牌的神祇呀!非要用人类的常理衡量神祇的神通,你说那不是自讨没趣吗?等到想清楚了这一点,陈凉只得摇头苦笑起来,说道:您就别挖苦俺了,其实两边我都派了人,只等着消息传回来,然后再定从哪边走。
正当此时,一名小校快步跑进花园,来到了陈凉跟前,来人单膝跪地举起一副铁函,说道:报!大将军,魏兴郡前线军报,十万火急!闻声,陈凉接过火漆密封的铁函,他从腰间拔出解手刀三两下挑开了铁函的漆封。
仔细看过军报的内容,陈凉兴奋得直拍大腿,说道:干得好,这小子真有一手。
见此情景,林旭笑着起身说道:嗯,看来你已经作出选择了,好好记住,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战。
话说到此处,林旭忽然停了下来,歪着头打量陈凉的神色变化,似笑非笑地说道:嗯,看来你最近这几日很清闲哪!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开一开眼界?闻听此言,陈凉忽然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声音颤抖着说道:……怎么个开眼界?当然是看一些你没看过的东西,有趣吧?一时之间,面临选择的陈凉心乱如麻,好在他还没忘要避免太多无关人员知悉自己的秘密。
挥手斥退了小校,陈凉转头望着林旭,不无担心地说道:好,不过几时才能回来?听了这话,林旭大笑起来,抬手拍着陈凉的肩头说道:哈哈哈哈,这个你用不着担心,我保证来回一趟比你现在想的快得多。
咚!话音未落之际,林旭猛然踏步往前,一闪身,他的右手便已提着陈凉的衣领部位。
随即,只听一声闷响,恰如大型花炮升空般,林旭与陈凉一同化作了一道雪亮白光冲霄而起。
强烈的重力加速度冲击,导致陈凉好一阵头昏脑涨。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恢复了神智,手捂着额头迷迷糊糊地问道:我这是在哪?这是真正的天涯海角,来,睁开眼好好看一看吧!耳边听到了林旭的声音,陈凉一激灵,马上彻底清醒了过来。
当他环顾四周之后,立即生出了后悔的心思,自己实在不该醒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在陈凉的脚下没有一寸实实在在的土地,身边没有任何依靠,只身孤悬于万丈虚空之上,下方是看上去严重扭曲变形的大地。
身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地,陈凉觉得一阵心旌神摇,饶是他的胆量远超常人,同样架不住牙关咬得跟筛糠一样格格作响,陈凉的这种表现也算不得胆小。
对于初次飞上太空的人来说,恐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见惯了卫星鸟瞰图片的现代人也有不少是恐高症患者。
陈凉作为一名生活在人造飞行器只有风筝和竹蜻蜓时代的古人,没有当场吓得哭爹叫娘,已算得是胆识过人。
诸如什么腿肚子开始转筋之类的小问题,不如姑且让它浮云去吧!在下面,是由多种浓淡深浅不一的绿色与黄色、褐色,彼此相互交杂而成的大地。
当从万丈高空向下俯瞰,大地好像是半个摔碎了的陶罐,呈现出不甚规则的圆弧形。
在四周环绕着陆地的蔚蓝色海洋,从片界边缘向下跌落形成的超级大瀑布,场面之波澜壮阔,堪称是超越了人类最癫狂的梦境之外。
如此不可思议又令人震撼的场面,其实应该是出现在疯子和瘾君子的迷离幻境中。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陈凉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着实花了不少时间才得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陈凉的确是被林旭带领着进入了一个前人从未描述过的玄妙领域,在这里所有的一切生活常识好像都被颠覆了。
不远处,林旭耐心地等候着陈凉逐渐冷静下来,这才开始解说道:陈兄弟,下面这片土地就是你我所在的片界,我们所在的位置算是灵空天域,天上的罡风已经吹不到这里了,再向外一点就是无尽虚空了。
坦白说,以陈凉的学识水平,他很难理解林旭口中的陌生名词,不过很明显陈凉知道自己正待在一个凡人不可能涉足的神奇领域,在初时的惊慌过后,陈凉反倒开始兴奋起来。
朝着前后左右各方看了一边,陈凉忽然惊呼一声,说道:太阳在哪?闻声,林旭一笑,他轻盈地漂移到陈凉面前,说道:其实这一方天地根本没有太阳,平常时候凡人看到的太阳东升西落,那个玩意是天地法则从其他空间纬度扭曲投射过来的虚影。
虽然太阳虚影也能发散光和热,可以滋养苍生万物,不过唯独没有实体存在。
不,应该说真正的太阳是有实体存在的,可惜它不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远在亿万里之外。
微微停顿一下,等待陈凉消化刚才这段话的惊悚内容,稍后,林旭继续说道:哦,你来看,在咱们右手边的绿色土地是中原,从这里看下去,你那荆州之地不也比大饼宽敞多少。
中原向西是西域都护府,再向西是波斯国。
现在波斯国已经被西方强敌攻灭,要不是被西南和西北两处的敌人一起牵制住,这些家伙大概要杀到中原来了。
打开了话匣子的林旭是平素所少有的爽快,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陈兄弟,凡人有凡人的苦恼,神祇有神祇的烦恼。
此间众生皆苦,没有谁是例外。
闻听此言,陈凉甚是疑惑地望着林旭,不晓得这位尊神抽什么疯。
只是林旭这当口自顾自地说着话,根本不理会陈凉的想法。
暂且不提陈凉作何感想,满怀感慨的林旭依然故我地说道:早年我在书中看过一个大商人写下的座右铭,你有一县的眼光,便能作一县的生意,若有一郡的眼光,便可作一郡的生意,有了看遍天下的眼光,自然做得天下的大生意。
陈兄弟,你今日来此一游,是不是觉得眼光有所长进呢?听了这话,陈凉眨了眨眼,他仿如有所感悟,默然点头说道:多谢林大哥指教,小弟不胜感激。
唯一叫陈凉猜不透的是,林旭为什么要特地领着他过来闲逛看风景,难不成真是为了开阔眼界?这理由也未免太无稽了吧!当然,林旭如此作为,自然是有他的理由,陈凉猜不透其中原因,那是因为他知道的情报太少了。
天、地、人是为三才,天地生养万物,人类是结合天地气数所生的异类。
在一个世界中,如果没有人类的话,那就意味着无法开启六道轮回,这个世界就是孤立节点,与整个多元宇宙无法取得和谐统一。
只有当天、地、人,合而为一之时,三者共同构成了基础的能量循环系统,天地蕴含的精粹经由人类生死循环,得以在不同世界间流动。
不论是什么样的世界,只有同时具备了三才的要素才可以称作大千世界,否则即便是拥有了完整的生态循环圈也不能称为大千世界,顶多是如修行者们喜欢据为己有的洞天福地那样,只能算作是小千世界的存在。
对于整个宇宙而言,人类的存在是很有必要性的,由此在天道和地道之外,引申出了人道的概念。
天道至德无亲,地道厚德载物,人道的宗旨是什么呢?恐怕说不清楚,起码林旭是说不清楚,哪怕他曾经也是人类的一员,但林旭也无从准确概括人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神祇是为天地服务的,人道则独立于天道之外,自有其规律可循。
因而,神祇要插手干预人道事务,必须谨言慎行,尤其是要严格界定插手的限度,稍有差池,后果就会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凉作为这一方天地的骄子,可谓是身具大气运,当他还处于蛰伏状态时,林旭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交往,当陈凉踏上了人道洪流推进的路线之后,也就意味着他成为了人道的潜在代言人之一,这个身份并不低于神祇。
要知道,华夏天子是掌握一定程度的神权,欧陆的君权神授这句话在华夏文化圈并不适用,与之相对应的概念是君权天授论。
始皇帝赵政的传国玉玺上就刻着受命于天,即受永昌,所以这里面根本没神祇什么事。
在王朝正式颁布的那些诏书中,皇帝们惯用的开头都是奉天承运四个大字,皇帝们作为人道的代表,最低限度也是可以与一方地祇平起平坐。
故此,林旭再跟陈凉打交道之前就得思虑清楚,免除一切可能招致不测结果的意外因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浏览万事万物皆有缘由!林旭特地带着陈凉前往片界外缘观看天地大势,本意是要借此表达自身意图所在,告诉陈凉为什么要选择和培养他。
现下姑且不论陈凉是否真正理解了林旭的一番良苦用心,至少他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怀有戒惧之心,缓和关系的效果确实有了。
领着陈凉这个名副其实的土包子大开眼界一回,林旭向他介绍了一下未来可能的发展趋势。
随后,又把陈凉带到了九峰镇上的几家武器工坊参观。
虽然名义上是参观,但在场的其他人既看不到他们俩的身影踪迹,也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就像是两个幽灵从工坊中悄然飘过。
不得不说,自己作为当事人,陈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比起初学乍练的陈凉,林旭在这方面就显得老到多了,俯身在仓库里随意拾起一个尚未捆扎的崭新枪头,介绍说道:物勒工名,你看这个法子老套,不过很实用。
现在这间作坊平均生产一千件武器当中,只有五件是废品。
相较于热火朝天的锻造作坊和堆积如山的武器仓库,九峰镇工坊的总成车间无疑给了陈凉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些从九峰镇,及其周边各处乡镇的零件工坊汇总于此的细小部件,在水力驱动的皮革传送带上缓缓向前移动。
在传送带最初开始的那一端,所能看到的还是摊开来瞧看不出半点名堂,一些用金属和木材等制作成的小零碎,等到这条传送带移动到末端的时候,一架崭新的滑轮弩便已呈现在眼前。
说不得,这种到了工业时代才逐渐普及的生产方式,对于没见识过同类场面的陈凉产生巨大的心理冲击。
目睹着一架弩弓的诞生是如此轻而易举,陈凉着实愣了半晌,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转头向林旭询问说道:送到军中的兵器铠甲都是这样造出来的?闻声,林旭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没想到那些东西都是出自于凡人之手吧?看罢了流水线作业的惊人生产效率,陈凉此刻是发自内心叹服于这种貌似具有不可思议魔力的生产方式,接口说道:嗯,的确是鬼斧神工。
那好,我再带你去看一看火器工坊。
闻听此言,陈凉想起兴汉军水师用火箭扰乱秦军弩阵的那一幕,当即提起精神,忙不迭地追问说道:是上次送来的那种火器吗?在旁人眼中外表粗豪,五大三粗的陈凉,其实是个拥有敏锐直觉的优秀猎手。
尽管林旭教会了他识字读书,但陈凉更多时候不是依靠逻辑思维分析事物,而是凭直觉来判断问题。
前一次,林旭为了帮助兴汉军拉平战力差距,专门向陈凉提供了一批火器。
这些火器的技术水平,充其量只能算原始社会阶段,甚至连最初级的管式火器突火枪都没登场,尽管如此,黑火药的强劲威力还是给予陈凉极大启发。
毫无疑问,人力总归是有限的。
一名最为强悍的士兵也不可能在全力挥刀一百次之后,仍旧保持着同等的出刀力度和准确性,这个要求大大超出人类的体能和精神极限,血肉之躯的人类毕竟不是机器。
同样的道理,哪怕是陈凉这样膂力过人的神箭手,当持续射出五、六十枝箭矢后,基本也只剩下原地喘气的份了,胳膊酸麻得抬不起来都算轻的。
火器则不依赖于人类的体能,任何时候都能发挥出恒定效果,无论在何时使用它们都具有同等的杀伤效能,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分水岭。
陈凉是仅凭直觉便认定发展火器大有前途,林旭则是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待眼前的问题,他们俩却也算得是殊途同归了。
当听了陈凉的追问,林旭笑道: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亲眼看到火器工坊仓库里的制成品,陈凉登时傻了眼。
类似他看过的那些飞机发火、火砖、火鼠、火箭和毒烟火球之类的过时火器,此刻都被工人们丢到了仓库角落里吃灰。
这些产品显然是沦为了积压过时的老旧产品,摆在仓库正中央醒目位置的则是几个外观矮墩墩,圆滚滚,通体泛着金属光泽,好似水桶模样的短粗物件,真是叫人也看不出路数。
这是什么?转回头望着林旭,陈凉很想立刻知道答案,林旭很不以为然地一摆手,说道:小玩意,虎蹲炮。
凑近仔细打量着这些没见过的沉重金属制品,陈凉开始亢奋起来,既然能把那些在他看来还不错的火器都排挤掉,这些铜疙瘩很值得期待啊!能看看这些火器怎么用吗?面对陈凉的这个要求,林旭表现得从容镇定,点头说道:也好,咱们出去,走远点再试。
说罢,林旭的袍袖一卷,地上的火器连同陈凉一起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
要说神祇的日子,无疑是比活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每天担惊受怕的凡人好过得多。
可是千万别忘了一条,所谓天塌下来也有大个的顶着,神祇的块头无论是长宽高哪一方面都比凡人大多了,若是不想被砸死的话,祂们就得比自己的对手更加努力一些。
当下,片界内错综复杂堪比一团乱麻的纠葛形势,深陷乱战之中的十字教和其他两家异族势力,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域外神魔,全都要林旭挨个操心,少一个都不行。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头被蒙着眼睛的驴子整天围着石磨转圈,欲抽身之际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退。
如今,林旭只寄望于陈凉,希望这小子能好好卖力。
只要他尽快摆平群雄并起的大秦帝国,多少也能替林旭减少一些后顾之忧。
为此,林旭甚至可以放下身段,跟保姆一样伺候着陈凉到处兜风参观。
嗵!伴随着一声火药气体燃烧膨胀发出的轰然巨响,在黑火药燃烧散发出的浓烈烟雾中,一颗拳头大小的铁弹急速窜出。
在天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弹丸落在了数百米开外的灌木丛中。
哪怕是亲手点燃了这门虎蹲炮,陈凉仍然为这件火器的强大威力和声响而咋舌,叹息说道:好大的劲道,前面摆个铁人只怕也打扁了。
闻声,林旭呵呵一笑,说道:知道为什么给你看这些火器吗?适才在高空俯瞰风景的时候,陈凉还有些不明所以,经过这段时间的暗自揣摩和思考,他多少猜出了林旭的心思。
小心地瞥了某人一眼,陈凉试探着说道:……为了对付西边的胡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谈到十字教这个敌人,林旭的神色无比凝重,说道:嗯,长远来看是这样没错,眼下还需要你自己招募工匠仿造,火器是不能直接给你的。
另外你可以想一想,如何将比虎蹲炮更大的火炮装在战舰上,那会是什么样子?自知底子太薄,陈凉过往跟司徒雅等军中宿将学了不少东西,此时他低头沉思了一会。
忽然,陈凉一拍巴掌,他惊喜交加地说道:坚船利炮,天下无敌呀!闻听此言,似乎是预见到了未来千帆蔽日的壮观景象,林旭的笑容愈发灿烂,不忘补充说道:谁掌握了大海,谁就能控制世界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谁就掌握了世间的财富。
陈凉,你要积累功德还愿,莫过于还天下以清平世界。
当然,在此之前,武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今日想必你已经见识了不少,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
说着,不待陈凉做出反应,林旭再度将袍袖一挥,他带上陈凉,在霎时间化作一束白光窜起,眨眼之间消失在天际。
等到陈凉重新恢复知觉,已是身在大将军府邸的后花园中。
夕阳映照下,身旁石桌上的一盘残局,一如离开前的模样。
正当陈凉为自己的所见所闻而困惑之际,周围一群军士神情惶恐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大将军,我等找不见您,真是吓坏了。
您到底上哪去了?开口欲说,陈凉旋即又摇了摇头,此行经历不能跟任何人谈起。
到头来,陈凉只好岔开话头说道:呃,本将军自有打算,尔等不要多言,退下吧!哦,你们两个留下来。
在场众人退下,只有被陈凉指定留下的两名同宗兄弟来到了他跟前,二人恭谨地摆出聆听教诲的样子,很是给陈凉面子。
当初替陈凉扫盲时,林旭用了这个片界所没有的发蒙读物《千字文》。
在前些时候,夺占江陵以后,陈凉觉得自家弟兄大小都已经是个人物了,继续再叫什么陈七、陈九,这也太不像话了,那是贱民家里的叫法,统帅军队的军官怎么着也不能如此寒碜吧?于是,陈凉分别按照仁义礼智信忠孝悌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排列次序,特为替族人重新取了大号。
今天被陈凉留下的这两位族人,一个叫做陈宇,另一个叫陈洪。
回头看着其他人都已走远,陈宇欠身说道:二爷爷,你叫咱们有啥事?陈凉摸了摸额头,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这是恍惚间林旭塞给他的,说是用于搭载火炮的新式战船示意图。
之所以称为示意图,而非设计图,那是因为这幅图仅有船舶的外观结构,至于内部细节丝毫没有涉及,不问可知,又是林旭在设法规避天道和人道的风险。
掂量着手里的这份图纸,陈凉沉声说道:俺这里有一张船图,交给你们俩监工监造。
千万给我记好了,一定要不走样,船里面就让工匠们看着办,要是敢弄出什么妖蛾子来,你们俩小兔崽子谁也别想溜掉。
闻声,陈洪瓮声瓮气地说道:哎,二爷爷,您放心好了,咱们都是自家人,哪能拆你的台?叮嘱了两个族人几句注意事项,陈凉虎着脸说道:嗯,你们记清楚,不许出岔子。
造船开销的工钱、料钱直接来跟俺报账,这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停明白了吗?第一百二十五章 设套好嘞!这事包在我们弟兄身上,二爷爷,您瞧好吧!陈宇跟陈凉拍着胸脯作出保证后,而后从陈凉手上接过图纸,不想在旁边的陈洪伸过脑袋瞧了瞧,撇着嘴说道:这不是叫人给骗了吧!这哪是船,敢情是个成了精的大王八。
闻听此言,陈凉瞪起眼睛,直接抬手给了大字不识几个的陈洪一记爆栗,训斥说道:不懂就莫要瞎说,俺叫你怎么办,你就照着办,哪来这些废话?事实上,陈洪说得是一点没错,这张示意图上的战船,造型确实跟龟鳖之类的动物有着很大相似性,因为这款战舰的本名就叫龟船。
龟船是地球历史上朝鲜海军名将李舜臣发明的特种战船,综合性能当然比不了后来称霸大洋的战列舰,但也别具一格。
非是林旭舍不得给陈凉最好的船图,实在水浅养不得大鱼。
而今,这块片界正处于不断与外来片界撞击融合的过程中,海域面积不大,主要是由环绕在陆地附近的浅海和嵌入到陆地的内陆海组成的,缺乏深海大洋那样辽阔的水域,可供大帆船劈波斩浪航行。
因而,在现阶段建造多桅风帆战舰,实用性太差,性价比也不怎么样。
局限于近海的条件之下,看似威风凛凛的多桅大帆船,自然不及那些相对专业化的浅水战船,比如说帆桨船、车船和龟船来得简单实用。
这次林旭送给陈凉的船图是一幅龟船示意图,从外形上也能看得出,龟船仅有前后两根桅杆,风力是次要动力,平常时候依靠几排划桨提供前进动力。
虽然续航能力较差,不过若是搁在江水和近海的复杂水域使用,应当说不啻于蛟龙入海。
暂且搁下陈凉规划一匡天下的宏图大志不提,林旭再度成功扮演了一次指路明灯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家的安乐窝继续宅着。
正如在不久前,林旭对陈凉剖白的那样,世间众生都有苦恼无法摆脱,神祇虽有着大神通,这也并不意味着祂们就能过着随心所欲的悠闲日子。
苦恼?娇妻爱子在怀,长生不老,一呼百应,举凡是常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林旭眼下该有的都已经拥有了,为何还会觉得苦恼呢?此事千真万确,林旭很是苦恼,因为他害怕,最怕的是玉石俱焚。
知情者们都晓得,时空湍流区是一处天造地设的死亡陷阱,从理论上讲,只要一块片界不断地融合周围的细小碎片,它自身的质量持续增加到超出时空湍流的引力极限后,自然而然地就能重获新生,过程看起来不算太难。
关键是当林旭向盟友,以及其他的中立势力,求取与时空法则等事务相关资料加以研究后,发现这件事没有想象中来的这般简单。
无尽虚空本身是一个无序的混沌领域,更是一无所有的贫瘠之地,狂暴肆虐的能量乱流远多于实体物质,散落在无尽虚空的片界大多数是来自于更高层面纬度的空间残片。
由此,林旭也推想认为,自己身处这块片界是在洪荒破碎之时跌落到无尽虚空中的倒霉蛋。
法则力量无所不在,即便看起来混乱无序的无尽虚空,其实仍旧是在法则的支配下运行的。
举例来说,一旦某快片界在时空湍流区内形成了超过临界质量的本体质量,马上会被空间乱流以极高速度向外抛射。
随之而来的必然结果是,片界穿透无尽虚空的界限,升入到更高空间纬度的宇宙空间。
倘若到了那时,这块片界就需要重新适应外部环境变化,天地法则也要重新厘定改写一遍,凡是不合乎新环境的存在,一概都要抹杀掉。
当然,后面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仅是林旭的猜想,而前者则是确凿无疑的必然。
假如林旭猜得不错,这种情况或许可以理解为,无尽虚空是宇宙这个庞大操作系统中的回收站。
位于更高层级的宇宙发生某些意外事件,那些破损无法运行的程序文件就会被维护宇宙的系统检测出来,当作垃圾丢进无尽虚空。
扮演着数据修复软件和回收站双重角色的无尽虚空,专职负责把那些可以修好的数据重组还原,再把它们送回到宇宙系统中去。
究竟真实情况如何,漫说是林旭这样半路出家的地祇,在这一方天地之内,神人鬼妖都无从知晓实情。
为今之计,林旭也只有耐心等候着结果最终产生的那一天。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大约是老天爷觉得考验期差不多了,对陈凉玩的那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过时把戏也该收场了。
兴汉军攻取汉中的过程,简直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加以形容。
被司徒雅从水军系统排挤到岸上的苗仁辅,一路指挥着四万大军水陆并进直抵汉中郡之际,城内坐拥着三万大军,粮秣辎重充裕的太守武美宰却作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连一箭一石都没动用,直接袒露上身,手托印玺出城向兴汉军投诚。
夺取汉中一役顺利过了头,连苗仁辅这种猴精猴精的老兵油子都觉得可能有诈,经过几番试探之后才敢率军进城。
稍后,汉中这座极具战略价值的城池,富有戏剧性地落入陈凉手中。
大约在一个半个月之后,一名宦官从几名荆州商旅口中知悉了汉中郡易手的消息,立即告知了秦八十五世皇帝。
紧急召开朝会,秦八十五世气得三尸神暴跳,一上来当庭就摔碎了心爱的和田白玉镇纸。
导致皇帝如此大发雷霆的原因不是丧师失地,难道在他手里丢掉的城池和土地还少了?关键是他这个皇帝居然成了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这种被大臣们架空的危机感袭来,那当真是寒意深入骨髓。
当着三公九卿和满朝文武的面前,秦八十五世皇帝全无风度地在朝堂上大声斥骂说道:混账!汝等皆是国家重臣,竟然坐看城池州郡陷落贼手,反而厚颜说什么此乃小事一桩?莫非你们要等到那陈贼坐大,最后将朕的头颅也割了去,才算得是一桩大事吗?太尉在三公之中职责主管军事,别人可以装聋作哑,太尉李奉贤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他干笑了两声,出班说道:请陛下明鉴,此事非是我等臣下不肯为陛下分忧,实乃力有不逮呀!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脸色愈发难看,手扶着龙书案,愤然地说道:哦,朕有三十万虎贲大军,缘何不能一鼓荡平贼寇?闻声,殿下低着头的朝臣们嘴上不言语,他们心中都在讥讽这位不谙世事的秦八十五世皇帝未免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久居深宫内苑,内外消息隔绝,根本不晓得天下大势已变。
时至今日,千年不朽的大秦帝国已如风中残烛一般,只等着何时导演点头就领盒饭跟观众谢幕了。
本该是所有人都了解的清晰事实,似乎只剩下皇帝自己还没弄明白。
占据着河北的东胡人,盘踞关中、陇西的铁勒人,他们都对洛阳虎视眈眈。
自从秦八十五世迁都洛阳以来,朝廷对地方官府的控制力日益衰弱,四方蜂起的义军趁势揭竿斩木聚众攻打州县,劫掠官仓和武库。
这天下九州虽然广袤,却已不复为大秦帝国所有。
当今之势,洛阳朝廷是十个指头按跳蚤,随便动弹一下那就是可能引发天大的祸事。
不轻举妄动的话,凭着过去积攒下的老本,洛阳朝廷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若是贸然出兵,真的打胜了还好说,一旦秦军兵败折损实力,不必说兵强马壮的胡人会如何行事,仅是各地义军一拥而上,摇摇欲坠的大秦帝国就已是凶多吉少了。
此前,洛阳朝廷的公卿们已经相继得知包括陈凉在内的各路义军不断攻陷州郡,持续扩充势力的坏消息。
之所以迄今无人向皇帝呈报情况,他们无非是思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朝廷无力弹压天下变乱,不动的话还能勉强撑住架子威慑各路敌人。
假如轻举妄动被人看穿了外强中干的实质,秦八十五世这个皇帝会有何等下场尚可存疑,他们这些大臣无疑都要变成人家的阶下囚了。
不消说,到了那时,娇妻美妾,金银财宝悉数归了别人不说,自己小命怕也难保,真是何苦来由!这时,一名宦官小步跑到大殿的台阶下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启禀陛下,国师在殿外求见。
闻声,秦八十五世甚是惊讶地说道:什么?国师他依然健在?速速通传国师前来觐见。
这名宦官起身后来到大殿门口,操着阉人特有尖细的嗓音,高声说道:传陛下口谕,宣国师普度慈航上殿觐见!不多时,那个大臣们很是熟悉的穿着黄色僧袍,头戴僧帽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缓步来到皇帝面前,一副有道高僧模样的普度慈航双手合十,欠身说道:恭请陛下万安,贫僧普度慈航这厢有礼了。
不管是不是妖孽,普度慈航的一身神通术法终归不是一般江湖术士可比,秦八十五世作太子时就曾多次目睹他的法术演示。
虽然知道普度慈航一向行踪诡秘,此等行径不似是正道中人,不过朝堂上面从来不是正人君子可以立足的地方。
秦八十五世皇帝现在也很需要普度慈航的神通帮助稳固自己的统治基础,因此对于这位国师的到来,皇帝心中亦是暗自窃喜。
来人,给国师赐座!敢问国师,为何今日才来见朕哪?深心里甚是喜悦,但皇帝在表面上却不愿被人瞧出来自己的心思如何,天心难测啊!假如太容易被下属看透心思,那领导就不好当了,皇帝起初反倒板着脸,对普度慈航摆出了一副似是兴师问罪的高压态势。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仙人跳据说最优秀的小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小丑,同理,这位演技堪称拙劣的大秦皇帝大概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惺惺作态压根瞒不过人。
被皇帝当面问责,国师普度慈航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蔫声细语地说道:贫僧蒙受先帝恩惠甚多,只苦于无以为报。
前日贫僧出关,听闻先帝驾崩讯息,又知陛下东狩洛阳,故而赶来替陛下分忧。
刀切豆腐两面光!暂且不说一身法力神通非比寻常,单是普度慈航说漂亮话的这门功夫更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唯有在宦海之中历经风雨久经沉浮的人物,才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火候。
文过饰非的一番话听得皇帝心里很是舒坦,别人明知你说的是假话,但大家都爱听,这就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同样不能免俗的秦八十五世面带微笑,说道:大善,国师你来得正是时候。
近日荆州陈贼猖獗,屡陷州郡,可恨那司徒雅和苗仁辅二贼沆瀣一气,累世蒙受皇恩而不思报效,反向陈贼卖身求荣。
日前,那奸贼苗仁辅率军夺占汉中,致使蜀地与洛阳的音信断绝。
此等奸徒横行无忌,朕心实难安,请教国师可有何良策平息匪患?普度慈航此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当即顺着皇帝的话头说道:阿弥陀佛!陛下,您可知在大秦宗室中,昔日曾有一位老祖宗入山求道?大秦是千年帝国,历来皇帝们身边又可能不缺女人,生孩子就更不是难事了,大能的计生委也管不到这边。
即便是遵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规矩,持续将那些血缘淡薄的宗室纳入民籍管理,当今的大秦宗室子弟也是数以万计。
何况普度慈航说的是一位老祖宗,那么就要再上推到几十代之前,秦八十五世又不是算命先生出身,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低头沉思无果,皇帝只得反问说道:这……不知国师你说得是哪一位长辈?这时,普度慈航微微一笑,说道:启奏陛下,此人乃是始皇帝陛下的次子,公子胡亥。
闻声,秦八十五世皇帝点了点头,不同于那些泯然众人的皇子皇孙,这位长辈他确实知道。
公子胡亥曾与二世皇帝扶苏争夺帝位,双方之间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因此到了后来扶苏登基,胡亥担心被清算往日的旧账,干脆留书出走自称入山求仙而去,从此便杳无音信了。
后来有不少人怀疑胡亥根本不是出走,而是被二世皇帝秘密派人暗杀,在民间一直流传着这种说法,也算得上是黑历史。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面露讶异之色,说道:噢,想不到公子胡亥尚在人间。
自古以来,欲求不老不死而入山下海,求仙访道者多如过江之鲫,其中有所成就的却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听到皇帝好奇地一问,普度慈航神色从容淡定地说道:正是,公子胡亥穷千年苦功,业已修成大神通。
一身移山倒海之能,堪比陆地神仙。
贫僧虽也薄有几分神通,不过与之相较,犹如萤火比之于皓月,相差委实不可以道里计。
凡是够本事坐上这张看着豪华奢侈,但坐起来并不舒适的龙椅的人,或多或少总会有点职业病,那就是多疑和猜忌。
公子胡亥有多大神通,秦八十五世的确不知,不过他知道天底下没人会无条件地帮助自己,此刻将信将疑地说道:那他可愿相助于朕?闻声,普度慈航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说道:那是自然,只需陛下修书一封交予贫僧,定当说服公子胡亥下山相助朝廷,扫平四方乱匪叛党。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权衡此举的利弊,感觉不出自己哪里会吃亏,于是颔首说道:那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隐居?普度慈航那干瘦面颊颤抖着露出了一抹经常被人讥讽为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呵呵呵呵,不远,正在北邙山中。
北邙山被风水堪舆家们视作中州龙脉之首,大抵也算是人间的洞天福地之一,举凡是薄有家产的洛阳人都要力争在死后葬于北邙山中,以至于留下了邙山无闲土的民间俚语。
话虽如此,死人专用的万年吉地对活人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吧?此刻,秦八十五世正在兴头上,完全顾不得为何自家这位老祖宗何以放着三山五岳各大名山都不去,偏偏选中了北邙山这座超级大公墓来安身。
皇帝只是连声地称赞国师普度慈航公忠体国,并且要他从速延请公子胡亥下山襄助朝廷。
随后,皇帝提笔修书一封交给普度慈航,叮嘱速去速回。
等到干完了这桩大事,秦八十五世的一腔怨气也泄得差不多了,冲着身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随之,阉人那尖细刺耳的退朝之声再度响起。
大殿内的公卿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向外走去,几个比较有眼力的重臣则凑在一起,私下议论今日朝堂上发生的稀罕事。
少府大人,你不觉得此事大有古怪吗?首先讲话的这位是须发花白,神情严肃得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屁股债跑路的老者。
与这位老者并肩而行的中年男人,闻声先环顾左右无人窥探,这才小心地接口说道:宗正大人,莫非你与在下想得一样?老者抬手捋着下颌长须,说道:邙山之中虽传闻有高人隐居,亦听闻天妖巨魔隐身其间,那个黑山老妖不就是……闻声,中年男人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止住老者继续说下去,劝慰说道:宗正老大人,请您慎言哪!你我皆是无拳无勇之凡夫俗子,天下间神仙妖魔或有多在,我等何苦掺和进去,不如早归吧!唉!说得也是啊!不如早归。
陪都洛阳宫城留存下来的宫殿虽不及咸阳那般富丽堂皇,气势巍峨逼人,终归是都城级别的配置,该有的功能性建筑一应俱全。
那些觐见者沿着大殿高耸的台基阶梯一步步走上来时,透过这些象征皇权至上的建筑暗示作用,来访者的心理层面遭到威压,自然而然地生出对至高皇权的畏惧之心。
昔日,在咸阳随同荆轲一同刺秦王的副手秦舞阳,那是号称十几岁就敢满街砍人的一代猛男,黑道扛把子级别的双花红棍,只是在大殿外面看了看风景,便被咸阳宫的气势吓得跟筛糠一样动弹不得。
若非冷静的荆轲反应及时,设法托辞掩饰过去,只怕连图穷匕见的这个典故都不会有了。
等到荆轲事败身死,士兵们泄愤式的将这位仁兄砍死,秦武阳竟然全无反抗之力。
由此可知,宏伟的建筑群对人心的震慑作用之大,绝不只是劳民伤财那么简单。
在国师普度慈航引荐下,前来洛阳觐见皇帝的公子胡亥,身着宽大曳地的黑袍,头戴着通天冠,重重黑纱蒙面,仅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要说胡亥的这副扮相,客气点称呼一声世外高人也讲得通,不过改行当杀手的话一样用不着换装了。
大秦帝国的宗室子弟都有证明其身份的玉碟,这种凭证是很难仿制的,因为玉料来源和懂得这门特殊篆刻工艺的匠人从来都只掌握在皇室手里,外人绝难探悉内情。
验看过了胡亥出示的宗谱玉碟,接下来又询问了一些非宗室贵戚子弟不能知晓的宫闱隐秘之事,来人全部对答如流。
至此,秦八十五世对公子胡亥的身份再无怀疑,略欠身说道:澜参见公子!胡亥这位隐遁千年的公子显得很是谦和,伸手搀扶仅是略作姿态的皇帝,说道:陛下不必多礼,吾此身已属修士,乃是出世之人,今日与陛下是主客之别,无须如此多礼。
闻声,秦八十五世也顺势就坡下驴,他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您请坐。
这时,盘算着双方的关系,皇帝有些吃不准该如何称呼公子胡亥,于是他转头询问侍立在侧的普度慈航,说道:国师,既然不论血缘,朕该如何称呼才能不失礼数?眼珠乱转的普度慈航干笑两声,说道:公子胡亥,今日人称黑山道长。
闻声,皇帝点了一下头,他转向胡亥说道:哦,那不知黑山道长此来,有何事以教朕?双眼闪烁着逼人的锐利精光,胡亥沉声说道:敢问陛下,可是有意铲除乱党,平息四方的匪患?不错,朕正有此意。
虽然帝王之道要求喜怒不形于色,对下保持天心难测的高深姿态,不过天下人都晓得秦八十五世皇帝很想有所作为,扫平胡人和义军是他梦寐以求的。
既然如此,皇帝也就没必要否则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当即给出了明确答复。
胡亥的笑声犹如用钢锉摩擦金属制品,音色干涩而生硬,一字一句地说道:善,贫道愿替陛下分忧,根除各地叛匪。
修行者不欲沾惹凡俗因果,罕有那种为了贪图富贵卖身朝廷的异类份子。
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得破功名利禄醇酒美人,而是天道对那些掌握了非人力所能抗衡的特殊人群,采取了极其严厉的歧视性政策。
如果是凡人动手杀人,充其量是替自己平添一笔孽债,纵然是杀戮了百万千万之多,所有因果也都要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再行结算。
超出凡人范畴的修行者一旦出手屠戮凡人,那就得当心日后渡劫时来个五雷轰顶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九死一生不是开玩笑的。
因而,修行者们对人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哪肯随便掺和进去。
若非如此,普度慈航的国师之位又岂会数十年来稳如泰山?实在是因为真正有道行的高人隐士都不愿意蹚这一滩浑水,人间的富贵荣华于他们,实乃形同浮云一般虚幻不实,对此弃如敝屣也不足为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招尽人皆知,现任秦八十五世皇帝的死鬼老爹,就是被带路党叶飞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三百,又砍了脑壳的倒霉蛋,是个毕生痴迷于长生不老和炼丹术的终极发烧友。
彼时,为了投自家老爹所好,连带稳固自己的太子地位。
秦八十五世曾经硬着头皮读了不少道书丹经之类的课外读物,甚至在东宫里还专门聘请了一些神神叨叨的家伙负责向他介绍仙道情况,修了几个炉灶用来烧炼丹药。
可说比起一般人,秦八十五世也算是懂行的。
正因如此,此刻他才会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注视着这位千年之前的大秦帝国皇子,而今的黑山道长。
过了好半晌,秦八十五世将信将疑地说道:黑山道长此言甚善,可需什么条件?这时,只听胡亥很是淡然地说道:吾别无所求,只请陛下颁授一道旨意即可。
圣旨这玩意在平民百姓看来是非常神秘高贵,搁在皇帝手里半点不稀奇,哪一天上朝他不得发个几十道诏书下去,家常便饭罢了。
闻声,生出了好奇心的秦八十五世歪着头,询问说道:黑山道长为何要诏书?我辈修士出手屠戮人命,乃是有违天和之举,若无陛下手诏,请恕贫道不能出手。
胡亥这话说得可谓义正词严,皇帝听着不太是滋味也无可奈何,低头寻思了一下,他只得点头应承下来,回答说道:善,朕以为此议可行!双方既然在核心问题上取得了共识,余下的事情就都是旁枝末节,不值得深究。
过不多时,这位全身裹在黑色衣料中的公子胡亥,又名黑山道人的修行者。
或者不妨说得再直白一些,直接称呼它的尊号黑山老妖,可谓是神态坦然地将秦八十五世所颁授的手诏塞入袍袖之内,随即此君起身大摇大摆地告辞离去了。
紧随其后,国师普度慈航也跟皇帝告罪,说是要回去替先帝祈福也一起走了。
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茶水的一名亲信宦官此刻面露忧色,对秦八十五世低声说道:陛下,奴婢以为……您太轻信国师了。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正在兴头上,不乐意听到这些逆耳之言。
只是说到底,宦官是他的家奴,哪怕是瞎担心一场那也只能算是忠心护主。
于是,秦八十五世原是训斥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说道:休得胡言!这只是一份旨意罢了,不妨事的,你且退下吧!敏锐地听出了皇帝的回护之意,这名宦官愈发坚定了自己劝谏主上的信念,继续说道:奴婢早年曾听宫中的前辈说过,有些妖人故意表忠心前来侍奉君王,只为讨得旨意替自家免除天劫,实则包藏祸心。
到了这时,本性多疑的秦八十五世心里也开始打鼓,莫非真的上了大当?虽说没有证据指明这一点,可是他的直觉似乎在隐隐地赞同这个阴谋论,后悔、懊恼和不甘纠结在一块。
良久,当皇帝意识到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迟了,他唯有强打起精神,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用不着怀疑,皇帝这份终身制职业是属于标准的高风险高收入行当,再多的谨慎也不嫌过分。
很多时候,旁人看似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语足够在皇帝心底里埋下怀疑的种子,等到时间令种子萌发,结果往往是充满了悲剧性的。
数不清的忠臣义士都倒在这种大家可以理解的君王猜忌之下,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譬如说这一次秦八十五世对国师和他所推荐的公子胡亥的猜疑,不仅十分正确,而且他很难得地接受了来自宦官的劝诫。
没错,这两位大妖就是摆明组团来骗秦八十五世的,目标也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和高官显爵,而是那份刚刚到手的一纸诏书。
人道运转自有规则,天道法则不容逾矩。
通常情况下,外力干涉会遭到人道和天道法则的严厉惩戒。
正因如此,一份来自于皇帝的诏书就能轻松地把非法行为合法化。
换言之,秦八十五世醒悟来得太迟,大错已然铸成。
儒家先贤孔子曾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这句话推而广之,即是象征着国家行政权力的皇帝诏书也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的,这是国家为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提供背书的行为。
真要说起这份注定牵连甚广的诏书,其内容异常简单明了,毫无玄奥之处。
诏书中写明秦八十五世皇帝授权黑山道长讨伐胡虏和叛匪,颁下诏书则是证明其所有行为都是代表帝国朝廷行事,各地方官府应尽力给予配合。
说不得,有了这一纸护身符,无论黑山老妖今后干下多少令人发指的罪孽和恶行,人道规则也不能直接惩治它,因为这不是纯粹的个体行为,而是一种典型的公权犯罪。
一切的罪孽和因果,到头来都得计算到日薄西山的大秦帝国头上,这才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举例来说,一名歹徒手持国家的授权书从军火库领出毒气弹,然后用毒气毁灭了一座城市,歹徒个人的罪孽远没有授权他这么干的那些家伙深重。
没有后者的放纵,仅凭前者是无力造成如此之大的危害。
玩火者必自焚,滥用权力者必将为此付出代价,这是一条颠簸不破的真理。
假如排除掉社会道德和法律伦理等外在因素,纯粹以客观研究者的角度分析,人类这个物种是很优质的炼器材料。
大多数修行者对法宝的第一要求是通灵,或者说要求炼器的材料本身具备一定程度的灵气,蕴含的浓度越高越好。
那么联想到人类自称万物之灵,就能明白这里面有着扯不清的干系,人类即便比不得凤凰、麒麟那样的神兽,同样比不了传承龙族血脉的异种灵兽,不过与常见普通的野兽相比,人类的肉身还是具有相当不错的灵气传导性。
打从夏商以后,那种以人身零件作为炼器素材的方式,在修行者圈子里逐渐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禁忌。
遥想当年,身为神裔的商代君王祭祀祖先神,普遍采取杀殉和血祭的残酷方式,主要目的是为了祭祀先人,但也不能忽视肢解取材和剥夺魂魄的隐匿动机。
当来自遥远西方的周人联合着天下众多邦国,击败了主力与东夷纠缠的殷商,周人在宣誓得国之后,为了表示自己与前代划清界限,开始着重减少杀殉和血祭,一并颁布了禁酒等系列法令。
尽管以人类的血肉躯体和灵魂为材料的炼制手法,日渐成为华夏文化圈的普遍禁忌,不为主流社会所容,也不意味着这些以人体为材料的炼器技艺就此终结。
修行者苦于炼器材料短缺,这个从来不是什么新闻,硬挺着放弃唾手可得的材料不用,这对于那些不太在意别人看法的修行者来说,其实是个小问题。
只要实际需求依然存在,那么无论明面上如何严厉禁止,暗地里的供给也绝不会停止。
随着社会整体文明进步,人本身的价值被愈发看重,掌握了知识的普通人极度反感将同类视为猪羊宰割的残暴行径,导致那些掌握和使用这些人体炼器法门的修行者,干脆被一竿子扒拉进魔道中人的行列里。
遥想当年,公子胡亥在与长公子扶苏的夺位争斗中落败后,他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宝座争夺战是万分凶险的政治斗争,失败者的下场基本等同于死亡。
为了保全岌岌可危的性命,胡亥不得已抛弃了醇酒美人的骄奢生活出海避祸。
在海外的一座岛屿上,胡亥遇到了几个被先秦诸子传人扫荡出中原的魔道中人,经过了一番尔虞我诈的合作与坑害之后,胡亥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魔道传承,正式成为了一名修行者。
可想而知,跟着这样一群前辈,胡亥学到的正是那些被主流社会嗤之以鼻,不过很利于速成的邪道法门,其中囊括了人体炼器之法。
正所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修行者的力量层次远高于常人,根据力的相互作用原理,他们受到天道约束也就更加明显。
寻常人可以随便赌咒发誓,乃至于睁眼说瞎话,哪个修行者敢这么无耻,必然结局不是在心魔作祟下自取灭亡,再不然就是在天劫之下化为灰灰。
常人杀人,纵然杀人盈城,除却要结下人道因果,等着往后的轮回中结清欠债之外,天道轻易不会干预。
修行者胆敢如此胡作非为那就犯了天大的忌讳,不仅要与人道结下因果,天道也要降下天罚,藉此警示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们。
告诉他们一个真理,修行者在天意面前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一些的蝼蚁罢了,没什么好得意的。
长期困扰着胡亥,也就是黑山老妖的棘手问题正是源出自于此。
魔道功法修炼起来是属于先易后难的典范例证,这一点在修行者圈子里是基本常识。
同样资质的人以魔道功法修炼十年,成果比修炼正道三十年都显著。
若是修炼时间到了六十年上下,双方的修为大致能保持旗鼓相当,超过百年之后,前期过于冒进的魔道功法,后劲不足的先天弊端就显现出来。
倘若不借助于诸如法宝之类的外物,受到功法牵累,他们甚至不能与自身修为相近的修行者正面争锋,必须要在借助外物方面下大力气,方能补足实战能力的短板。
考虑到越是步入高深境界,未来想要更进一步的难度也就越大,黑山老妖胡亥准备炼制一件威能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魔道法宝,而炼器的主要材料就是人,需要很多很多的人。
对那些荤腥生冷一概不忌的魔道中人而言,人类浑身都是宝。
无论是筋肉皮骨,骨髓脑髓,三魂七魄,抑或是什么紫河车之类的邪门玩意,全都是来者不拒的上佳原材料。
唯一难题是大量屠戮人类,触及了人道和天道大忌,务必想好脱身之道。
如若不然,等不到法宝炼成之日,活动的主持者就要被接踵而至的天劫轰杀得连渣都不剩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妖古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然而,有法固有破也是个真理,无论多么严谨细致的论证体系,也经不起有心人经年累月地研究分析,一切系统终归是有漏洞可钻的。
针对着如何豁免天道惩戒这一点,魔道修士们进行了以千年时间为单位的深入探讨。
作为优秀的后继者,老辣成精的黑山老妖胡亥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吨位偏大的黑锅靠自己硬扛下来,那真是白痴到家的想法,唯有移花接木方为上策。
于是乎,黑山老妖透过某些渠道联络隐身朝堂的老妖普度慈航,臭味相投的双方于是内外勾结,联手对秦八十五世实施了一场大骗局。
反正只需巧立名目从皇帝手中套取一纸诏书授权,此事涉及的因果便轻巧地转移到了大秦帝国这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冤大头身上,至于后面事情如何处理,那就是大秦帝国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别人瞎操心了。
夜风凄凄,星光昏沉,不知不觉间,野风吹来一片乌云,这仅有的一线天光也被遮蔽。
营寨帐篷间点燃的守夜篝火发出些许光芒,从远方传来的几声马嘶过后,一切重又归于静谧。
两条黑影高居云端之上,一身大德高僧装扮的普度慈航转头望着全身只露一对眼珠的黑山老妖,不无畏惧地干笑了两声,说道:老祖,此地乃是东胡大营,连绵百里有余。
营中兵士与掠夺来的民夫民妇合计有百万口之多,未知合用否。
隐匿了千年之久真实身份曝光,只为了让大秦帝国替自己背下这口黑锅,黑山老妖胡亥也算是付出了很大牺牲。
此刻,它双眼闪烁着幽绿色的精光,嗓音沙哑干涩地说道:大善,传本座法旨,施法起雾,切莫让他们走脱。
大BOSS一开口,小妖满地走。
诸如此等小事当然用不到胡亥自己出手,一声令下自然有大把廉价炮灰洒着欢去跑腿办事。
素来喜欢豪饮的东胡大单于秃发吉利,今夜照例喝得醺醺然,在自己的大帐里欣赏着乐舞,一手操着烤羊腿,一手把着装满了马奶酒的皮囊,他那满是血丝的一双眼珠盯着身姿妖娆的舞女,着实透出了几分饱暖思淫欲的淫靡气息。
正在这时,大帐的门帘突然被挑开,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走了进来。
来到秃发吉利跟前,来人低下头,手抚着胸口说道:大单于,外面突然起了大雾,可能是妖物作祟。
闻声,秃发吉利对这种无稽之谈抱着嗤之以鼻的轻蔑态度,漫不经心地说道:胡说什么,哪来的妖物?你看那些秦人跟猪羊一样蠢,真有这么厉害的妖物,他们不早被吃光了?负责值夜的这名东胡头领本就不善言辞,当面被秃发吉利训斥了几句之后,虽然他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帐篷的门帘再次被撩起,在几个彪悍武士的簇拥之下,一名全身穿戴着兽皮衣和兽角帽的老者迈步走了进来,一见面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大单于,你说错了,外面真有妖物。
大萨满!不论是在文明高度发达,或者是原始蒙昧的社会里,掌握着信仰的宗教人士在任何一个族群里都享有很高社会地位。
诸如在当下这种神仙妖魔绝非子虚乌有传说的世界里生活,如果没有靠得住的宗教人士加以指点,保不齐哪天就会惹出一桩吃不了兜着走的大祸。
惊觉了来人的身份尊贵,即便以大单于之尊,秃发吉利也即刻挣脱了旁边陪侍的几名女子粉臂,郑重其事地起身跟对方见礼。
这位被称作大萨满的老者冲着秃发吉利点了点头,而后他转向旁边的值夜将领,说道:宇文头领,去叫醒我们的战士。
遵命!挥手斥退了舞女和乐师,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员。
酒已经醒了的东胡大单于秃发吉利,不觉已是冷汗淋漓而下,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大萨满,真有妖物来了,那该怎么办哪?其实旁观者无需苛责秃发吉利的表现如此不堪,即便他是个非常强悍嗜血的武士,力搏虎豹也不是吹嘘出来的能耐。
只可惜,妖魔鬼怪实在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作为一个凡人,秃发吉利这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感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时,面色凝重的大萨满马安微微眯着眼睛,说道:作法驱邪!闻声,秃发吉利欲言又止,憋不住追问道:要是驱邪也不管用呢?大萨满马安甚是诧异地看了看大单于,说道:若是我出手都不行,那还不快点跑,在这等死啊!啊?闻声,秃发吉利惊骇地张大了嘴巴,只是发出了全无意义的一声怪叫。
随即,他脸色煞白地返身抓起佩刀,带着随从们快步走出大帐。
萨满是隶属于上古修行者的一支,主要流行于长城以北的草原地区,据说是与华夏的巫出自相同源流,很善于跟大灵打交道。
萨满巫师很擅长与超自然力量沟通协调,比如说类似于神打的降神附体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在帐外点起篝火,摇起铃鼓和旗幡,围绕着火堆吟唱跳跃,很快大萨满马安便进入了降神状态,他没有告诉别人这次请来的是一位受到东胡部落数百年供奉祭祀的大灵,而非一位神明,反正凡人也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当大萨满再度缓缓睁开双眼之际,附近陆续接到警讯,起身赶到大帐前的东胡首领们无不是神情畏惧地低下了头,这是对神权和超自然力量的敬畏。
大萨满马安的目光里充满了神明所特有的那种俯视众生的冷漠与高傲,祂扫视着帐篷中的人们,说道:这个妖魔很强大,你们想要免除灾祸,本神需要血祭。
不问可知,真神是不需要血祭的,只有那些濒临覆灭边缘的神祇才会要求举行血祭,补充自身的存在之力。
除此以外,那些不符合神明标准的大灵,祂们同样具有强横的力量,少数特别强大的个体甚至会比多数神祇都来得可怕,不过祂们自身限于法则,无法直接汲取愿力转化为所需的能量,只能依赖血祭来汲取力量。
大致上只有这两种状况下,才会出现大规模血祭,大萨满马安请来的这位神祇具体是属于何种状况,那就不是凡人们所能知晓的秘密了。
大单于秃发吉利作为东胡人的最高世俗统治者,这个时候他果断地跨步站了出来,询问说道:请问大神,要多少血祭?五千头白牛,五千头白马。
听到了这个回答,秃发吉利始终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他在暗自庆幸着没有要求举行活人祭祀,仅仅要求血祭牛马的话。
尽管限定了牲畜的毛色,但东胡人作为游牧民族,这些牲畜加把劲还是能凑得出来。
松了一口气,秃发吉利转身向几个中小头领吩咐说道:快点,马上准备祭品,要快。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除了少数夜夜笙歌的部落上层人物,大部分东胡人皆已进入梦乡。
现在要把他们从梦乡里唤醒,并且紧急筹措血祭所需的白牛、白马,这中间协调需要不少时间哪!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这一回也正如历史上无数次发生过悲剧证明的那样,哪怕你选择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正确的。
岂料由于准备时间不足的缘故,一招马后炮最终酿成了流传千古的惨剧。
正当察觉到今晚风色不对的东胡人,开始忙于准备血祭之时,黑山老妖那头业已完成了布局。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雾气将这座容纳百万之众的超大营盘变成了一口大锅,只等着在锅底加上一把火就烧他个滚烂。
好似今日这般任由黑山老妖大快朵颐的机会可不常有,它过往时候一次只能零星吃掉魂魄。
若是一回吃得太多,触及了天劫发动的底限,那是魔道修士也不敢触碰的死亡线。
今时今日的情况则全然不同了,黑山老妖怀中那份大秦帝国皇帝的圣旨业已揽过了多半后患,即便天道感应业力,人道纠缠因果,胡亥也可以先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收到各处小妖们传回的讯息,黑山老妖胡亥那双透出幽幽绿光的眼睛闪过了一抹喜色。
先是默诵了一段《太古幽冥魔经》,跟着它张开嘴巴,大喝一声道:天妖噬魂!人类的肉身说到底只是魂魄穿过六道轮回后栖居的暂时住所,因此正常人的灵肉结合都不算紧密,只要一个人的灵魂确信附着的肉体死亡,灵魂自然会脱离肉体开始活动。
当然,假如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要不然的话,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亡了,他的灵魂还死赖着不离开这具逐渐腐烂的肉体。
那么可想而知,那种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听任被虫子不断啃噬,无奈地感觉着数不清的蛆虫在自己身体里爬来爬去,以及被尸体腐败恶臭包围的极端恐怖状况,真不是活人所能体会到的那份恐怖。
随着黑山老妖施展出惊世魔法,一张幽深漆黑的嘴巴也呈现出如鲸吞龙吸般的恐怖力量。
只见黑山老妖那张平素干瘪如木乃伊的嘴巴,张开到令人类望尘莫及的一百八十度角,大约只有少数蛇类动物才能把嘴巴张大到如此夸张的地步。
伴随着它作势重复地抽吸吞咽着空气,位于正前方的营盘中,那星罗棋布的数万顶帐篷上方纷纷浮现出乳白色的灵光。
这些光芒不是别的事物,正是由凡人灵魂散发出的光辉,每一点白光就代表了一个生命。
虽然在人类的眼中,肉体有着美丑之分,壮弱之别,不过灵魂层面没太大差别。
对于黑山老妖来说,这是一顿它期待已久的饕餮盛宴。
在每一次深呼吸过后,一定会有数千条灵魂落入它的口中。
通过所修习的《太古幽冥魔经》,源源不断而来的魂魄,在黑山老妖的腹中转化成法力和其他一些炼器的材料。
随着浓密无比的雾气铺天盖地而来,一举遮蔽了天光,纵然是不久之后即将升起的太阳,同样不可能照耀到这片被黑山老妖下了血本包场刷材料的特殊区域。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伐罪疯狂吞噬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至肉身转化为僵尸后,多年以来不晓得什么叫做饱胀的黑山老妖,此时隐隐感到了从胸腹部位传来的胀满不适之感,它这才悻悻地结束了这一顿饕餮大宴。
妖术制造的雾气逐渐消散,天光放亮,侥幸未曾死在黑山老妖刮骨搜肠掠夺之下的东胡人才醒觉自己遭遇了一场多么恐怖的大危机,环顾四周的景象,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精神崩溃。
幸存者们从这场最漫长的睡梦中苏醒之时,首先要面对的是一起诡异莫名的群体死亡事件。
一觉醒来,亲人、朋友、袍泽,无一例外全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换作是任何一个人目睹这一幕也差不多要发疯了。
纵使那些杀人如麻,在死人堆里过夜如同家常便饭的骁勇战士也要为之丧胆,丧失斗志的东胡人从此溃不成军,仅是这次黑山老妖奢华盛宴的诸多后续影响之一。
遭遇超出了常识和理性可以解释范畴之外的恐怖事件,无论再怎么勇敢和无畏的强者也要崩溃了。
这与个人武勇无关,只跟生物的本能有关,其实也怨不得东胡联盟的幸存者们近乎于癫狂地从营寨中夺路而逃,这一切实在太可怕了,不下于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一夜之间,位于邯郸城外的这座东胡大营便有数十万人离奇暴毙。
尽管许多是被东胡人从河北各地掳获而来的秦人奴隶,余下的那部分受害者数量仍然令东胡联盟无法承受。
四散奔逃的东胡部落成员们开始风传,这些死者是在夜半时分被突然降临的妖魔吸走了魂魄而死。
在这份冗长而又驳杂的死亡名单当中,也包括了东胡大单于秃发吉利和一干中小部落首领的名字。
当夜,夜宿在大营之中的东胡上层人物,似乎只有大萨满马安和宇文令旗等少数幸运儿得以逃出生天。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好歹黑山老妖胡亥当年也是玩政治出身的,很清楚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个浅白道理。
虽说洛阳的大秦帝国朝廷里充斥着一群酒囊饭袋,真正有能力的人都被无能之辈排挤掉了,抑或是明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之道,终究难保有明白人跑出来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有鉴于此,对于黑山老妖来说,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趁着秦八十五世皇帝尚未没意识到犯下了多大错误之前,把能捞到手里的好处分毫不剩地榨干。
随即,一场规模空前的腥风血雨迅速扩展开来。
在河北、河东、河内、关中各地,不管是统治着沦陷区的胡人也好,举旗反对腐朽朝廷的义军也罢,跟着在里面瞎搅和的山贼土匪也无妨,通通都成了黑山老妖的猎物。
反正这个老怪物根本不在乎被它所吞噬掉的,究竟是属于谁的灵魂,更不在乎用来构建预想中那件魔道法宝的材料是出自哪一族的血肉之躯。
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下,黑山老妖的杀戮行动没有一刻停息,数以百万计的魂魄和尸骸相继落入它的掌中,看起来距离成功之日越来越近了。
在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因果牵缠,谁又能得自由?凭着人类的力量无法阻止的灾难,并不意味着非人者也不能出手干涉。
千万别忘了,自封为霍山府君的林旭很早以前就从阴曹地府代理了收容阴魂转运的转包业务。
如今,黑山老妖在这一方天地内如此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冒天下之大不韪截留阴魂,直接造成生死平衡的混乱,干扰了六道轮回的正常进程,即使远在霍山的林旭也能听得到山外的风声过耳。
虽说正主地府方面尚未作出明确表示,这不等于林旭就能心安理得,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装聋作哑。
负责维护轮回的林旭与破坏了轮回规则的黑山老妖之间,产生冲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天柱峰下旧山神庙内,端坐于正殿神位之上,愁眉紧锁的林旭手捧着文卷,直看得脸色一阵泛青,一阵泛白。
前日,透过位于北方的太行山神龙石耳协助,林旭得到了关于黑山老妖洗劫各地的第一手资料。
认真看罢了这些描述详尽的情报,林旭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愤然起身跃下神位,右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个黑山老妖,你这是自己作死啊!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林旭扭头朝着殿外大喝一声,说道:米龙何在?大老爷,您叫我?听到呼唤迈步走进大殿,顶盔贯甲的米龙脸上依旧挂着一副奸商式的职业笑容。
见状,林旭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是疖子早晚要出头的。
米龙,你随本尊走一趟,咱们要先礼后兵。
闻听此言,米龙的笑容顿时僵硬了,试探着说道:大老爷,您要往何处去?不远,北邙山!俗话说得好: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北邙山位于中原腹地,山势起伏平缓,更加谈不到山高林密,但此地仍然给人以鬼气森森之感。
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到北邙山,四周幽暗的角落里也仿佛有鬼祟的阴影在暗中窥视着你,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隐藏着人类知觉以外的东西。
下定决心表明自身立场,林旭随即带上了米龙,又点起三千精锐阴兵,一同驾起乌云气势汹汹地直奔北邙而来。
刚一到地方,林旭吩咐阴兵们撒开大网,漫山遍野地搜寻着黑山老妖的巢穴所在。
不多时,几名阴兵回报,在山阴处发现一块石碑。
林旭与米龙到场时,他一眼就瞧见了石碑上篆刻的铭文,那是一行蚕头燕尾的小篆气吞九州。
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小篆字体是由俗称大篆的籀文简省而来,不过其流行时间短暂,二世皇帝扶苏为了便于百姓阅读官府文告和各级官吏书写公文,正式宣布改用笔画简单的隶书作为官方文书字体。
因而,除却在祭天等特殊场合之外,小篆和大篆都已经不再作为大秦帝国的通用字体,皇帝的诏书都是用隶书写成。
又被称作石鼓文的大篆,因其文字高古象形,颇具艺术美感,因而得到贵族和文人的推崇,介乎于籀文和隶书之间的小篆就只能算是彻底没落了。
除了生活在战国时代的秦人之外,不会有人继续使用这种被遗忘变成了历史陈迹的字体。
看到了这块石碑,林旭预感到此地可能距离要找的正主巢穴不远了,索性张开了天目,以神力驱动三百六十度扫视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在距离不到百步开外的山崖绝壁之下,一处经过术法掩饰的洞口显现出来。
既然找到了地方,林旭还会跟明知无法妥协的对手客气吗?他抬手一指洞口,递给米龙一个眼色。
向来善解人意的内务府大总管即刻会意,叫上了一队如狼似虎的阴兵,操起大斧战锤等兵器,就地改行搞起了拆迁工程。
咚!哗啦啦——只听一声闷响,跟着碎石和泥土崩塌溅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陡然间自家的天窗被人捅了,再好脾气的主人家也要光火。
没等米龙向林旭邀功请赏,一缕黑烟便从被捣毁的洞口出飘散出来。
随即,有形无质的黑烟凝聚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鬼声鬼气地说道:何处来的泼皮,尔等不知道此乃黑山老祖的洞府吗?活腻了想死,也该找个好地方。
这时,林旭不理会对方的叫嚣谩骂,提高音量说道:吾乃霍山府君林旭,烦请黑山道友出来一叙。
这条黑影抖动了几下,好像是在放声大笑,跟着它啾啾地说道:我家老祖正在闭关,外客一概不见。
闻听此言,林旭知道自己一路上误打误撞,好歹没找错庙门,他露出了满意笑容,冷笑说道:呵呵呵呵,这么说来,我是得露上一手才行了?也好,叱!轰隆隆——在指尖闪耀着一抹晶莹璀璨的蓝光,仿如是天上闪烁的繁星被不经意地摘下把玩。
随着林旭作势屈指向前一弹,这一点明亮炫目的蓝光准确地射入洞口,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剧烈爆炸声和滚滚烟尘从洞口涌出。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滋扰本座潜修!一声嘶哑干涩的呼喝声,一股黑色旋风从好似黑煤窑的洞口处蹿出,落地之际化成了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色袍服中的男人。
所谓的神目如电确有其事,代表着神祇的天赋神通,即是一切凡物都逃不脱神祇的注视,所以这不是什么充满文学性夸张的词汇。
这时,林旭抬眼看着对面出现的神秘黑衣人,凭借神目依然看不穿对方的底细。
对此林旭心中有所感悟,能避开神目的存在绝非泛泛之辈,这下终于逮住正主了,他朗声说道:黑山道友,本尊这厢有礼了。
黑衣人始终没有放松对林旭的观察,只见它缓缓地说道:你是地祇?汝来此地,意欲何为?闻声,林旭一抖身上冕服那宽大过分的袍袖,负手说道:黑山道友近来行事甚为高调,想必是收获颇丰了。
在下本不欲强人所难,无奈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只好开罪阁下。
生死轮回之事,乃是天地间的铁律不容篡改。
故此,不得已冒昧前来造访,若有唐突之处还望黑山道友见谅。
听了这话,黑衣人放肆地仰天长笑,它突然止住了笑声,语气冰冷沙哑地说道:哈哈哈哈!小辈,你是在威胁老祖吗?神祇的寿数跟天地直接挂钩,天地不灭我自不灭。
因而,神祇的寿命在理论上讲是无穷无尽的,天人五衰什么的,只能算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不过神祇们由于各类意外因素导致陨落也是平常事,至少在这块片界之内,普通地祇罕有能超过千年以上。
反观眼前的黑山老妖,本体是出自于先秦时代的著名人物,当今之世怕也找不出几个比它更长寿的老古董。
即便黑山老妖此刻蔑称林旭为小辈,却也算不得人家托大,毕竟胡亥的年岁就摆在那里,随便揪出个零头都比林旭年长。
第一百三十章 过招双方最初开始交涉,态度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黑山老妖全然不把眼前的渺小地祇放在眼里,正如林旭自己的觉悟一样,胡亥从来都是目中无人的主,现在也不会突然放下身段。
望着跋扈的黑山老妖,林旭照旧不动声色,语气平和地说道:本尊受阴司所托,代为署理这一方天地之内阴魂收拢事务。
黑山道友,你屡次屠戮生灵,又将大批魂魄私自扣留,不知此举有干天和吗?若问胡亥是个何等样人?当初作为公子时,此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等到夺位失败,开始修炼《太古幽冥魔经》,胡亥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此行事就愈发没有节制了。
闻声,张狂地大笑了几声,黑山老妖瞪起一双绿幽幽的鬼眼看着林旭,阴惨惨地说道:不错,这些事是老祖我做下的。
小辈,你又待如何?明白人都晓得黑山老妖之流的天妖巨擘,虽说邪魔外道,但它们也无不是心志坚毅如铁石之辈。
此等人物的决断又岂是旁人随便一番言辞所能撼动的?今日林旭的兴师问罪之举,充其量不过是走个过场,向天下有个交待罢了。
只是话虽如此,必要程序仍是不可短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程序正义也是执行公务的一部分哪!眼看着黑山老妖半点不给面子,向自己公开叫板,林旭也不再掩饰情绪的喜怒变化,冷笑说道:林某不才,请黑山道友交出私吞的阴魂,再出具一份服罪状,待我转呈阴曹地府十殿阎君,或可从轻发落。
闻听此言,黑山老妖胡亥笑得前仰后合,说道:笑话!汝不过一介地祇,竟敢在老祖面前撒野,待本座灭了你这毛神,再与地府那帮废物分个高下,纳命来!说着,黑山老妖大声狞笑,右手指尖瞬间拉长,尖端变得跟锐利的鹰爪相仿佛,眼看着就要对林旭下手了。
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林旭摸到黑山老妖的老巢里放烟火,若是没点倚仗,那不是自个找死吗?一早便预计到这次会谈必然以翻脸告终,早有防备的林旭此时不慌不忙地将袍袖轻轻一抖,他身上繁复累赘的冕服,在霎时间换成了山神制式明光铠。
位阶升级后的铠甲变成了金银两色花纹与朱红底色,卖相倒是显得更为华美绚丽了。
这时,林旭手握着七星剑向前大力斩劈,口中喝道:北斗七星斩妖!你这人妖受死吧!一切事物都不能脱离外部环境而单独存在,没了参照系也就没有相对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要跟外部世界产生某种关联,这才具有真实意义而非空想。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出自于练气士灵虚子之手的这柄七星剑,功能聚拢北斗之力。
倘若是在洪荒未破碎之前,这也是一件令敌手望风逃遁的盖世凶器,可惜在这一方天地之内,人们可见的漫天星斗都是由天地法则扭曲转变而来的虚幻投影而已,是些徒有其表的样子货。
换句话说,这些星体是没有实体的,正因如此,即便是集合北斗七星之力,七星剑也只能跟几百年修为的妖怪比划两下。
强要拿来对付如黑山老妖这样修为逾千年的资深人妖,林旭祭出这一招未免不够看头。
要说妖怪修炼变化为人形,可以叫做妖人的话,那么反过来讲,人类修炼了邪门功法,由人身转化成妖身,似乎只好叫它人妖了。
当面被林旭蔑称为人妖的黑山老妖狰狞一笑,嗓音嘶哑地叫道:雕虫小技!待老祖来灭你,接招,阴煞夺魂!无论在何时何地,修行者投身于修炼的核心目标永远只有一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修行的目标获得足以超越生死轮回的超凡力量,其他神通变化都是修炼路途中微不足道的副产品。
许多修行者痴迷于好勇斗狠,一味追求术法神通,反而不求永生大道,无疑是走上了歧途。
对于那些体悟了大道真谛,参悟领会到法则规条的大能者而言,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大能者举手投足间,自有无与伦比的神通加身,根本不需要专门研习就可由道而通法。
反过来说,那些沉湎于力量带来的强者幻觉,毕生修炼只为求得神通,既不知求道,又不通法则的家伙,忘却了什么是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最终下场就是练拳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永生和永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殊途同归的手段,二者的修炼者都获得了某种程度的不朽。
或许有人认为永死是很痛苦的事情,但也别忘记先贤留下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古训,反正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人家死了以后很痛苦?自从黑山老妖投身修炼那部《太古幽冥魔经》,生生把自己弄成一副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衰相,所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
由此反推可知,黑山老妖所获得的神通变化也绝非修炼寻常法门的修行者可堪比拟。
这个道理是很容易理解,若非知道练了《葵花宝典》就能无敌于天下,谁会傻乎乎地自宫呢?如果说为了随便修习一门诸如什么《五虎断门刀》、《太祖长拳》之类的秘籍,一个人就把自己下面切了,那这事也未免太欢乐了点。
伴随着黑山老妖的一声凄厉高亢嘶吼,那些环绕在它巢穴周遭若隐若现的阴磷鬼火,刹那间尽数沸腾起来。
跟着这些鬼火仿如凝结为实体,一尊庞大如山岳的墨绿色骷髅头,蓦然从黑山老妖背后腾起。
这颗骷髅头骤然现身,北邙山立时陷于风云变色的境地,天空中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日光。
范围方圆百里之内,起伏的山峦之间,相继浮现绿色鬼火和阴风呼啸,使人生出恍如置身于地狱之中的幻觉,周遭景物尽数染成了诡异阴森的妖异绿色。
或许黑山老妖唤出的庞然大物在凡人眼中,仅是一颗硕大无比的骷髅脑袋,四周环绕着令人胆颤心惊的绿色火焰,不过这一幕落在林旭那洞彻幽冥的神目之中,情景则是截然不同的。
他所看到景象的是,不计其数表情痛苦扭曲的怨灵正在那些绿焰中挣扎哀叫,这场面如果配上听不出个数的哀号大合唱,大概身在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毫无疑问,黑山老妖此时祭出的是一件至宝级数的魔道法宝。
只是,林旭不晓得,这件法宝是否为前段时间屠戮了百万生灵所炼制的那一件。
当下形势瞬息万变,根本不待林旭作出反应,对面的黑山老妖食指微屈,狂笑一声,似是对法宝下达了攻击指令。
旋即,那尊骷髅头张开了大口直扑林旭而来,欲将这个不起眼的地祇一口生吞下肚。
情况看起来对林旭很是不利,莫看黑山老妖表现出谁也不在乎的嚣张跋扈,实际上刚刚还特意缓了一下手,减缓了攻击速度,怕的就是林旭躲不过去。
若问黑山老妖为何如此心口不一,那就只有它的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滚开,傻愣在这等死吗?适才谈崩以后,林旭已有心理准备,当机立断一脚踢开了身旁被吓呆的裨将米龙,他自己停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随即,倒转过剑锋,林旭轻轻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任由那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血液从伤口不断流出。
这些金血也好似是具有生命力般缓慢蠕动着,然后却没有坠落地面,反倒是飘浮在空气中,看起来殊为怪异。
随后,林旭将七星剑插在身前的泥土中,右手掐作法诀,比划动作迅疾如风,沾着金血凌空绘制出一道图样繁复的符文。
待得这道符咒即将成型之际,林旭陡然大喝一声,说道:移山诀!咄!话音未落,这道泛着金光的符咒瞬间膨胀到了原本体积的千倍之多,在随处闪烁着鬼火,鬼声啾啾的半空中爆散成了漫天金星。
说不得,这个极度华丽的场面,比起燃放那些价钱贵得吓死人的高级烟花还要来得璀璨华美几分。
在金光收敛之处,一座大小像是盆景,雄浑气势堪称顶天立地的青灰色山峰逐渐在林旭头顶上方成形。
尽管在体量方面缩小了无数倍,不过若是细细端详,这座小山上面的一木一石,无不与霍山的主峰天柱山神似。
若是生活在霍山中的山民在此,他们可以立即断言,这座虚影般的小山分明就是霍山主峰天柱峰的微缩版本。
当这座仿如以纳须弥于芥子神通缩小了的天柱山,悄然悬停在林旭头顶,自山峰向下流泻的丝丝缕缕,宛若万千垂柳枝条般纤细的淡青色气流,又似是千万条炫丽华美的流苏,不动声色地将林旭罩在其中。
轰——说起来这些林林总总的一大堆事情,其实是发生在一瞬间的变故,前后加起来也超不过几秒钟。
那颗凶威骇人的绿焰骷髅头不偏不倚,一头撞在了保护着林旭的山峰虚影之上。
在撞击发生的一刹那,阴森森的绿焰纷纷四外溅射,像是一锤子砸在烧红铁条上迸溅出的火花。
那些在周遭观战,尚未得到机会参战的小妖和阴兵见此情景慌忙走避躲闪,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如此高层面的力量交锋,实在不适合杂鱼们打酱油,哪怕只是被余威扫荡一下,那也要命啊!收!当黑山老妖看到林旭头顶浮现的山峰虚影令绿焰骷髅头铩羽而归,它似乎改变了主意,出声唤回自家法宝。
本来在出手之前,黑山老妖就在犹豫该不该出手,又来了这么硬碰硬的交锋。
在黑色面纱之下,黑山老妖那张干瘪如橘子皮的老脸上明显露出了肉痛的神情。
随即,它收回了这件尚未炼成的半成品法宝,唯恐法宝本原伤损过度,浪费了百多年的祭炼苦功和为了炼器而担下的诸多因果。
与此同时,黑山老妖胡亥心底里也开始害怕,刚才这一下要真把林旭给干掉了,那后果很严重啊!第一百三十一章 兼领尽管双方翻脸后,黑山老妖叫嚣得凶狠异常,到了真格出手之际,它却又表现得缩手缩脚,如此反差颇为令人费解。
黑山老妖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弯弯绕,林旭是不可能知晓的,但他今日千里迢迢前来北邙山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砸场子。
林旭作为阴曹地府的代理人,专职负责这一方天地内的阴魂收容转运,黑山老妖捞过界的行为是必须被惩戒的,否则林旭就无法面对他人的指责,同样也无法跟地府作出一个交待。
说到底,打与不打,那是个态度问题,打不打得赢则是个能力问题。
显然在多数时候,人们都认为一个人做事的态度,比他做事能力更为重要。
山神之类的地祇,无拘管辖地盘大小和位阶高低,祂们都有着一招通用的压箱底绝技。
恰逢生死攸关,山神们可以调动自身所辖山岳之力,转化为一道山形虚影浮现,藉此强行镇压强敌。
不消说,这种孤注一掷式的攻击很强悍,效果近似于被林旭定性为胡编乱造的那本经典神怪小说中描写的,孙猴子被如来佛的五行山压住的场景。
诚然,这一招的威力极大,足以越级挑战强敌,不过山形虚影一旦被击破,与之气息相通的地祇必将连带遭受重创。
故此,这是名副其实的胜负手,只要使了出来,胜负之势立分。
无论结果如何,大家也只剩下一拍两瞪眼的份,不会再有分毫拖延迟疑。
暗藏心机的黑山老妖看罢自家法宝并无大碍,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哇!老祖今天便叫你这小辈晓得,何为天高地厚。
来,万妖聚灵!老话说得好,江湖混老了,胆子混小了。
大凡是神仙妖魔这等寿命悠长,空闲时间一大把的超凡存在,别的地方不好说,自家老窝铁定是布置得坚不可摧。
守着自家的地头上进行作战,占据主场的一方能发挥出超过自身实力五成左右的优势。
特别是黑山老妖这样时刻准备,跟那些前来斩妖除魔的正道中人血拼到底的老魔头,更是在巢穴附近布置了大量反制手段,打造得跟铁桶一般滴水不漏,不管来得是哪一路冤家对头,它都要确保留下克敌制胜的后手。
即便如此,此刻对上了林旭这种以本伤人的移山诀,强如黑山老妖也得使出浑身解数才能招架。
加之,它心中还有所顾虑,对决局面就越发不乐观了。
人老精,鬼老滑,黑山老妖还有大把底牌没揭开,林旭如此不惜血本的出招,它不过是稍微有点头疼而已。
在功法大成后潜居北邙山这些年来,黑山老妖借助本地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每每在洛阳人新坟下葬的当日就设法弄走尸体,算定死者的生辰八字和命格,从中选拔出合用的对象。
过往的悠悠千年岁月里,黑山老妖总计炼制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头尸妖。
这些没什么灵智可言的低级妖怪,除了跟小强一样,生命力顽强得叫敌人无语之外,本身没有突出特色。
在平常时候,它们被黑山老妖安置在地下墓穴里汲取阴煞污秽之气滋养。
受到《太古幽冥魔经》这门魔道经典的负面效果影响,黑山老妖的肉体尸化得很厉害,与尸妖的情况相似。
可是黑山老妖的力量则要强横得多,它那一身法力也不是尸妖这种炮灰角色所能比拟的。
原本黑山老妖是预备留存这些尸妖慢慢培养,留待日后抵挡一千五百年降临一次的散仙天劫,不过眼见得林旭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它又不敢贸然动用杀手锏跟林旭一决生死,逼得连这个赖以对抗天劫的杀手锏都无法继续隐匿下去。
黑山老妖忍痛启动了沉眠地下的尸妖储备,那种说不出的心痛感觉,着实让它憋屈得胸闷。
这时候,黑山老妖那双绿油油的眼珠子都泛起了代表着愤怒情绪的红光。
一心只为表明态度的林旭没义务替对手着想,他似乎还觉得这样做不够保险。
于是,趁着左手伤口流出的金血没有凝结之前,林旭再度开始以手代笔书写符咒,连声喝道:咄!衡山现!武陵山现!正所谓,一客不能烦二主。
同样的道理,一个山神也不能管理一座以上的大山,否则的话,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事实上,只有在一种特殊前提之下,天道法则才会出现容许山神兼职管理的状况出现,那就是正职地祇无法履行职责。
如果祂的至亲可以代为履行职责,那么天道也能稍微通融一下,默许正职地祇达到适合工作的状态以前,由另外一位地祇暂时代为署理公务。
在前番燔柴祭天仪式过后,抱着试探一下天庭的想法,林旭意外顺利地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讨来了一道天封。
其时,林旭的长子的林离受封为衡山神,次子林合则受封为武陵山神,这兄弟俩几乎是一落生就成了神祇,这份运道着实了得。
考虑到哪怕是身为天赋异禀的神裔,两个受封时还不满周岁的孩子也不可能履行祂们的山神职责。
签发天封的后土皇地祇好心地在天封末尾注明,在二子成年履行义务之前,暂由其父代为处理公务。
一神辖三山,这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因此林旭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这也是他现在敢跟黑山老妖这种千年老怪物正面叫板的底气所在。
咱们打不过你没关系,只要耗得过你就行了,反正又不是为了打赢。
嘶,大事不妙哇!眼看着林旭的实力受到三山加持,那是翻着跟头地往上涨,黑山老妖见状心头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事到如今,继续留手的话,大概明年的今日就是它的忌辰了。
战斗中的伤害累加计算,那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学前班算术题,一旦算错了就要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假如说按一个人的正常饭量,一顿吃掉五个馒头也许不算太困难,那么数量翻上三倍,被逼着一次吃下十五个馒头,那可就真要老命了。
现在单只是一座天柱山的虚影压下来,虽有百万斤之重荷,黑山老妖凭着一身千年道行和尸化体质也还扛得住,要是再加上衡山跟武陵山一块往下压,那就不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摆明了是当头砸下一车皮钢筋,太坑爹啦!小辈,老祖请你尝尝滋味。
嘭!呼呼——脑海里迅速闪过诸多算计,黑山老妖已然顾不得许多,当即它将大口一张,毫不吝惜地将肺腑内千年修行积存下来的阴磷鬼火,混合着黑风妖煞一并喷了出来,其威能足可融金炼玉,焚尽魂灵。
直面着这片气势浩瀚如大海啸来袭的绿焰汪洋,林旭面不改色,自顾自地说道:火能生土,来得好。
说罢,林旭双手在虚空中变幻出一道光圈,接着又在光圈之内勾勒出了五芒星图案。
大抵动漫爱好者都能认得出,林旭所画出的是魔法阵图案,但用在这里的意义却截然不同,光圈和圈内的五芒星是标志着后天五行循环体系的建立。
昔日,林旭在那场东瀛天津神侵袭中土的战争中,缴获了对手的八尺琼勾玉。
为了免除异日的后患,林旭又以重力透镜这门术法粉碎了这件异族炼制的法宝,意外地从中得到了一枚神文。
在过往这些年里,林旭可没沉醉于软玉温香之中,整天只顾着醇酒美人的享受,他对修行一直很上心。
奈何,神道修炼跟修行者的模式看似雷同,实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林旭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这枚穷尽阐述了阴阳平衡转化法则的神文,被林旭重新加以解构组合,转化成了他能理解的知识,这就是五行大循环体系。
一方天地之所以能在危机四伏的无尽虚空中存续下来,依靠的是地、火、水、风的四大元素之力的平衡,从而在无尽虚空中营造出来的相对稳定环境,这种平衡对内则主要体现为后天五行的循环系统。
金、木、水、火、土,仅限于在一方天地之内才有明确意义,到了天地之外的无尽虚空中,一切变化仍然要回归四大元素领域。
即便如此,在片界内部支撑起万物循环再生,五行变易仍旧不失为天地法则的一种体现。
当林旭好整以暇地完成了五行转换,他将手掌轻轻向前一推,本来泛着朦朦白光的五芒星阵立时变得雪亮刺眼,好似一组大功率探照灯同时打开般炫目。
阴磷鬼火其实本质上也还是火,只不过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阴火罢了,照样脱不开后天五行的范畴。
这时,随着林旭的术法完成,犹如骤然拔开塞子的大浴缸,黑山老妖喷出的那片声势骇人的绿焰大潮,登时被急速吸入到林旭操控的五芒星阵中。
首先是象征着火的五芒星一角逐渐亮起,那条由火通向土的斜线也同时亮了起来。
此时,如潮水般不住涌来的绿焰经过了五芒星的转化后,悉数变成了黑色的土壤掉落地上。
眨眼之间,在林旭脚下堆起了一座二十几层楼高的庞大土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本打算唤出尸妖结成万尸腐心阵,与眼前难缠的对手一分高下,黑山老妖这当口一瞧林旭举重若轻地操控着五行变化,它立马改了主意。
甭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所致,既然林旭能把五行转化运用到如此精微神妙的境界,那就表明大部分术法都对他无效了。
那些超出五行之外的法门,大多有着严重后患,黑山老妖怎么可能为了赌一时气,愣是把千年修行的苦功都尽数搭上?举凡枭雄人物,无不是将自身安危看得比一切都更为要紧。
黑山老妖明显察觉到此间风色不对,尽管底牌尚未出尽,此战胜负结果尚难断言,但它已经全无与林旭对战的兴趣了。
下了决心的黑山老妖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懒得留下,当场化作一团在黑气包裹下的浓重血光,调头钻入北邙山的地下洞窟中不见了踪影,跟林旭来了个不告而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尅制狡兔三窟,方得免于一死!黑山老妖的老巢北邙山,毗邻滔滔河水,这是御敌可资利用的重要资源,自然不能浪费掉。
为了恫吓那些潜在敌人不要轻举妄动,早年间,黑山老妖不惜工本打通了北邙山与三门峡水眼附近,一条被大禹禁制的地下暗河。
在无事之时,这条暗河是处于关闭状态,莫说涓涓细流,点滴水汽都看不到,即使用土遁在地下穿行也找不出这条无比隐秘的河道所在。
万一有强大外力触动黑山老妖巢穴内部的禁制,乃至于直接发力摧毁巢穴,这条暗河的进水口便会自动开启。
到了那时,漫说近在咫尺的洛阳城铁定化为一片泽国,即便是居于河水下游的河南与山东诸郡,同样逃不脱一夕之间化为鱼鳖饵食的悲惨命运。
这时,当林旭眼睁睁地看着黑山老妖来了个金蝉脱壳,把进退维谷的难题反手丢给了他。
狡诈的黑山老妖在自家巢穴里预备了什么反制手段,林旭完全不清楚,但他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
没有一支齐装满员的大军和熟悉内情的向导配合,贸然冲到对手的巢穴中征战,最后还能大获全胜,这种逆天到了极致的场面只会出现在三流的意淫小说情节当中。
用膝盖思考也能晓得个中利害,类似黑山老妖这等老辣成精的妖怪,必定有着万全准备应对各种不测状况。
不明个中就里便仓促采取行动,在对方的老巢里莫名其妙栽跟头的概率实在太高,估计拉来智商高于黑猩猩的人都该懂得这一点。
虎头蛇尾!不得已对着北邙山望洋兴叹,林旭愤愤然地抛下一句针对黑山老妖的人品评价,随后他无可奈何地带着手下们踏上了归途。
一番大战搞了个七荤八素,造访北邙山,未能达成林旭目的,但他至少对黑山老妖有了直观的了解。
火力侦察的效果有了,与黑山老妖的正面交锋过后,林旭对方方面面也算有了个交代。
此行给林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件绿色骷髅头模样的邪门玩意,很可能就是他早先怀疑,黑山老妖尚未炼成的魔道法宝。
这件法宝应该跟黑山老妖出手屠戮以百万计数的凡人紧密相关,否则无法解释它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从何而来。
由此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这次黑山老妖半途认输龟缩进老巢,要是等到它把这件威力惊人的法宝炼成以后,林旭再度登门再跟它交流一下,胜负结果该不会颠倒过来吧?兵法尝说,必先求胜而后求战。
没有把握就轻易出手,那是把身家性命虚掷浪投,这不是勇敢,而是白痴。
走在归途上,林旭满怀惴惴不安,返回旧山神庙后,简单处理了一下积压的公事,抽空到后宅看了一眼两个孩子。
随后,他独自进入静室中宣布闭关修炼,吩咐手下们除非是外敌攻打山神庙,否则一概不准打扰。
在接下来的一连数月时间里,林旭一直毫无动静地宅着,如同深秋时节吃饱喝足长满膘的狗熊开始冬眠般宁静。
林旭如此处心积虑地行事,起因是他手里握着几张王牌,现在是时候理清一下头绪,准备抛出这些王牌砸死敌人了。
练气士灵虚子留下的丰厚遗产是一笔连神魔都要垂涎三尺的宝藏。
当日,林旭击败了虎妖霍山君,而后就请玉精瑫琪引路,开启了灵虚子遗留洞府中的几处窖藏。
或许是由于最终离开这块片界的原因是飞升到天界,而非乔迁新居,灵虚子基本是属于净身出户,只随身带走了一些具有特别纪念价值的物件,余下的物品无拘价值高低,一律封存在洞府里留待后世有缘人发现。
得到熟悉内情的瑫琪一路指引,林旭在灵虚子的遗产上狠狠地发了一笔横财。
可是认真衡量一下,这批东西的单件价值仍然无法与从小玉精身上得到的那四件宝物相比拟。
金乌石是练气士灵虚子封存在玉精瑫琪体内的,唯一的炼器原材料。
这块外表乍看起来乌黑透亮,感官效果近似于煤炭,或者说是煤精一类的矿物,并且具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硬度和韧性,抗腐蚀能力也强得离谱,林旭试过用超高温和超低温着手,同样奈何不了它。
此后,在灵虚子留存的炼器笔记中,林旭又发现了大量实验数据。
这份笔记记录了灵虚子分析金乌石成份的艰难过程,也囊括了林旭所知的任意一种物理和化学的检测手段。
即便是如此殚精竭虑地钻研,穷尽数十年之功,灵虚子研究下来也只弄明白了这块石头的一些常态数据。
譬如说,当这块金乌石长时间处于火焰炙烤,或是在大口径聚光镜下暴晒的环境中,表面的温度也不会出现显著上升,用手触摸时的温度依然停留在常温范围以内,完全不会灼伤皮肤。
然而,一旦遭遇猛烈撞击和其他一些外力,金乌石就会把早先吸收积存的能量以光和热的复合形态释放出来,这时候它的外观,俨然就是一颗Q版的小太阳。
最令灵虚子兴奋的不是金乌石的具体用途,而是它储存能量的作用机理如何。
对此,灵虚子很想探究清楚,同时思考可否用炼器手段对这种储存功能加以复制。
林旭翻到整本笔记的结尾段落,仍未发现练气士记述尝试结果如何,看起来是无果而终了。
现在,仅从留存这块金乌石样品,迄今依然保持良好的原初状态,而且被灵虚子小心翼翼地收藏的事实来分析,只怕他的研究工作进展很不乐观。
林旭不是那种遇见什么新奇事物总喜欢问个为什么的好奇儿童,早年间的坎坷生活经历教会了他实用性永远排序第一的真理。
如今,孤身一人躲在静室里,林旭不是在继续灵虚子那项几乎看不到希望曙光的研究工作,更不是为了解析金乌石的蓄能原理。
林旭的要求很单纯,如何直接利用这块石头的特殊性质,至少炼制出一件能压制黑山老妖那件魔道法宝的犀利法器。
所谓见微知著,只需看一眼黑山老妖那件新鲜玩具的恐怖卖相,内行人也晓得它必定是某种极阴属性的法宝,搞不好额外附带着什么亡灵特性。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这种理论应用在法宝层面,无非是讲究阴阳属性互相剋制,法宝孰强孰弱,终究得要看谁的威能更加生猛一些,单纯看属性也有失偏颇。
正如你点着一根火柴的热量肯定烧不开一杯水,但是一车干柴着了火,同样不是区区一桶水就能灭掉的。
黑山老妖炼制那件魔道法宝的前期投资是多少,目前难以详查,假如考虑到近期它假借着洛阳朝廷名义,大肆屠戮的胡人和北地的秦人,酿成了举世震惊的几起大屠杀事件,全加起来怕不有几百万受害者。
可以想见,前期数量如此庞大的魂魄和尸骨一股脑地砸了进去,哪怕这件法宝的本质是块顽铁,目下它也该生出不小的灵性了。
反观灵虚子遗留的这块金乌石,虽说也算是天材地宝级数的奇珍异宝,可惜林旭对自己的二把刀炼制手法没什么信心,究竟能炼出一件什么档次的法宝,他左思右想之下依然是忐忑难安。
好在筹备时间很充裕,林旭可以慢慢斟酌构思,目下用不着太急。
重力透镜这一招可说是林旭全部掌握的炼器手段中,性价比最高的一种,尤其是金乌石对光热的良好蓄能潜力,林旭干脆放弃了其他的外在手段,一门心思跟这块黑石头耗上了。
从每天清晨第一缕曙光照射到天柱峰开始,直至夕阳西下,全天林旭都一丝不苟地操纵着重力透镜转换入射角度,力求最大限度地把每一丝阳光都聚焦到金乌石上面。
如此这般,他坚持了足有一百多天,金乌石仍旧毫无变化。
林旭辛苦汇集起来的阳光好似如泥牛入海般全无下文,无论他每天灌输了多少阳光下去,金乌石照旧是一副没有半点变化的死样子,颇有几分任尔千般手段,我自巍然不动的伟岸气度。
见此情景,林旭反而大喜过望,决定了一件法宝效能的关键因素是本身材质高下,其次是炼制手法,最后谈到的才是立意高低。
金乌石如此地顽固不化,充分证明了它的材质绝非寻常凡物可堪比拟,那么最终炼制出来的法宝也就十分值得期待了。
重力透镜堪称价廉物美,缺点也很显著,需要林旭不断计算阳光入射角度,对镜面曲度进行细微调整才能获取最大数值的阳光。
按照目前的进度,再耗几个月下来也不见得能蓄能完毕。
随即,林某人一拍脑袋,琢磨出了一个偷懒省力的好办法。
太阳灶这路产品其实是没多少技术含量的玩意,唯一需要考量的是如何调节角度便于最大限度收集光线,这一点跟林旭所面对的难题是一样的。
地球上的人们依靠电脑控制完成了这项工作,林旭再怎么大能也不可能从无到有发展出一整套自动化控制系统。
固然,神祇可以发挥出凡人无可比拟的强大创造力,只是前提还要你必须懂得其中的规律才行。
难以用技术加以解决,并不意味着问题无解,改为人工处理即可。
按说林旭直接用化身最理想,可惜分化数量目前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在各地奔走搜集阴魂和承担其他任务的化身业已占满了名额,假如使用分身来干这件事,浪费神力太多也不划算。
于是乎,林旭很快把主意打到别的上头。
包括诸位大总管和副将、裨将在内的阴兵系统,升到较高级别可以不畏惧正常光照。
然而,当遇见了这种超高强度的聚焦阳光,照样会吓得手足颤抖动弹不得,这是天生的属性相剋,没办法的。
为了解脱自己的单调劳动,林旭颇费周张地考虑了几天,终于寻觅到了合适的顶缸人选。
这项没什么技术难度,但程序过于繁琐,必须要具备良好耐心才能坚持下来工作,被他推给了小玉精瑫琪。
对此,林旭还侃侃而谈地说什么,是为了给玉精一个机会帮助她的前任主人灵虚子弥补缺憾,最终完成那份烂尾的金乌石材料属性分析报告。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主角与那穷凶极恶的黑山老妖在北邙山作过一场,林旭姑且算是占了一点便宜,不过由此他也明白了,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自家的能耐远不足以学着螃蟹走路,不光是作人,作神也得要低调啊!林旭返回山神庙后,除却耐心等候金乌石那看起来遥遥无期的充能之外,此外就是偶尔抽空派分身出来逗弄两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以及陪着老婆们聊天。
林旭的本尊金身则照例宅在静室里潜心修炼,浑然不觉山外的片界正在发生的剧烈动荡。
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哪怕是腐朽到骨子里的大秦帝国失去了西域都护府,以及位于河水以北的大片疆土,关中老家和历代秦帝的陵寝、宗庙也都一并丢给了铁勒人蹂躏,可是大秦帝国这时候毕竟还坐拥着半壁江山。
各地义军蜂起,听调不听宣的地方官也越来越多,洛阳朝廷还是依然故我地称孤道寡,苟延残喘地坚持着,丝毫看不出有自动垮台的征兆。
帝国官僚们大多是出自于察举和荫袭的上位方式,关中与河北诸郡沦陷后,那些幸存的老秦人世家依托坞壁自守,连带向异族屈膝称臣,献出了金银财帛女子换取一时平安无事。
苟安于洛阳的朝廷则被世家看穿了外强中干的本质,秦八十五世皇帝数度下诏,要求各地官吏举荐贤良人才,结果旨意好似清风拂面而过,随后便没了下文。
非暴力不合作!无论再怎么白痴的统治者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挽回洛阳朝廷和自己那仅存的颜面,秦八十五世黑着脸接受了三公联合提出的新建议,在东都开设恩科招揽天下贤才。
于是,遵照着皇帝的旨意,向各地通报讯息的信使分头出动了。
马蹄叩击石板路的声音伴奏下,一名气宇轩昂的骑士纵马跑进一座江南小城,他翻身下马在衙门贴出了一份文告。
这时,一旁有识字的人自觉地念出内容,为其他人解惑说道:……大秦八十五世皇帝陛下天恩浩荡,特开春闱,各地童生可于四月初一日前上洛赶考。
大秦的国祚延续千年,近百年来,在位的这几任皇帝几乎都是不成器的酒囊饭袋,直接引起国势江河日下。
不要说近期,新君秦八十五世又在胡人威胁下东迁洛阳,河水以北不复为大秦所有,关中老家也一块丢了。
不客气地讲,大多数平民百姓都已对这个腐败的朝廷彻底绝望,不过看着目下的情形,洛阳朝廷似乎三年两载之内尚不至于很快完蛋。
一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挤进待遇优厚的公务员队伍,那些心存功名利禄的人权衡利弊之后,终究忍不住诱惑准备跃身一试。
扣除那些沦陷在胡人铁蹄之下,以及被义军割据的州郡,仅是洛阳朝廷还能勉强控制的地区,莘莘学子们纷纷启程前往洛阳赴考,希望自己祖坟冒青烟,一朝得中科考。
在连续三天的笔试过后,洛阳国子监外墙张贴出了一列皇榜,此地旋即成为了整个洛阳城最为热闹的所在。
每天从早到晚,无数人在这里挤来挤去,冀望着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自己的姓名和籍贯。
这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科举考试向来以淘汰率高而闻名天下。
十年寒窗苦读,到了考场之上,仍是成功者寥寥无几,失意者为数众多。
宁兄,你可是中了?到此的士子同是来看皇榜的,一名身强力壮的年轻书生隔着人丛望见了熟人,当即向对方打招呼。
对面那名失魂落魄的瘦弱书生听了这一声招呼,疑惑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当他看到了友人,旋即面带苦笑地说道:惭愧,小弟怕是又要名落孙山了。
闻听此言,对面衣着还算体面的年轻书生不无同情地说道:采臣,莫要灰心丧气,余听闻来年陛下还会再开恩科,不妨到时你再试一下运气吧!这时,瘦弱书生也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叹息说道:唉!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回乡当好生温书,等候明年开考。
正当二个人相对无言之际,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说道:那边的不是西门兄吗?我等要前往琼海阁庆祝,你也一并来吧!好,我这便到。
眼见得友人邀约,这名年轻书生无暇再劝慰落榜的宁采臣,他转头说道:宁兄,我今日尚有事,就此别过。
闻声,这位瘦弱书生轻轻一欠身,说道:西门兄请便。
静静地目送着出身药材商人之家的西门庆,与其他几位公子哥有说有笑地消失在繁华街角。
瘦弱书生的神色满是寂寥,他仰天长叹了一声,说道:想我宁宦十年寒窗,时运何以如此不济呀!寄予了无限期望,读书人在放榜后才发现自己名落孙山,这事真的不稀奇。
科考历来是很考验人品的一件事,所以范进中举才成了语文课本里的名篇。
在很早之前,在民间即有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之说。
由此可见,参与科举考试能否顺利过关,个人学识修养只是微不足道的因素,真正要一朝越过龙门,当真得要指望着自家的老祖坟风水奇佳。
这年头各地战乱频发,市面物价腾贵,各色货品几乎是一天三涨,可想而知,居洛阳大不易也!身形瘦弱的宁宦宁采臣,家乡在江南东阳郡,千里迢迢赶来洛阳考试,等待发榜的这段日子开销当然小不了。
现下他身上仅余的盘缠已经不够回东阳老家,只能设法在洛阳谋个差事,先赚点路费和饭钱再说吧!一名文弱书生,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可供选择的工作实在很有限。
宁采臣在繁华的洛阳市面上转悠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家商铺贴出的招人条幅符合自身条件。
踌躇一下,他迈步走进这家门面颇为气派的店铺,怯生生地说道:掌柜的,请问您这里要招人吗?闻听此言,刚送走了一位客人,腰粗似水缸的胖掌柜走了过来,他斜眼打量着宁采臣,说道:对,你是读书人?正是,小生姓宁名宦字采臣,乃是江南前来洛阳赶考的童生。
天子脚下,消息灵通。
随便拉来个本地人都晓得皇帝开了恩科,大批外地人一股脑涌入洛阳,弄得连住店都不好找地方了,洛阳人对这些操着各式各样奇怪口音的读书人已是见怪不怪。
掌柜的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哦,识文断字,那你去替我收一笔账吧!这年月兵荒马乱的,上门收账这份工作好像需要的武力值比较高吧?自问无拳无勇,中途撞见个把劫道的小蟊贼都可能有性命之忧,这时宁采臣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知要到何处收账?闻声,胖掌柜费力地弯下腰,从柜台下摸出一本账册,手指沾了一下口水翻开内页,说道:喏,淮南庐江郡江家集。
那边的酒家从去年到上个月,一共欠了本店八十贯酒钱,前面我派了几个人去讨债却都不见他们回来。
如何,这活计你有兴趣吗?前任们的不测遭遇很是令宁采臣替自己的前途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他摸了摸袍袖中干瘪的荷包,一股斩蛟屠虎的勇气油然而生。
死不可怕,穷到死不起那才可怕呢!下定决心的宁采臣点头说道:有!有!敢问掌柜的,那小生的工钱……原本一张大圆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的职业性笑容,掌柜的闻声变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凶恶表情,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工钱没有,若是你讨回了欠账,可以抽两成。
小子,干不干?你要是不干,我就另外招人了。
好,在下愿意效劳。
宁采臣的故乡远在江南东阳郡,淮南是他上洛赶考往返的必经之地,那边的路径算是比较熟悉。
位置过于偏西,靠近苍茫林海霍山的江家集,距离沟通南北交通大动脉的运河水系是太远了点。
若非需要专程前往的话,一般过路客不会自讨苦吃,放着舒服安全的水路航船不坐,非要从霍山那边走山路赶赴洛阳。
起初宁采臣的犹豫也正在于此,奈何赶上了这民不聊生的乱世年经,找一份谋生的差事也着实不易,他的挑拣余地也几乎等于零,所以宁采臣很快便点头应承下来。
胖掌柜取出笔墨填好了薄子,让宁采臣将年庚籍贯等资料填写完毕,随后又按了手印,这才领到了微薄的三十文半两钱。
别看几十文钱不算多,也是宁采臣苦苦哀求了半天,甚至拿出在洛阳赴考的学籍凭证留下作为抵押品,才从掌柜指头缝里勉强抠出来的。
实在是没辙,这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贴身收好了账簿,宁采臣在洛阳的市集上采买备齐了干粮饮水等一应行旅所需物品,在运河码头搭上一艘从洛阳南下前往丹阳运粮的运河货船,开始了南下讨债的旅途。
八十贯的债务,这数目搁在那些看着导演胡编乱造的古装电视剧长大,习惯了主角一桌饭吃掉几百两银子,装大爷时一抖手就甩出千两银票的小白们眼中,简直是不值一哂的数目。
很可惜的是,八十贯搁在这年月千真万确不是个小数目。
在大秦帝国境内流通,符合法律规制的官铸半两钱,一枚铜钱的净重为十二铢。
二十四铢的重量折合为一两,所以这种青铜钱又被称为半两钱。
秦制的半两约合现代度量衡八克重,如果说这个数据太抽象了,那么可以用常见的一元硬币来作为参照物类比一下。
这种人们日常中每天都能接触到的硬币,重量是六克多一点。
据此推算可知,一贯半两钱也就是足额的一千枚半两钱。
不考虑参杂了私铸伪币和短陌等人为因素的话,那么一贯半两钱的标准重量,应当是在八千克以上。
八十贯的总重量是要用八千克再乘以八十,其计算结果是六百公斤,而且重量只多不少,这就意味着八十贯半两钱是重达半吨以上的一堆铜锡合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宿命搬动重达六百多公斤的铜钱,这是一个绝对称不上轻巧的分量,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宁采臣,哪怕叫来年轻几十岁,只有满身腱子肉,还没长出小肚腩的州长大人他也照样玩不转。
在太平年月,类似这种大额商业交易,商家还能通过类似异地汇兑制度的飞钱等方式,规避交易中的往来支付问题。
可惜到了如今这种兵荒马乱的混乱环境之下,大家也只能信得过真金白银了。
在宁采臣临上船之前,商行掌柜特意派人来叮嘱他,务必留意还款时的银子成色如何。
倘若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对不起,只好从他的两成分账里面扣除了。
于是乎,怀着一颗惴惴不安而又迷茫的心,宁采臣踏上了本次淮南讨债之旅。
如果这回完不成收账任务,宁采臣怕是连回洛阳的盘缠都凑不齐了,至于回老家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截止到此时此刻,出身于贫寒人家的穷书生宁采臣,他的整个人生经历就是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剧。
正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
由洛阳前往淮南江家集,没有直通的船只,宁采臣只得在距离江家集最近的一处码头下了船,后面他还有一段几十里路必须步行。
为了节省可怜巴巴的那点路费,宁采臣拒绝了雇佣马车和跟着镖行同行的建议,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江家集的泥泞道路。
天有不测风云,宁采臣走着走着,恰逢天气突变,他很不走运地碰上了一场午后急雨。
不消说,某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连内裤都湿了。
豕突狼奔地在雨中狂奔了一阵子,气喘如牛的宁采臣在一人多高的荒草缝隙间,窥见了土路旁一座年久失修的草棚。
当即,他兴高采烈地跑了进去避雨,正在拧干湿透的衣裳之时,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地由远及近。
隐约间,宁采臣听到一伙人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叫说道:弟兄们,来不及了,大家回头跟他拼了。
呛啷!噗!呜!啊!噗通——事发突然,没等宁采臣弄明白究竟外头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在一片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夹杂着或长或短的惨叫。
随之,他有幸地目睹了砍得七零八落的残肢断体满天飞,在堪称犀利的剑气所过之处,一片片血光相继飞溅而起,直如风卷残云一般利落爽快。
从未在近距离看过这种劲爆刺激的场面,宁采臣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他瑟瑟发抖窝在路边的草棚里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漏下的雨水浸湿了身后的行囊也是浑然不觉。
一眨眼的功夫,被追杀的一伙人都变成了不止八块的死尸,可谓死得很难看。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收剑入鞘,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自言自语说道:老子的东西也敢偷,你们当我是死人哪!那小子,你在看什么?正躲在草棚中的宁采臣被凶神恶煞似的黑衣男子指着自家鼻子,当即他吓得面无人色,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想跑都迈不动步。
宁采臣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位一看就知道是寻常人惹不起的大爷,他该不是杀人杀得兴起,所以打算连过路人也顺道一起宰了吧?大概是感觉到这个瘦弱书生连只鸡都不敢杀,自己对他太过恶形恶状,反倒显得没气度。
随即,这名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跟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丢给了宁采臣,说道:喂,小子,接着。
面如土色的宁采臣双手颤抖着努力吞咽馒头,等那边的黑衣男子刚一转身走开,他立刻呕吐起来,直到肚子里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才勉强停下。
宁采臣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堪,倒不是在故意浪费粮食,这年头白面馒头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已是非常上等的伙食了,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吃不上。
他更不是在彰显不食周粟的崇高气节,实在是肠胃不由自主地反应结果。
适才那一幕人头满地滚,血肉横飞半天高的画面还浮现在脑海中。
当然,这也确实够猎奇也够噱头,完美符合了暴力美学的追求。
只是……不妨套用一本小说中著名龙套李大肥猪的话来说,难道这种血腥场面你看了以后会觉得很下饭吗?没错,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有这种变态的感觉吧!纯粹本能地一阵呕吐过后,自己肚子里也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宁采臣掏出水葫芦喝了口水,勉强压下恶心的感觉。
宁采臣庆幸着自己没有被卷入一场血腥杀戮中,可惜他仍不免被这场滂沱大雨浇了个透心凉。
稍后,踏着这条泥泞崎岖的道路继续前行,他很快看到了路旁竖起的一块被荒草埋没大半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江家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着距离完成讨债的目标已是触手可及,宁采臣全身仿佛一下子又充满了气力,他即刻迈开大步朝着江家集走去。
一踏入江家集镇内,此地的兴盛繁华便已大大超出了宁采臣的想象。
他心中暗道,怨不得这里的酒店能拖欠洛阳商家八十贯货款,江家集的市面确实够热闹的。
在狭窄街道的两旁,随处可见各色生意买卖,其中尤其是以铁匠铺的数量最多,几乎每隔十几步的距离,街边就有一家铁匠铺开门招揽生意,似乎这数量多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来呀!这位小哥,看一看我的刀吧!正宗包钢手艺,敷土烧刃,您瞧这波纹如松涛。
那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一等一的防身利器,一把刀只要两贯钱哪!这名下身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皮围裙,赤膊上身的壮汉瞪起大眼珠子,大声吆喝着向路过家门前的宁采臣推销产品。
身为书生的宁采臣哪会对刀剑这种杀人凶器有兴趣,急忙摆手说道:抱歉,我路过,是路过的……听了这话,宁采臣跟前的这名壮汉立时换了一副嘴脸,他用力挥舞着粗壮比得上常人大腿的胳膊,像是在赶苍蝇般斥骂说道:啊!你不买货,那还站在我的铺子门口干吗?穷酸书生,快点滚开,别碍着老子开门作生意。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宁采臣自觉跟这种不懂礼数的莽汉讲不通道理,一口气憋得脸色发红,想一想也唯有转身离开。
与林旭在九峰镇等地只手遮天式的严格管理和事无巨细的关照相比,江家集土地爷黄世仁则很有几分淡定自若的长者风度,祂对信徒们抱着放任自流的消极态度。
黄世仁素来坚信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这句古老格言,除非爆发了人力无法抗拒的天灾人祸,其他时候,祂甚少主动出手干涉人类居民的生活。
正因如此,江家集的人们不得不自行寻找一条在乱世中求存的出路。
纷纷乱世潮,古玩字画如粪土,真金白银硬通货,唯有粮食和军火才是真正的王道。
大秦天下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摆明了是百业凋敝,在那些没有如蜀地都江堰和关中郑国渠等大型水利设施的地区,种植业基本是靠天吃饭,粮食收成没有什么可靠性,一般要看运气好坏。
假如老天爷肯赏脸,一年下来风调雨顺就能获得丰收,人力所能补救的事情委实不多。
因而,琢磨着靠卖粮发家致富,那绝对是一桩极度考验人品质量的事情,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轻易地赌人品的。
深藏于霍山之中的九峰镇等乡镇,在林旭的引导之下,业已逐步走上了军工联合体的产业化道路。
隐藏在霍山中那些城镇作坊的产品,大多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输送到了陈凉的兴汉军,籍此换回产自江汉平原和荆湖之地的稻米、丝麻和铁矿石、铜矿石等生产原材料。
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既然江家集守着这样的好邻居,这里的居民虽然没有得到土地爷黄世仁的有力扶持,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也照样从自家近邻身上看到了未来武器制造业的兴旺前景。
鉴于江家集在武器批量生产,以及价格等多方面,均无力与以九峰镇为首的军工联合体作正面竞争,江家集便自动自觉地开启了打造精品的高端消费路线。
而今,他们不仅为南来北往的客人们量身订做个性化的特色武器,而且专门向以江湖中人为主的客户群推介那些不惜工本,只追求高质量的制造技术。
江家集的居民们试图与九峰镇那种价格实惠量又足的大众化营销模式,来上一场差异化的商业竞争。
吉祥老店!对,就是这里。
宁采臣在江家集镇上转悠了半天,终于有所发现,他来到店铺门口扫视了一眼匾额,高兴地叫出声来。
一跨进酒馆大门,肩上搭着抹布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来,他冲着宁采臣满面堆笑地说道:哟,这位客官,您老是打尖哪?还是住店哪?闻声,宁采臣笑了起来,他掏出账簿说道:两样都不是,我是来催账的。
听到了催帐二字,酒馆掌柜的脸色有些发黑,立马扯着嗓子说道:小二,这里都弄得这么脏了,你怎么还不清扫一下?哎,这就来了。
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酒馆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宁采臣慢条斯理地说道:掌柜的,这笔帐你是躲不过去的。
要是不还钱的话,下次再来催帐的人,恐怕就不是我这种白面书生喽!这年月敢于对外赊欠的店家都是有着雄厚背景和自信的狠角色,否则的话,折腾不了几天就要关门歇业了。
虽然宁采臣只是信口这么一说,他不知道洛阳的胖掌柜会如何对付拒绝付账的下家,但也刚好正中对手的要害。
到了这时,酒馆掌柜也意识到这次是拖欠不下去了,他随即有气无力地说道:呃!算你说得有理,那把账本拿出来吧?正待翻开账簿跟对方销账,宁采臣瞄了一眼账册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成了一团。
这事实在太悲催了,直至此刻,宁采臣才发觉账簿上被午后的那场大雨淋到,结果账簿上的字迹全融成了乌漆麻黑的一团团墨迹,几乎看不出写了些什么。
眼见得宁采臣失语,原本垂头丧气的酒馆掌柜马上来了精神,出言讥讽说道:怎么了,小子,拿不出来账目,那你讨的是哪门子债?专程到爷爷门上来讨打吗?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宿没错,私凭文书官凭印哪!红口白牙地说话谁不会,即便讨债你也得拿得出真凭实据来,不然那就成了流氓地痞上门打秋风。
一身书卷气的宁采臣,此时被酒店掌柜的刻薄言辞质问得无言以对,只得支吾说道:这……这……你等着,我会再来的。
那好哇!恕不远送喽。
脚步慌乱地走出酒店,宁采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面临无解窘境,唯有一溜烟地跑掉免得继续丢脸,从背后依稀传来掌柜那揶揄的送别声。
这一口气跑出半条街之后,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又把事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
宁采臣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之策,只得自怨自艾地唉声叹气,看来这次讨债十有八九是要无果而终了。
肠胃忽然开始咕噜作响,摸摸干瘪的荷包,宁采臣哀叹说道:唉,只剩五文钱了,吃了饭就不够住店哪!民以食为天!宁采臣衡量了一下露宿街头跟饿肚子过夜二者孰轻孰重,果断地选择了前者,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饱再说吧!来到一家包子铺,宁采臣摸出仅有的一点盘缠攥在手心里,轻声说道:老板,你这馒头,几多?哟,客官您来了。
这一个大钱五个馒头,恕不赊欠,谢绝还价。
宁采臣听到了价钱,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样是在乱世之中物价飞涨,不过江家集的馒头可比洛阳城里便宜不少。
计算一下伙食费开支,他开口说道:那给我来十个馒头。
哎,新出锅热腾腾馒头来了,这位客官您拿好。
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宁采臣取出了两个馒头,剩下的打开行囊全放了进去,跟着他来到一处水井旁,狼吞虎咽地就着冰冷井水对付了这一餐。
勉强填饱肚皮,宁采臣转而为今夜睡在何处而发愁,因为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向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人询问江家集附近何处可以免费借宿。
须知,当今这种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换言之,人心险恶呀!很快一位被拦住的路人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细皮嫩肉的宁采臣,好似挑衅般说道:兰若寺可以白住,小书生,你敢去吗?闻听兰若寺之名,周围街市上人们目光一齐向宁采臣投来,这诡异场面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勉强镇定下心神,宁采臣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敢问兰若寺怎么走?哦,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出了镇子再向西,只有几里路。
多谢兄台指点。
江家集本地人都晓得那座闹鬼的兰若寺有多厉害,虽然声名不显,但论及凶险程度远胜于龙潭虎穴。
遥想当年,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曾联手清洗兰若寺,终究因为机缘巧合,没能毕其功于一役。
没过多久,这座荒僻的兰若寺很快又成了妖鬼出没之地,绝对是生人勿近的鬼地方。
囊中羞涩的宁采臣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在周围人们那异样目光中转身,缓步朝兰若寺方向走去。
在宁采臣的身后,那些议论纷纷的江家集镇民们则开始没心没肺地下注赌钱,这项赌博的内容就是看这个书生明天还能不能从兰若寺里活着走出来。
诸如此类充满了恶趣味的赌局以前开过很多次,通常情况下,江家集唯一的一家棺材店都有机会从本地义庄手里得到一份劣质薄皮棺材的订单。
除此之外,很多时候,那些无声无息没了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者,连一副棺材钱都省却了。
理所当然的,这个愣头愣脑的瘦弱书生不仅引起了江家集本地人的好赌兴致,身在土地庙中的黄世仁也向这个外来者投来了一抹注视的目光。
咦!一尺明光,浩然正气。
这小书生的年纪不大,心性修为不俗哇!俗话说,人不可有一身傲气,但不可无一身傲骨。
那些终日里奴颜婢膝溜须拍马之辈,不管他们最后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在骨子里终归是个贱人。
虽说宁采臣也跟许多生活在红尘俗世的平凡人一样,每天过着蝇营狗苟的糊涂日子,为求一日三餐而奔忙劳碌。
然而,在他心中依然笃信着儒家经典上的遵遵教诲。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大概连宁采臣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在骨子里是个宁折不弯的死硬派,只不过命运在此前,从没给过他直面大是大非的考验机会而已。
现在值得高兴的是,宁采臣终于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宿命轨迹,至于他的未来结局究竟会是怎样的,相信答案只有天知道。
前番盘踞兰若寺的树妖姥姥被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联手围剿,它虽然侥幸逃出生天,麾下党羽也大多被铲除,树妖姥姥的修为也因伤势大不如前。
近期,趁着神祇们注意力投入在天下大势的变化上面,暂时忽略了兰若寺这个小地方,树妖姥姥接到黑山老妖的一纸密令,再度暗中潜回到兰若寺发展势力,兼职担任黑山老妖的坐探,负责监视霍山方面的风吹草动。
有鉴于林旭这位霍山府君的强势作风,另外再加上那个隔三差五就在兰若寺附近出没的大胡子道士燕赤霞,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自问顶不住地祇围剿,同样也惹不起有后台的燕赤霞,树妖姥姥行事不得不大为收敛。
话虽如此,一旦凡人贸然踏入兰若寺的范围,那也注定是九成九将要埋骨于此。
宁采臣走出江家集之时,恰逢夕阳西下,从江家集向西远远望去,古刹兰若寺的巍峨大殿,建筑轮廓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俗语说,望山跑死马。
居于平原之上的江家集虽是一马平川之地,但兰若寺却是修建在丘陵环抱之中,山势虽不算陡峭,却也不是随便就能一迈步跨过的,这段直线距离不远的山路,在茂密林木间七扭八拐之后似乎也延长了许多。
正当宁采臣背着行囊加快脚步赶路之际,在兰若寺的庭院中,两名黑衣男子正持剑相对而立。
一阵和煦的晚风吹过,蓄着一脸大胡子的燕赤霞被晚霞映红了面庞,他颇为无奈看着对面的来人,苦笑说道:怎么又是你呀?来了几趟都未能如愿,今日好不容易在兰若寺堵住老对手,夏侯剑显得格外兴奋,抬手用剑一指燕赤霞,毫不客气地说道:废话少说,拔剑与我分个高下吧!闻听此言,燕赤霞真是无语了,他对夏侯剑死缠烂打式的苦苦纠缠实在不胜其扰。
这家伙喜欢死乞白赖地追着比剑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每一次比剑输掉之后,最多消失三个月去修炼,而后又会卷土重来,似乎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唉,也罢!今日燕某就让你见识一下上乘剑术的法门。
说着,燕赤霞抬手一拍自己的后脑,跟着嘴巴微微张开。
仅在眨眼之间,一道雪亮白光从燕赤霞口中喷出。
这道细若游丝,矫若游龙的白色剑光,移动速度快如石火电光,人类视觉都难以捕捉其所在,顶多是隐约窥见一丝残影。
手掐着剑诀,燕赤霞操纵着飞剑在半空中幻化勾勒出玄妙得不可思议的图案花样,宛若一位书法大家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般轻松写意。
演示了几个式子,剑光收敛处,燕赤霞沉声说道:夏侯兄,你的剑术修为确实不错,可惜仅止于中乘剑术而已。
当今天下大乱,四海之内能人异士辈出多如车载斗量,燕某这点小把戏入不得方家法眼,即便比剑你能赢了我又待如何?所谓天下第一剑不过是个笑谈,夏侯兄,收手吧!无论一个人的耐心再怎么好,长久僵持下去也总有耗尽的一日,燕赤霞是不打算再跟夏侯剑如此没完没了地纠缠。
今日之事,何妨今日做个了断,这便是他的心愿。
这时候,回过神的夏侯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面色突然煞白一片。
夏侯剑意味深长地看了燕赤霞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今日燕赤霞给予的深刻教训,足够让夏侯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往昔的所作所为,燕赤霞只希望这家伙别再来追着自己比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前脚夏侯剑才刚一离开,转眼间一个手提着灯笼,身上青衫沾满泥土,好似是被鬼撵的瘦弱书生出现在了兰若寺门口。
当然,他来时并没有遇到鬼怪,只不过是被一群出来觅食的饿狼尾行了一回,不问可知,这位来人正是囊中羞涩,无处栖身的宁采臣。
隔着大老远一望见燕赤霞的身影,宁采臣登时大喜过望,快步跑上前来,打招呼说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间兰若寺可以借宿吧?闻声,燕赤霞神色古怪地打量着这位无拳无勇的读书人,揶揄笑道:哈哈哈哈,住是可以住的,不过你有几条性命啊?闻听此言,宁采臣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环顾左右,声音颤抖着说道:这个……人的性命自然只有一条了。
哈哈大笑起来,燕赤霞转身离去,口中说道:哦,那照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要想留着这条小命,及早回头离开此地,切莫自误。
正所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宁采臣眼下差的还不止是一文钱。
哪怕被燕赤霞阴这阳怪气的一番话说得头皮一阵发麻,宁采臣也只能强自辩解说道:兄台,你不也住在这兰若寺吗?反正地方够大,多住我一个人也不妨事的。
呵呵呵呵,那好啊!你自求多福吧!听了这话,燕赤霞的步伐稍微停顿了一下,抛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没兴趣再跟宁采臣交谈。
目送着这个讲话难听的大胡子燕赤霞消失在朦胧的黑暗之中,庭院中一阵夜风吹过,宁采臣陡然打了个寒颤,喃喃地说道:这地方好阴森哪!按道理来讲,寺庙建筑本是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所,不该与阴森恐怖之类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
奈何,这间古刹兰若寺荒废已久,供奉香火早已断绝,漫天神佛也不曾照拂此地,又曾长期被作祟的鬼物所占据。
此地的一砖一瓦,一木一草,仿佛都影影绰绰地在背后窥视来人。
说不得,古木森森的兰若寺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仍不免给人留下凉风过耳,寒意不觉已生的异样感触。
若是到了入夜时分来到这古寺中,胆气稍差一点的人估计吓就得腿都迈不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小倩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环顾着四周影影绰绰的残破建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声响的森林,此刻隐隐感到一丝后怕的宁采臣开始默诵先贤孟子,关于浩然正气的格言。
随着他的嘴唇不断开阖,很快宁采臣就觉得体内一股暖意生出,渐渐也不觉得害怕了。
在兰若寺里随便找了一间空房,宁采臣挂好了灯笼便俯身打扫房间卫生,这种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子,很容易滋生蛇虫鼠蚁之类的房客,不想跟它们共处一室的话,卫生工作必须认真细致。
扫清了尘土和凌乱的碎瓦片,宁采臣准备搭建床铺过夜,丝毫不曾察觉到,外面正有两双眼睛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隐身于半空中,林旭点了一下头,说道:哦,这次您老特地唤我前来,是为了此人?闻声,土地爷黄世仁捋须微笑说道:贤甥,此子不凡哪!哦,何以见得?被黄世仁飞鸽传书从旧山神庙叫来,林旭没有当一回事,此刻倒颇有几分说相声捧哏的架势。
黄世仁不介意林旭耍宝,自顾自地说道:老朽观此人身形气度,均不似池中之物,想必日后他当有封侯拜相之日。
老土地黄世仁生平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试想以祂那不入流的实力,在无数神祇陨落的纷乱年代,可以活到今时今日,眼力够好无疑是主要原因。
因而,听了祂的话,林旭也认真起来,接口说道:是吗?那我得认真看一看了。
说着,林旭开启了神目向房间里望去,同样看到了一尺明光和浩然正气。
在惊讶之余,林旭皱眉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此子乃是江南东阳郡人士,名叫宁宦,字采臣。
哦!宁采臣?我想起来了。
人的名,树的影。
乍一听到宁采臣这个萦绕于脑海中的熟悉名字,纵然林旭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为之动容。
这个貌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宁采臣岂是寻常人物?在这一方天地中,人家也是挂着标准主角模板的幸运儿啊!若是按照一般YY小说的描写路数,这位白面书生那是带着一圈绚烂到爆棚的主角光环隆重登场。
虽说宁采臣身为言情鬼片的男主角,不可能有虎躯一震,再震三震的那种王霸之气,但毫无疑问他也是开了金手指和外挂的作弊玩家。
君不见,如聂小倩这等见多识广,杀人如麻的积年女鬼,居然一见面就对他动春心了吗?甭问,宁采臣是不打折的人生大赢家。
别的因素搁在一旁不论,仅凭宁采臣的声名能穿过无尽虚空,远达另一个世界中成为家喻户晓的著名人物。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凡人,这要是搁在游戏里,宁采臣起码也是传奇级别的金名BOSS。
当!当!当!破旧木门突然被叩响,正在宽衣解带准备躺下休息的宁采臣走向门口,说道:谁呀?是那位大胡子兄台吗?卜一拉开房门,宁采臣立马愣住了,面前出现的人不是他预期中的大胡子燕赤霞。
一名千娇百媚的美女正用剪水双瞳望着宁采臣,瞧着那副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不禁令世间的雄性生物顿生怜惜之情。
见状,宁采臣愣了一下,首先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他立刻回身掩住房门。
待得整理好了衣裳,宁采臣才又重新打开门,正色说道: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敲错门了,你我当是素不相识。
这名女子捏着兰花指,轻柔嗓音嫩得直欲出水,她神色羞怯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让我进去,咱们不就认识了吗?说着,这名宫装仕女打扮的女子动作隐蔽地冲着宁采臣的眼睛吹了一口气,而后趁着他低头揉眼睛的当口,如鬼魅般闪身从宁采臣的身侧挤进了房中。
到了此时,醒悟对方的来意十分可疑,宁采臣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在他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循规蹈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类似一对素未谋面的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就跑进一间房里,若说这里面没有奸情,三岁孩子也不信哪!自觉人格尊严受到蔑视,宁采臣旋即拉下脸来,面色沉郁得好似黑锅底一般,他一只手扶着房门,语气冰冷地说道:这位小娘子,你我素未谋面,更非亲眷。
你三更半夜到一个大男人房中,难道不怕惹来流言蜚语吗?在宁采臣义正辞严的责问之下,这名娇滴滴的美女根本不为所动,烟视媚行地说道:公子,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何处来的闲言碎语?闻听此言,宁采臣嗤之以鼻,当即摇头说道:此事大为不妥,请小娘子自重,速速离去吧!见到这个瘦弱书生分毫都没有动心,这名美女随即凑上前来,音色婉转地说道:公子,你看今夜皓月当空,值此良辰美景,岂可轻易辜负良宵。
小女子仰慕您的文采风流,愿自荐枕席侍奉公子安寝。
不说这个还好,宁采臣一听就更加火大了,干脆返身站在门口,横眉冷目地说道:小娘子可以不惧旁人说三道四,宁某却知人言可畏,天道冥冥。
人若无廉耻之心,何以立于天地之间?我自问心无愧,然一朝失足成千古恨,请你马上出去。
见此情景,漫说是个姑娘家,哪怕是那些思想开放到惊世骇俗的现代站街女也要挂不住颜面了。
这名前来夜会宁采臣的美女却分毫也不见恼怒,转而惊叫了一声,说道:哎呀!这是谁的金子,是公子你的吗?随着那软糯温润的娇柔声音,宁采臣朝房间里望了过去,果然见到几块明晃晃的金铤赫然现身在积满灰尘的角落,散落于地板缝隙间,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见状,宁采臣的一颗心也随之剧烈翻腾了起来,一望即知,这几块金子是二十两重的标准金铤。
宁采臣在家乡东阳郡时,为了贴补家用,也曾在官府临时担任过书办等职务,协助清点库房时他见过这种硬通货。
假如说方孔圆钱的半两钱乃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通货,价高量少的白银就是商贾贸易往来必备的重要媒介,而数量稀少,价格又极其昂贵的黄金则是豪商和贵族们的宠儿。
普通人活上一辈子估计没机会摸一下黄金,它的价值更是无与伦比,仅是这一块金铤的价值就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富足安乐地过上一辈子。
面对着黄金的诱惑,个人财务状况正处于极度困窘之下的宁采臣迟疑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旋即为自己动了心想要占有这些金子而羞愧。
深呼吸数次平复心绪,宁采臣朝着这位不知名的美女一拱手,说道:金子不是小生丢失的,若是小娘子你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闻听宁采臣的回答,这位深更半夜跑来献身的美女露出了万分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她贴近到宁采臣身前,仰视着说道:美色不喜欢,黄金也不要,公子你莫非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一股宛若幽兰般悠长的清香扑鼻而来,美人的纤纤玉指在自家胸口轻轻画圈,这样的诱惑换做任何一个男人也受不了。
这时,宁采臣猛地退后一步,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小娘子当我宁某是何等样人,切莫再来纠缠,不然的话,我便要大声喊人了。
喊人这件事并不可怕,被人围观看两眼又掉不了一块肉。
只是这位美女一想到修行有成,道法精深的道士燕赤霞随时可能出现,她不免花容变色,转而悲悲切切地说道:小女子聂小倩,本是出身于官宦人家。
百年前,我父致仕途经淮南,小女子不幸染疾病故,适逢家中遭遇变故,只得埋骨他乡。
我本是大家闺秀,沦为鬼物已是凄惨,岂料又落入了树妖姥姥手中,受它掌控外出吸人精血。
今夜前来公子房中,是为了吸你的精血。
闻听此言,宁采臣仍是将信将疑,驳斥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小娘子所说的这些事,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记载着孔夫子生平语录的《论语》被儒家视为圣典,当宁采臣引用了其中一句格言,伴随着他的话音响起,等在外头看戏的林旭与黄世仁得见一幕奇景。
随着宁采臣口吐那七个字之际,他头顶的一尺明光瞬间膨胀到二尺有余,散发的光芒也从温润如玉的淡淡毫光变成了略显刺眼的明亮白光。
乍一被这光芒照见,女鬼聂小倩即刻惨呼一声,立即扑倒在地,跟着她抱住宁采臣的小腿,声音颤抖着说道:公子饶命啊!要说出现这一幕似乎不可思议,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宁采臣此前并未把这个风情万种的美女,跟什么妖魔鬼怪联系起来。
当闻听聂小倩的诉说,他油然生出汗毛倒竖之感。
随着宁采臣不自觉地念出孔子训示,再配合着明光和浩然正气,二者相加足以对聂小倩这种百年鬼魂构成了威胁。
倘若他不停下来,继续念诵儒家经典的话,只怕聂小倩这个美艳女鬼,须臾间便要在浩然正气的冲击下魂飞魄散。
面对着聂小倩苦苦哀求,尽管宁采臣觉得鬼物面目可憎,但她未必一定该死,于是语气缓和地说道:罢了,今夜你既未害我,证明尚存向善之心,愿从今往后你能洗心革面,切莫再与那些害人的妖物为伍了,你走吧!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连声道谢后,刚遭受了一次沉重打击,本是艳如桃李的俏脸惨淡如金纸,聂小倩踉跄着起身走出房门,跟着旋身化作一阵阴风消失不见。
全无遗漏地看过了这一幕《宁秀才夜叱艳女鬼》的经典戏码,土地爷黄世仁捋着胡须,对林旭说道:未明啊!你观此人如何?林旭的心思全然不在于此,只是顺着黄世仁的话头说道:嗯,的确是非比寻常。
境况潦倒至此,重金诱惑不为所动,美色诱惑不为所迷,宁秀才也称得上是个至诚君子。
话说到此处,林旭稍微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此人于我有些用处,舅舅肯割爱否?黄世仁也很欣赏宁采臣的才华和品行,不过听林旭这么一说,祂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既是贤甥有大用处,又何须与我客气,自便即可。
如此甚好,那我这便去安排。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结交俗语有云:古来名山僧占多。
昔日香火鼎盛之时,兰若寺内有着数百僧徒,每日里念经参禅,焚香礼佛。
彼时,兰若寺的建筑占地面积亦是可观,算得上是淮南一大丛林。
如今,黑灯瞎火的深更半夜里,要在如此大的一片废墟中找出个把人,那当真是如大海捞针般困难。
好在以林旭地祇之能,寻觅并未刻意隐匿行踪的燕赤霞不算难事,很快便锁定了大胡子道士的所在。
随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干涩地声响,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正盘膝坐在床上吐纳调息的燕赤霞睁开了眼睛。
借着少许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身形相貌,燕赤霞顿时面露惊异之色,起身见礼说道:不知尊神何故深夜驾临兰若寺?闻声,林旭神秘兮兮地一笑,摆手说道:我是为一人而来,你今日不是也见过他了吗?兰若寺自从被乱兵盗匪洗劫后荒废,始终是人迹罕至之地,哪怕此地距离繁华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江家集不远,那些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打死了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多走半步。
在那些知情人看来,这间兰若寺是比之龙潭虎穴更为险恶的地方。
不慎误入此地的人,多是不明就里的外来者,以及那些打算发一笔死人财的龌龊家伙。
当然,他们的下场也是很可悲的,若问什么叫做生人勿近,只凭兰若寺这三个字就是这个词条的最佳注解。
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好说一些,虽然寺院周围盘踞着不少野兽,总归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危险,但每逢入夜时分,在雾气弥漫的森林中行走,难免会撞见树妖姥姥派出来吸食精血的女鬼。
古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些经不起美色和钱财双重考验的倒霉蛋,转过天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干尸,堆在兰若寺废墟的某个僻静角落里等着慢慢发霉。
由此可知,终日混迹在兰若寺这种地方,与妖魔鬼物为邻的燕赤霞,平常所能见到的生面孔是少之又少了。
听了林旭一番似乎语带玄机的话,燕赤霞此时仔细回忆着近几日的见闻,诧异地说道:……莫非尊神是为了那书生而来?闻听此言,林旭颔首笑道:不错,本尊正是为此人而来。
该当如何谋划,咱们还得仔细商议才是。
由前些年陈凉的皇帝养成计划发端,林旭就很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恶趣味,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跑到兰若寺来凑热闹的这具化身是他从江家集抽调过来,两地距离很近,时间方面倒是一点也没耽搁。
林旭的化身在燕赤霞陪同下,肩并肩走进兰若寺之时,宁采臣正窝在破烂房间里,一边啃着昨天买来的冷馒头,一边满脸苦相地翻看那本被他不小心让雨水浸湿,以至字迹模糊不清的账簿,不时发出几声叹息,似乎是在自怨自艾。
江家集的那位酒店掌柜说得没错,债主不出示欠账的账簿凭据,欠债一方是有权利不给钱的。
这个道理足够简单,来往账目是双方达成交易的凭据,若是债主拿不出任何凭证,借债的人又凭什么要付钱呢?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人把兜里的真金白银掏出来,难不成当自己是政府吗?宁采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洛阳乘船南下时,他因为无事可做,在船上把这本账簿来回翻了几遍。
具体到每一页的数字未必都能记得一字不差,过目不忘的本事宁采臣没有,不过在这段时间以内,双方大致完成几笔交易,每笔帐的金额多寡如何,什么时间交割,这些大致印象宁采臣还是有的。
在摇曳的烛光下,宁采臣只觉灵机一动,微笑浮上了他的面颊。
一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干脆抛下了那本已然看不清字迹的旧账簿,探手从行囊摸出一本空白账册,凭着记忆信马由缰地挥笔书写起来。
江家集那家酒店的欠债总额铁定了是八十贯不假,无论账目细节如何编造粗陋,只要最终的账目数字吻合了,那对方也就无话可说。
在如今这个时代,尽管是混乱无序的乱世,遍地土匪和强盗,到底还没有进入社会道德沦丧的末法时代,极少有人会公然以标榜自己的无耻和下贱为荣,至少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的。
况且,古有明训,盗亦有道。
明火执仗地抢劫别人是一回事,当着债主出示的白纸黑字,睁着眼说瞎话,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两码事。
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只能表明这家伙是个品性差到极致,甚至连强盗、小偷都不如的家伙,乞丐和妓女都可以对他表示不齿的极品败类,属于被社会唾弃的人渣。
燕兄,兰若寺里还住着别人吗?在开口讲话之时,林旭刻意提高了几分调门,以便提示正窝在房间里编造账簿的宁采臣注意到他的出现。
果不其然,埋首编撰账本的宁采臣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当即,他放下纸笔推门走出房间。
抬头看到在庭院里交谈的燕赤霞和林旭,宁采臣隔着老远便拱手冲着林旭说道:这位兄台,敢问你也是来兰若寺借宿的?闻声,化身作着道士装扮,身着鹤氅手持拂尘的林旭稽首还礼,笑道:呵呵呵呵,在下此来是为探望燕兄,怎么?这位公子也是在兰若寺借宿吗?敢问足下如何称呼?宁采臣也不疑有他,说道:惭愧,在下的盘缠用尽了,只好来此暂且栖身,避一避风雨。
听了这话,林旭淡然一笑,说道:哦,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便打搅了,咱们就此别过。
闻听此言,宁采臣再度拱手,说道:也好,兄台您请便。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本着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观点,林旭晓得如宁采臣这样挂着主角模版的名人不大可能是庸碌无能之辈,不过他究竟有什么优点,日后能取得何种成就,若不在近距离加以观察,谁也说不好。
与林旭打了个照面,宁采臣又回到房间继续冥思苦想作假账,等他忙活了一天才把全部账目作好。
转头瞧了一眼窗外,已然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天未沾水米的宁采臣,此时腹中肠胃开始咕噜噜地鸣叫造反,他只得从包裹里取出火石、火镰等引火之物,走到院中捡拾了些树枝干草,跟着在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就着火焰烤起了昨日剩下的几个馒头。
这是宁采臣手上仅存的一点食物了,待得明日早起,不单是要到江家集的那间酒店上门讨债,采买食品也必须考虑了。
正当此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传来,只听一个语气趾高气扬的男人声音说道:那些乡野粗鄙之人无知,信口胡说什么古刹兰若寺为鬼物盘踞,凡入内者百不存一,哼!果然是一群不识礼数的市井小人。
来福,你这个贱骨头还不快些将本公子的马栓好?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仁兄大剌剌地抬脚走进兰若寺,身后还跟着一名仆人打扮的小厮。
见此情景,宁采臣起身整理一下衣裳,拱手施礼说道:敢问这位兄台,您如何称呼?闻声,这位衣衫华美的公子哥斜眼上下看了宁采臣几眼,见他好歹是读书人装扮,这才稍微收敛些傲慢之气,负手说道:吾乃金华兰溪生,瞧你这样子也是个读书人么?在下江南东阳人士宁宦,字采臣,前日赴洛阳赶考不中欲返家乡,途经兰若寺在此借宿几日。
听了宁采臣的自我介绍,这位一看衣着穿戴便知,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的兰溪生,只是露出了不以为然地笑容,他摇着手中的檀香折扇说道:哦,原来是个落第秀才呀!来福,好好收拾一下东厢房,公子我平生最爱在清幽之地读书,此处幽静无有俗人烦扰,甚合吾意,咱们且在此盘桓数日再说。
闻听此言,宁采臣陡然想起了昨晚女鬼聂小倩夜半造访的一幕,急忙摆手劝阻说道:这位公子,兰若寺中确有鬼物作祟之事,非是坊间谣传……不等宁采臣说完,兰溪生大笑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哈哈哈哈,宁兄无需多言。
我一望即知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是个文弱书生。
君在此地居住尚且安然无恙,莫非我名满江南的兰大公子,文武双全的兰溪生连你都不如吗?哈哈哈哈——说完,不等宁采臣分辩,兰溪生便大摇大摆地迈步往前走去。
眼见这位衣着华丽不凡,容貌亦是俊朗的兰溪生如此傲慢自负,好歹在地方官府的职场圈子里混过几天,宁采臣知道继续说下去对方也听不入耳,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何必干呢?他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位于院子西面的一排屋舍中,一扇房门被推开,化身作云游道人模样的林旭和大胡子道士燕赤霞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自不必说,适才庭院中的那一幕已经落入他们眼中,林旭还没有说什么,面冷心热的燕赤霞已然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果然不识好歹,宁秀才好意相劝,你不从也就罢了,何必出言挖苦别人?习惯了在所到之处横行无忌,兰溪生对于燕赤霞的一番指责十分恼怒,不过是碍于面子不便当场发作,他气得一顿足,说道:哼,一群庸人。
来福,咱们走。
是,公子爷。
一甩袖子,兰溪生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厮走开了,后面留下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说不得,这家伙的嚣张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林旭冲着宁采臣隐蔽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跟着转向宁采臣说道:宁兄,你晚饭只吃馒头吗?闻声,宁采臣那张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干吃馒头连口咸菜都没有,这种伙食的确是不怎么样。
干笑了两声,宁采臣自我解嘲地说道:两位兄台见笑了,只剩下这点吃的,此地又无有锅灶,总不能挖野菜来吃吧?林旭隐蔽地跟燕赤霞交换一下眼色,随后热情地走了过来,拉着宁采臣说道: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
宁兄若不嫌简陋,与我和燕兄一道用饭如何?这个……萍水相逢,不便叨扰吧!起初,宁采臣的态度很是犹豫,他对大胡子道士燕赤霞的古怪脾气心有余悸。
后来的这位一副笑眯眯模样,却叫人觉得看不清真性情的林道士,在宁采臣眼中,好似老家东阳山中的那一泓潭水,貌似平和的外表之下潜藏着龙蛇之相。
第一百三十八章 摸底鱼儿已经咬了钩,又岂能再叫它平白溜走?这时,林旭索性上前一把拉着宁采臣的胳膊,不由分说便连拉带拽,硬拖着他走,口中说道:哎,四海之内皆兄弟,一餐饭食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实在拗不过林旭的过分热情,宁采臣此刻也只好俯首认输,点头说道:既然林兄如此盛情邀约,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谓民族是一群具有相同生活习惯和近似价值观念的人类,从某种角度而言,文化传承是比血统更关键的因素。
在被游牧民族生活习惯影响之前,华夏传统饮食习惯跟被小资推崇的现代西餐一样采取分餐制,无论一顿饭有多少种食物上桌,一律均分成若干份散给席间的每一个就餐者。
由于这种生活习惯,在历史上还曾经闹出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血案。
春秋时代的史学名著《左传》记载了一则楚人献鼋的故事,据说楚国人献了一头大鳖给郑灵公,公子宋被国君召见前往赴宴,满心指望着品尝这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岂料因为他在席间与人交头接耳,惹得郑灵公心情不悦,在宴席开始后,端上来的羹汤分给众人,唯独没有公子宋的一份。
希望落空的公子宋顿时火冒三丈,不顾社交礼仪,起身把手指在煮鳖的鼎里面沾了一下放进口中,尝到了大鳖的滋味他才拂袖离去。
见此情景,郑灵公勃然大怒,下令杀掉公子宋,结果后者下手的速度比郑灵公更快。
于是乎,在春秋时代千奇百怪的弑君原因中,由此多了一个名词染指。
在这块片界,大秦帝国是直接承袭了上古三代的文化传统,人们的生活习惯没有像地球历史上,经历五胡乱华以后的中国那样,风俗大范围胡化,在社会上层依然严格遵循分餐制的仪礼。
话虽如此,生活在民间的一般庶民百姓是不太讲究这些文绉绉的说道,分餐制的执行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说到底,礼仪这种贵族化的玩意是需要得到有钱有闲了,然后才能有心情去摆弄的奢侈品,说白了,即是所谓的礼不下庶人。
宁采臣跟在林旭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燕赤霞的房间,此刻桌子上一口正在翻花冒泡的怪异锅子引起了宁采臣的好奇心。
左右打量过后,宁采臣啧啧称奇,询问说道:林兄,此是何物?火锅!在多数时候,林旭会尽量避免自己的生活习惯对这片天地造成影响,减少不必要的因果纠缠。
林旭行事如此谨小慎微,那是因为因果率是不考虑你的动机和初衷的。
这就好比一个人发明了一种犀利无比的新式武器,那么从今往后,不管这种武器造成任何恶劣后果,他都要为此而分担一份责任,即是因果缠身。
如果有人说我发明一种新的医疗器械,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这应该是与众生结下善因啊!实在不好意思,刻板如电脑一样的因果律,它是不会考虑你实施这种行为的动机和初衷如何。
不妨举例来说,假设未成年的希特勒不幸患了肺结核,他本该死在某家医院里,成为无数个少年夭折的儿童中的一员,但是由于你提前发明了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结果挽救了他的生命。
对不起,等到未来希特勒所造成的数百万规模的大屠杀发生时,这些人的死统统都与你有关。
换言之,药物的发明者与那些大屠杀的死者之间结下了因果。
虽然发明人是无心之失,但也同样逃不脱因果率的无形大网。
因果律堪称严禁刻板,而又滴水不漏的典范,因果绝非单纯的加减法,更不是什么乘除法,而是无法用任何一种数学公式计算清楚的超复杂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
已知的唯一一种能有效避免麻烦上身的方式,那就是从开始便采取置身事外的消极态度,只有阻断了因果中的因发生,才能避开因果中的果降临。
除此之外,无论你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一旦纠缠进去便生生世世因果牵缠不清,终将落个不得安生。
因而,佛门大德说:众生畏果,菩萨畏因。
三人分坐在桌旁,宁采臣仔细研究着桌上的这件新奇的灶具,抚掌赞叹说道:好生精巧玄妙的器物啊!一般火锅都是红铜或黄铜所制的,因为铜这种金属的导热性能比铁要好,也没那么容易锈蚀。
标准样式的传统火锅内部中空,以便烧木炭加热,底下用托盘盛水,避免余烬引起火灾。
现在林旭拿出来的这个火锅虽说做工极尽精良,同样脱不开这些基本元素。
这些在林旭眼中习以为常的结构细节,对于初次见到火锅这个新鲜玩意的宁采臣和燕赤霞来说,自是前所未见的稀罕事物,引发了二人连声赞叹称绝。
不同于散布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发明创新,往往潜伏着巨大风险,一件新式炊具所引发的因果纠缠是相当微弱的。
这时候,林旭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开位置,任由两位客人自行鉴赏这只破天荒的红铜火锅。
围着火锅看了半晌,在为其设计精巧而啧啧称奇之余,经不住辛香料锅底熬煮散发出的诱人香气,混老了江湖的燕赤霞率先提议开始动筷子。
林旭和宁采臣对视一笑,有志一同地操起了筷子,就着火锅涮食材。
轻薄如纸片的羊肉,香菇、木耳、豆腐,各色附近山中出产的野菜和珍馐。
这一桌火锅宴席即便谈不上奢侈,但搁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月里,称之为丰盛一点也不为过。
近来宁采臣的荷包吃紧,他只得委屈自家肚皮,勒紧腰带过日子,此刻宁采臣吃得更是不亦乐乎,甚至顾不得孔夫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词句含混不清地说道:嗯,这火锅的风味甚是别致。
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之下,民间流行的烹饪手法仍旧以炖煮和烧烤方式为主。
廉价易用的铸铁炒锅刚流行不久,炒菜还属于个别老饕私家创意的初级阶段,火锅独有的那种鲜嫩畅快口感,显然不能与那些传统烹饪手段同日而语。
宁采臣的这句评语深得燕赤霞赞同,他吃得兴起,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一支体量惊人的红色酒葫芦。
一仰脖,咕咚咕咚地连灌下几大口老酒,然后他伸出袖子擦拭着嘴边的酒渍,一派豪侠意气风发之相。
在一旁瞧着燕赤霞那副惬意赛过活神仙的陶醉模样,素来不喜杯中之物的宁采臣忍不住也咽了下口水,心下不禁暗自揣测,莫非这大胡子的酒当真如此美味?待得吃饱喝足后,宁采臣恍惚记起自己好像忘却了收账的那摊子麻烦事,于是他起身冲着林旭和燕赤霞一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兄台款待,天色已晚,明日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先行告辞回去歇息了。
闻听此言,林旭微微一笑,说道:适才听宁兄说,此来江家集是为了收账,不知今后你有何打算?一提起渺茫的个人前途,宁采臣登时摇头叹息起来,无奈地说道:在下科考未能上榜,唯有回乡继续读书,期望下一科再碰一碰运气吧!闻声,林旭瞥了燕赤霞一眼,接口说道:呵呵呵呵,宁兄,这大秦已似风中残烛,你又何苦大老远跑到洛阳搅和这一滩浑水呀!宁采臣一听这话,即刻摆手说道:非也!先父早亡,宁某是由家慈一手抚育成人,她老人家还指望在下能谋得一官半职,日后也好光耀宁氏门楣。
其实我何尝不知当今之世群雄并起,纷乱如东周列国,奈何家慈心愿如此,宁某既身为人子,岂能不顾孝道而明哲保身?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情有可原哪!一番谈话过后,宁采臣穿过石板缝隙间遍生荒草的荒芜院落,摸索着回到了栖身的房间。
在临睡前,他细心整理清楚账册,只待明日前往江家集向那家耍赖皮的酒店讨还旧债。
翌日,外面的天光才刚一放亮,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呼喊。
被声响吵醒的宁采臣从门口探头出来一看,只见兰溪生的那名仆人来福满面的惊恐和焦虑,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不得了,我家公子……他死了。
很快,燕赤霞和林旭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宁采臣壮起胆子跟在他们俩身后,结伴一同往兰溪生寄宿的那间房舍走去。
兰若寺已是多年废弃,所有房间的模样都差不多,尽是一派破败不堪的景象。
兰溪生居住的这间房打扫得还算干净,他的尸身已然抽缩了一具死状丑陋可怖的干尸,直挺挺地横卧在房间地板上面,瞧那干瘪模样跟木乃伊绝对有得一拼。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此行林旭是对宁采臣这位故事主角感到好奇而来,对其他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加之化身携带的神力有限,他才不会浪费宝贵的神力监控整个兰若寺的状况。
反正只要妖魔鬼怪不来招惹自己,当然也不要伤到宁采臣,林旭才烂得理会那些乌七八糟的破烂事。
若问这位纨绔子弟兰溪生昨夜究竟是如何惨死的,漠不关心的林旭确实不清楚。
这时,林旭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扭头跟一脸严肃表情的燕赤霞说道:燕道友,昨天我见这家伙还活蹦乱跳的,一个晚上就成了这般模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闻声,一贯做事老成干练的燕赤霞蹲下身,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兰溪生的尸身,过了一会,他似乎有所发现。
招呼着林旭近前,燕赤霞用一只手托起兰溪生的左脚,比划着说道:您看,这伤口是在脚心处,浑身的精血都被吸干了,看样子该是鬼物所为。
大致弄明白了兰溪生的死因,林旭也对他彻底失去了研究兴趣,起身后正欲拉着燕赤霞回房准备早饭。
那名刚才还在旁边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的小厮来福突然跳了出来,他表情凶恶地堵在门口,大声叫嚷说道:你们几个贼人休走,这间破庙里只有你们几个人在,必是你等见财起意合谋杀害了我家公子,竟然还说什么鬼物作祟,我呸!第一百三十九章 诬陷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听了兰溪生贴身小厮来福的叫嚣,林旭不由得回想起过往记忆中,那些豪门狗腿子的可鄙嘴脸,登时对眼前这个卑鄙小人的厌恶感提升到一个全新境界。
神祇有属于神祇的骄傲,纵然被冒犯也不屑于对凡人出手,即使林旭明明快要气炸肺了,他也没当场翻脸。
表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名丧心病狂攀咬他人的豪门刁奴,林旭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凭一张嘴信口开河便能定案?真乃是天下奇闻。
那么我请问小哥一声,既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们为何要杀害你家公子呢?常言道:物肖其主。
伺候兰溪生的仆人来福自然继承了主子的蛮横无理,他当然不是确定林旭和燕赤霞、宁采臣三人就是谋害兰溪生的凶手,如此放肆的呼喝叫喊,理由再明白不过,来福这家伙要借由陷害他人来替自己脱罪。
从家乡出来,一路上随行伺候着公子兰溪生,岂料在中途竟然发生了主人离奇死亡,仆人却安然无恙的离奇事件。
久在豪门之中混迹,来福很清楚那些大人物的诡异思路,即便本身并无疏失过错,哀痛之余的主家怕也绝不会谅解这一点吧!为今之计,只有抢先一步把罪名扣在面前的三人身上,这样来福才能把自己所需承担的罪责减轻到最低限度,至于那些被冤枉的人到底会怎样,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面对着林旭一番义正词严的咄咄逼问,来福的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谋财害命。
对,你等定是贪图我家公子的财货,夜间起意盗宝被公子爷发现,所以杀人灭口。
两世为人,深通鬼域江湖的下三滥伎俩,林旭看透了这个家伙的初衷,晓得跟他辩论纯是浪费口水,此刻干脆一言不发,只是瞧着来福不住地冷笑。
林旭可以淡定自若,宁采臣却着实急了,他正欲上前跟来福理论,半路上被燕赤霞一把拉住。
一捋下颌的胡须,燕赤霞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宁秀才何须多问,这厮是见兰溪生已死,唯恐回去无法与主家交代,欲将责任推予我等身上,自己再卷款潜逃。
我说那小子,燕某讲得可有谬误之处?你……你们等着,我这便去报官。
图谋当面叫人揭穿了,暗自盘算的小九九怕是要落空,来福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扭头便跑掉了。
宁采臣遥望着这个阴险卑鄙小人的远去背影,心情不禁忐忑起来。
那个死了的兰溪生,瞧他的出身做派,明眼人一望即知是非富即贵的主。
要是这个用心歹毒的仆人真把这口黑锅扣下去,只怕事情会搞得很麻烦哪!虽说大秦帝国陷于四分五裂的混乱状态,不过财雄势大的豪门世家无论在哪里都能吃得开,兰溪生的家族追究起他的死因,到时牵连到无辜路人也是半点不稀奇的。
想到了此处,宁采臣不无忧虑地说道:林兄,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时,林旭笑了笑,说道:哦,放心好了,离兰若寺最近的官府也在百里之外,管不到这荒山野岭来。
宁兄,你还是趁早去收账,免得拖延时间久了,难说又要出什么变数。
听了林旭的提醒,宁采臣猛地抬手一拍脑门,神色疲惫地说道:是啊!若是林兄不提醒,我都险些忘记,还是办正事要紧。
小小的江家集在这乱世中显露出一种畸形病态的繁荣景象,面积不大的镇子上随处都能看到兜售兵器铠甲的商铺和小贩。
那些提着兵刃和通缉令满街乱窜的江湖人物,一个个表情凶神恶煞,他们杀气腾腾地盯着过往行人,那种极度贪婪的眼神宛若一群守候在垂死动物跟前的秃鹫,随时准备扑上去择人而噬。
一回生,两回熟。
上次被这些家伙吓得够呛,宁采臣再来时已不为江家集的纷乱环境所震慑,进了城门一路径自奔向酒家。
到了店里,宁采臣哐地一声把厚厚的一本账簿拍在了柜台上,自信满满地说道:喂,掌柜的,快点看清楚账目,准备付钱吧!闻听此言,那位酒店掌柜面露惊异之色,他上下打量着宁采臣,心里实在猜不透这个文弱书生如何能从兰若寺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地活着回来,眼前的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呀?当即,这位掌柜语无伦次地说道:哎,前天你不是刚来过吗?宁采臣最发愁的是无端被人栽赃,此刻也懒得再花心思揣测掌柜的想法,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喂,这次我把账本带来了,你莫要装傻赖账啊!闻声,酒店掌柜那张圆胖脸立时皱得跟风干的桔子皮相仿,左思右想之下,他认定了眼前的宁采臣是自家灾星,越早打发走越好。
于是,掌柜手指颤抖着接过了这本账簿,粗略翻看一下账目内容,大致上符合实情。
按说单笔账目方面的数字略有些出入,不过现在掌柜没心思跟宁采臣一笔一笔算小账,一心只求早些送走这尊瘟神。
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掌柜毫不迟疑,到了后面帐房取出两锭成色十足的朱提银。
当着宁采臣的面放入钱袋递了过去,马上催促说道:你自己收好了,出门后本店概不负责。
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呵呵呵呵,掌柜的,恭喜您宾客盈门大发利市啊!当场验看过银子的成色,再掂量一下分量,宁采臣确定是足额足色的白银,当即面露几分喜色跟一脸晦气的掌柜挥手道别。
手上这个沉甸甸的钱袋,无疑给宁采臣带来了极大的喜悦和自信。
人生在世,谁也离不开孔方兄这位大哥的鼎力支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是小说家故弄玄虚的修辞手法。
金钱确实不是万能的,得到它不能让死人复生,失去它却可以让活人痛不欲生,金钱买不到亲情、爱情和友情,但是没钱你就更难找到这些东西了。
一言以蔽之,如果你有钱的话,钱是王八蛋。
没钱的话,对不起,那你就是王八蛋了。
随着银子到手,宁采臣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告别早前那段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凄惨生活,他旋即想起了燕赤霞和林未明这两位新近结识一见如故的朋友。
于情于理,在分手各奔东西之前,宁采臣是应该回请这两位曾接济过自己的朋友吃一顿好的,起码先还上欠的人情债啊!认真计算着自己所能分到的两成欠款数额,宁采臣多了几分底气,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江家集街市的摊位间穿梭采买。
待得日光偏西之时,宁采臣兴冲冲地跨进兰若寺的大门,高举着手中油纸包裹的大包卤菜和两只酒葫芦,高声说道:燕兄!林兄!哈哈哈哈,今晚该轮到我回请二位了。
生火烫好了酒,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将近日暮黄昏时分,林旭打开油纸包着的一提卤菜嗅了两下,讶异地说道:哟,真难得,今天居然有酱牛肉吃。
中国古代农耕社会一直对耕牛抱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并且赋予了耕牛诸多的象征性意义。
剥去各种风俗传统的外衣,核心的理由是人力难以驾驭重型犁铧,倘若没有耕牛的协助,人们只能使用犁地深度较浅的人挽式耕犁,而那些生荒田地不经过一番深耕就难以体现出施用水肥对农作物的增产效果。
在耕牛和粮食丰收之间,存在着明晰的因果关系,因而耕牛被古人视为农业生产最重要的资源。
华夏古代王朝不单禁止个人私自屠宰耕牛,吃牛肉也连带着成了一种禁忌,只有在极少数场合,比如说在举行了大型祭祀活动之后,人们才有机会尝到牛肉的滋味。
听了林旭的一席话,燕赤霞叹息一声,说道:地方官府早已不济事了,那些杀人放火的大案尚且乏人问津,别提杀牛吃肉这点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哟!哈哈哈哈,宁某腹中已是止不住打鼓,我说两位兄台,不如咱们快些用饭吧!宁采臣预感到继续谈下去,今天的话题必然朝着令人心情沉重的方向滑落,连忙打断了林旭与燕赤霞的对话,招呼二人到自己房中用餐,免得大家连吃饭都落不下个好心情。
如此这般,三个人跪坐在地板上吃了这顿散伙饭,待得酒足饭饱之后,趁着今夜天气晴朗月色皎洁,一起谈天说地。
随着议论话题的逐渐深入,很快宁采臣便谈到了当世的一位文化名人。
卜一提及这位名人高士,宁采臣的目光中当即充满了仰慕和钦佩之意,说道:诸葛卧龙先生,本名唤作诸葛明隆,少年时才学便冠绝天下,被誉为卧龙。
后来日子久了,大家只晓得诸葛卧龙先生,本名反倒罕有人提及了。
燕赤霞摸着特意蓄起的一把大胡子,说道:诸葛卧龙先生的才学的确令人拜服,可惜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宁采臣大约跟燕赤霞一样都是诸葛卧龙的铁杆粉丝,他皱起了眉头说道:唉,诸葛先生本是南阳郡人士,学成后名满天下。
在下前些年在家乡时听说,他移居去了洛阳,后来不知怎地就没了音讯。
在下逗留洛阳之时多方打听,终归难觅诸葛先生的下落。
果然是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呀!在一旁的林旭闻听此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他瞧不起人,而是回想起在徐老怪的电影中,那位诸葛卧龙先生自嘲生平际遇的那段经典台词。
我祖宗没眼光,让我好学问,让我注书传世。
谁知道,写游记,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改写名人传记,嘿嘿,结果,这个名人失事,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块被判它个终生监禁,唉,人生就是个牢狱呦……第一百四十章 夜访那位名噪一时的话题人物诸葛卧龙,一贯是以恃才傲物的才子形象示人,若问他目下身处何方,林旭透过曾经的电影细节也隐约猜出一点眉目。
他不禁暗自揣测,这位仁兄该不是因为文字狱的霉运爆发,已经到大秦帝国的某个监狱里感悟人生去了吧!禁锢思想,毒害文化的文字狱委实害人不浅,又岂止是行将覆亡的末世王朝统治下会出现这种荒诞不经的怪事。
在某个被无耻文人吹嘘为康乾盛世的异族王朝,一小撮金钱鼠尾的统治者为了遮掩大肆屠杀和倒行逆施的丑事恶行,进一步奴化异族文人,美其名曰修书,结果是编出了一部被和谐大剪刀戳得千疮百孔的《四库全书》。
如果光是篡改倒也不打紧,关键问题是遭到完全焚毁消灭的书籍数量,远比这部《四库全书》最后收录进去的数量多得多,这究竟是编书还是毁书,想必也用不着多说了。
不得不说,后人还得庆幸这个王朝完蛋得早,没能千年万载,若是这些没文化的蛮族再多修几次书的话,想必中国就没有书了。
在任何一个以大义名份,行私欲之所为的扭曲时代,出了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都是正常的。
在那些手中挥舞着大剪刀的人看来,凡事合理与否根本不要紧,关键是立场要正确,屁股决定脑袋呀!凡人们若是静下心来,细细留意自己身边的芸芸众生,大概都能得看到不同时代版本的诸葛卧龙,那渐渐远去的悲凉背影。
宁采臣的江家集讨债行动成功后,这一夜,终于了却一桩心头事,他睡得格外踏实,不过临近天亮时分,宁采臣又被吓了一大跳。
这次跟前一天早晨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林旭和燕赤霞从东厢房里拖出来了两具干尸,头一个倒霉鬼不用问也知道是昨天死掉的兰溪生,第二名死者则是那个叫嚣着要拉同住在兰若寺中宁采臣等三人去见官的豪门恶仆来福。
两具干尸的死状是一样的难看,在光天化日之下,宁采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凑近到来福的干尸跟前,狐疑地说道:此人昨日便已离去,为何昨夜又死在这兰若寺中?燕赤霞没有理会这个话茬,继续跟林旭探讨说道:林兄你看,这个小人与那兰溪生死法全然一致,左脚底一处伤口,浑身精血悉数被吸干,看来又是那些鬼物做下的好事。
闻听此言,宁采臣的心头一颤,喃喃地说道:难道是小倩?不会是她吧!时而英姿飒爽,时而温婉可人,精通诗书,虽然宁采臣没有被小倩的色诱手段迷惑,但是在心里他还是很欣赏聂小倩的才华。
宁采臣的确不希望这个在自己心目中有着不错形象的女鬼,居然转回头就去生吞活人精血,如此之大的反差,却叫人情何以堪哪!心分二用的林旭一面听着燕赤霞的案情分析,一面留意着宁采臣的神色变化。
看出了宁采臣怜香惜玉的心思,林旭出言打趣说道:宁兄,你在想什么?莫不是害怕了?这时,宁采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刚刚我想起一些事情,让林兄见笑了。
此事果然大有古怪,来福昨天便已离去,他为何又要回来?闻声,燕赤霞的眉梢一挑,语气阴森森地说道:不错,昨日他的确是离开了,不过是死了之后自己回来的。
随着这句鬼气森然的话语脱口而出,赶上一阵山风悠然吹过了兰若寺。
庭院中散乱的落叶与荒草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寺中恣意蔓生的树木和藤条,此时随风摇曳起舞,发出嘎嘎地声响,不由得使人心生寒意。
眼看着宁采臣的面色吓得一片惨白,林旭马上给燕赤霞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自行料理善后。
大胡子道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冲着宁采臣说道:宁秀才莫怕,你是正人君子,一身浩然正气,只要自己不动邪心,那些妖魔鬼怪根本近不了身的。
这个异时空版本的宁采臣并没有张国荣那般弱不禁风,不过二者在气质层面却是出奇地相似。
正因如此,林旭很容易想象出自己正在一幕近似于电影的场景中晃荡,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怪异戏谑之感,却已不觉油然而生。
这时候林旭罕有地放下身架,跟着一块帮腔说道:燕兄说得不错,宁秀才要是还觉得不放心,不如这样。
我这里有一支发簪,乃是朱砂琢磨而成,送给你安定心神吧!朱砂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名贵珠宝,只是单个朱砂晶体能大到足以制作发簪的程度,无疑也称得上是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
不是一味死读书的宁采臣,平日里诸如山海经之类杂书和医书也读得不少,他自然晓得普通朱砂的个头该有多大。
当看到林旭从怀里取出的这枝朱砂发簪,卜一搭眼便已知此物价格不菲,宁采臣急忙摆手谢绝,说道:不敢当啊!宁某岂敢受如此重礼,林兄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务必请您收回此物。
闻听此言,林旭拉下脸来,阴恻恻地说道:宁兄此言差矣!我与燕兄俱通异术,即便撞见妖鬼也能自保无虞,不比你一介书生无拳无勇啊!宁兄,你若是碰见鬼物花言巧语迷惑人的软刀子,尚可坚守本心,万一撞见那些上来就下口的妖孽?唉,我怕你是凶多吉少啊!殿宇屋舍破败不堪,地上荒草丛生的兰若寺,本就是个阴气很重的地方,此刻再加上林旭那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无数的妖鬼就潜伏在左近的阴影和缝隙之中,随时可能窜出来。
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宁采臣不得不承认林旭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他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愧领了。
哎,这就对了嘛!宁采臣小心翼翼地取下本来别在头上的旧发簪,换上了林旭送的这枝色泽晶莹艳红的朱砂发簪。
小心地整理衣冠之后,宁采臣冲着林旭一躬到地,权且算作是友人关爱的答谢。
原本宁采臣完成了在江家集的收账任务,银子都已经到手了,今日便可启程折返洛阳销账。
近日连续死了两个人,虽说这两位一个是面目可憎的豪门公子,一个是阴险狡诈的家奴,没有一个是讨人喜欢的角色,可是大家好歹相识一回,不该让他们暴尸荒野喂了野狗,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挖坑埋了才是。
况且,此番宁采臣在兰若寺又遇见燕赤霞和林旭这两位谈得来的朋友,所以他决定在兰若寺逗留几日,处理完善后事宜再行动身。
大胡子道士燕赤霞近二十年来闯荡江湖,无论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罕有他不曾涉足的地方,堪称是见多识广。
只派了一具化身前来兰若寺看戏的林旭,尽管化身的硬件功能不行,好歹装载的软件跟本尊是一样的,学识修养丝毫不比留在天柱山的本尊真身来得逊色。
跟这两位在一起探讨问题,宁采臣每每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他心中不禁暗自揣摩,怨不得古人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若是聊天之时遇到了合适的交流对象,那种高度契合产生的畅快淋漓是很难为旁观者所理解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同吃过晚饭后,燕赤霞和林旭商量要出去踏月色而行,宁采臣的身体素质比较差,不适合这种挑战体能的活动,他只好留了下来。
左右闲来无事,宁采臣索性取出随身携带的典籍,摇头晃脑地颂读说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常言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天生的禀赋再好也经不起无尽怠惰的消磨,假如没有这一点点看似不重要的天赋,一个人仅凭努力二字也是不可能达到目标的。
一个天资平凡的人仅凭着勤奋和汗水,可以背下圆周率小数点后面十万位的数字,这是经过实践证明的例子,也差不多是努力可以达到的极致了。
即便如此,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永远也无法跳不出前人划定的窠臼和规条,从而领悟到更新的层次,超越前人取得的成就。
倘若说人类的天赋是数字一,后天的努力就是数字零,一分天赋加一分努力,那就是十分成功,一分天赋加十分努力就是百倍成果。
然而,一个人没有天赋只有努力的话,事情就非常悲剧了,他一辈子折腾得七荤八素,最终结果还是一长串的零,这种努力除了浪费自己的生命之外,实在找不出什么意义。
借口出去散步,林旭和燕赤霞并没有走远,他们俩在兰若寺附近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泰然自若地站在树冠之上眺望宁采臣的房间。
燕道友,你看如何,我说得没错吧!这时,林旭摇头晃脑的幼稚表现没有引起燕赤霞的注意,他双眼死盯着宁采臣的房间,目光中满是惊异莫名。
沉默了一会,燕赤霞转向林旭说道:那是尺半明光啊!尊神,宁采臣究竟何许人也?莫非是天庭的文曲星君下凡吗?是啊!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呢!在交谈之间,林旭心中一动,当即手掐禁法快速掩藏了自己与燕赤霞的行迹,低声说道:燕道友,你我等着看好戏吧!暮色深沉之中,一阵阴气沉沉的夜风吹过,宁采臣房内点亮的烛火随之晃动起来,他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向房门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一个曲线曼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屈指轻轻扣着房门,说道:公子,开门哪!宁公子,是我,小倩。
闻声,宁采臣不禁皱起眉头,他低头思索起来。
踌躇再三,宁采臣还是起身打开了房门,一见面就开口说道:小倩姑娘,你又来我这里作什么?第一百四十一章 倾诉真是对不住,打扰了宁公子。
小倩连着两晚未能有所收获,今夜姥姥又逼着我出来,求您无论如何让我在这暂避一时,天亮前回去也好跟姥姥有个交代。
说罢,聂小倩那凹凸有致的窈窕身影在宁采臣眼前一晃,等他明白过来转回身之际,只能看着聂小倩朝自己的房内走去。
已然把半个身子堵在门口的宁采臣连阻拦的机会都没得到,眼睁睁看着这美艳女鬼又溜进了房间。
原本宁采臣对聂小倩不请自来的举动很是恼火,当他想起了昨夜小倩曾说过,女鬼们完不成姥姥派发任务会被酷刑责罚的凄惨模样,心下难免生出了少许不忍,念及聂小倩的可怜之处,宁采臣把到了嘴边叱骂的重话再度咽了回去。
事有凑巧,白天林旭赠送的那枚朱砂发簪,宁采臣见夜色已深准备休息,他害怕不小心弄坏这件宝物,特地摘下来摆在了几案之上。
这枚朱砂发簪适才被房门和散落一地的破家具遮掩,从门口进来的聂小倩没留意到这件器物的存在。
等她迈步前行之际,赫然出现在眼前的这块晶莹如玉,鲜艳如血的朱砂发簪有如感应到阴祟鬼物出现,突然散发出一层炽烈红光。
映照得满室好似起火般通明的红光亮起,聂小倩的纤弱娇躯如遭雷殛,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倒飞出房间,跟着摔落在庭院中动弹不得。
这时,本就白皙胜雪的面颊显出跟霜雪一般清冷的惨白色,聂小倩气若游丝地呻吟哀求说道:宁公子!救命啊!见此情景,宁采臣再怎么天然呆也晓得毛病是出在何处。
当即,他转身抓起了几案上摆放的朱砂发簪,在行李中掏出一块破布,三两下将发簪包裹严实,手忙脚乱地塞进了行囊中。
直至做完了这些事情,他才起身跑出房间,搀扶瘫软在地的聂小倩。
小倩姑娘,你没事吧?闻听宁采臣的低声呼唤,突遭外力重创,聂小倩此刻也没了风情万种,倒显出几分病美人的憔悴和弱不禁风。
在宁采臣的扶持下勉强支撑着起身,聂小倩声音微弱地说道:小倩多谢公子搭救,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眼看着聂小倩连走路都成问题,宁采臣也不好意思再提赶她走的话头,只得捏着鼻子将这个美艳女鬼扶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扪心自问,宁采臣实在不晓得,自己此举算不算引狼入室。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唯见一支残烛微微闪烁,宁采臣与聂小倩一人一鬼四目相对,彼此相视无言。
气氛沉寂了许久,宁采臣主动打破这种怪异的缄默状态,没话找话地说道:小倩姑娘,你为何不离开那老妖怪?非要跟着它害人,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吗?闻声,聂小倩露出了凄然笑容,玉葱般的纤细手指轻抚着垂下的齐腰秀发,似是顾影自怜般说道:小倩又何尝愿为虎作伥,实乃迫于无奈。
小女子的骨殖握于姥姥掌中,纵然一时逃脱,它也能施展拘魂之术将我擒获,跑是跑不掉的。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鬼物本来也是人变的,爱惜自己的性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哪怕明知为虎作伥不是什么好事,久后也必有大祸临头之日,那也总归好过眼前抗命不遵,直接被拍得魂飞魄散不是?若是将心比心,宁采臣也觉得自己落在了如聂小倩这般身不由己的境地,大约也是无力自拔。
当思及此处,宁采臣嘴唇动了几下,却也说不出什么有建树的话,喃喃地说道:……这可该如何是好啊!这时候,聂小倩眼神幽怨地瞥了宁秀才一眼,没有吭声,寂静的房间里一人一鬼就这样保持着暧昧的静默对视。
华夏的古人认为十四岁即是成年,无论男女到了这个年纪都有了生育能力,也可以谈婚论嫁了。
今年二十出头的宁采臣家中早有贤妻在堂,夫妻二人亦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甚笃,他对聂小倩的这份关心绝大部分是出自于同情。
当然了,要说作为一个男人被美女泪眼相求,宁采臣比平常多出了几分气力,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守在外面,怀着看好戏的放松心情,林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稍后转向燕赤霞征询说道:对了,那个树妖姥姥几时跑了回来?我怎么没听说?一提起树妖姥姥这个积年的老冤家,燕赤霞的表情登时严肃起来,他垂手肃立说道:时间大约在半年前,当日我本想请尊神出手诛除此獠,但黄土地说尊神正在闭关修行,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平心而论,树妖姥姥的战力上不得台面,即使在霍山的各路妖王当中,它也是属于垫底的水平。
自身本事如此不堪一击,树妖姥姥那些断尾求生,借物代形之类的逃命本领,无一不是超一流水准,因此要击败它很容易,想彻底干掉树妖姥姥那可就难了。
前番,林旭跟黄世仁两位地祇联手,撒下天罗地网都没能将它一鼓成擒,最终还是被这个树妖寻隙借漫山遍野的树木遁走,燕赤霞自问也没这个本事将树妖姥姥一举诛灭。
有鉴于此,燕赤霞认为与其贸然行事打草惊蛇,不如隐忍一时,等待更好的下手机会出现,那时再一举将祸害拔除来得稳妥。
听完了燕赤霞的一席话,林旭好像心有所悟,他摆手说道:等一下,你说是在半年之前……哦!我明白了,这是黑山老妖玩的无间道啊!这时,燕赤霞瞪大了眼珠,他甚是疑惑地看着林旭,发问说道:无间道?尊神,这无间地狱我听说过,敢问这无间道又是什么名堂?出身的文化背景差异太大,这些典故解释起来也很麻烦,林旭不愿多费口舌,索性岔开了话题说道:呃,咱们先不说这个。
聂小倩这女鬼身世可怜,我有意搭救她脱离苦海,燕道友以为可行否?正所谓我见犹怜,一个人外貌长得漂亮就更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和同情,这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大胡子道士燕赤霞虽说是个嫉恶如仇的典范,不过考虑到聂小倩是被迫为恶,本身的罪孽不大,似乎也没有非得辣手诛灭这女鬼不可。
当即,燕赤霞点头说道:若是尊神出手的话,想必是手到擒来,那您预备如何处置她呢?人鬼殊途乃是天地遵循的法则之一,无论林旭多么同情聂小倩,继续让她逗留人间界那都是不合规矩的事情。
况且,对神祇们来说,随便破坏规矩会让天道生气的。
小职员惹怒大老板,这个后果当然很严重。
苦恼地摸着额头,林旭冥思苦想了一会,说道:阴曹地府只负责审判那些罪孽深重的冤魂厉鬼,寻常阴魂在我的山神庙登记造册,然后直接转送过去就进了六道轮回。
非要破例一下,直接送她投胎,此事运作得当,那也未尝不可呀!闻听此言,燕赤霞也点了点头,随后他抬眼望着不远处烛火照亮的房间,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尊神,我看那聂小倩,似与宁采臣有些情愫暗生的苗头……干笑了两声,林旭不置可否地说道:嗯,宁采臣好像还没动心,要是提前卖给人情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不,你说我安排聂小倩夺舍重生如何?人类的血肉之躯惯常被修行者们唤作是庐舍和鼎炉,唯有凝练元神的修行者才有足够的能力自行夺舍重生,即便如此,采用后天夺舍方式的元神与肉体之间的契合度还是比不上原装货色。
若非确信已经走投无路,修行者们轻易不会出此下策,而是宁可转世重来。
至于那些道行修为不够的修行者,他们连元神夺舍都是奢望,一旦因为某种意外失去肉身,魂魄无所凭依,下场就很可悲了。
要么是低头认命重入轮回,任由因果业力摆布转生,等候着自己的记忆在未来的某一世重新觉醒,要么干脆横下一条心转修鬼道。
若是前面二者都不选取的,那就只能准备好跟那些游魂野鬼一样,在天地间漫无目的游荡下去,永无超脱之日。
燕赤霞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烛火照亮的房间,感慨地说道:……只怕牵扯甚广啊!闻声,林旭笑得很是古怪,他的嘴角一咧,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妨事的,反正总会有人付账的。
翌日的清晨时分,踏着晨光从房间出来透气的宁采臣,没有主动跟燕赤霞和林旭提起他收留女鬼聂小倩这桩事,这二位也干脆装出一副茫然不知内情的模样,直至夜幕再度降临。
一般鬼物的生活规律都是昼伏夜出,聂小倩白昼没有回到乱葬岗报到,待得夜色逐渐昏沉后,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的树妖姥姥立马生出了疑心。
一干女鬼都是树妖的工具,现在聂小倩有了不听命令的苗头,自然是叫树妖姥姥怒火中烧。
相继询问了几名小妖之后,树妖姥姥搞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顿时火冒三丈,阴阳怪气地怒叱道:该死的聂小倩,竟敢与人勾结背叛姥姥,明日我便将你这小贱人献与黑山老祖作小妾。
燕赤霞常年居住兰若寺内,树妖姥姥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并不十分忌惮这个大胡子道士,它打不过燕赤霞没关系,只要跑得过就行了。
既然决定动手情理门户,树妖姥姥也不迟疑,即刻点齐了手下的妖兵和厉鬼,驾起一阵阴风杀奔兰若寺古刹。
这时候,林旭看到天色渐晚,借口请宁采臣品茶谈天,随后又找了燕赤霞作陪,三人在房内席地而饮。
这边的水烧开,茶叶刚冲泡下去,林旭便感觉到一股杂乱的妖气逼近兰若寺。
有所察觉,他冲着燕赤霞微微一点头,传音说道:外面有妖气袭来,本尊只有化身在此不便出手,今晚就你来处置吧!第一百四十二章 灭杀林旭对燕赤霞说的这番话,内里颇多不尽不实之处,只能算半真半假。
的确,跟燕赤霞喝茶侃大山的是一具化身,林旭的本尊金身昨日就潜行到了江家集土地庙蹲点,此刻距离兰若寺不过一步之遥。
他之所以不愿意出手是担心打了小的,引出背后那个老不死的难以善后。
前次,黑山老妖在北邙山一役吃了大亏,它可是对林旭记恨甚深。
万一这家伙脑子发热,不管不顾地直接杀过来,林旭又尚未炼成那件以金乌石作为原坯的法宝,这种状况下贸然对上黑山老妖这样的千年老妖,谁胜谁负结果难料。
性情耿直的燕赤霞不晓得林旭心中所思所想,大胡子道士要做什么事情一向随心而定,完全不会犹豫。
蹲在兰若寺这鬼地方不出去见人,燕赤霞除了打算看住树妖姥姥不要作孽太甚之外,也是自觉无法面对残破凋敝的关中故乡。
虽说铁勒人被黑山老妖祸害得不轻,关中的本地秦人同样没有落下什么好处。
伴随着新一波的片界融合发端,估计未来的草原霸主又取代了实力不济的前辈,继续向中原腹地挺进,跟蝗虫一样无穷无尽的游牧民族似乎是永远也杀不完。
对于这一点,在向林旭求教之后,燕赤霞彻底死了心,如今他是盘算着泡在兰若寺与鬼物为伍,自家落个眼不见为净。
大肆屠戮凡人的后果不是容易消受的,即使短期之内看似无甚大碍,等到修行者功行圆满,到了天劫降临之时,一通电光雷火下来,可怜一世修为就此化为灰灰。
修行者毕生所梦寐以求的,不外乎长生不灭,若是修炼了数百年,到头来落得个身死道消的悲凉下场,这结局也实在不值得开心哪!这时候,燕赤霞没多想林旭为何不愿出手,大笑着站起了身,他整理一下衣裳,说道:那好,燕某便先行一步。
说完,燕赤霞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纵身一跃便上了兰若寺正殿的屋顶。
无巧不巧,他刚好跟张牙舞爪而来的树妖姥姥双方打了个照面。
燕赤霞,你又来坏我的事?这句话树妖姥姥说得色厉内荏,别说隐身在幕后的地祇它远非敌手,单只碰到燕赤霞一人,真刀真枪打起来它也是输面居多,岂能不心惊肉跳?闻听此言,燕赤霞放声大笑,他拔剑在手,遥指着面前的树妖姥姥,语带不屑地说道:老妖怪,燕某若不是念在你平日里作孽,多少还有所忌惮的份上,一早就劈了你当柴火烧,竟敢如此张狂跋扈,当真以为兰若寺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吗?碍于颜面,树妖姥姥不甘心灰溜溜地退走,骑虎难下的它冷笑了两声,而后伸出满是黏液的超长舌头,一边故作恶心姿态舔着长度可达尺半的指甲,一边叫嚣说道:燕赤霞,快些交出聂小倩和那书生,不然姥姥连你一起杀。
哈哈哈哈,想吓唬我呀!莫非不记得上次是怎样狼狈而逃的?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那些极度自卑的人,自尊心往往也特别强,自卑到需要用自大来掩饰,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正是这种极端扭曲的心态,才造就出了林旭先前所生活的那个时代里,数不清的心理变态者。
上次林旭在兰若寺设下天罗地网围捕,树妖姥姥成功地在强敌手下夺路而逃,不过在突围时它也被林旭一剑斩成重伤,大伤元气那是自不待言。
时至今日,旧创未愈的树妖姥姥讲话时才有忽男忽女,阴阳怪气的诡异现象出现。
燕赤霞居然当着它众多手下的面前,犀利如刀锋的言辞一语道破了树妖姥姥心底潜藏的那份隐痛。
被人揭破自己的隐疾,树妖姥姥暴怒发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此刻,只听它声如枭鸣地厉声喝道:无法无天!随着树妖姥姥这一声饱含怨气的呼喝爆发,霎时间,难以数计的墨绿色枝条,恰如在地下蛇穴中经历冬眠后集体苏醒的毒蛇一拥而出。
仅在短短数息之内,大半个兰若寺的建筑就被蜂拥而出的枝条和树叶覆盖。
这些枝叶仍然在飞速扩展,直有遮天蔽日之势。
说不得,如此骇人的妖异场景,只能叫人联想起那座著名的被西方冒险家在热带雨林中发现,为无数热带植物所吞没的吴哥窟。
见此情景,燕赤霞不仅没有丝毫惊惧,反而放声大笑,他笑的是树妖姥姥黔驴技穷。
明眼人看得出,这一招声势骇人,可惜在行家眼里徒有其表,攻击散而不聚,除却覆盖面积够大以外,几乎找不出任何优点。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轰!轰!轰!轰——燕赤霞口中念诵法咒,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太极图,连环而出的掌心雷好似狂风暴雨,在兰若寺内席卷而过。
雷火所到之处,枝干断裂,树叶燃烧,大有摧枯拉朽无所不破的威势。
修行者以炼心为第一要诀,唯有道心坚定不移的人才能走得够远,尽管如此,财、地、法、侣等诸般外物也是修道不能短缺的资源。
前些年,燕赤霞终于找到了靠山,连带获取了更多的修炼资源,足够他喝豆浆的时候,喝一碗倒一碗。
得到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的提携指点,准许燕赤霞参阅天柱峰下旧山神庙的秘传典籍。
这些尘世罕见的典籍资料,对于神祇们来说不算难得的货色,平时祂们也派不上大用场,然而对燕赤霞的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既有迈向更高境界的路径指引,同时还有外力辅助,他的实力得以飞速提升。
现在的燕赤霞,远非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燕赤霞所能比拟的,即使绑着一只手都轻松能打赢当初的自己。
震耳欲聋的激烈爆鸣声连绵不绝地响过,似冰雹倾泻而下的掌心雷,不断在幽暗的树林中爆裂开来。
在这一刻,炽烈如野火延烧般红光,迅速映红了在燕赤霞身后作为战场背景存在的兰若寺大殿。
遭遇威力如此强劲的雷法猛烈攻击,树妖姥姥那一招貌似是压箱底的绝技无法无天就此宣告破灭,丝毫看不出它还有还手之力。
咚——深得明哲保身的真谛,一见燕赤霞的强悍战力远超先前想象,树妖姥姥立马晓得今夜面临着凶险的殒身危机,甚至连一句场面都没说,即刻闪身化作一股墨绿色烟雾便窜入脚下的土地,妄图借着土遁逃脱一劫。
与此同时,树妖姥姥也不忘捏碎了一块传讯石牌,慌忙向自家的主子黑山老妖求救。
黑山老妖!黑山老妖!快来救我……见状,燕赤霞还有些不明所以,他将视线转向了跟出来看热闹的林旭。
这时,林旭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伸出手指比了比天上。
抬头仰望夜空,燕赤霞愣了一下,旋即他醒悟了林旭的用意,面露了然的笑意。
抢先一步来到兰若寺作好布局,林旭的神祇金身这时在高空中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在下方亡命逃窜的树妖姥姥,满是不屑地说道:打不过就叫救命,太没长进了吧!封!禁!金口玉言功效等同于十字教大预言术,如果能掌握其中的奥义,的确称得上是言出法随。
在华夏神系内,这也是一门极其精深的神通,可惜这玩意的限制和效用一样了不得,若非有着极其强悍实力的大神,对付凡人的效果都很一般。
这一次林旭特别占便宜的地方在于他是霍山的地主,兰若寺虽然接近了平原和丘陵过渡地形,广义上来说,仍是属于大霍山的地理概念,林旭在此地是拥有着神职和信仰的双重加成。
不妨说得通俗一些,这就相当于一个人可以拿着日元当作等额的美元支付花销,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啊!黄朦朦的稀薄光色由地表下缓慢升起,宛若一轮太阳从地底浮现出来,这是极端浓烈的戊土之气,稠密得近乎于化成实质。
短短数息之内,兰若寺周围的土地仿佛化作了铁板一块,强烈排斥着一切非土属性的存在。
同一时间,许多百年古树深入到地下的树根都被戊土之气强行排挤出大地。
这些失去了泥土支撑的大树只能无奈地连片倒下,参天巨木倒地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满目狼藉的场景,堪比遭遇了一场大范围泥石流。
普通的树根都在地下存身不住,树妖姥姥的土遁当然也没咒念了。
在戊土之气那排山倒海的挤压下,它只得狼狈钻出地面,转而化作一溜惨绿色火光在林中乱窜想要夺路而逃。
林旭下手的时候太快太狠,树妖发出的传信法术也没能送达黑山老妖居住的北邙山,此刻只见一缕淡淡的烟雾不住地在密密匝匝的戊土禁制当中穿梭往复,恰如苍蝇钻进玻璃瓶里,四面碰壁又冲不去。
眼看大局已定,林旭叉着手,朗声说道:燕道长,兵贵神速,趁早解决了这个妖怪吧!咄!太乙分光!闻声,燕赤霞也不推脱搪塞,左手一捏剑诀,右手在脑后一拍,从嘴里射出一道金色剑光。
霎那间,这道剑光分裂为百数十道由不同方向刺向树妖姥姥那庞大的树木本体。
什么样才叫做千疮百孔呢?四面漏风,八面透光就是树妖姥姥这只老妖怪的终极造型。
在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号过后,树妖姥姥操着那阴阳怪气的嗓音,气若游丝地叫道:小妖愿意降服,求尊神饶过我的性命。
闻听此言,燕赤霞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望着悄然来到一旁的林旭化身。
看到林旭的神色毫无变化,燕赤霞知道他没有改变诛灭树妖的初衷,放下心来加紧催动飞剑。
任凭被困在禁制中的树妖姥姥如何地挣扎央告,若风卷残云般凌厉的剑光,化作风暴袭来,将它分尸成了无数块零碎木屑。
曾祸乱兰若寺百年之久的一代大妖,就此化作了一则大人吓唬夜里吵着不睡觉小孩的古老传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难了人所共知,树木成精的妖物,生命力之顽强胜过昵称小强的蟑螂,若要彻底解决问题永绝后患,必须仰仗五行生剋之力。
燕赤霞分化的无数道剑光生生把树妖姥姥碎尸万段,跟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这是事先特地跟林旭求来的三昧真火符。
虽然道行够深的修行者也能驱动三昧真火,不过对于个人修为方面的要求颇为苛刻,好歹也得在还虚境界以上的水准,实在不是燕赤霞玩得起的把戏。
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还虚,复归无极,这是修行者逆天之路上的前进标尺。
说得直白一些,还虚境界是满足飞升天界的主要条件之一,那是天仙的基准线了,不肯飞升滞留人间的还虚大能,凡人称之为地仙。
哪位仁兄修炼到了这个地步,想要霞举飞升只是分分钟的小事。
目前,燕赤霞的道行照旧是卡在化神之境,估计没个三、五十年慢慢积累体悟,他都无望触及炼神还虚这道门槛,所以燕赤霞仅凭一己之力肯定用不出这三昧真火这样高难度的技巧,只得求助于林旭。
红莲召来!燕赤霞晴天霹雳般的一声大吼,在指尖灌注真气,他狠狠地一把捏碎了玉牌,另一只手掐作法诀指向散落一地的断木残枝。
嘭——一眨眼的功夫,夹杂着金红二色的烈焰如墙而立,平地腾起了一丈多高。
旋即,飞窜的火舌朝向四外蔓延开来。
陡然涌起的灼人热浪和强光扑面而来,闻听打斗声音出外探察状况的宁采臣和聂小倩,此时被烈焰火海吓得连连后退。
笑着移步过来,林旭指着被烧成焦炭模样的树妖姥姥,简要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原委,这时他笑眯眯地看着宁采臣,说道:宁兄,我看你的面色晦暗不定,只恐灾祸未了啊!听了这话,宁采臣顿时满是挫败感地低下头,他苦笑两声,不无自嘲地说道:身在乱世之中,只好随波逐流,祸福身不由己呀!阴阳殊途,人鬼不能同路,这层道理不必林旭和燕赤霞提醒,宁采臣自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随着树妖姥姥被消灭,聂小倩被奴役为恶的历史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继续让她的魂魄逗留在人世间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鬼物本能吸收活人的阳气,这就像母蚊子总断不了吸血一样,跟个体的善恶观念无关,纯粹是受到本能驱使的结果。
听取了在场的两位专业人士的介绍后,宁采臣也同意委托他们替聂小倩超度。
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入眠的一夜,窗外隐约可见的黎明曙光,昭示着到了挥手道别之时。
来,这道传音符你贴身收好,今后若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你撕开这道符,自然会有救星出现。
背上了行囊,宁采臣在兰若寺门口与燕赤霞和林旭告别之际,接过了林旭赠送的一道符咒。
贴身收好灵符,宁采臣露出腼腆的笑容,拱手说道:多谢林兄美意,小倩姑娘就拜托二位作法超度,在下还要回洛阳结账,然后回东阳郡老家去,咱们就此别过。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他日有缘,自有再见的机会。
闻声,林旭只是微微一笑没吭声,燕赤霞则拱手还礼说道:宁秀才,我们就不远送,一路保重。
临行动身之前,宁采臣瞥了一眼那间摆放着聂小倩骨灰坛的房间,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稍后,他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抹灿烂笑容,与两位前来送行的友人作揖道别后,宁采臣转身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漫漫长路。
据说当亚马逊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很可能导致一场风暴在八千公里外的纽约生成,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应。
坏了一块马蹄铁,滑倒了一匹战马。
损失一匹战马,牺牲一个骑士。
失去一个骑士,输掉一场战斗。
输掉了一场战斗,打败一场战争。
输掉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国家。
毫无疑问,前面说到的这个极端范例,可算是因果律在现实世界中体现出来的典型个案之一,即是你永远无法估量牵扯的因果会如何方式体现出来。
正如蝴蝶效应的无限累加那样,起初之时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起因,在经过一系列因果转换之后,照样能造就出威力毁天灭地的灾难性后果。
正因如此,牵扯因果这件事才份外令超乎人类知觉之上的存在们甚为忌惮。
好比小孩子喜欢玩火,那是他们幼稚无知,大人们畏惧火焰的危险性,不敢视之为玩具。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一点差异也折射出了个体认知不同所引发的行为和判断差异。
面对着极大凶险威胁,无知者可以无畏,知者就很难不害怕了。
那位与宁采臣同在兰若寺中借宿,经不起女鬼美色诱惑,夜半时分被吸干精血而死的兰溪生,在宁采臣看来只是个如路人甲一般的角色。
何况,如今这年月死个把人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宁采臣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因果纠缠之所以令人头疼不已,关键因素就是你难以预料不起眼的小事,什么时候会演变成一场飞来横祸。
那位只比自家主子兰溪生晚死了一天的仆人来福,在被女鬼吸成干尸之前,他已将兰溪生的死讯连同对宁采臣等人的凶手指认,诸如籍贯和相貌特征等资料,一并写成了书信交托江家集的商队捎了出去。
兰溪生那位身为金华县令的舅父接到这封来信,看罢以后只觉五内俱焚,当即下令悬赏追缉宁采臣和林旭、燕赤霞。
其后,这位县令大人又按照仆人来福信中所描述的体貌特征画影图形,同时将海捕公文发往东阳郡和邻近的各处州郡县治,并且把相关文件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往洛阳,费尽心力在最大范围内通缉这三个人,誓要为自家外甥报仇雪恨。
在强烈的仇恨驱使下,当然权力也在其中发挥了很大功效,整个事态发展异常迅速,甚至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对于这场空前大危机的袭来,茫然无知的宁采臣在洛阳城内跟雇主交接了账目,他转回头便被一队气势汹汹的衙役比照画影图形缉拿下了牢狱。
这个突发事件的唯一好处是,这回宁采臣终于有幸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见到了素来仰慕,可惜一直无缘一晤的天下名士诸葛卧龙先生。
洛阳虽是一等一的繁华大都会,但这里的牢房条件并不比其他地方的牢房来得舒适。
照样是终年不见天日,那些阴森森的牢房向来是使人心惊胆寒的所在,从自由之身骤然沦落至此,宁采臣纵然有一肚子苦水也无处倾诉。
初来乍到的宁采臣被同在一间牢房的诸葛卧龙变着花样戏弄了几次,他的日子过得愈发苦不堪言。
直到几天后,确信新来的这个年轻书生不是外面的那些仇家派来的卧底,诸葛卧龙的态度才逐渐缓和下来,宁采臣也初步得到了这位同室狱友的认可。
这一日,宁采臣拖着疲惫身躯准备躺下睡觉,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磨刀声,好像还夹杂着有人的念经的声音。
中途被打消了睡意,宁采臣不无好奇地顺着牢房的木头栅栏向外面张望,这时只见几个狱卒正在牢房的空地上自顾自地忙活着,有人在烧水,有人在磨刀,还有一人正朝天上大把大把地洒着纸钱,嘴里好像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
宁采臣看不懂这些人到底在忙活些什么,他表情困惑地转向一旁头发疏松蓬乱如蒿草的诸葛卧龙,诚心向这位老前辈请教说道:诸葛先生,他们干吗要半夜磨刀啊?闻听此言,诸葛卧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眼望着屋顶说道:这也用问?在牢里磨刀当然是要杀头了。
一听了这话,宁采臣愈发觉得迷惑了,追问说道:开刀问斩不是都要在午时三刻执行吗?这时候,诸葛卧龙的身子斜倚在干草堆上,他逍遥自在地跷起了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道:唉,你说的那是明正典刑处决人犯,现在不知哪个权贵子弟犯了事,跑到牢里找人顶罪,不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杀人,那还要等什么时候啊?正当此时,外面一名狱卒快步走过来,俯身把一个托盘从栅栏底下的空隙塞进牢房里,呵斥说道:哎,小子,赶紧吃饭吧!这间牢房里总共才关了两个人,诸葛卧龙好大一把年纪,大概当爷爷都格了,这位狱卒口中喊的小子自然是说宁采臣。
见此情景,越发觉得今天的事情好像古怪得叫人捉摸不透,宁采臣走过去一瞧,立刻大喜过望,他美滋滋地端起大碗跑到诸葛卧龙跟前炫耀,说道:诸葛先生,今天可好了,竟然有鸡腿吃啊!大概是平生见多了这样乐极生悲的例子,诸葛卧龙此刻连眼皮懒得抬一下,腔调古怪地说道:哼哼,这鸡腿留给你自己吃吧!老夫我无福消受哟!啊!那你不吃,我可就吃了。
等候在一旁,恶趣味地看着宁采臣三口两口吃下了鸡腿,诸葛卧龙这时慢悠悠地说道:嗯,你不知道吧!这鸡有个名堂,叫做断头鸡,凡是吃过这鸡的人都不在喽!啊!呸!呸!闻声,联想到自家人头落地的惊悚场面,宁采臣忙不迭地把已经到口的鸡肉全吐了出来。
跟着,他苦着脸跟这位不着调的诸葛卧龙对视,好像是要从对方那张满是风霜之色和皱纹,以及杂乱胡须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良久之后,宁采臣再也绷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气馁地说道:还好,他们要杀的不是您老,不然那就太可惜了。
您老一肚子的学问,千万不能死在这呀!第一百四十四章 脱狱这辈子也见惯了世事沧桑宦海浮沉,诸葛卧龙岂会听不出宁采臣的一番话究竟是出自真心实意,抑或是厚颜谄媚之词?当下,垂头沉思片刻,一直给人以游戏江湖,放浪不羁感觉的诸葛卧龙开了金口,说道:小子,老夫我看你不像是个短命相,不如这样吧!这里有条地道直通到外面,不想死的话你就赶紧跑吧!那……身临绝境之际,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突然被告知可以不用死了,宁采臣惊喜交加又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采臣正待开口验证是否自己出现了幻听,旋即被诸葛卧龙喝止,催促说道:诶!那什么那呀!再不走,待会你小子就人头落地了。
说罢,诸葛卧龙飞起一脚把还要啰嗦的宁采臣揣进黑漆漆的狭小地道口。
随即,披头散发的诸葛卧龙返身扯过一块木板把地道入口挡住,跟着横躺在木板前头。
外面隐约传来来狱卒准备提人行刑的凄厉呼喝声,内心笃定的诸葛卧龙,此刻他头也不抬,扯着嗓子大喊道:嚷什么嚷,让不让人睡觉了?别叫了,那人早死了。
闻听此言,一帮前来提的狱卒们即刻傻了眼,不知是谁说道:死了?对,前两天已经被你们拉出去砍了。
迁居到洛阳的大秦帝国朝廷风雨飘摇,名列公卿的大臣们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吏治根本无从谈起清明二字。
洛阳大牢每天有多少人没头没脑地被关进来,又有多少人是莫名其妙地躲猫猫死、洗脸死、鞋带上吊,根本没个准确数字可以考据。
各自捞好处的狱卒们也不晓得宁采臣是被谁私下里拉出去砍了顶缸,又或者在外面有人花钱疏通关节让他逃出生天。
总而言之,今天他们是肯定杀不了这个已经不在牢中的读书人,狱卒们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准备在牢里另外再找一个替死鬼。
宁采臣一路沿着这条局促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容纳一人匍匐前行的漆黑地道爬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到了一处荒僻屋舍废墟。
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这么多天,得以重见天日的宁采臣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变化,然后在地道出口发现了一个放置在壁龛中的灰布包袱,他打开发现包袱里有两吊半两钱,一些干粮和两个水葫芦。
看来这是身在牢狱中的诸葛卧龙替自己预备下的最后出路,日夜提防着昔日的仇家赶尽杀绝,没想到这些东西他自己没能用上,反而便宜了宁采臣这个刚认识几天的外人。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真要说起来,宁采臣也算是诸葛卧龙的知音,出手搭救他的性命,原因也许是诸葛卧龙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一番唏嘘感叹之后,宁采臣背上了包袱,打算踏上路途之际,忽然他又停住脚步。
这次无辜牵连进兰溪生之死一案,死无对证的宁采臣定然脱不了干系,特别是听说死掉的那个兰溪生,他的亲舅父是金华县令,宁采臣便绝了返回家乡的念头。
金华与东阳两地近在咫尺,兰家若想连锅端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假如宁采臣不出现,或许对方还指望着放长线钓大鱼,暂时不会动他家中的老母病妻,如果宁采臣主动现身,那铁定了是全家死翘翘的大结局。
在监狱里蹲了好些时日,长出了一脸胡子的宁采臣举目四望,一股悲凉自怜之意油然而生,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东阳回不去了,这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地呀!一味地怨叹也解决不了现实难题,面对着茫茫前路踌躇了一会,宁采臣想起了一个不错的去处,当即欣喜地叫出声来,说道:对了,不如去兰若寺!二十天后,淮南江家集左近,兰若寺古刹的破败庭院中,两个人在荒草陪伴之下对坐饮茶。
轻轻放下茶杯,一席黑色深衣装扮的林旭叉手说道:宁兄,你家中的老母和妻子,我和燕兄自会设法营救出来,你只管在此安心等候即可,另外还有一事,你请看。
闻声,宁采臣从林旭化身的手上接过一封信笺,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他面露惊疑之色,说道:举荐信?兴汉大将军陈凉君亲启?莫不是那位占据了荆州的义军首领陈凉?林旭笑着拍了拍手,起身踱步说道:不错,宁兄你也是熟读经典的儒家子弟,想必仁者爱人的道理无需我多费唇舌了,宁兄必定素怀济世安民之愿。
古语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而今,天下正逢大乱,群雄并起割据,大丈夫何不奋发图强,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若是待得日后功成,搏个书生万户侯封妻荫子,亦是人生一大快事啊!林旭格外看中宁采臣,不仅是因为他有才华和良知,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身具气运。
不同于陈凉那种帝王后备役的上位者资格,宁采臣的声名事迹既然能穿越无尽虚空远达另一个世界,足以证明他的存在价值非比寻常。
成功无侥幸,强者未必成功,但获得成功的一定是强者。
已然抽到宁采臣这张大牌,林旭自然不会任由他今后这样随波逐流地沉沦下去,写信推荐宁采臣前往兴汉军与陈凉为伍,林旭也是出于多重考量的结果,绝非临时起意。
闻听此言,宁采臣的面色数变,支吾着说道:这……只是……大秦帝国的威名千载不坠,纵然国势已到了日暮途穷的程度,在许多惯于因循守旧的人看来,天底下也唯有大秦帝国才是王朝正统,那些起兵割据一方的义军则是一帮如山贼草寇的叛贼团伙。
若非大秦帝国的近几代皇帝没出过一个像样的明君,官僚们种种倒行逆施的举措残民自肥,彻底把民心丧尽了,估计这大秦天下连义军滋生的土壤都不会存在。
尽管自身处境十分不堪,宁采臣作为一名读书人,他对于投奔义军依旧顾虑重重,此刻的迟疑不前并非个案,而是这个时代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现象。
从来没断了挖大秦帝国的墙角,林旭对宁采臣心中的种种顾虑洞若观火,笑着说道:宁兄,咱们不妨开门见山地讲,你已是朝廷明令缉拿的要犯,扪心自问,除了投奔义军之外,宁兄可还有其他出路?别的出路?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宁采臣一想到自己无端蒙冤被通缉,落个有家归不得,积存心底里许久的怨气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反正都已经是被判处秋决的重犯了,难道他还怕再多背上几条罪责吗?自家打开这个心结,宁采臣脸上透出几分坚毅的神色,点头说道:好,我这便动身前往江陵投军,故乡之事就有劳两位费心了。
目的既已达到,林旭的心情一片大好,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必会尽心竭力而为,宁兄不必太过挂念。
林旭的话说到了这里,话锋忽地一转,说道:小倩姑娘已经送去投胎了,若是日后有缘的话,或许将来你们还有道左相逢,相视一笑之日。
蓦然想起那位身世可怜的美艳女鬼,宁采臣默然不语,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何必非要有相逢之日?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林兄,你我就此别过,宁某这便上路了。
远望着宁采臣孤单一骑远去的瘦削背影,林旭长出了一口气,悬在心头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
诸如宁采臣这样身具非常气运的人物,无论他们自身的初衷为何,最终都会被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历史洪流当中。
也许是名垂千古,也许是遗臭万年,反正不会与草木同朽。
正如在地球的历史中,振臂一呼便动摇了大秦帝国根基的陈胜、吴广这两位仁兄一样。
尽管他们的出身卑微,曾经属于他们的辉煌时刻亦是转瞬即逝,宛若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璀璨而短暂,不过历史终究会记住这些时代弄潮儿。
哪怕到了千百年之后,那些端坐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的帝王将相们皆已归于一丘黄土,在自己身后只留下高耸的大土堆供人瞻仰凭吊。
当人们觉得世道不公,积郁满腔的愤懑不平无从宣泄之际,依然会振臂高呼只差二人。
要说比起那些平生碌碌无为,注定了要被后人遗忘的凡夫俗子,陈胜、吴广得享不朽的身后声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永生不朽了。
唉,真是够蛋疼的二选一。
近来,林旭明显地察觉到异样状况,在他脚下的这块片界与外来片界的碰撞与融合变得愈加频繁。
假如说从前片界融合基本是遭遇百年不遇大洪水的概率,到现在已经成了每年必来的桃花汛,更不用说,在浑浊依旧的河水以北,那些多得像是老鼠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游牧骑兵是对于片界变迁的最佳诠释。
为此,林旭前进的步伐也必须顺应大势加快节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华夏要与那些前赴后继而来强悍异族文明抗衡,光靠林旭这样的地祇出手是绝对不成的。
这倒不是说祂们不肯卖力,而是异族方面肯定也有神祇,到时地祇们恐怕无暇给予凡人太多帮助。
如何增强凡人国度的实力,保住得来不易的信仰根据地呢?富民强国,教育兴邦,不外如是。
这些嘹亮而又毫无实际内容的口号,当年包括林旭在内的普通人是听得连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那么这些口号正确吗?当然是无比正确的。
天底下的大道理差不多都是这副德行,无比正确,然而,罕有落实下来的时候。
说起来,犹如天上漂浮的朵朵浮云,人们睁眼就能看得见,伸手却一点摸不着。
举例来说,哪怕是在综合国力攀升到世界第二的和谐年间,对基础教育的投入依然不足。
按财政拨款比例来衡量,比许多非洲穷国的投入还难看得多,即使坐拥巨额财政收入,那个国家似乎还很穷很穷。
考虑到各种运转环节的跑冒滴漏,以及中饱私囊后投奔新大陆的家仆们,也许真的很穷啊!第一百四十五章 网络神祇是高于人类的存在,不过信徒对神祇具有特殊意义,可以视作空气和淡水对于人类的意义,是一种不可取代的生存资源。
一旦神祇在人间界信仰传播的基础被外力动摇,祂们也就成了被斩断树根的无本之木,无论这位神祇在此前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祂也只能忍受着被缓慢耗尽的痛苦。
因而,林旭所担心的不是在正面战场被强敌碾成齑粉,真出了那种状况,后面的事也就用不着一群死鬼来操心了,他忧虑的是未知敌人对凡人信徒下手。
切断了香火供给,神祇的持久战能力就下降到一个很危险的衰弱状态,在某些时候,神战是不择手段的代名词。
不同于神系内部解决纠纷,交战双方的神祇都会采取克制态度,避免伤及凡人,哪怕是对手的信徒也一样。
域外神魔堪称不择手段的典范,祂们本就不在天道的约束之下,哪怕这种手段犯了大忌,只要事后跑得够快,出了天道的管辖范围,再大的惩戒力度也对祂们鞭长莫及,屁事都没有。
从眼下看来,那群域外神魔卷土重来之日还遥遥无期,但是以十字教为代表的异域神祇,如今已是现实威胁了。
不设法强化凡人自保的能力,未来十字教以教会为杠杆,利用天道规则的漏洞驱使凡人杀戮凡人,彻底断绝华夏神祇根基的办法是再简单不过了。
怎样教导凡人富国强兵的道理,这些事林旭不想直接插手,因果牵扯太大,容易打不着狐狸反倒惹来一身骚,只有在其他方面想些办法。
普及教育无疑是开启民智的神器,万万不能放过。
按照经典战略游戏《文明》的科技树来衡量,在中古时代拥有了教育科技,国力立马就翻着跟头上去了。
即使游戏内容不能当真,道理本身照旧颠簸不破。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成年人,综合学习和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必然要强过具有相同智商的文盲。
不排除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学有术的另类天才,但天才这个形容词本身,隐含的一层意思就是不可复制的成功范例。
既然说是天才,那就不是哪个学校和老师能后天教育出来的,天才与常人的核心差别在于他们的天赋之高,平凡人类只剩下艳羡仰望的份,人家是来自上天的慷慨赐予,你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拉平这道天堑。
如何普及教育从来都不是一项简单工作,儒家鼻祖孔夫子以有教无类为人生宗旨,穷尽毕生之力也不过教导了三千门徒,其中成才的不过七十二个人。
现如今,林旭的起步目标是教导成千上万的普通人,纵然他有化身无数的能耐,对待这项工作仍不免有杯水车薪之叹。
这一日,抓着头发冥思苦想,林旭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私塾?效率太差,不行。
办学校?时间上来不及了,老师从哪找啊!图书馆,识字的人太少,你的书再多也没人看哪!互联网……对,互联网应该可以。
传统私塾和现代学校一样,教授学生的前提是大批专业教师,林旭又不可能真的派化身去教书,从哪找这么多老师来教书育人?这个有些想当然的计划,只能说看上去很美。
九峰镇的印刷业自从得到了林旭流散出去的那些超时代技术,以及后期工墨匠师积极参与改进革新,几年时间发展下来,活字印刷术业已日趋成熟。
按照一般作坊的工作效率,印刷十万字左右篇幅的书籍,从铅、铜活字的排版开始计算,到新书摆放到街边书摊的货架上,全程不超过十天。
尽管如此,终端销售价格还是无法降得太低。
首先是印刷消耗的油墨和纸张成本无法进一步压缩了,其次流通环节要抽取必要利润。
诸如像是《论语》、《老子》和《周易》这样销量很大的经典著作,平均售价也要达到十文半两钱的水平,这笔开销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天的。
不问可知,那些需求量相对较少的书籍,各项费用均摊下来的成本价格会更高,售价也就更难尽如人意了。
农耕社会的人们,生活圈子局限很大,大家普遍存在故土难离的观念问题,一般人轻易不会远离自己居住的村庄和城镇。
林旭不可能在每个村镇市都集建起一座图书馆,何况还有识字率的前提限制,你拿书籍给不识字的人看书?那除非是连环画,想靠图书馆普及教育,痴人说梦去吧!于是乎,这条前途黯淡的发展路径也被林旭放弃了。
目下唯一看起来可行的是互联网计划,在如今的时空背景下提互联网,好似空中楼阁荒诞不稽,不过比起耗资巨大,前途渺茫的图书馆,互联网的成本是低得多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过后,林旭开始仔细核算了互联网计划投入产出的比例,算清了数字,他重重地一拍巴掌,语气笃定地说道:不管了,成不成也是它。
互联网这玩意说起来很高深也很高科技,其实无非是个数据交换平台,正如互联网的英文名中包含的以太一样。
什么是以太呢?简单点来说,这是物理学假想中的一种传播媒介,后来又被科学实验暂时否定,很形象地阐述了互联网的核心概念,即是一种标准信息媒介,因此以太这个词汇被互联网的发明者们借鉴过来,命名了自己创造的交流工具。
假设一个人要在连蒸汽机都没有发明的中古时代,独立发展出互联网。
呃!姑且打个折扣不叫互联网,退一步叫作大中华局域网好了。
这故事乍一听起来,很像是《一千零一夜》当中某个十分不着调的民间版本。
假如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神祇呢?对于人类来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换作神明出马,祂是否能做得到呢?对于这一点,大概只有做完了以后才能知道结果如何。
套用某位童话作家的话,事情不靠谱没关系,起码你敢想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初步理清头绪,林旭开始思索如何铺设互联网,比起胆子大就能解决的开头来说,把虚无缥缈的一个计划落实下来,这就显得艰难多了。
毫无疑问,搭建信息交换平台,允许用户交互访问平台内的开放端口,只要满足了上述条件,那就是互联网。
可是这回事总是说来容易,真格做来却又千难万难。
连续变化了数十种方式都出现了某些无法解开的难题,林旭的一张老脸拉得跟驴一样长短,苦恼地挠着头,自言自语说道:嗯,建平台不难,用户访问端口该怎么接入?搞到一般用户都访问不了,那还叫什么互联网啊!类似于燕赤霞和东门秋之流的修行者,他们的元神力量强大得远超常人,绝对有能力不依靠任何外物,直接将自身神识嵌入系统平台读取讯息,不过那些生活尘世中的凡人可没有这等本领,普通人虽然也有精神力量,但是强度无法满足林旭这套系统的最低启动要求。
事情是明摆着的,假设一件家用电器的设计标准是以220伏市电驱动,那么两节五号电池提供的电力对它就没有任何意义。
同样是电力,由于所需和提供的电力强度不同,结果也会截然相反。
若是不能降低对用户精神力量的要求,至少拉平到普通人可以使用的限度,林旭这个互联网计划怕是也要中道夭亡了。
深感事关重大不容失败,林旭索性拿出面临着高考时的那份勤勉精神,头悬梁锥刺股,熬了几天几夜之后,疲惫不堪的他偶然触动灵机,在山神庙的静室里癫狂地大叫说道:有了,厚积薄发呀!我真傻!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活着,关键要看精、气、神,这三者能否达成和谐统一,凡是活人必定有精神力量,只不过普通人的这些微弱精神力平常时候都在无意识中发散了。
推想可知,假设以某种方式聚拢了凡人本该无序发散的精神力,经过一段时间储存,普通人也勉强可以提供能量登陆林旭所搭建的数据交换平台。
时间紧,任务重,难题总是一个个接踵而至,林旭的解决方案有了,不等于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随后,他开始为设计这个搜集凡人精神力的装置头疼不已。
材料廉价易得,炼制工艺简单,对使用者无要求,这三项在纸上逐一列出的要点,随便哪一个其实都不算上很过分,综合起来那就非常之过分了。
是啊!你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岂有这等美事?林旭的灵感在长时间的沉思过后,似乎也宣告彻底枯竭,在静室里泡了几天,他仍然全无头绪。
无奈之下,林旭想起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的古训。
这些天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策,他干脆召集了山神庙下属的所有人员训话。
上至副将、裨将,下至阴兵、鬼卒,向全体人员公开悬赏献策。
不仅如此,林旭宣布献上良策试行有效的,不论出身职位高低,记大功一件。
平心而论,这个赏格着实不低。
一名阴兵在两军阵前浴血拼杀斩首一级,不过是记下一苦劳,十苦劳归结为一小功,累积十小功合计为一大功。
迄今为止,整个山神庙连同跟随着前任霍山神的那两位裨将王良和张昕在内,尚无人得享单次记一大功的殊荣。
这个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进出霍山中两座山神庙的成员们,无一例外地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心思全都用在思虑如何解决悬赏难题上面。
饶是手下们卖力地开动脑筋,架不住这些家伙平日里动刀动枪的时候远比用脑子多多了,上阵撕杀不在话下,出谋划策就绝非所长了。
耐心等候了多日,林旭仍旧没能得到一条可行的提议。
眼看着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走投无路之下,林旭琢磨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另外找寻出路。
某一日,林旭正在庭院中沉思,眼前一条纤弱倩影闪过,等到他抬起头来,一杯芳香四溢的香茗正摆在面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手段乍见倩影从身边一闪而过,这时林旭才恍然记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位见识广博的人物被遗漏了,果然是灯下黑呀!玉精瑫琪追随练气士灵虚子不知多少年月,这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玉精在擅长炼器和搞发明的练气士身边待着,什么样的新鲜玩意没见过?论及眼界之高,绝不是那些活着的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死后天天跟刀剑打交道的土包子阴兵鬼卒们堪与比拟的。
一丝笑容浮上面颊,林旭摆手叫住了正要离去的玉精瑫琪,很是和蔼地说道:瑫琪呀!灵虚子有没有做什么特别奇怪的小玩意,比方说能给凡人用的法器?向来不相信运气会多么眷顾自己,林旭也不指望能找到直接合用的物件,只希望从灵虚子的发明中得到一些启发开阔思路。
随着自身道行修为增进,玉精瑫琪的身形样貌也有所改观,粗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一到两岁的样子,现在可说是在萝莉超龄,少女未满的幼齿阶段。
听了林旭的要求,瑫琪狡黠地一笑,卖关子说道:唔,好像有的,等人家去找一下好吧?林旭布局击败了虎妖霍山君一党,此前被它们霸占的练气士灵虚子洞府宣告易手,正式被林旭充了公。
在玉精瑫琪这个深悉内情的向导指引之下,练气士洞府里的密室暗格,无论隐匿得多么完美无缺,一番心思终究还是作了无用功。
那些被阴兵们搬出来晒太阳的宝藏,除却被认为有价值的部分直接没入公库,所有的藏书典籍被翻印了一份之外,余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用途不明的法器和原材料,统统交由玉精瑫琪负责保管。
当年在灵虚子的手下,她本来就是负责干这种杂活的,如今重操旧业也是轻车熟路。
不多时,瑫琪的身影出现了,在她手里攥着一枚样式古朴的青铜戒指。
这枚戒指乍看起来全无光泽,金属表面灰蒙蒙的,好似多年搁置不用落满尘埃的旧货,只有正面镶嵌的那块泛着明黄色油脂光泽的琥珀,那鲜亮的颜色与暗灰色的金属基座形成强烈反差十分醒目。
不明所以的林旭接过了戒指来回打量几眼,可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瑫琪则在一旁介绍说道:这件法器名叫传音戒,修士直接充能即可运用。
交给凡人使用,必须拿一块毛皮在戒指上面的这块琥珀上摩擦半柱香功夫,不过每次最多只能用到三十息,然后需要重新摩擦才能继续用。
闻听此言,林旭不禁额手叹息说道:对呀!摩擦生电!该死,我居然把这个茬都给忘了?随便哪种法器都是给修行者应用的道具,他们没义务预留凡人可用的充能方式,因此驱动法器的能量不见得是必须非常强大的,不过在属性方面得要符合这件法器设计者的充能要求。
这就好比要点亮一支手电,装上几节型号合适的电池就行了,若是没有电池,即使你搬来一吨煤炭全烧了也不可能点亮这个手电筒。
哪怕这一吨煤炭所蕴含的能量远比一节电池大得多,然而,属性不符合要求,那就万事皆休了。
思维方式一旦受到约束,那是被肉体被束缚更可怕的不自由状态。
林旭从练气士灵虚子这件匠心独运的作品得到了启发,近来这段时间打了结的思路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
接下来,他迅速着手制造了一批具有相似特性,可供凡人使用的简易法器。
为了减少自己的经济负担,林旭是什么材料便宜就用什么材料,怎么炼制省事就怎么来处理,极尽现代社会中山寨厂家之能事,心肠之黑堪称为无良商家的楷模。
经过一番严密细致的成本核定,以及对使用性能的综合筛选,最终林旭以红铜和锡为主料,掺入十多种金属和非金属材料作为辅料,开始进行批量化生产,这一方天地中的首批戒指型互联网登录器就此诞生了。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林旭的新发明率先供应给了霍山中,那些以九峰镇为中心的居民点和邻近的江家集等地。
说不得,这种彻底颠覆了人们日常认知的全新产品,卜一问世便引起人们的浓厚兴趣。
哎,大伙都来看哪!做梦戒指,睡觉了戴上能做个好梦哎!梦里自有万卷书,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
在拥挤的集市人丛中,阵阵颇具煽动性的吆喝声传来,在诸多传统商品的叫卖中显得独树一帜,丝毫不亚于八箭八星只卖998的电视购物宣传力度。
一名远道前来九峰镇市集贩卖积存毛皮的猎户缓步来到摊贩跟前,他看到周围的很多人都在购买戒指,出于从众心理,猎户也被勾起了兴趣。
只是他不晓得戒指的价钱自己能否负担得了,因此略显犹豫地问道:哎,你这店家,戒指几多价钱?在九峰镇开店经营,坐商们在获准开店之前,一律得在山神庙烧一份誓书才能申领到执照,他们得向霍山神宣誓自己谨守商业道德,绝不赚昧良心的黑心钱。
既然有了神祇的信用背书,霍山一带的商家信誉好得不得了,哪怕是三岁孩子买东西也没人敢糊弄他。
老话说,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
的确,顾客是好欺负的,不过违背了焚烧誓书所立下的诺言,那种可悲下场是智力正常的人不乐意见到的惨痛后果,即使少数人利欲熏心蠢蠢欲动,旁边的邻居也会极力劝阻他,莫要因小失大。
那些操着陌生口音的外乡人一贯是倍受奸商欺辱的对象,但卖戒指的商铺老板一点也不敢动歪心思,当即满面堆笑地说道:您来啦!我这有不一样的货色,上好山货,五十文,差一点的南货,只要三十五文,最便宜的就数这种水货了,二十文您拿走。
大秦帝国的半两钱购买力很强,在非战乱地区,十文半两钱足够全家下饭馆里吃一顿酒席,或者是普通人家几天的伙食费。
这名猎户听罢了店主报出的戒指价钱,他也不禁踌躇起来。
这次带来的上好鹿皮,搁在皮货店里按照时价收购,一张也不过是十几文钱,眼前这些戒指最便宜的也要卖到二十文,那这东西是否物有所值呢?真不便宜,这东西是干嘛用的?闻声,卖戒指的店主大笑起来,抬手一指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客官你一定是外来的客商吧!瞧见没,我们本地人个个手上都有这玩意,要是不好,谁会傻得花钱买呀?猎户依言环顾左右,果不其然,他在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上看到,本地人的确大多戴着外观相差无几的戒指。
手段再怎么厉害的骗子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骗上一遍,须知骗局一旦被拆穿,后面就不会再有人上当了。
见此情景,猎户琢磨一下,觉得自己也该跟上潮流,咬了咬牙说道:那……你拿山货给我。
哟!您老果然识货,好东西它本就不便宜,等回头用过之后您就明白这好处多了。
发生在寻常人之间的小小插曲,不会引起林旭的注意,需要他操心的事还多着呢!互联网在技术层面的问题得到解决了,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当林旭仔细计算过全面推广这种山寨法器的经济成本,他险些当场精神崩溃。
炼制戒指需要的材料钱就不说了,光是满足淮南诸郡的居民所需,炼制戒指就需要林旭的三个分身日以继夜地干上一百年,而且这还是建立在本地区人口基数不变的大前提之上。
常言道:杀头的生意有人作,赔本的买卖没人作。
不甘心当冤大头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林旭火速开动脑筋,琢磨出如何让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好办法。
在初始阶段,按照每枚戒指登录器五十文半两钱的价格,林旭安排人手在市面上进行兜售,吸引客户关注新产品。
可想而知,当下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没有太大实用价值的产品销路不可能好起来。
等到用户们发现这个小东西,居然能让自己免费阅读许多平常不可能接触的图书典籍和音乐等娱乐资源时,他们的心理感受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
与此同时,林旭将炼制这种法器的全部工艺流程和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刻印成小广告,跟着派出了众多化身,在南北各地雇佣流民大量制造城市牛皮癣,到处张贴小广告。
这些具有明确针对性的小广告,投放密度达到了只许你说不想看,不许你说看不着的最高境界。
不惜工本地造势宣传,林旭是打着借鸡生蛋的念头。
经过这些牛皮癣的推介,不客气地说,随便拉来一个修炼超过十年的修士,无论他是出自于哪种源流传承,只要遵照着小广告傻瓜式的指南教程就能炼制出登陆戒指,直接把山寨的门槛降低到了极限。
压低网络接入成本,提供免费浏览内容,林旭的整体构思是力求最大限度吸引流量增长,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这种纯粹烧钱式的扩张,跟20世纪末期互联网时代初起阶段的发展模式惊人地一致。
搭建互联网这个平台,即使是对于林旭这样的穿越者来说,难度仍然是巨大的,好在困难虽多,也不是无法克服的。
相比开了金手指的林旭,本土那些对互联网和电脑这种科技产品全无认知的修行者,个别人的神通道行在林旭之上,可是要跨越不同文明领域,钻研透彻这套自成体系的交互系统,再构建起同类服务平台。
甭说十年八年了,在百年之内能做到这一点的,林旭都要诚心诚意地向对方道一声佩服。
在这个规模宏大,影响深远的教化众生计划正式启动前夕。
做事素来思虑周全的林旭沐浴更衣后,在祭坛上连续三昼夜告祭天地,别的事情他都可以不怕,唯独怕天地不容。
神祇高居众生之上,知晓内情的人却都晓得,所谓的神祇仅仅是天地选定的打工仔而已。
尽管神祇的级别够高,福利待遇也不错,不过炒鱿鱼的职业风险从来不会远离祂们。
若是哪一天惹得后台大老板天道不悦,那神祇们就真的离死不远了,诚是可畏呀!第一百四十七章 后续贸然在片界引入外来物,这很可能导致天道激烈反弹,而神祇作为天道的员工,正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适用对象。
眼下心情忐忑难安的林旭所最担心的,无疑是方案被天道否决,打工仔跟大老板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只是空忙了一场那还算不错,吃不了兜着走才是悲催到家呢!幸好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滑落,天道似乎不太在意林旭这一次的出格举动,当他诚惶诚恐地告祭天地向天道告罪之后,换回的是一些含混不清的回复,按照林旭的理解就是不置可否。
看样子,天道对互联网这种前所未有的新生事物也缺乏足够的判断力,暂时把它归类为无害。
近段时间,外来片界不断融入本片界,原本清晰透彻如水晶的天道也出现了负面影响,呈现出明显的浑浊化迹象。
这种潜移默化式的持续改变是很恐怖的力量,恰如在一杯牛奶中不断地掺水,尽管外表粗看起来这杯牛奶仍是老样子,不过等你真正喝上一口就明白了前后的滋味有多大不同。
无论基于何种原因,这一方天地的意志默许了林旭的逆天计划。
正式获得了天道许可,他也松了一口气,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
林旭预见到了互联网计划可能带来的负面效应,例如说身在两地的人同时进入网络,然后他们就能千里传音,这个副产品对整个社会的冲击太大了。
又或者互联网被人利用来做一些林旭不希望看到的事情,他不得不将许多已经开发出来的功能提前锁死。
为了确保安全,功能严重缩水之后,依照现代人的眼光,这个所谓的互联网平台,无论是功能还是内容都十分乏善可陈。
不支持点对点的数据交换,同样也不能实现社区模式,不允许个性化的服务,注册用户上传新资源那就更属于天方夜谭了。
每个用户都只能盯着自己眼皮底下的一块地方,无法与其他用户沟通交流,他们就像被锁在一个个笼子的肉食鸡,每次从栅栏的空隙伸出头来,只能在水槽里喝到主人提供的那点清水和饲料。
这一方天地的互联网用户们所能接触到的内容,仅限于经过林旭严格筛选,接受允许他们触碰的那些信息。
假如不是从第三者的角度观察,甚至都不能认为这是一个互联网系统,反而更像是一台超大型的台式机,抑或是有线电视点播系统。
虽说现实情况的确令人沮丧,但出自于林旭之手的新玩意带给受众们的那份心理震撼,仍然称得上具有划时代的伟大意义。
正如一个人终日生活在华灯异彩的繁华大都市,当他抬头时永远也看不到璀璨绚烂的星空一样。
同样的,见惯了现代社会信息爆炸和廉价资讯垃圾化的林旭,无从理解本土居民们对于上网的那份狂热和痴迷,或者可以引用电击羊叫兽的观点,说他们是沉迷于网络世界更为恰当。
在一切讲求实用第一的大秦帝国,读书识字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只有家资中产以上的富裕家庭才会考虑送孩子去读私塾。
多数普通人的识字水平仅限于读写自己的姓名,而且还得跟韦爵爷一样,必须连起来才能认识,一旦拆开来就全不认得了,这还是拜大秦帝国规定抽调徭役时需要本人亲笔签名所赐,因此在互联网中的海量图书免费浏览这项服务,对绝大多数的使用者缺乏吸引力。
真正引发了轰动效应的是音乐服务,以及互联网所提供的超大尺寸,超高清晰度三维背景图像。
前面这两种基础服务不存在用户门槛,任何人只要身体没有残疾,他都能轻松享受音乐和图画。
在当下这样一个人们连留声机为何物都毫无概念的中古时代,普通人欣赏音乐的途径异常狭窄,只有逢年过节看戏的寥寥机会,巨富官绅之家才养得起专职乐师和优伶。
毋庸置疑,林旭推出的互联网音乐,一下子就把这些不同社会阶层间的天然壕沟填平了。
对于一般劳苦大众来说,白日里在外面奔波劳累了一整天之后,夜晚回家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丝竹金石之音萦绕在耳边,仿如多达百人的乐队在为你一个人服务,眼前轮番出现逼真的山水花鸟仕女图画,诸般美景亦真亦幻。
曾几何时,这是皇帝佬一人才够资格享受的顶级贵族待遇啊!林旭制订网络计划的初衷是为了开启民智,试图在片界范围内普及教育,不过事实上被互联网迅速吸引来的那些终端用户,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众人口耳相传的听曲子和看画片这两种纯粹的生活享受而来。
要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类的本性是好逸恶劳的,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更不会因外界环境的限制而停息下来,即便是在那些物质需求被压缩到极限的特殊时期,人们依然能想出各种愉悦自己感官的方法,这不是任何外力干涉所能改变的本性。
时代洪流浩浩荡荡,如今时代的主题就是动荡与变革,区区一两件新鲜事物无从扭转大势。
正当林旭在霍山中冥思苦想替自己的互联网计划打补丁之时,生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没闲着,大家都在为了各自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而努力奋斗。
打从这块片界不幸坠入时空湍流区的天然大陷阱,片界融合现象的发生频率比之从前高何止了千百倍。
特别是在片界的北部地区,持续融入的众多小片界,这些外来异物在不断影响着这一方天地的正常运转。
岁月更替,寒暑变化,这是天地运行的至理。
天道至公,这句话反过来讲也就是至为不公了。
同在一片蓝天下,某些地方山清水秀,旱涝保收,某些地方则是黄沙漫漫,饿得死老鼠,人类就更不用提了。
在靠近片界边缘的那些偏远之地,受到四大元素屏障遮蔽效果自然衰减的影响,极端气候变化出现的概率也格外频繁。
那些新近融合进来的游牧民族都遇到了几乎相同的生存难题,北部草原地区气候极其寒冷,一年差不多有大半年是冬天,畜牧业无法支撑下去,他们必须向外扩张才能找到一条生路。
于是乎,不同的游牧民族之间展开了血腥融合。
这种生存之战是没有丝毫的怜悯余地,也没有一星半点的道理可讲,不存在对与错的差别,胜负只取决于强弱之分,强者生,弱者死。
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游牧民族遵循的潜规则是杀光战败者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人,只留下女人和孩子。
宛若绞肉机般血腥残酷的民族大融合之下,许多先前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在不经意间变成了默默无闻的历史尘埃,而铁勒人则神奇地撑过了诸多劫难。
即使遭遇了黑山老妖种族灭绝式的大肆杀戮,一度重创了铁勒人的元气,其后随着铁勒汗思结祢度大量吸纳了那些迫于生计不得已投效异族的秦人,嗣后又巧妙地利用了他们的智慧和与其他游牧民族的矛盾,施展合纵连横的手段。
到头来,铁勒人吞灭众多中小部落,顺势击溃了盘踞在陇西和河西一带的柔然人,迫使他们远迁西域。
雄踞西北的铁勒人,声势比之当初攻克帝都咸阳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占据着膏腴之地的关中沃野,而且将大秦帝国千年积存的库藏一网打尽。
在充裕的物质财富保障下,铁勒人的上层人物也基本脱离了游牧民族的习气,生活习惯和享乐方式等诸多方面都在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朝大秦旧贵族看齐。
时下,在市面略嫌萧条的咸阳城内,站在皇城入口处就一眼窥见那望不到边际的恢弘宫殿群。
飞檐斗拱的皇家建筑在威严中又透出几分唯我独尊的霸气,这些壮丽辉煌的建筑物并未因换了新的主人而失去往昔的光彩。
贫僧普度慈航拜见大可汗,愿您的威名和武功如太阳般照耀着大地。
往昔属于大秦皇帝的龙椅左右,如今伫立着横眉立目,披甲仗剑的铁勒武士。
铁勒大汗思结祢度面对着这位前大秦皇帝的国师,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地轻慢姿态,他自顾自地大嚼着安息茴香烤羊腿,痛饮盛放在纯金嵌玛瑙兽首杯中的殷红色葡萄酒。
过了好一会,思结祢度伸出袖子蹭了蹭嘴边的油渍,说道:兀,那大和尚,你当过秦人的国师,为什么又要来替我们铁勒人出力呢?普度慈航那张总是令人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此时则显出了几分谄媚笑容,躬身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名臣择主而事。
大秦皇帝昏昧无能,治下不力,早晚必为大汗所擒。
贫僧自然要投奔明主,故此来到大可汗的帐下效命。
说到主动投奔铁勒人的大秦显贵,普度慈航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因而,当思结祢度听了恭维话,表现得甚为淡定,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哦,那你大秦国师的职位?贫僧愿意听从大可汗的安排,绝无二话。
摆明了是要卖主求荣替异族作卧底,这种吃里爬外的勾当居然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家伙厚颜无耻的程度真不像个和尚。
这时候,分坐在大殿内的部落大人们,多数面露鄙夷之色。
他们是出身于草原民族,敬重勇士和强者,看不起那些只凭着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和出卖别人换取荣华富贵的卑劣之徒,像是这种货色出在自家部落里一早就被掐死了。
不论在古今中外什么时代背景之下,所谓的王者必定要一手把握着光明,一手掌握着黑暗,不懂得两手都要抓的道理就一定坐不稳王位。
下属的反应没有影响到思结祢度的想法,他也没有半点不屑的表示,只是抬手捋着胡须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不愧是个大和尚,口吐莲花呀!随即,思结祢度止住了笑声,思索片刻,他瞥了普度慈航一眼,沉声向左右的首领们询问说道:嗯,你这个大和尚也挺有趣的,本可汗就封你作个天下僧徒总住持。
喂,你们来说说,本大汗这样安排可好哇?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杠此时此地,明面上说是大汗思结祢度垂询意见,可是在这样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强人手下当差办事,连个眉眼高低都看不出,这路笨蛋一早就拉出去喂了野狼。
心知肚明自己这些人到此只是负责拍手叫好鼓掌欢呼,在场的部落大人们整齐划一地起身振臂高呼,说道:大可汗英明神武!听到忠犬们发出了顺从的吠声,思结祢度满意地笑了笑,而后转向旁边腰杆一直就没挺起来的普度慈航,说道:大和尚,你听好了,本大汗不管你是念佛还是念魔,只要是一心保佑我们铁勒人霸业千年万载的,你尽可以念下去。
如果被我知道你跟我们铁勒人不是一条心,那就别怪本可汗刀下无情。
闻声,笑得甚是神秘的普度慈航双手合十施礼,说道:是,贫僧告退。
愿大可汗身体康泰,武运长久。
虽说从长远来看,林旭开发的互联网是可以改变未来走向的大杀器,不过新生事物处于襁褓状态,哪怕是一头大老虎,能耐也跟一只小猫咪差不多。
对于互联网,林旭折腾了一阵子终于把业务推进上了轨道,他已经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索性把这一摊子麻烦事搁下,开始忙活另外一件紧要关节的事情。
这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人类生存下去的第一需求是食物,吃不饱肚子了,多美好的理想那也都是画饼充饥而已。
霍山的常住人口数量,随着山外战乱和匪祸不断升级而急速攀升,相应对粮食需求造成了极大压力。
此前,食品短缺的情况也曾出现过,当时是以武器装备跟虎踞富庶荆州的兴汉军进行易货贸易,奈何贸易量激增以后,大批粮食的运输又成了新的制约瓶颈。
满满一船的兵器铠甲可能有数万斤之重,同等容积的船只装载粮食,运载量就要少得多。
受限于霍山东麓那几条连通江水的河道在枯水期通航能力不足,如何确保每天都在增长的人口有饭吃,这始终是个困扰林旭叫他很头疼的一件事。
察觉到天道受片界融合影响,对于许多事情的监管都放松了力度,林旭随即把解决粮食短缺的几个计划摆在了台面上开始加以研究。
人算不如天算,天道不可轻辱,谁敢说自己能比天地更精于算计?为了免除今后天道来个秋后算账的隐患,林旭没敢上来就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不厌其烦地罗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详尽列明了各类悬赏奖励措施。
大致上来说,林旭拟订的这份单子核心思想是,鼓励一切有助于粮食生产和农业技术提高的努力与尝试。
特别需要提到一点是,提供农作物高产新品种,一律给予最低五十贯半两钱的现金奖赏。
假如是发明新式农具和耕作方式,经实践检验确认有效的,奖励赏格视同前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很多时候,古代社会之所以无法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和生产工具的技术含量,不是因为当时没有聪明人肯下气力钻研新技术,而是受制于经济成本和社会成本的客观因素妨碍了技术变革。
官绅豪富之家必定多置豪宅广田,大户人家的田地阡陌相连,赤贫者则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那些实际拥有着土地和雄厚财力的主人,跟现实中每天下地种田的人,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社会阶层,一方是只管收租,一方是混吃等死。
这种社会割裂的状况,引发了严重后果,即使出现一种新发明能使得粮食产量出现革命性的提高,要推广起来也是举步维艰,甚至是在技术发明后的数百年,相距百里之外的农户都还不晓得天底下存在这种省力高效的新式耕作方法。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生产关系制约了生产力的提升。
在蒙昧的史前时代,人类渔猎为生,日常收获仅能维持温饱。
发明了农业以后,那些战败被擒的俘虏们才得以苟活下来,因为胜利者奴役他们长期耕种劳作,这样比直接杀掉吃肉划算。
铁器农具普及之后,农业单位产出开始大幅增长,这时候遭受奴役的奴隶们普遍缺乏劳动热情又成了新的束缚,所以奴隶制也跟着消亡了。
当工业革命时代的蒸汽机开始轰鸣着冒出黑烟,自耕农被用被人暴力把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上位者们把农民变成了赤贫的无产者。
一天不出卖劳动力,他们很可能就会饿死,对此上位者们依然不满足,下达了绞死游手好闲者和拒绝雇佣者的行政命令。
那些用武力把农民从土地上驱逐的贵族则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他们姿态优雅地端着红茶,品评着最新的流行风尚,安心享受廉价劳动力带来的美好时光。
人类社会一切秩序都由利益瓜分来决定,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何构成,生产关系又反过来决定生产力如何发展。
这就如同一条张大嘴巴吞噬自己尾巴的大蛇,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南阳许县人李连材,本月二十九日进献嘉禾稻种一斛,自言亩收三斛五斗。
今记于此,待来春播种,秋收验明无误,即兑悬红赏格……淮南东海人马林水,本月三十日进献大水车图纸,已命木器作坊按图打制,待验明效用后,即兑悬红赏格……夕阳西下,九峰镇的人们照例围坐在茶摊跟前,一边喝着一文钱管够的大碗茶,一边摇着蒲扇听报博士大声诵读着报纸上刊登出来的悬红公告。
闲来无事的本地人热烈议论的话题,纠结于这个姓李的外地人究竟是不是骗子,这对他们而言更像是茶余饭后的娱乐活动。
在一个文盲率超过九成的农耕社会中,任何一点来自纸面的信息都被下意识地赋予了某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意义。
即便是在林旭推出互联网服务后,这一点仍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
平常时候人们也不太听得懂报博士都说了些什么新鲜事,但是他们就好这一口。
不管怎么说,比起山外来,九峰镇本地人的小日子也过得还算宽裕,他们情愿花一文钱来喝茶,顺便听一听来自外界的讯息。
在这里公布出来的信息,公认准确度要比大家道听途说得来的那些讯息高得多,由本地作坊活字印刷的报纸也被默认为具有了相当的权威性。
对着某些事情,霍山的居民们可以淡然处之,但是林旭不行啊!他急等着米下锅,哪有那个闲功夫慢慢来熬时间。
屈指算来也快一个月了,这才凑了十九份?端详着手上的报告书,林旭颇感失望地一拍书案,吓得两名下属连头也不敢抬,这时只听王良苦笑着说道:请大老爷明鉴,已然不少了。
闻听此言,林旭抬眼看了看张昕和王良,很是泄气地叹息一声,摆手说道:来,你们把这份东西混进去,随便编出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来顶缸,马上找地方开始试行。
单以资格而论,这两位曾经追随前任霍山神的下属,比起林旭这位霍山神还要资深得多。
听了林旭的吩咐,王良和身边的老搭档张昕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眼色,犹豫着说道:是,不过,大老爷此事……你在犹豫什么?这时候,林旭的语气已经有些变冷了,最近这段日子他的耐心被消磨得所剩无几,讲起话来难免火气太盛。
天生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好似在公园里随处可见的遛弯老者,只见王良的眉梢一动,压低了声音说道:启禀大老爷,凡人之事,不便管得太多太细呀!一听这话,林旭脸上刚刚浮现的微怒和不耐烦神情都消失无踪了,余下的只有一片平静,语气淡然如水地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神道与人道不可混为一谈,奈何这不是山穷水尽了吗?唉,事急从权吧!见林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两名下属知趣地作揖告退了,只留下林旭独自面对着空旷寂静的大殿。
许久之后,转回身望着按照自身模样塑造的那尊威武山神像,林旭幽幽叹息说道: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适才林旭苦心孤诣,不惜以鱼目混珠的下三滥手段,进行公开的这份技术资料,正是现代社会提倡的桑基鱼塘和沼气池。
前者古代就在江南等局部地区出现了萌芽迹象,理论虽未成形,勉强也能交待过去,至于后者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舶来品,跟片界原来的那套技术体系一点都不搭界。
沼气池是属于生物科技的范畴,哪怕是最原始的人工沼气发生装置出现,那也已经是工业革命之后的事情了。
沼气池除了产生可充作燃料的可燃气与肥料之外,同时还能减少人口增加对自然环境的污染和破坏,可说是裨益颇多。
林旭唯一值得顾虑的问题是,竹管和大漆、桐油、竹茹等现有技术和工艺手段就能做出效果不错的沼气池,不过技术来源无法对外解释清楚。
如何跟人解释那还是小事一桩,如何跟天道解释明白,那才是千难万难。
天道作为天地意志的直接体现,对那些不属于自身衍生出来的异端事物,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试问一下,哪个具有智慧的存在会容忍在自己的躯体里出现外来异物?一旦发现异物侵入,结果必然是欲除之而后快,绝无其他的可能。
不妨以人体为例,那些必须动手术进行器官移植的病患,若是不能及时移植异体器官就要一命呜呼,在此前提之下,他们的肌体尚且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
由此可知,在某些时候,一个自成一体的系统是宁可玉石俱焚,也断然不会接受外来异物寄宿在自己体内。
不问可知,天道作为一方天地的主体意识,表现也应该也是一样的激烈。
林旭知道王良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他也能理解这件事的风险多大,奈何现在需要跟时间赛跑,即使林旭明知有绝大风险,而今也得为通盘计划让开一条道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撒手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此刻在片界西部互相掐得不亦乐乎的十字教等几大势力决出胜负,胜利者马上就会向中土前进,决定未来走向的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在此之前,林旭只能抓紧时间稳定后方,尤其是霍山这块首屈一指的香火来源地。
世间芸芸众生与人道之间,当然不能画上等号,二者更不可混为一谈。
人道确实是本纪元的主旨所在,然而,其他的生命形式也同样有着延续生存的权利。
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不是恰逢大劫来临的那种时间窗口,大规模物种灭绝是极其罕见的事件。
正如在地球发展到后工业时代,许多人开始反思,人类牺牲了自然环境满足自身欲望和经济发展,这种行为是否太过自私和短视。
进而,提出了要与大自然妥协,改变那种与自然为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蛮干方式,为其他物种的生存保留一定空间。
伴随着对互联网的钻研,林旭心中隐然有所感悟,在静室中潜心推演,他得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
照着当下的发展趋势来预测,未来这个世界会是何等模样?林旭认为不乐观。
人道昌盛意味着压缩了其他物种的气运,再碰上某些肆无忌惮的思想流行,接下来就会发生如地球历史上的那一幕幕惨剧。
对自然环境具有指标意义的温带森林全军覆没,生物物种以平均每天十几个的速度灭绝,整个人类仿佛陷入到自杀式的癫狂状态。
坦白地说,这种恶劣到了极致的状况真是人类所渴望追求的幸福生活吗?这个只怕未必。
大多数人只是茫然地被少数人,进行愚弄和思想引导罢了。
空气污染了,少数人依然可以到原始森林放松度假。
海水污染了,他们还有私人岛屿可以享用。
食物污染了,不妨碍特供大行其道,直到最后连人心也被污染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林旭本来是个普通人,从坠机继承霍山神之位的那一刻算起,他已经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了。
尽管如此,思维惯性还在告诉林旭,他接近于人类,而非其他生命形式。
万事万物,皆有因由。
那枚代表着阴阳之间平衡的神文落入到林旭手中,也在昭示着他的命运发生转机。
林旭即使发自心底关爱人类,说到底他仍然是个地祇,神祇是需要为天地服务的,不是人类的保姆。
沉思想清楚了这块片界的未来,林旭认为自己有义务阻止那些悲剧重演,思路渐渐从自己还是人类的幻觉中跳了出来。
是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作为神祇,林旭有义务照顾好辖区内的所有生命,绝不是只关照人类。
霍山从一片妖魔丛生,生人勿近的人类禁区,发展到今时今日,乱世之中难得的一方太平乐土。
林旭功不可没,但现在也要为其他生命作出选择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乾卦的意象。
假使以易经这部古老经典阐述霍山近些年来所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玄妙变化,人类在霍山的气数到了飞龙在天的程度。
所谓的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凡人得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好处,是拜林旭这位大人所赐,情况若不加遏制地发展下去,必将无可避免地走到亢龙有悔这一步。
……没有制衡,就没有平衡,没有平衡也就没有自然。
纵使在最后推导出了如此令人不快的预测结果,林旭也没有怀疑自己的推演有误。
在深心里他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出现,奈何某些事情未雨绸缪是应该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旭未必没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压根用不着别人指摘不是,林旭也觉得自己给予人类的关爱太甚,超出了神祇对于信徒的正常关注和爱护。
凡事过犹不及,正如在过度溺爱子女的家庭中,通常只能培养出败家子和纨绔子弟。
在过往的时候,林旭对霍山的人类居民的照顾太过细致入微,纵然他能提出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指责,但是抛开了这些外在因素,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句古语,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那我怎么办呢?无奈地嘟囔了一声,林旭摇晃着脑袋走出静室,缓步穿过僻静的回廊和厅堂。
沿途站岗的阴兵见了林旭纷纷躬身行礼,他则默然点头作为回应,最终来到繁花似锦的庭院中停下了脚步。
雨后初晴的湛蓝天空,那种蓝色艳丽得空灵透彻,好似无暇宝石般动人心魄。
当林旭抬头仰望着浩瀚无边的蓝天,陡然生出难以言表的释然,是啊!凡事总该有个决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哪!既然谈到人类的本心,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话题。
每一个人在最初降生世间都怀着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如实地反映身边的一切事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等到一个人慢慢地长大,他的所思所想都被所受到的教育,生活背景和性格癖好等因素左右摆布。
那些被世人奉为圭臬,遵行一生的原则和规条,又有几多是由一个人自己深思熟虑所得的信念呢?即使真的有,怕也是凤毛麟角吧!自不待言,对于个人形成最大影响的因素是被外界灌输而来的伦理道德。
于是乎,许多人就这样蒙蔽了自己的本心,主动地,或是被动地从自然人,蜕变成了一个社会人。
一切道德伦理都是人类对群体生活的适应和妥协方式,各自收起身上的锋芒,避免与人发生激烈冲突。
一个普通的成年人难以想象,自己仅凭着一颗本心处事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只能作为别人眼中的特定角色活下去,自己的本心根本无从体现。
要与众多同类生活在一起,人类的这种蜕变和成长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诸如林旭这样超脱于人类之上的个体,他所需要的东西是通达信念,洗去蒙昧本心的浮尘和污垢,还自己以本来面目。
既然身为神祇,倘若没有一颗堪比流水不腐的赤子之心,那便无从谈及体悟天道。
没有感悟天地至理的能力,徒有一身蛮力的,大概也只能叫做妖魔鬼怪,不配冠以神祇之名。
从前生命历程中所积累下的许多经验教训,时至今日,反而成了阻碍林旭继续前进的牵绊与累赘。
他放不下曾为人类的心理负担和回忆,今生的进境大概也就仅止于此了。
……也许是时候放开手了。
双眼久久凝视着碧空如洗的遥远天际,林旭心中恍然生出了一丝明悟,旋即双眼亮了起来。
望着这片看似渺无边际的蓝天,想到外面凶险万分的无尽虚空,林旭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这一方天地跟无尽虚空相比,大约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自身与天地相比又是何等微不足道,那又何来的骄傲自满,自以为可以掌控这一切啊!刹那间作出了重大抉择,林旭感到自己的心灵似乎也随之变得更为清澄透彻。
当即,林旭唤来了几名亲信下属,轻轻将袍袖一抖,甩出一叠名刺,吩咐说道:你等速持本尊名刺,前往山中各路妖王处相请。
邀约下月十五,于天柱山旧山神庙一晤。
本尊薄备酒肴,愿与诸位宾客同醉,去吧!闻声,向来以忠心不二自诩的总管米龙疑惑了一下,低声说道:属下领命!大老爷,不需另作安排吗?无需任何理由,霍山妖王们对林旭这位山神爷极度欠缺好感。
它们在狐女静姝纵横捭阖,举重若轻的圆熟手腕之下,已然被压制得发不出多少反对声音,那毕竟是建立在妖王们更加讨厌虎妖霍山君这个野心家的基础之上。
现如今,林旭竟然准备把这样一群心怀叵测的异己份子弄到自家的旧山神庙里来赴宴,难道他不怕有个把吃生米的主,在酒席宴间直接翻脸动手刺杀他吗?最起码,这次宴会的安保工作也该提前有所准备吧!这时,林旭嘴角现出一抹了然于胸的自信笑容,轻轻一摆手说道:那倒不必了,来的都是客,主人家岂有不大度一些的道理?你们去办吧!经过了多日的冥思苦想,林旭彻底放下了对人类命运过分关注的心结,他能够以相对中立地视角来重新审视霍山中的一草一木。
不同于虎妖霍山君那种野心勃勃的枭雄人物,其他妖王们没多少雄心壮志,它们所追求的无非是小日子过得自由自在,顶多是吃得再好一点。
即使喜欢吃人是妖怪最受诟病的毛病之一,平心而论,这也不失为它们作为野兽时的习性自然延伸。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人类权贵对自己的同族敲骨吸髓,极尽压榨剥削之能事,要不然就干脆冷漠地看着他们因冻饿而死。
可说除了没有直接下口吃人肉之外,他们的所作所为跟那些妖怪们也没啥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如此,本就是异类的妖族吃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只能说是坏毛病,算不上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
好比那个著名的笑话所述,一个自命不凡的文明人对一个食人族说,你们简直太野蛮了,居然为了吃人而杀人。
对方立刻反驳说,你们才是野蛮人,竟然不吃人也要杀人。
只为满足生存需求而采取的举措,无论旁人看来是多么的血腥可怕,那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行为。
反过来说,追求完全与满足生存需求无关,纯粹为了取乐,甚至是排遣自己的精神空虚而剥夺无辜生命,这种行为才是野蛮和冷酷到了极致的卑劣表现。
第一百五十章 保甲霍山支脉棋盘峰绝天峡开凿在万仞绝壁之下的洞府,两扇阴刻游龙纹的厚重青色石门紧闭,山间的缥缈云雾自洞府门口流淌宣泄而下,宛若溪流蜿蜒徜徉。
随着一阵山风乍起,泛着灰色的云朵靠近洞府之际,两扇石门无声无息地开启,停顿片刻的灰云疾速窜入了洞府。
在云雾收敛之处,一名身材干瘦的男人现出了身形,那双鹰隼般锋芒毕露的眼睛令人不敢逼视。
这时,一名身披大红披风的壮汉迎上前来,双手握住来人的手臂,说道:三哥,你可来了,弟弟我等得好生辛苦。
翱翔于九天之上,游隼成精的妖王凌霄和原形本是水龟的妖王柘木,双方的脾气禀性和生活习惯堪称南辕北辙,这二位居然是一对堪称生死之交的死党,如此充满了荒诞意味的违合感的确是惹人发噱。
妖王凌霄的年纪较轻,柘木在自己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凌霄称呼对方为三哥。
一见面,凌霄急不可耐地掏出林旭遣人送来的名刺递给了柘木,说道:三哥你看,这是那厮下的名刺,邀我等下月十五到天柱山下的山神庙赴宴,你说该不会有诈吧?妖王柘木缓缓阖上双眼,静心沉思了一会,它摇头说道:霍山君那个惹祸精已经被撵走了,这位山神爷再怎么霸道也犯不着把咱们赶尽杀绝。
照我看他不会这么蠢的,非得逼着各路妖王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相形之下,年轻气盛的凌霄一皱眉,接口说道:啊!连三哥你也不能肯定?呵呵呵呵,天下间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
贤弟,你莫不是怕了那霍山神?闻听此言,凌霄一龇牙,冷笑说道:我便不信,那厮有本事生吞了我等数十路妖王,赴宴便赴宴,谁怕谁呀!相继收到了林旭分派的名刺和下月十五的赴宴邀约开始,霍山中的妖王们便惶惶不安地开始揣摩,林旭这位山神爷的真实想法如何。
假如追述过往那些跟他打交道的经验,似乎林旭对妖怪们从来都没什么好印象。
故而,各路妖王不免开始为这次月圆之夜的晚宴,吉凶未卜而烦恼不已。
在私下里,妖王们的串联和走访一时间蔚然成风,毕竟谁也不晓得林旭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多留一手准备,也许到了关键时刻就能救命啊!在如此波诡云谲的气氛笼罩之下,时间在一刻不停地流逝,转眼便已到了约定的十五日。
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的,妖王们都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了前往天柱峰下旧山神庙的道路。
宴会是在黄昏时分拉开帷幕,随着山神庙的阴兵们点燃了架子上那一排排粗如儿臂的蜡烛,宽敞空旷的大殿内顿时被照得亮如白昼。
原本只需一个小小法术就能完美解决照明问题,为了彰显气派和身份,林旭也只能按照这个时代举办宴会的常规程序来布置。
鱼贯而入的宾客们在仆役的引导下,它们表情各异地落座,注意力全在端坐主位的林旭身上。
今日前来赴宴的妖王们心情忐忑难安,纵然面前摆着各色珍馐美味和琼浆玉液,它们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提不起胃口。
照例起身敬了来宾一杯酒之后,华贵冕服在身的林旭端着酒杯,朗声说道:……天地生养万物,本应各有所归,彼此相安无事。
维护霍山一方平安,亦是吾辈地祇职责所在,非为与妖族为难。
本尊为求行事公允,自今日起,于霍山辖区以内确立保甲之制度,方圆十里为一保,十保为一甲,各设保长、甲长之职,需接受本尊督察。
今后凡人入山采药、伐木、狩猎,及开山取石等诸事,尔等不可擅自阻挠。
如遇毁林开荒,密布罗网机陷捕捉鸟兽之事,另需向山神庙呈文报告,不得私自采取行动。
听到了这里,妖王们的脸色大变,按照林旭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要把妖怪也都纳入自己的管理体系,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在霍山一手遮天吗?这时,几个脾气急躁的妖王实在坐不住了,在急怒攻心之下,它们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满脸怒容地起身叱问说道:若照此说法,我等岂不全成了你的下属?山神爷,你是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吗?是啊!从前哪有这等事情,我们妖族从来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天庭都奈何不了我们。
对于几位妖王激烈反弹的对峙场面,林旭已经早有预料。
妖族自行其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张昕、王良等前任霍山神留下的部属讲,貌似地祇一直都管不了妖怪们的事情,顶多是它们折腾得太凶了,地祇调动阴兵镇压一下,事态平息下来,大家仍然是井水不犯河水。
归根结底,在那些历史久远的地方形成潜规则是不足为奇的,反倒是企图重新订立规矩的人要有承受极大压力的思想准备。
微微一笑,林旭神色坦然地张开双臂,他作势请宾客们安静下来,而后从容说道:诸位怕是误会了,并非是某的下属,而是合作关系。
本尊以为众生平等,凡人有权在霍山中谋生,妖怪也有此过活的权利,不过终究地方有限,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些矛盾摩擦,届时双方争斗起来也是一场麻烦,不如早立规矩,谁也不能逾越合理限度。
呵呵呵呵,自然也是需要平衡的。
经过一番解释过后,一部分妖王的紧张神情暂时消退了,但另外一部分妖王则毫无妥协的想法。
一名面色漆黑如锅底的彪形大汉此刻指着林旭的鼻子,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说道: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老子才不管你是谁,爷爷就是不给你卖命。
闻听此言,林旭的脸立时拉了下来。
要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况且他也不是那种量霍山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的窝囊废,林旭当即便翻了脸,杀气腾腾地说道:是吗?看来你是铁了心,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喽!话音未落,林旭的右手一抬,对准了这名刺头妖王作势一握。
仿如从虚握的指缝间涌出无穷力量,林旭狠狠扼住这名野猪成精的妖王喉咙。
任凭它拳打脚踢死命想挣脱扼住自己喉咙的大手,即使抓到自己的脖子和脸颊鲜血直流,这位妖王的反抗依然不能改变窒息的现状。
俗话说:秦桧也有仨朋友。
这位脾气比神通大得多的妖王,平常也总归有几个关系亲近的亲朋友人。
见了林旭当众下此狠手,很是有拿这个刺头立威的架势,与被林旭拿来杀鸡给猴看的妖王,平日里较为亲近的朋友再也坐不住了,它们连忙起身跟林旭解释说道:尊神手下留情!念在铁闾本是个莽汉,平日不曾读得诗书,亦不晓得人情礼数,得罪之处请尊神您海涵一二。
闻听此言,林旭面色一沉,又等了一会,直至这位妖王铁闾的脸色微微发青,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认为今天向群妖立威目的业已达成,林旭这才松开了手,淡然地说道:这次念在你是初犯,且饶你一回,下次再敢这般口无遮拦,本尊就不客气了。
……咳咳!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回来,哪怕咳嗽连连的妖王铁闾还不服气的样子,周围几个相熟的妖王也不容它搞出妖蛾子。
随即,它们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铁闾摁住劝说了一通,防止这个莽汉再闯出什么祸事来。
继续自斟自饮喝着米酒的林旭端坐主位,他看着下方这一幕发生,分毫不动声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在纵横数千里的整个霍山建立保甲制度,可能遭遇的难题林旭早有预料。
这计划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即使是在局部地区建立保甲,那也是此前多少任霍山神都不曾做到的伟业。
万万急不得,急了就要坏事。
杀鸡儆猴的一番表演之后,前来赴宴的妖王当中不见有站出来跟林旭硬顶的死硬派。
好汉不吃眼前亏。
它们即便有再多不满也一定会回去再动手脚,跟林旭面对面地呛声,刚才那只被掐得半死的鸡就是前车之鉴。
在酒席宴间,穿插了不少歌舞钟罄表演,按说也很热闹,奈何宴会的整体气氛依然显得沉闷压抑。
到了临散席之际,林旭又命人向妖王们分发了介绍这套保甲制度的宣传手册。
说不得,单从妖王们或忧或怒,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现场反应中,妖族对林旭这位霍山神捞过界的看法已经表露无遗,剩下来的就是大家各自打明牌了。
待得曲终人散,面对着杯盘狼藉的大殿,林旭负手眺望着远方。
几位部属耳语了一番,由资格最老的王良站出来,说道:大老爷,这事……闻声,林旭头也不回,一摆手说道:不忙,我有的是时间跟它们耗,此时谈论成败,为时尚早。
说罢,林旭的袍袖一卷,化作了一道白光飘然而去。
江南鄂州江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大小战船遮天蔽日,一股股黑色的烟柱从江水之滨的烽燧逐次升起,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叶城主,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军主帅已然来到城下,你若再不肯归顺我军,那鄂州玉石俱焚不在话下,我们兴汉军也绝不会罢兵退走。
何去何从,请你善自思量。
来自城墙下方的话音传来,叶飞的脸皮不自然地抖了几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手下们打了个手势。
随即,只听一阵清脆细密的梆子声骤然响起,如飞蝗般乱窜的密集箭矢自城头席卷而下,双方这次临战前的交涉活动,至此也宣告破裂。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争锋曾几何时,为了得报诛灭九族的血海深仇,叶飞不惜卖身投靠异族为虎作伥,然后他借由铁勒人之手,实现了这个在旁人看来近乎于不可能完成的愿望。
在咸阳宫内,叶飞亲手将秦八十四世皇帝开棺戮尸,干下了与春秋名臣伍子胥不相上下的惊人之举,同样堪称是倒行逆施的典范。
在如愿报仇雪恨以后,叶飞自知所作所为难以见谅于天下人,他也不愿意一辈子背着秦奸走狗的骂名。
随即,从铁勒军中悄然遁走,一路沿汉水而下寻找新的机遇。
恰逢叶飞南下之时,陈凉也在荆州轰轰烈烈地举兵造反,兴汉军的快速崛起吸引了大秦朝廷的注意力。
善于把握时机,因势利导的叶飞闻讯,立即差遣死士入城。
在牺牲了几名叶家培养的精锐死士后,成功刺杀了鄂州刺史严旬,叶飞趁势夺占了鄂州和周边多个州郡,成为了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
按说叶飞本该大有作为才是,可是好死不死,他的地盘恰好挡在了兴汉军东进的咽喉要道上。
鄂州居于江水的中游,扼守着大江天险,在南岸的群山中有着丰富的铜铁矿藏。
数百年来,鄂州以冶铁铸铜闻名于世,这里也是大秦帝国的四十八处官办钱监之一。
原本陈凉的计划是由汉中与三峡,分兵两路攻入蜀中,夺取沃野千里的巴蜀之地,取得都江堰与井盐之利,其后再考虑挥师东进。
这个计划本身没有多大问题,然而,人算不及天算,事先谁也未曾料到,在兴汉军的东面,叶飞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势力异军突起,短时间内就发展得颇为兴旺,隐隐有了威胁到兴汉军后方的可能。
占据鄂州现成的铁山铜矿,叶飞军征募工匠冶铁锻兵,开炉铸钱,实力增长之神速令人侧目。
司徒雅等大将商议后,力劝陈凉不可姑息养奸,在入蜀之前务必拔出叶飞一党。
如若不然,这家伙趁着兴汉军的主力深陷于巴蜀战事无力抽身,突袭兴汉军的根据地。
到了那时,腹背受敌之下,荆州必定军心大乱,首尾不能相顾,陈凉的败亡之期也就不远了。
时值兴汉军兵临鄂州城下,双方的谈判仍旧没能取得进展,兴汉军派出的使者还险些被人家射成了刺猬。
见此情景,统军前来的司徒雅绝了和平解决的心思,当即一挥令旗,说道:准备攻城!主将一声令下,排成纵队的兴汉军步兵开始在盾车的掩护下,随同行进速度迟缓的冲车和云梯、盾车等器械一并向前移动。
准备发砲!登陆的兴汉军进入到射程以内,叶飞一声断喝响起,城头上的号旗左右摇摆,告知布置在城墙下方的投石机准备发射。
为了避开敌军的抛石攻击,叶飞军的投石机全部布置在城墙的内侧,从砲手们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城外敌军身在何处,全赖城头的军官通告测量射角和修正误差。
嘎嘣嘣!轰——一阵叫人牙根酸痒的声音响起,这时投石机的调射角整完毕,一面红色令旗在城头舞动,数百部投石机一同发力,伴随着木制构件与金属怪异的摩擦声,山呼海啸般的隆隆声连价响起。
随之,飞上半空中的石块好似冰雹般劈头盖脸朝兴汉军的军阵和水面上的战船砸了下去。
不仅是士兵们的血肉之躯无力与这些冰冷坚硬的石头较量,即便是那些结构坚固,木料结实的大型战船闪避不及被砲石命中,下场也是很惨的。
厚达三寸的坚实荔枝木船板,在与石块发生碰撞的瞬间破裂成了无数木屑四处乱飞,打在船体上发出子弹出膛般的呼啸声。
陡然遭受外力冲击,船板沿着接缝处撕裂开来,舱内止不住地浸水。
那些类似先登和走轲、海鳅之类的轻快小船,干脆被空中坠落的巨石拦腰砸成了两截,这些船上的水手甚至连跳水逃生都来不及,马上便被沉船的漩涡裹了进去,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猛地被一阵劈头盖脸而来的石头雨砸得晕头转向,等到司徒雅醒过神来,他恼羞成怒地厉声喝道:通令各船炮手,瞄准鄂州水门,狠狠地打。
纯粹依靠人力驱动的投石机受到材料限制,体积无法造得太大,即便完善技术能把投石机造得更大一些,在空间局促的水师战船上也没法安置这些庞然大物,因此战舰上使用的投石机无论射程还是威力,各方面均无法与陆地上的同类兵器相抗衡。
关于这一点,久经战阵的兴汉军水师大都督司徒雅心里清楚,在鄂州城内坚守不出的世家子弟叶飞也同样心知肚明。
如果这一战发生在十年,甚至是五年前,司徒雅只能选择无奈退走,他是不会用自己的战船跟岸上的投石机对轰,那是水军将领脑袋进水的标准表现。
时至今日,战场形势已然大变,兴汉军所用的炮已不是投石机这种石字旁的传统砲,而是真正采用火药发射的火炮。
即便火炮铸造技术仍不成熟,诸多技术难题尚未克服,兴汉军只能用价格昂贵的青铜铸造火炮,无法用廉价铸铁替代青铜,但司徒雅凭借多年经验,敏锐捕捉到了这种新式火器对水师战斗方式而言,即将带来一场战术革命。
前期经过了放样试铸等一系列繁琐工序,兴汉军水师中的三艘主力舰换装了新式大炮,每艘两层火炮甲板,合计搭载二十四门净重五百斤的青铜大炮。
对于这些平时沉默不语的金属巨兽,司徒雅视它们为国之利器秘而不宣,轻易不肯示人。
兴汉军水师操演的时候,这三艘战舰也是跟其他船只分开行动,单独演练战术战法,司徒雅把保密工作细致详尽到了连陈凉都觉得太过分的程度。
直至此时此刻,这些被从炮窗里推出来的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整齐划一地指向叶飞军据守的鄂州城水门。
收到各船准备停当的回复,司徒雅放声大笑,用手中的短戟向前一指,对准了水门,大声喝道:开炮!轰轰轰——一片黑压压的球形铸铁炮弹,在火药的爆燃声伴奏下,由三艘巨舰组成的炮击阵列中腾空而起朝鄂州城方向呼啸而去。
咚!轰隆——啊!噗通!这时,以鄂州城布防严密的水门为圆心,叫人看不清个数的炮弹接连落下。
挟带着巨大动能的金属弹丸绝非人力可以匹敌,在它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一些炮弹落入护城河与水道中,激起数丈高的粗大水柱,余下的那些铁球则砸毁了附近的城墙和建筑物,撞击溅射起的砖瓦碎片和破木头等杂物,跟着形成了第二波杀伤高潮。
在猛烈炮火所及之处,放眼望去皆是血光飞溅的惊悚场面,水门下方的水道也被从城头等处淌下来的鲜血染成了妖异鲜艳的绯红色。
眼睁睁看着鄂州城头的惨状,出了胸口这口恶气,司徒雅的笑容愈发畅快,他转头催促传令兵说道:告知各船不要停歇,准备下一轮炮击。
兴汉军所用的是设计原始的简陋火炮,炮手技能也不算很熟练,装填速度不快。
为了安全起见,每次开炮后必须用蘸水的棉纱将炮膛仔细清洗一遍,避免残留火星引燃再次装填的火药,最后还要用干燥的棉纱把炮膛的水份吸干。
这一套相当繁琐的操作程序,曾经引发过许多事故,但是跟依靠人力发射的投石机相比,火炮的优点就太多了,在这场火炮的初次实战中也显露无遗。
几家欢喜几家愁。
兴汉军依靠火器占据上风,叶飞承受的压力暴增,他的心腹干将惠昌北,此时趁着炮火间隙来到叶飞身旁,急切地说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这鄂州看样子守不住了,咱们还是早点撤吧!闻声,叶飞立时瞪起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他声嘶力竭地怒斥道:汝休得胡言,若弃守鄂州,我军连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了,谈何青山在。
惠昌北,你若是贪生怕死之徒便趁早滚蛋,莫在此给你们庐州惠氏丢脸。
卜一听了这话,惠昌北的面孔先是涨得赤红一片,仿佛都要滴出血来,跟着又变成了全无血色的煞白,他嘴唇颤抖着说道:城主,您如此说来,在下只能豁出这条性命来洗刷背负的污名了。
说罢,惠昌北作势踏上垛口要往城下跳,叶飞的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惠昌北乃是本地豪族惠氏子弟,要是这样被叶飞逼死,那今后某人也就不用在这片地方混了。
叶飞大惊失色,一把将惠昌北拦腰抱住,连声说道:惠兄,今日是叶某急火攻心一时胡言乱语,切莫当真哪!叶飞可以跟惠昌北唱他们君臣相知的戏码,城外摩拳擦掌的兴汉军可没义务成全他们。
司徒雅收到各船火炮装填完毕的消息,他放声大笑,就像已经看到了兴汉军的旗帜插上鄂州城头,说道:传令点火!咚——咚——咚——兴汉军炮手第二轮打出的炮弹,准头比起前一回又好了不少,近乎六成的炮弹都命中了水门和附近的城墙。
砖木结构的水门城楼与青铜铸造的栅栏已然摇摇欲坠,眼看着这座设防严密的城门行将被攻击方打垮。
见此情景,惠昌北顾不上再跟叶飞撕扯下去,气急败坏地说道:主公,一味死守断非良策,不若用火攻船一试。
闻声,叶飞迟疑起来,反问说道:那你有几分把握?三分!将死的溺水者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也不能放过,兴汉军那些威力惊人的火器令鄂州的叶飞军茫然不知所措,倚为后盾的城防看似已不中用了,叶飞到了这当口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犹豫了片刻,叶飞眼中精光一闪,说道:惠兄,那就全都拜托你了。
务必要活着回来,今日纵是在鄂州输了,来日总有卷土重来之机,莫要轻掷生死。
一贯自诩文采风流的惠昌北闻声则慨然一笑,说道:哈哈哈哈,惠某的这条贱命怕不有百十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整夜惦记着,焉能被一群臭烘烘的鲁男子取了去?主公保重,惠某去也!第一百五十二章 妖道源头来自大雪山万年冰川的江水流淌到了鄂州之时,已是汇入了岷水、汉水等支流来水,又得到云梦大泽的丰沛水源,因此江面水域大为开阔,南北两岸相距可达数里。
在这样视野良好的开阔水域活动,火攻船的目标过于明显,不借助天时地利,对敌火攻很快变成玩火自焚了。
在地球位面的历史进程中,雄霸北方的曹操率领大军在赤壁之战,被周瑜一把火烧得丢盔弃甲。
究其原因,客观因素不少。
其一是冬季风向突变,不熟悉环境的曹军没有提防,其二是轻易地夺占荆州,刘琮十数万大军不战而降使曹操志得意满,认为平定天下手到擒来,不自觉放松警惕性。
在上述的多种因素相互叠加之下,致使一世豪雄的曹操麻痹大意,没料到东吴大将黄盖会玩诈降这一招。
随后,吴军借助风势驱使火攻船,抵近攻击曹军铁索联舟,配合得天衣无缝,曹同学一败涂地也就不稀奇了。
除却了上述的几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往往被忽视。
曹军士兵多为北方人,他们长途跋涉到了江水流域难免水土不服患病,以腹泻最为常见。
这俗话说得好,好汉架不住三泡稀。
这些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的曹军士兵,十成的战力能剩下个五、六成就算不错了。
那位横槊赋诗的大白脸曹操所面临的诸多困境,对于陈凉手下的兴汉军不存在,他们是本土作战优势显著。
兴汉军水师从最高统帅司徒雅,一直到底层的水手和士卒,要么是荆州本地人,要么是久在水师服役的外地人,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
其次作为职业水军,这些人熟悉水性也了解江水中游一带的水文情况。
跟武装到牙齿的兴汉军比起来,天时、地利、人和,叶飞军是一样都不占上风。
唯一可靠的城防优势,此刻在大炮轰鸣声中,似乎也显得岌岌可危了,随时有可能土崩瓦解。
惠昌北之所以向叶飞提议发动火攻,与其说是艺高人胆大,倒不如说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不惜以身犯险的亡命之徒。
为什么在历史上,那些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被人津津乐道?道理在明白不过,后来者无法复制前人的成功模式,妄图以弱胜强,乃是用兵家的邪道。
这就好比那些每次都把所有筹码一次性押在赌桌上的业余赌徒,孤注一掷的必然下场是输得清洁溜溜地回家。
正统用兵家讲究厚积薄发,每战必以堂堂之阵,举堂堂之兵,摧枯拉朽地干掉敌人。
好比那帮开着推土机在城市里搞强制拆迁的家伙,每次都是毫不留情地从对手身上生辗过去,在身后留下一片残垣断壁和瓦砾,这才是兵家王道。
出奇制胜这种事偶尔为之可以,没听说哪一位大军事家这辈子靠奇兵制胜,敢玩得这么过火的主,全都变成了后来者的反面教材。
偏好弱者获胜和戏剧性大转折的升斗小民们,只记得白脸小受周瑜在船头摆出poss,背景音乐奏响那段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大多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数十年后,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那一幕同样堪为千古绝唱的败犬悲歌。
一句话,自身实力不行,把花样玩得再多也是白搭,战争只相信拳头大的是大佬,同情者的眼泪是失败者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惠昌北着手准备火攻,想要绝地反击,对面的兴汉军也没闲着,趁热打铁发起了新一波攻势。
见己方持续不断的炮火敲开了鄂州城防,司徒雅将中军的令旗舞动得上下翻飞。
随即,一队小船从江面上的水军舰队脱离出来,行动速度快似离弦之箭,直奔即将崩塌的水门而来。
先登万胜!跟老子上啊!在两翼数十艘斗舰和海鹘战船上发射床弩的强大火力掩护下,兴汉军的百余艘先登快船,以及混编在的少量艨艟共同组成的先锋,此时如飞鸟般轻盈地掠过水面,眨眼之间便冲到了水门近前。
指挥这支部队的先锋裨将刘贤翻身跳下没膝深的江水中,大声喝道:快点,小兔羔子们跟老子冲上去。
大都督有令,头一个登城的官升两级,赏钱三百贯。
面对着快速涉水逼近到水门缺口附近的大批敌军,叶飞哪敢坐视不理?当即,调动了士卒进行拼死抵抗,他大声呼喝指挥防御。
在一阵箭雨倾泻过后,叶飞眼看着迫近城墙的敌军士兵,下令动用在兴汉军炮火下幸存下来的守城战具御敌。
咣当——随着一声嘹亮而悠长的长鸣,仅是作为一件守城利器,而非乐器存在的大铁钟从鄂州数丈高的城头猛然砸下,在城墙脚下,霎时间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
紧接着,守军士兵用绞车收起了铁钟,待得再度升到高处,立马又是一声闷响,铁钟再次当头砸了下来。
夜叉擂、车脚擂、狼牙拍和铁钟,这些花样翻新的各式守城器械轮番上场表演,它们制造杀戮的效率不啻于收割人命的自动机械。
凡是被这些重型战具击中的人,必定是死无全尸,这还是叶飞精心筹备的多种防御手段被炮火摧毁了很大一部分的成果。
相形之下,那些被守军士兵疯狂砸向兴汉军的羊头石,杀伤力就简直是微不足道了,虽然它们同样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手握着剑柄,叶飞没有因为暂时遏制住了兴汉军的进攻势头而欣喜,他眉头紧锁陷于思虑。
敌军那些威力强劲的火器此时保持着静默状态,恰如沉睡中的巨兽,一旦当它们开始发出声音宣告自身的存在。
到了那时,鄂州夯土包砖的坚实城墙跟纸糊的灯笼也没多大差别。
精心想清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叶飞转身来到城头的一座敌楼,这里空空荡荡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一个在盘膝打坐的道人。
任道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是不是也该露一手了?这时,叶飞拱手施礼,虽然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是谦恭有礼,不过言辞之间未必没有几分揶揄之意。
闻听此言,这名打坐的道人睁开眼睛,他轻笑了一声,满怀自信地说道:哼哼,本座此前不愿出手,那是前面的对手太弱了,不值得劳动贫道大驾。
今日,某便叫如你这等俗人知晓,本座的道法神通非是浪得虚名。
没错,在这块片界里,神仙妖魔一样都不少。
虽说在平常时候可能看不到这些家伙抛头露面,但是那些超乎人类常识之外的存在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冒出来吓你一跳。
在常规武装力量层面,草创不久的叶飞军不是由大秦水师人马直接改编而来的兴汉军水师的对手。
不过叶飞在占据鄂州后,不惜以厚礼延聘四方奇人异士,着实供奉了一大批江湖散人,尤其是以这位游方道士任天长的声名最为显赫。
除却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鼎鼎大名之外,他的一身道术亦是非比寻常。
在江南一带,任天长的本领被狂热拥趸的信众们概括为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
要说其他的几项,不排除是以讹传讹所致,然后在口口相传中被夸大扭曲,不过撒豆成兵和祭炼法米这两招,任天长的确是深得个中神髓。
否则,像叶飞这般杀伐果断如吃饭喝水的狠角色,又岂会对他这般客气容让。
叶飞听了任天长的表态,干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如此甚好,那叶某便在外恭候道长您大展神威了。
说完,叶飞面带笑容,转身走出了敌楼,似乎是只等着这位任天长任道长出手退敌。
咄!唯心唯灵,法咒显神通。
六丁六甲诸神将,皆从本道发号令……大约一盏茶功夫后,任天长果然如约出现在了城头预先搭建的法坛上面。
这时候,只见他披散着头发,赤脚踏禹步行走,手持颜色黑中透亮的千年桃木法剑,口中念念有词。
每当咒语念完了一遍,任天长便探手到供案上被供奉起来的一口坛子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豆子朝着城墙下方撒去。
在法坛下围观的士兵们目睹了神奇的一幕景象,眼看着这些豆子在任天长离手之手还是不起眼的豆子,待得它们落到城下的土地上,竟然就化作了一个个金盔金甲的天兵神将。
看到己方有着如此了得的奇人异士出手襄助,原本已显低落的士气立时为之振奋,士兵们对于兴汉军火器的挟带着几分神秘感的畏惧情绪也少了许多。
任天长撒豆成兵变幻出来的这些神兵神将,全都是身高过丈的巨人,一个个手持着长戟、大斧、狼牙棒等重型兵刃,与正欲登城的兴汉军战在了一处。
不问可知,凡人被刀剑伤及,就算侥幸不死,在短期之内也无力起身再战,而这些撒豆成兵幻化而来的天兵神将挨刀则只是变回豆子而已。
非但如此,随着城头上,仍在继续仗剑作法的任天长一把接着一把地将豆子洒了下来,这些金甲神兵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
见此情景,在城下苦战许久的兴汉军将士们心中凉了半截。
自家一条性命不过换人家一粒豆子,这笔账怎么算都觉得划不来呀!一时间,整个前线笼罩在一层被敌方法术所阻的颓丧气氛之下。
前线的士气崩坏无法维系,军无斗志是最没办法的事情,领兵的裨将刘贤也只好带着部下杀回到登陆场附近,暂且退回船上。
兴汉军行将退走,城墙上的任天长却不肯就此罢手,他阴恻恻地一笑,下颌的一撮山羊胡也随之抖动起来。
而后,任天长停止了念咒,他快步来到法坛前,从另一口坛子里掏出一把预先祝祷加持过的法米,照准了正要退走的兴汉军士兵当头砸了过去。
这些貌似无害的法米,卜一与空气接触摩擦便冒起熊熊火光,米粒在瞬间膨胀成了个头如拳头般大小的火球。
不仅是平日人们常见的那种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火焰,凡是在霓虹中所能看到的颜色都悉数出现了。
要说这一幕景象美则美矣,只可惜效果太过歹毒。
一名兴汉军士兵被这些法米幻化的火球击中后,顿时浑身腾起尺许高的烈焰,张大呼喊的嘴巴和鼻孔耳孔中都一齐喷出火舌,凄惨的模样活脱像是那些浇了一身汽油玩自焚的邪教徒。
不仅如此,这些火焰的至为阴险之处在于,即便受害者纵身跳入水中也不会熄灭,只有用砂土将整个身躯暂时埋起来隔绝空气才能熄灭火焰,杀伤力之恐怖简直堪比倍受道德指责的凝固汽油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救兵驻足鄂州城头,手搭凉棚的任天长此时端详着下方被一把无明火烧得焦头烂额的兴汉军,不由得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如何?本座的法力可是吹嘘出来的?在鄂州城任天长是宾客,竟然在叶飞这位主人面前如此地不逊,纯属不知死活。
这时,叶飞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怒意,不过他马上压抑住了负面情绪波动,仿如怀着唾面自干的精神一般,赔笑说道:道长神威,我等有目共睹。
来人哪!速去摆下酒宴,好生慰劳任道长。
今日这一战,过程起伏波折峰回路转。
本已占了上风的兴汉军,到头来在鄂州城下遭遇惨败,军士死伤枕藉且不说,锐气也被挫伤了。
许多靠近岸边的兴汉军战船在混乱中,被任天长以法米幻化的火球一并引燃付之一炬,以至于全军的士气低落。
目睹了前方战况急转直下,部分兵士甚至生出厌战畏敌情绪,他们开始私下里交头接耳地传说,在鄂州城中有异人相助不可能被攻克,大都督司徒雅下令退兵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恶,何方来的妖道公然与我军王师为敌。
如此歹毒的法术,他就不怕下雨打雷的时候被老天劈死吗?水军大都督司徒雅如此之愤怒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他作为一名将领能够接受事先谋划不周,或是下属执行不力,乃至于仅仅由于是天气因素导致的作战失败。
然而,这里面绝对不包括眼睁睁看着一场辉煌的胜利,只因为一个牛鼻子老道半路插手就成了泡影。
兴汉军辖区地跨大江南北,照说也是天下间数得着的一路大诸侯,愿意跟兴汉军交好的修行门派不在少数。
这时候,司徒雅的一名幕僚欠身说道:大都督,要不要派人请太和山的道长们前来助阵?闻听此言,本就怒不可遏的司徒雅更是压不住肚子里的火气,毫无风度地跳脚大骂起来,恨恨说道:这是什么鸟话,领兵打仗的事都让那些牛鼻子和光头代劳了,那大将军还要你我这等文臣武将何用?专管在后头摇旗呐喊助威吗?正当此时,旗舰桅搂上的瞭望兵急促地挥动红色三角小旗,跟着吹起了声音尖利刺耳的竹哨。
闻声,一名副将惊恐地叫了起来,说道:大都督,是敌军的火攻船。
速速散开,传令各船用撑杆和竹篙推开火船,备好灭火之物,切不可鲁莽行事。
说时迟,那时快。
近百艘满载着引火物的火攻船随着滔滔江水顺流冲下,一时间,江面之上到处都是冲天火光和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滚滚黑烟。
为了躲避上游的火攻船袭击,兴汉军水师被搅得阵脚大乱,幸亏守城方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水上力量,只是眼睁睁看着兴汉军疲于应付火攻,不曾派出战船发动突袭配合火攻船行动。
有惊无险地撑过了这一波奇袭,待得兴汉军重新完成整队后,几名下属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他们集体向司徒雅谏言说道:大都督,天色已晚,我军是否暂且收兵回营?闻声,司徒雅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息一声,跟着便有气无力地说道:传令三军,后撤至黄州夜泊,待来日寻机再战。
是,标下等遵命!兴汉军遭遇小挫后退却,鄂州的北城墙白天也被战舰炮火轰得千疮百孔,特别是水门周围损毁情况格外严重。
今日之战,严格说来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输结局。
等到入夜之后,大排宴席庆祝的叶飞趁势向任天长提出,可否作法改变天气,为鄂州再争取几天时间修复残损城墙。
得以在人前显贵,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任天长正值春风得意之际,十分爽快地点头应允下来。
随即,接下来的数日,浓重得仿佛能直接沥出水来的白色雾气弥漫在江水南岸,每天从拂晓到黄昏,终日不见消散。
鉴于航路视野不清,存在触礁风险,兴汉军水师无法抵近南岸浅水区活动,只能对着看似触手可及的鄂州城徒呼奈何。
鄂州城的面积不算大,地理位置却很要命地挡在了江水中游的要冲之上,这对于近在咫尺的兴汉军来说,这片区域控制在不友好势力手中,感觉是如鲠在喉。
这一次的东线战事,陈凉放手给予了统军大将司徒雅以全权,准许他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正因如此,司徒雅倍感压力,面对着欲进不能,欲退不甘的现状,他急得团团转寝食难安。
本就是出身于大秦降将,司徒雅在兴汉军中地位虽高,但那些以陈凉嫡系自居的陈氏族人看待他的眼光中颇多玩味。
在此之前,司徒雅是仗着功勋卓著压住别人不敢多说什么。
若是此番司徒雅对着一座不算坚固的鄂州久攻不下,想必那些陈氏的近亲也不会讲出什么好话。
一想到了此处,满心忧闷的司徒雅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当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荆州地跨云梦大泽南北,浩荡江水横亘其间,经过千年太平岁月的围垦开发,这里成为一片富庶安定的繁华之地。
当今大战迭起之时,荆州也不像被异族铁蹄蹂躏的河北和关中那样遭受了兵火劫掠,本地粮食尚可自给有余,不过战争靠的就是兵马钱粮,在陈凉上位后不久便下令禁用粮食酿酒。
如今,兴汉军中所备的各类酒浆都是从霍山交易来的各色果酒。
虽然入口之际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奈何浓烈程度相比起过去醇香的佳酿多有不如。
司徒雅自斟自饮喝的是江陵一家百年老字号酒坊的积年存货,只可惜了如此好酒到了司徒雅的口中,他也只能品出难以下咽的苦涩滋味。
正当司徒雅一个人黯然神伤之际,中军大帐的门帘忽地被挑起,一个司徒雅很熟悉的声音响起,说道:哦,大都督又在偷偷喝闷酒啊!闻声,司徒雅抬眼看过去,他立刻跳了起来,急忙躬身施礼说道:不知大将军驾到,末将未能远迎,还请主公恕罪!本该坐镇在江陵的陈凉突然出现在眼前,司徒雅难免心情忐忑,不知道顶头上司为何而来。
这时,陈凉笑容可掬地冲着司徒雅轻轻一摆手,说道:大都督请坐,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不必太过客套了。
是,那您请上座。
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主位,陈凉打量着摆在几案上的一壶酒和几样清淡小菜,笑着打趣说道:呵呵呵呵,胜败乃兵家常事,大都督好生没出息,吃了个小亏就借酒浇愁,这可不像是你平日里的为人哪!闻听此言,司徒雅表情复杂地偷眼看了看陈凉,顺着对方的口风说道:某让大将军见笑了,我本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心胸自然比不得大将军这般豁达。
哎,别愁了。
这次本座从江陵星夜兼程赶来,正是为了替你消解忧闷。
这,末将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朗声大笑起来,陈凉起身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抬手指着从帐篷外面走进来的一名道装神秘人,说道:大都督只管安心,这位是本座的老师林灵官,他会出手对付鄂州城内的那个妖道,卿只要一心领兵打仗便是了。
大秦帝国在早年间曾设有灵官职位,大致算是道官的一种,主司四时祭扫陵寝,以及奉祀宗庙等诸事。
最近这数十年来,先后几代大秦皇帝都无比宠信僧徒,结果冷落了道门弟子,因此民间已久不闻灵官之名。
出身于世家的司徒雅倒也听说过这班人的存在,只是他不晓得陈凉如此郑重其事地向自己推荐这么一位术士,是否在暗示着某些东西呢?在陈凉背后出现的这个道人,全身上下都罩在一席黑袍之下,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只有一双全无感情流露的眼睛可以被外人窥见。
心情略显忐忑的司徒雅与这位神秘人对视了片刻,忽觉心生寒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那冰冷得宛若高山融雪之水一般的清澈目光。
古语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亲。
人们往往在四目相对之间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司徒雅仿佛在对方那纤毫毕现的清澄眼眸中,看到了自家心底里点滴私欲和杂念的倒影,不管是谁也难免觉得如坐针毡。
佛门尝说,人心在一刹那间便生出九百念,三百善念,三百恶念,三百非善非恶之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夫俗子们,固然怀有大把的私心杂念无法抛却,即便是那些道德品格高尚之人,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些欲念作祟。
只不过后天的道德修养阻止他们为所欲为,最多仅限于想一想,并未把邪恶的欲念付诸于行动罢了,所以说若论心迹则世间无完人。
既然如此,一个心中完全没有私心杂念的人,那他还能算是个人吗?不消说,大概有着这等心性的,不论是仙佛神圣哪一种,只怕唯独算不得是人了。
林旭一朝顿悟,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洗去过往积存的尘垢,消除了人生中累积下的负面情绪和来自人类社会教养的束缚。
而今,他的精神是维持在一念不生,一念不灭的状态之下。
直面这样超凡的存在,举凡是世间的芸芸众生都不免要自惭形秽,肉眼凡胎的司徒雅又如何能例外呢?久闻大都督治军有方,想必除去那妖道任天长,此间战事当不致久拖不决。
鄂州黎民可免战乱流离之苦,解生民于倒悬,善之善者也。
为了免于被人识破真身,惹出些不必要的是非来,林旭特为乔装改扮,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珠。
他讲话的语气亦是平淡如水,甚至不像是在跟司徒雅商议大计,反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闻听此言,司徒雅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陈凉,见他并无特别表示。
不得要领的司徒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问重新吞回肚子里,十分客气地冲着林旭一拱手,说道:那就拜托林灵官了,愿承您的吉言,早日平息战火,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第一百五十四章 揭发一夜无话,翌日清晨时分,林旭顶着道士的伪装身份,假模假式地登坛作法,暗地里发动神术驱散了笼罩在鄂州附近数十里,持续多日的浓雾。
见此情景,本来对林旭的承诺还将信将疑的司徒雅立时心悦诚服,他即刻命令全体水军起锚驶向南岸,准备二度攻击鄂州城。
凡人们秣马厉兵预备疆场厮杀之际,林旭可就省事多了,他此行目标只有一个,摆平那位一肚子坏水的妖道任天长。
脚下踩着白浪翻滚的滔滔江水好似通衢大道一般,林旭是摆足了世外高人的谱,孤身一人踏水来到鄂州城下,比起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还要加倍装13。
其实林旭神识锁定了城内反应最强的那个目标,根本不愁找不到任天长。
呔,妖道任天长,擅自干涉凡人战事,可知罪孽深重吗?一上来先扣帽子这招虽然老套得很,不过正经办事的时候还是不可或缺的一道手续。
一言不发就直接动手,那岂不是跟小流氓街头斗殴背后拍砖打闷棍沦落到一个档次去了吗?显然,任天长也很明白这个套路,他脚踏着女墙,居高临下地说道:本真人乃是替天行道,汝是何处来的无知小辈,焉敢血口喷人,诋毁本真人清誉?在城下看着趾高气扬的任天长,林旭心里甚是窝火,好端端地看戏计划,半道被这家伙给搅和了,害得他非得亲自出手不可。
好在这次为了有的放矢,林旭专程跟大江龙君敖平探听过这个任天长的底细,骂起架来丝毫不必为缺乏对手的隐私黑材料而愁苦。
冷笑一声,林旭抬手指着任天长,大声说道:哼哼,是吗?在江南一带谁人不知折花圣手翩翩道人的大名?你这妖道为了炼制金液还丹残害无数幼女童男,引起江湖公愤被追杀至今,当真以为改换一个假身份便能瞒天过海吗?某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
闻听得翩翩道人之名,鄂州城头的守军立即一片哗然,手持兵刃的军将们投向任天长的一道道目光中,掺杂着恐惧、憎恨和蔑视。
确如林旭适才所说的,在江南一带无人不晓翩翩道人的恶名昭彰,他的知名度简直可以归类为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一类,绝对不是寻常小蟊贼的那个水准。
仅在江水下游的震泽附近州郡,一年下来丢失的孩童就多达上百之数。
若问在整个江南地区被拐走的孩子数量有多少,只怕是不知凡几,其中的一多半的案件最后都要归罪于翩翩道人。
自从中古时代以后,外丹道逐步衰落,除了练气士异军突起之外,另有一派修行者走上了歪门邪道。
他们认定外丹道关于铅汞炼化为金银,金银转化为金丹,炼成服食可以得不朽的修行理论是无比正确的,真正的谬误出在对于金银概念的理解之上。
此后,他们结合了古老的房中术等秘传修炼法门,突破性地提出以男子之阳精为金,女子之天葵为银,烧炼灵药聚合为金丹的一套邪门理论。
为了与正统外丹道的金丹有所区别,这一派法门所炼制出来的金丹,在此后又被称之为金液还丹。
考虑到金丹效力与原料纯度之间具有紧密联系,这一脉自称花间派的修行者,干脆在民间收买童男童女豢养起来,定期搜集炼丹原料。
事实上,这些家伙造孽还不仅如此,当实在买不到合用的幼童,他们就会去偷去抢,甚至勾结放高利贷的帮会设局玩仙人跳。
凡此种种所用的手段之恶劣卑下,以至于连很多魔道中人和妖怪们都觉得这些家伙的人品太过贱格,不屑与之为伍。
一来二去,事情演变的结果是花间派声名扫地,很快就到了一个狗都不愿意闻的地步。
清楚地听到了林旭揭穿老底式的爆料,任天长反而收敛起了怒容,若有所思地说道:贫道的易容术不是凡人目力所能识破的,莫非你是……神祇不可随意现身干涉人道事务,很多时候都是打枪地不要,悄悄地进村。
见状,林旭岂容任天长道破自己的真身,他当机立断大喝道:废话少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看招!不必怀疑,修行者动手杀戮凡人必然造成自身的业障因果,等他们渡过天劫之时,天道就会把难度一并计入其中。
所谓天地之威,安敢不畏?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修行者都不情愿涉及凡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向凡人举起屠刀,这对修行者们而言,几乎等于自掘坟墓。
在不久之前,翩翩道人任天长为了炫耀自身法力高强,不惜以法术杀伤了许多兴汉军的士卒。
因而,由陈凉出面作为苦主向霍山神林旭焚香申诉冤屈,此刻林旭是以执法的名义出手,勉强算是避开了神道规则对地祇的约束,不过一旦他的真实身份被揭开那便不美了。
插手干涉人间改朝换代,变革天命的相关战事,对于神祇是一桩很犯忌讳的事情,被人道阿赖耶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明知如此,林旭顺势改文攻为武斗,干脆利落地怒斥一声便立出杀手,不给对方揭发自己老底的机会。
轰!滋啦——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一道蓝白相间的电光出自林旭之手,直击城头的任天长,随着沉闷的轰鸣和烈焰延烧的连串噼啪声响起,浩大声势令人侧目。
呵呵呵呵,尊驾是要替贫道换一身衣裳吗?还真是客气呀!满是揶揄和讥讽的言辞居然是出自烈焰包裹之下的人形物体,林旭闻声不由得眉头紧锁,看来他此前低估了妖道任天长的本事啊!林旭放出的蓝白间杂,炽烈得好似龙蛇起舞般的电光洗礼,以及随后持续的火焰焚烧,两厢叠加之下,居然没对翩翩道人造成什么明显伤害。
此刻透过逐渐消散的火焰向任天长望过去,只见他脸上本来蒙着的那一层似乎以某种秘法附着的蜡黄色皮肤,正在烈焰烧灼下不断剥落,这位左道中的能手首度在众人面前显露出真面目。
围拢在四周看到了翩翩道人真容,许多人不禁惊呼失声,谁也不曾想到这家伙的容貌竟然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妖道任天长那张媲美头牌鸭子的脸蛋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白里透红的面色可说姣好若处子,肌肤透出几分水盈盈的感觉,仿如吹弹可破般细腻白皙,哪里还是那个杂毛中年道士,俨然是一位姿容绝世,比得上潘安、宋玉的翩翩美少年。
观其外而知其内!林旭立即把任天长此人的威胁度上调了一个级别,这样深藏不露的人,行事必定有所依仗,别一个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哪!大为提高警惕,在嘴上林旭丝毫不落下风,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原来你的金液还丹已然炼成了,怨不得行事如此张狂跋扈。
任天长明知对面这个道人的身份可疑,但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不加掩饰地说道:不错,贫道穷多年苦功,托天之幸方才炼成一颗金丹,故而恢复本名任天长。
你莫要以为贫道是冒充他人名号,我本就是茅山道的任天长,翩翩道人才是贫道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
这时,林旭一听这话,反问说道:你如此自揭底细,难道不怕消息泄露出去,惹来昔日仇家?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贫道苦熬了多年,只为一朝扬眉吐气,若是功成之时尚且这般唯唯诺诺,不如早些当个缩头乌龟与草木同朽,又何必吃了这么多苦头。
在说着这段话的时候,任天长脸上流露出的怨毒之色确实不似作伪,看起来这些年他也的确吃过不少亏。
某位被讥讽为杀妻求道的教主曾说,世间大奸大恶之徒,多有大智大勇。
要问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那些天资不够的蠢货即便有心作恶,限于自身的才具智慧不足难以有所作为,顶天了只配干一些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不入流勾当。
一旦自身面临绝境,他们立马原形毕露成了一滩烂泥,如这等人得势也不过是横行一时的地主恶霸之流,根本成不了气候。
唯有那些胸怀大志,眼光长远,兼且器量过人,性格坚韧不拔的人,他们横下了一条心作恶才有大手笔可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大奸大恶之徒。
回首古往今来的那些故事,诸如灭国焚城,种族灭绝之类的大事件,无一例外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犯下的罪孽。
当然,从中也同样看得出超乎常人的胆识和才智。
毫无疑问,这些大奸大恶是一等一的人杰英才,只不过他们把天赋用错了地方而已。
在城下仰望着负手立于城头之上,尽显一派绝顶高手洒脱气度的妖道任天长,林旭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说不得,他眼前的这个家伙也是个大奸大恶之辈,不是那些只会玩弄些偷鸡摸狗把戏的小瘪三,麻烦大了。
轰隆隆——正在两军激烈交锋之际,位于鄂州北面靠近江水的一段城墙,此时终于承受不住炮火打击而出现垮塌情况,眼见得外面的兴汉军即将破城而入。
扭头瞥了一眼战况,正与任天长遥相对峙的林旭哂然一笑,说道:看来此地之事,已经没有你我插手的余地,为免伤及无辜,咱们不如换个地方较量如何?前些时候,任天长杀戮兴汉军士兵是要彰显自己的决心,现如今他被林旭绊住手脚,其实已经没了必胜把握。
既然如此,徒造杀孽对谁也没有半点好处。
随即,任天长点了一下头,说道:如此也好,若是待会杀得性起,此地稍嫌局促,倒有些放不开手脚呢!双方的意见一拍即合,自然无需多言,林旭和任天长各自驾起遁光一路向南飞去。
行至五百里外,只见前方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蛮荒丛林,参天古木之上的烟岚翻卷,远望有若云海沸腾。
一大群飞鸟被凌厉的遁光破空声惊起,盘旋徘徊在森林上空,这场面称得上蔚为壮观。
见此情景,林旭率先降下了遁光,然后冲着空中高声叫道:任道长,此地风景甚佳,你也请下来吧!第一百五十五章 抹油呵呵呵呵,对不住,失陪。
贫道忽然想起,吾家中尚有一口丹鼎正在烧炼,若是误了火候只恐大有不妥,咱们还是改日相会吧!从空中传来一句拖着悠长尾音的话语,林旭听得一愣神,他是在想这任天长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一路上,任天长的飞行速度比林旭要明显慢了一截,此时此刻,他的遁光却骤然加速了数倍之多,不仅没有如林旭那样降低高度,反而径自折向了东方。
正当林旭错愕难明之际,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叫嚣着要跟他一决雌雄的妖道任天长便已不见了踪影。
面对着消逝在天际的遁光,搞得刚拉开了架势的林旭此时是哭笑不得,这回他是被人给耍了。
任天长这位左道中的能手,实战能力如何尚未可知,这脚底抹油开溜的能耐确实是给他练到了出神入化的无上境界。
林旭此来鄂州是为了替兴汉军解围,既然任天长摆明了是要跑路避祸,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林旭倒也犯不着冒充正义使者,非得穷追不舍干掉他。
见状,林旭嘟囔了一声,说道:这妖道的气数未尽吗?也罢,由他去吧!权力是世间最甘美的毒药,即便明知剧毒无比,仍然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把它揽入怀中,失之者痛不欲生。
陈凉对林旭在幕后布局的诸多手段心生戒惧,但他更清楚一点是,自己原本就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家世背景和人脉资源,全凭着一双手苦干打拼出一片天地。
随着战争规模的持续扩大,仅凭自身实力,陈凉无法保证还能在群雄逐鹿的竞争中笑到最后。
因此,无论林旭此前是出于什么理由帮助自己,哪怕他是别有用心的,至少这种助力是不打折扣的,双方必须要维持良好关系,这是现实需求,不以个人好恶为转移。
居移气,养移体。
在臣僚下属们每天潜移默化般礼数恭敬之下,陈凉逐渐学会了审时度势和弱势隐忍。
面对着林旭之时,陈凉放下那种有如芒刺在背的排斥感,在这一刻,他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宛若政客们上街拉选票时一般真诚而又灿烂。
这时,陈凉双手端起青铜爵,欠身说道:多谢林大哥施以援手,请满饮此杯。
不净不垢,不增不减。
林旭重获新生般的完美心境,堪比一泓清澈的静水,事无巨细地倒映世间万象,几乎不会产生负面情绪。
若问陈凉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分毫瞒不过林旭,此刻他连头都没抬,枉费了陈凉笑得如此卖力。
探手在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林旭将此物放在几案之上,神色淡然地说道:酒不忙喝,我有件小礼物送给你。
见状,陈凉笑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还是被吸引到了林旭摆出来的东西上面。
这是一件犹如用数根粗细不等的竹筒套在一起,形似农家日常所用吹火筒的小玩意,唯一的不同是在竹筒两端镶嵌的透明水晶圆片。
搁在手里摆弄了两下,陈凉看不出这东西的用途为何,他转头望着林旭,询问说道:这是?哦,你用小的那头对着眼睛,大的那头对准远处景物,记好了千万不要看太阳,勿谓言之不预也。
旋即,陈凉依言而行,他拿着这件器物摆弄了几下,立即发现远处的景物好似陡然拉近到触手可及。
常言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习惯了带兵打仗的生活方式,陈凉下意识感觉到这件东西在战争中的广泛用途,在欣喜之余,他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这是仙家的法宝吗?闻声,林旭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望远镜,一件小玩意也算不得什么法宝,只要用磨制玉器的金刚砂蘸上些水,再把透明水晶分别磨成两头的圆盘形状即可,其实跟法术没多大关系。
只要懂得制作法式,多花些时日,手艺精湛的匠人一样造得出来。
收下了林旭慷慨赠与的望远镜,陈凉感觉喜忧参半,眼下看样子林旭支持自己的初衷不改,不过他对某些事情如鲠在喉,老是觉得心里面不大舒服。
人道之事自有规律,举凡是被天地大气数所选中的宿主皆有不凡之处。
虽说未见得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最显著的共同点莫过于性格坚毅,不甘受制于人。
纵然是对方出于一番好心,他们也难以对试图将自己作为傀儡操纵的这种好意领情,陈凉的纠结心情也正在于此。
哪怕他知道林旭的支持对自己很重要,林旭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奈何总有一股子不甘雌伏的意气顶在他的胸中,叫陈凉无法安心接受林旭的安排摆布。
尽力压下这股子邪气,陈凉岔开了话头,说道:林大哥,大军入蜀之期已定,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讲吗?闻一而知十!漫说林旭也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单凭他的心境也能观察到陈凉的矛盾心理。
沉默了片刻之后,林旭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几案,轻声说道:凡人之事,本该由凡人自行抉择。
若是神祇越俎代庖,那就太欠缺自知之明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自任兴汉军大将军以来,陈凉每日在忙碌公务之余,很少跟司徒雅等老兵痞一样纵情于歌舞宴饮,他专程延请了荆州境内许多饱学的老儒和学者,开课讲解诸子百家的经典和经世致用之学。
在两个人的谈话中,林旭讲话总带着几分文绉绉的腔调,这对已非吴下阿蒙的陈凉来说也不算难以理解。
投奔兴汉军的下属当中,多得是爱拽文的穷酸文人,这帮家伙恨不得一句话用出三个典故,况且陈凉也不好意思只因为自己本身是个半文盲的关系,然后下令不许人家随便引用典故。
如若不然,那他不成了林旭曾经讲过的笑话里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新版主角了吗?听了林旭似是剖白心迹的一番话,陈凉没有立刻接口,低头思索了一阵子,他忽然说道:我妻梦颖……她还好吗?放心,若是日后有缘,自有相逢之日。
闻听此言,陈凉面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他正欲开口之际,由船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提高声音说道:启禀大将军,宁主簿求见。
快,传他进来。
随着陈凉一声吩咐,身着大红锦绣官袍的宁采臣迈步走进舱中,来到陈凉跟前,他整理一下衣冠,毕恭毕敬地作揖说道:下官宁采臣,拜见大将军。
心不在焉的陈凉随便点了一下头,说道:嗯,你匆忙赶来,一定是有要紧事吧?……这时,宁采臣抬起头,忽然发现了陈凉身边坐着的这名神秘黑衣人,登时他欲言又止地望着陈凉,不知道是该要求主上屏退闲杂人等,抑或是他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见此情景,陈凉笑了起来,摆手说道:噢,这位不是外人,有事但说无妨。
宁采臣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是,我军安插在关中的探子传来讯息,大秦国师普度慈航前日投靠了铁勒人,目下正在关中各地巡回开设无遮大会,似是有意替铁勒人收买人心。
天下苦秦久已!人们对大秦皇帝宠信的那些出家人更是没有半分好印象,不管他们本来是牛鼻子道士还是秃驴和尚,简而言之,大秦的百姓都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好东西。
那妖僧又跑去投靠了铁勒人?为何如此?听罢汇报,陈凉马上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陈凉随即转向林旭,说道:林大哥,您看这是……呵呵,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怕那个普度慈航和黑山老妖又有什么阴谋算计了。
在被陈凉问到之前,林旭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宁采臣也不曾认出这位就是熟人,此时听到他开口。
似曾相识的声音入耳,宁采臣无比惊讶地看着林旭,说道:这声音好生熟悉,你莫非是林兄?已然被宁采臣一语道破了身份,林旭也犯不着矢口否认,呵呵一笑,他抬手摘下面纱,说道:宁秀才,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曾经受过人家的颇多恩惠,宁采臣也不敢托大,连忙一躬到地,说道:呃,托您的鸿福,在下的身体尚算安泰。
当日,宁采臣是拿着林旭的推荐信而来,陈凉对他们俩认识早就知情,待得双方寒暄了几句,陈凉继续谈论正题说道:采臣你来得正好,前方送来军报,司徒雅攻克了鄂州,那叶飞败走,前往霍山的航道又控制在了我军手中。
由下月开始,运输粮食到霍山的船队要运力增加两成。
林大哥,小弟如此安排可是妥当?既然你觉得这主意不错,那就这么办好了。
来此的正事皆已办得差不多了,林旭好像突然记起了一桩事情,说道:陈兄弟自立为兴汉大将军,愚兄还没抽空前来道贺一声,这次我专程带了一件礼物补上礼数。
话音未落,林旭遂将身上宽大的斗篷一抖,直如变戏法般神奇。
眨眼之间,一具色泽绚丽夺目,装饰纹样华丽到爆棚的古怪铠甲出现了船舱之中。
应该如何来形容这副铠甲呢?反正彩虹上面有多少种颜色,你就能在这件铠甲上找到多少种。
尺幅大小不等的花卉纹饰,无一例外地被见缝插针地布置到了盔甲上的每一个缝隙和小细节上,乃至于在整件铠甲上竟然看不出它所用的本底材质所应有的金属色泽。
林旭一贯是很有娱乐精神的,这件以贺礼名义登上这块片界历史舞台的铠甲,其设计原型来自于那部著名大烂片《无极》中的道具鲜花盔甲。
当然了,不同于电影中只需要考虑观众的视觉效果,完全不顾及使用者的生命安全。
身为二度创作者,林旭对改良这套防具的实用价值做了大量工作。
在鲜花铠甲的最外层,那些花团锦簇,龙飞凤舞图案纹饰是以神术调和炼制的特殊合金压制锻打而成,结构强度大得惊人,即便是人间那些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也难以轻易洞穿。
如果谁打算以暴力手段破坏这套铠甲,那么最低限度也得用五石力度以上的强弩来试一试运气。
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拥有着如此强悍的防御力,这套甲胄的总重量居然不超过十公斤。
毋庸置疑,对于凡人而言,鲜花盔甲的综合性能简直是逆天到了极致。
无论在外形观感方面,抑或是纯粹的防御性能上头,这件被创造者林旭恶趣味地命名为玄鸟纹鎏金错银百花遍地游龙戏凤赤胴铠的盔甲都够得上举世无双的赞誉,堪为艺术与技艺的双重杰作。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刺客陈凉缓步绕着这具鲜花盔甲转了一圈之后,禁不住面露喜色,他非常欣赏这件奢华醒目到爆的铠甲。
首先第一点是这套铠甲足够的抢眼,不能不说,无处不充满了暴发户式的飞扬跋扈,那种过分夸张的修饰风格和表面繁复的造型纹饰也显得格外拉风。
不必讳言,正如天下间所有穷人乍富的通病一样,标准穷小子出身的陈凉份外偏爱那些繁复奢华的物件,因为那是他本来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何况身处最高统帅的位置,倘若敌军的箭矢和刀锋能触碰到他的身体,那么兴汉军距离完蛋也就没多远了。
正因如此,对于陈凉而言,一具铠甲美观与否,绝对是与防御力优劣具有同等重要性的卖点。
份外青睐这件鲜花盔甲,陈凉诚心诚意地向林旭道谢说道:多谢大哥关照,小弟也不推辞了。
这时,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别急着道谢,后面还有一件礼物呢!说着,林旭在斗篷里伸手一划拉,跟着拽出一柄装饰造型古雅朴实的长剑,递给陈凉说道:这把是龙渊剑,小玩意实在拿不出手,姑且算个搭头吧!闻声,陈凉还没什么反应,饱读诗书的宁采臣惊叫说道:林兄,这是七星龙渊剑么?龙渊剑是春秋时代著名的越国铸剑师欧冶子,受楚王之命制造的天下第一铁剑,由此也承载了天地间的某些气数,具备了许多在常人看来极度不可思议的威能。
因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把龙渊剑也可以被视作神兵利器的代名词,而且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
一看宁采臣的这股兴奋劲,林旭就知道他误会了,只得苦笑一声,很没风度地挠了挠头,解释说道:呃,要说是龙渊剑确实不假,可惜不是宁兄所说的那柄七星龙渊。
遥想当年,始皇帝赵政并吞六国一统天下,随后他颁布了收缴天下兵器的诏命,这柄七星龙渊剑地方官府搜罗送入了咸阳宫中。
后来屡次三番求取长生不老之药不成,反而被修行者们设计戏弄奚落,弄得自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颜面尽失。
为此憋了一肚子闷气的始皇帝索性放弃遥不可及的长生不老的梦想,转而专心致力于经营自己死后的地下王国,那柄真正的七星龙渊剑被始皇帝带进了骊山陵墓用作陪葬,早已长埋在骊山的累累黄土之下。
假如那座被咒法、禁制和机关重重布防的帝陵未曾被盗,这柄龙渊剑大概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林旭赠送给陈凉这口龙渊剑,是他派往各地搜集阴魂的分身,偶然之间捞到的一件战利品。
这口剑乃是扶苏在位时期,大秦宫廷的匠人们严格遵照与龙渊原剑相同工艺和原材料进行精工仿造的赝品,同样是有千年以上的漫长历史的古董。
其实说是赝品也太过吹毛求疵了些,叫做高仿品还比较靠谱一些。
正当宾主相谈正欢之际,林旭的脸色突地一变,没等他发出警告。
只听得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在船舱外面响起,喝道:大事成败在此一举,诛杀陈凉狗贼者,赏千金,封千户侯。
杀呀!乒乓——呛啷!啊!在作为复仇者而存在的那段黑暗岁月里,叶飞习惯了采取暗杀等手段摆平敌人。
当他觉悟到自己在正面战场上无力战胜兴汉军,倚为干城的妖道任天长也人间蒸发了,随即生出了釜底抽薪的念头。
众所周知,兴汉军的根基浅薄,全凭陈凉一人的威望维系成一个整体。
假设他这个核心人物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在兴汉军中没有第二人的威望和资历足以接替陈凉的大将军之位,一个组织内部各派势力相持不下,必然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于是乎,叶飞打定了主意亲率二百余名心腹死士前往突袭兴汉军黄州水师大营。
以求在鄂州城破之前,抢先一步干掉陈凉,挽救行将覆亡的生死危局。
一名陈凉的亲兵脚步踉跄地跑进船舱,单膝跪地说道:报!启禀大将军,水寨中有大队刺客潜入,距旗舰已不足百丈,大都督请您即刻登岸避险。
闻听此言,陈凉勃然大怒,怒发冲冠地一拍桌子,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区区小蟊贼就要把我逼得上蹿下跳,今后老子怎么服众?给我滚出去!撵走了力劝陈凉走避的亲兵,林旭在一旁插言说道:为了稳妥起见,我看你不如先把这套铠甲穿上吧!也许面对着一帮刺客进逼,不敢迎战而采取退避策略是显得过分软弱了,但要陈凉穿上铠甲无可厚非。
在冷兵器时代,一名将军顶盔贯甲的装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非他跟紫龙、健次郎之流的脱衣暴露狂一样,每次要爆衫赤膊才能发挥出最高战力,否则谁会乱嚼舌根?当陈凉在林旭和宁采臣的协助下,花了一会功夫将这副盔甲穿戴整齐,好奇地在原地试探着跳跃了两下,他几乎感觉不到行动累赘之感,举手投足间灵动如故。
身为一名武人,陈凉不禁生出由衷地喜悦,他转向林旭拱手说道:真是好东西呀!小弟谢过林大哥。
不待林旭回答,由船舱外面传来了一阵兵刃交接的撞击声,而且听上去距离还在不断迫近中。
这时候,宁采臣额头上隐现汗珠,他也拔出了腰间佩戴的那柄装饰性比实用性更强的文士长剑,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当心,刺客来了。
咣当!话音未落,半掩的舱门已被人狠狠一脚踹开,外面的厮杀声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紧随其后,相继进入到船舱内的几名黑衣人正对着房间里的三个人虎视眈眈。
不消说,对于个别武力和暗杀术强悍到非人类程度的刺客来说,十步之内,人尽敌国,绝对不是随便拿出来忽悠客户的广告词。
对于那些身手顶尖的刺客而言,只需与刺杀目标拉近到面对面能看清彼此眉眼的距离,听起来很不靠谱的行刺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多半。
尽管如愿冲入了陈凉的旗舰船舱,但是叶飞一伙人谁都不识得陈凉长得什么模样,他们得在三人之中做出选择。
这个时代的新闻媒体还很不发达,至少对普通人来说,在最近两、三年之内发生的事情都能算新闻。
兴汉军崛起荆州迄今为止也不过两、三年光景,叶飞军中压根没人见过陈凉这张没多少特色的大众脸。
满身血腥气味的刺客们并未因此而苦恼,叶飞的视线从船舱内三个衣着迥异的目标身上滑过,而后他将刀锋向前一指,阴沉沉地说道:一个不留,统统杀掉!没错,陈凉穿着那套华丽过分,以至于不太像武器的鲜花盔甲。
旁边重新蒙上面纱的林旭则是黑袍黑斗篷,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看不出情绪变化的眼珠,脸色发白的宁采臣身着一席大红官袍,姿势颇为诡异地攥着一柄长剑,说是持剑都算夸奖他了。
在场的三人之中,服饰最扎眼的自非陈凉莫属,不过考虑到临时变装的可能性,眼前的这三个家伙都有可能是陈凉。
叶飞当机立断,下达了宁可错杀,绝不错放的格杀命令。
这次前来鄂州是为替陈凉解决妖道任天长,林旭没敢托大派个分身过来,而是罕有地以本尊神祇金身出行。
随着逐渐适应了神祇的力量和自身心性觉悟提高,林旭的神通也跟着愈发广大,本尊跟分身、化身之间的力量差距也随之迅速拉开了距离。
在古老的神话故事中,有着所谓一气化三清之说,甚少有人怀疑过,为什么不多不少偏偏要化作三个分身?这其中的确大有玄妙,根本原因是出在神力的基础运行模式之上。
以现实生活为例,人们可以在个人电脑上面安装模拟程序,虚拟那些早已过时的老式游戏机运行环境,从而使得原本无法直接在计算机上运行的老游戏得以重获新生。
假定神祇的本尊是一台个人电脑,在这部电脑上面运转的模拟程序也必须分割计算机的各种资源才能运行起来。
为了确保电脑操作系统的稳定性,当然要限制模拟器的数量,以免它们占用过多资源破坏了操作系统的正常运转,乃至于造成主系统的崩溃。
倘若说在最初之时,林旭的分身所挟带的神力数量是一,他的本尊金身神力就相当于是十。
等到本尊神力增加到一百,绝不意味着分身的承载能力会自动升格为十,顶多是五,甚至是更少一些,而化身可说由始至终都是一堆废柴,欺负普通人还可以,战力不值一哂。
此时此刻,林旭在遮蔽在面纱下的面庞浮现一抹笑容,他冷冷地打量着挥刀冲上前来的刺客们,好似全然不设防一般。
咚!哎哟!有鬼!当叶飞手下那名一马当先的死士挥刀向前,岂料他迎头撞在一堵无形墙壁上面,因为冲刺的速度太快,这一下撞得是结结实实,这个死士登时眼冒金星,他禁不住失声惊叫起来。
见此情景,其他的几名刺客也警惕地放缓了脚步。
果不其然,在他们接近那条无形的边界之时,同样感觉柔韧无比的障壁令得叶飞等人难以寸进,只能对眼前的三个目标人物望洋兴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飞对着那道无形无色的墙壁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斩劈,结果反弹回来的巨大力道险些让他的胳膊脱臼。
意识到这是敌方的某种特殊手段,叶飞已然无语了,即刻冲着手下们一摆手,说道:撤!平日里刺客们干得就是杀头买卖,察觉风色不对立马转进那是看家本事。
随即,这群黑衣人从腰间摸出一些黑乎乎的小球向船舱地板掷下。
砰!砰!砰!十数颗以火药为动力来源的烟雾弹相继炸裂开来,烟灰弥散在空气中,这座宽敞船舱立时化作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烟囱,而后只听得一阵节奏奇特的脚步声响起,叶飞一党开始夺路逃亡。
由始至终摆出了一副稳坐钓鱼台的超然姿态,林旭面无表情地把右手掌心朝天缓缓伸出,跟着猛然一下翻过手掌作势下压。
霎时间,一连串扑倒和呻吟的声音相继传来。
在船舱外的甲板之上,以叶飞为首的一众刺客悉数被林旭的神术压住了身形,他们分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截胡喊杀声渐渐止息,随着弥漫在船舱里的烟雾被一阵清凉而湿润的江风吹散,这群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刺客们纵然心有不甘也改变不了他们成为阶下囚的结果。
尽管其他的人皆已认命,一个个闷头不作声,只有倒驴不倒架的叶飞此刻照旧龇牙咧嘴,大声叫骂道:好狗贼,爷爷不服,妖术害人算得什么本事?够胆量的,放开老子,咱们真刀真枪比划两下。
顺利解决了叶飞一党,林旭也心满意足地起身,转头冲着陈凉说道:你是大将军又是这次的事主,这些人如何处置,你自行斟酌吧!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着,林旭一挥袍袖,整个人化作了一团淡淡的云气消散在空气中。
林旭洒脱地放手走人,好似闲云野鹤般飘然而去,刺杀事件的矛盾焦点汇集到了陈凉身上。
如何处置叶飞?坦白地说,陈凉对此颇为挠头,一想到叶飞这家伙的恶劣名声,以及干掉他之后,必须准备迎接一波又一波的死士报复。
说不得,那份活捉对方的那份喜悦心情业已灰飞烟灭,陈凉目下唯一的感觉便是头疼不已。
古人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陈凉对于林旭这种只管抓人不管善后的懒散行径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人家是客人,作客以后回家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的吗?煞费苦心地思索了一会,陈凉板着脸沉声说道:叶飞,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呢?哼,要杀要剐,叶某悉听尊便。
软硬兼施这路把戏都是叶飞玩剩下的,只见他冷哼一声抛下狠话,脑袋却仰得更高了,颇有几分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光棍架势。
碰见了如此油盐不进的货色,陈凉气得火冒三丈,咬着牙说道:好哇!看来你倒真是个硬骨头,那好,本座就成全你吧!来人哪!给我将这狂徒拖出去斩了。
桀桀,对不住,若是今日容你将贫道的大金主杀了,来日尚有何人资助贫道炼丹哪?正当此时,一阵飘忽不定的幽幽的怪笑声响起,随即听到一个细弱蚊蚋的声音如是说道。
轰——话音未落,脚下旗舰的庞大船身猛然一震,只听得半空中恰似闷雷炸响,这艘战舰从上到下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看这样子随时可能四分五裂。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道道紫红色的炫目电光,此刻如蛇虫乱窜,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响。
突遭袭击,抓捕现场顿时一片大乱,一只白皙嫩滑得好似婴儿的手从阴影处探了出来,一把揪住了被五花大绑的叶飞。
待得片刻之后,四下乱窜并且引发持续混乱的电光终于消散在无形之中,人们这才注意到即将被拉出去砍头的叶飞,已经不知去向了。
该死,到底出了什么事?顽固不化的敌人在眼前蒸发了,陈凉怒不可遏地跺着脚,连同一队军兵急匆匆赶来护驾的司徒雅低下头,小声说道:回禀大将军,看这手笔似是那妖道任天长所为。
本以为林旭亲自出马,任天长这回是必死无疑,陈凉听了司徒雅的报告有些将信将疑。
可是他也想不出,除了那位生冷不忌的妖道任天长,还有什么人甘心为叶飞这种声名狼藉的秦奸与自己为敌。
仔细回想一下,林旭的确没说过他已经击杀了任天长这种话,因此陈凉只得采信了司徒雅的说法,满心不悦地说道:任天长,又是这个混蛋坏了本座的事。
你等即刻印发文告通传四方,在我军治下通令悬赏取他的狗头。
若是有人能取来这妖道的脑袋,爵可封侯,赏钱三千贯,食邑一千户,如有能活捉妖道献来者,赏赐额度加倍。
若有奇人异士不愿受封爵位,本座可赐予灵官头衔,活捉妖道者,封为司军祭酒。
俗话说,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
这位翩翩道人任天长累次三番地主动上门找陈凉的麻烦,当真是把他惹火了,陈凉干脆开出了一份极其丰厚的悬红赏格,非得要致这个可恶的任天长于死地不可。
驾着水遁一溜烟地逃离了兴汉军的控制范围,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任天长直接把叶飞搁在江岸附近一个荒僻无人的苇塘当中,然后他便扬长而去。
面对着孑然一身,前路茫茫的迷途,叶飞黯然仰天长叹,哀叹说道:唉,何方是我叶飞的容身之处啊!别看叶飞如此落寞,他心里还是没有服输,只不过暂时失去了前进方向。
枭雄人物绝无不会轻易自我了断,他们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昔日的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边自刎,为的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他的对手刘邦哪怕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丢了,人家也照样厚颜无耻地好好活着,面对老爹将要被下锅炖了的严峻现实,他也敢坦然地派人跟项羽说分我一杯羹,这就是英雄跟枭雄的最为显著差别。
在维护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与苟活一时以图东山再起之间,选择前者的是英雄豪杰,选择后者的当然是枭雄人物。
这二者其实并无高下之分,只是个人的理念不同而已。
侥幸逃过了一次死劫,叶飞冷静下来思考何去何从,迅速意识到事已至此,无力继续跟兴汉军纠缠下去,不如趁着眼下自家还剩下些许本钱,趁早收拾摊子另投别处,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想到投奔他人,叶飞表情苦涩得有如生吞下一枚苦胆,左右权衡,他忽然想起了昔年的一位故交。
而今割据豫章郡一带的那位义军统帅小霸王薛皋也算得是一方豪强,早年间叶飞周游各地书院之时,他也曾与性格粗豪的薛皋打过几天交道,双方的关系算作是熟人吧!目下自觉走投无路,叶飞素有雄心壮志,岂止意在恢复叶家名门望族的地位,叫他如何甘心一身才学就此埋没于草莽之中,遂决意前往豫章投靠小霸王薛皋。
妖道任天长无声无息地遁走,躲过杀身之祸的叶飞则连夜收罗了心腹骨干南逃豫章投奔故交薛皋。
至此,鄂州的抵抗力量旋即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折腾不起多大浪头了。
势如破竹的兴汉军接连夺占了鄂州及其周边本是在叶飞军控制下的州郡,一举控制了大江中游地区。
在此之后,兴汉军又掉过头来开始筹备攻略巴蜀,准备占据上游地利拿下蜀中产粮区,以求实现大将军陈凉那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战略规划。
前往鄂州战场解围兼送礼完毕后,林旭再次孤身一人,悄然返回天柱峰旧山神庙。
在这片渐渐熟悉的蓝天之下,只有这个地方或多或少地能给予林旭一些家的温暖。
妻子狐女静姝和孟嫣然和两个儿子林离、林合,陪伴在自己身边,可以消解他心中的忧愁。
在很多时候,知道的内情越多,那么需要恐惧和担心东西也就越多。
所以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的必要前提,尤其是在微薄的努力难以扭转形势变化的前提之下,唯有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根源。
100%,这个数字放在很多地方是不起眼的数据,一斤大蒜卖到天价,几十个100%都翻着翻过去了。
然而,当片界融合速度在不足数年的短暂时间内,速率便已悄无声息地达到这个吓死人的程度。
说不得,林旭作为深悉个中详情的知情者之一,他所能感到的则是一种命运无从捉摸的深沉危机感和不住袭来的刺骨寒意。
人尽皆知,一个目标的体积越大,它也就越容易被观察者发现。
一块片界的总面积大小,以及其中生存的生物多寡,相对运动速度等等,这些因素综合起来,无疑会增加一块片界在无尽虚空中被域外神魔发现并袭击的概率。
现如今,受到时空湍流区的空间乱流影响,这一方天地的面积业已翻倍了。
那些撞击融入到本片界的外来片界,单个面积通常在数百平方公里规模,这种小型融合事件,差不多平均下来每天会发生一起。
如此为数众多的融合事件,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此时此刻距离发生域外神魔入侵事件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这个不祥的猜想如同悬在亿万生灵头顶的一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坠下,也许是在下一刻,也许是亿万年之后,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令人抓心挠肝的恐惧所在。
不明就里的凡人可以继续蛋疼地相互杀来杀去,为了巴掌大的一块土地争个你死我活。
相对而言,那一小撮知道了事实真相的神祇们则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日子,暗地里祈求那种最糟糕的情况永远也不要到来。
真正强大而久远的存在,甚至不如那些软弱渺小的生物过得愉快,这就是天地之间最大的悖论。
正如人类总是自命比蚂蚁高级,认为人类的智慧和力量,与渺小的蚂蚁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作为个体他们未必比蚂蚁活得快乐,这也是令人费解,却又真实存在的悖论。
在前些时候,林旭初次完成洗心革面式的顿悟,他的人格正朝神格逐步演化,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
犹如那些蠕动着疯狂啃食树叶的毛毛虫,它们终有一日将要羽化成蝶,其实这个过程与主观意愿无关,纯粹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对此,人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神祇不是人类,即便祂们曾经是人类中一员,又或者是其他的智慧生命。
问题是当完成封神后,祂们都会自然而然地向神明的标准靠拢。
何妨追忆一下那些过往大名鼎鼎的神祇,祂们多半是在初封神时轰轰烈烈,越往后行事就越低调,直至最终销声匿迹。
大概许多凡人以为祂们是陨落了,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倒也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在没有大规模神战发生的和平时期,大批神祇相继陨落,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言以蔽之,祂们的心灵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神祇之心,再也没有从前那种争强好胜的想法,随之便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变乱当那些有血有肉的鲜活身影化作了印成白纸黑字的历史典籍,随着岁月变迁成为了难以考据的古老传说。
直至传说也被当作了梦呓般虚无缥缈的神话解读诠释,纸页泛黄书籍渐渐被人们淡忘之时。
纵然你曾是惊才绝艳,名动四方,纵然创立了不朽功业,大义微言,一切到头来也仿佛是什么清风过耳,留不下一丝痕迹。
在时间的伟大力量面前,任何存在都不足以自傲,时间的流逝可以抹去世间的痕迹和烙印。
这就是属于神祇们的最终宿命,当曾经的辉煌灿烂远去,短暂的绚烂喧嚣过后,终要归于沉寂。
凡人们已知最古老的华夏神祇是烛龙,据说祂生活在钟山上,负责维护整个世界运转的自然平衡。
钟山这个地名不可考据,更很少有人知晓烛龙的身世来历和生平履历,甚至连祂具体做过些什么事情,通通都成了一连串放大的问号。
在仅有的涉及烛龙的古籍资料中,只剩了下一则先天真圣共工为夺取洪荒水域的霸权,而向这位资格最老的神祇烛龙发起挑战的故事可堪一读。
不问可知,对于霸权半点兴趣都欠奉的烛龙直截了当拒绝了共工的挑战,只是祂面对着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后起之秀,还是没有选择地出了手,烛龙很轻易便挫败了神力强大的共工,跟着放祂走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涉及烛龙的神话故事,不排除祂为了免除被人上门挑战的烦扰,干脆迁地为良。
后人唯一还能知道的是,烛龙依然在某处恪尽职守,履行着自己身为神祇的义务,专心致力于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每逢林旭在不经意间追忆起这条烛龙的小故事,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便会自心底里油然而生,这是对自身命运的不祥预感吗?假如没有半路陨落,抑或是莫名其妙地死于天人五衰,林旭日后会不会也走上烛龙的这条老路呢?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在神祇漫长的生命旅程尽头,自己的人生结局会是怎样收场,林旭所能把握的只有眼前的这一刻,好好珍惜眼前人。
怀着如此复杂难明的心情,林旭缓步走进一切陈设布置返璞归真的旧山神庙,一路上他穿庭过户,径自来到后院,这里是只属于林旭任意支配的私宅范围。
夫君,您回来了。
正在为一盆生长得郁郁葱葱的茉莉花修剪枝叶,狐女静姝远远望见林旭的身影便欠身施礼。
来到了近前,林旭伸手搀扶她起身,笑着说道:嗯,离儿还好吧?今日祂跟合儿出去疯玩了一阵,后来之后觉得倦了,现在该是睡下了。
考虑到心智成熟需要时间的自然积淀,与生俱来的神力也要有足够的控制力才能运用自如,林旭没有拔苗助长,而是任由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地如一点点地长大。
现如今,林离与林合兄弟俩从外表看来仍然只有三、四岁的年纪,与那些同龄的人类小孩一样,正值活泼好动到了极致,恨不得整天招猫逗狗的年龄段,这小哥俩委实顽皮得叫父母们无可奈何。
这时,林旭打量着兼有妇人成熟风韵和少女清纯狡黠双重特质的狐女静姝,只觉得一颦一笑莫不是动人心旌,他不禁感慨九尾狐一族的血统神奇之处。
阔别多日,平常本尊金身又窝在静室里不出来,林旭主动伸臂揽住静姝,柔声说道:来,陪我出去走走。
闻听此言,静姝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惊异,她猜不出林旭为何有这种要求。
那些熟悉林旭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宅得到了一定境界,没事派出化身到处乱窜也就算了,他的分身通常只在山神庙中定时出现。
林旭的本尊金身在没有大事发生,或是外客到访的时候,一年到头不分寒暑都窝在静室里苦修参悟,自家妻儿想要见上一面都不太容易。
是,妾身从命,不知夫君您想要去何处?闻声,林旭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笑意,说道:呵呵呵呵,只是随便走一走。
霍山中居住的人口持续增加,对自然环境也造成负面影响,譬如说新移民在山坡上辛勤垒砌出来的成片梯田,在很多地方便已将搬来外形浑圆的山体,切割间隔成了棱角分明的阶梯状。
这些位于高处的梯田是依靠着风车提供动力,由从山脚下开始,直至梯田最高处的连续蓄水池塘逐级提水,然后自流灌溉庄稼。
沼气池可以肥田,乡民们弄来山林间的残枝败叶等物,发酵后用来施肥,再加上选育良种作物,这些梯田的亩产完全能跟关中地区,那些号称亩值一金的膏腴肥田媲美。
即便如此挖空心思增加产量,山中的食品供应不足还是解不开的个老大难问题。
霍山中的许多人家到了农闲时节经常要吃糠咽菜渡日,这可不是谁号召忆苦思甜的矫情之举,而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产出的粮食不够吃啊!来自于荆州的稻米经由江水东运至黄陂湖附近,其后沿水道北上淮水。
途中为躲避叶飞军的巡查阻挠,运粮船无法满载航行,直接导致运量难以满足霍山中的大小村镇日常所需。
若不是考虑到这个重大关切事件,林旭也不会急吼吼地亲自出马,跑去解决割据鄂州的叶飞军。
如今兴汉军势力扩张到整个江水中游,通往霍山的水路航运也就此畅通起来,林旭承受的压力也能削减一些。
正是怀着一份如释重负的心情,林旭才有闲情逸致与静姝把臂同游霍山,浏览着青山碧水和农人劳作的如画场景。
江陵兴汉军总督荆益各州军政事务衙门历来气氛肃杀的白虎节堂内,令人压抑的寂静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惊破。
一名风尘仆仆的探马身背靠旗快步直闯正堂,当来到大厅门口之际,他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了身上背着的铁匣,高声说道:报!启禀大将军,铁勒人一部,前日劫掠汉中郡与金州。
军报在此,请您定夺。
紧随其后,没等陈凉思索清楚,又是同样一阵充满了慌乱意味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果不其然,一名铠甲被血污搞得一塌糊涂的探马狂奔而来,他跪在自己的同行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报!启禀大将军,樊城守将急报,铁勒军派出游骑抢掠乡野,击破我军一部,郡守大人请求援兵。
军报在此,请大将军定夺。
短短半天时间之内,北方的州郡相继又传来了数份军报,总体来说这些急报的内容相差无几,铁勒军大肆南下劫掠,铁蹄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闻讯后,恍如迎头被人抡了一记闷棍,等到陈凉反应过来,他登时气得一巴掌拍碎了几案,目眦尽裂地说道:击鼓,聚将!老子要北伐,天杀的龟儿子铁勒佬,老子要你们全家死绝。
说不得,此番铁勒人肆无忌惮的劫掠杀戮,算是彻底搅乱了兴汉军的作战计划。
业已启程开赴子阳城,预备进逼巴郡的水师在接到军情告警的讯息后,不得已立即循着原路折返江陵大营。
前期囤积于汉中一带,预备用于陆路伐蜀的粮秣物资,多被铁勒人的游骑付之一炬。
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兴汉军不可能冒着被断绝后路,甚至丢掉老巢的风险进攻蜀地。
即便陈凉起初本没有讨伐异族的念头,现在也必须有所表示,不然无法对部属们和治下的民众交待。
昔日起兵之时,在陈凉的示意下,兴汉军所打出的旗号便是驱逐鞑虏,恢复华夏,兴汉军从一开始就摆明了自身的华夏正统立场,宣誓绝不与异族侵略者妥协媾合。
而今,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陈凉若是食言自肥,他还如何与抗击外敌不力的大秦朝廷划清界限,今后哪会有贤才愿意来投奔这个信用扫地的新生政权呢?铁勒人南下是符合一般规律的演变结果,不是老天故意跟陈凉过不去。
不仅是汉水流域受到侵袭,原本由洛阳朝廷控制的豫州南部,包括南阳郡在内的许多城池也都被铁勒人夺占了。
只懂劫掠,不事生产,堪比蝗虫的百万游牧民族把富庶的关中、陇右祸害得差不多了,现在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挪动一下向南发展。
兴汉军诸将到齐之后,司徒雅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拍着胸脯说道:南阳郡务必要控制在我军手中,不然铁勒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大将军,此事生死攸关,切不可养痈遗患哪!司徒雅是坐在陈凉左手边第一的位置上,这代表着首席武官的尊崇地位,这边他刚一说完,坐在对面的陈凉族侄陈立也跟着起身,拱手说道:大将军,铁勒人骑射技艺冠绝天下,南阳一带多是平原广野之地利于骑兵驱驰,请您三思而行。
闻听此言,力主征讨的司徒雅动弹两下嘴唇也没说出什么。
这倒不是他畏惧陈立的大将军亲族身份,而是陈立说得没错,此事有必要仔细斟酌一下。
铁勒人从小就成长在马背上,他们平时除了放牧之外就是射猎,部落中随便拉来一个成年男子都可说是合格骑兵和优秀射手。
兴汉军的核心部队无非是陈凉最初招募来的那些浪迹江湖的亡命之徒,以及从荆州成建制投降的秦军改编而来的步兵部队,这班人马的战力如何不必多言,面对大规模骑兵冲锋,只怕是很难扛得住。
在荆南地区与大秦南方兵团之间进行的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对兴汉军造成最大威胁的无疑是秦军那支数量不算多的骑兵部队,主要伤亡也是由骑兵突击导致的。
尽管那些隶属于秦军南方兵团的骑兵,是来自于陇西和河北的秦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所组成,不过出身于游牧民族的骑兵没道理比他们的大秦同行水平差吧?深呼吸数次,陈凉迫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然后他环顾左右说道:我意已决,三日后出兵攻打南阳。
陈立、陈休,你们率领一支偏师佯攻武关牵制住铁勒人,其他人随我出征南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征讨一言九鼎!在兴汉军来说,大将军陈凉的决定就是基本方针,这一点用不着怀疑。
这时,苗仁辅转头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老冤家司徒雅,开口说道:大将军,我军以兵员干练而论,当属水师将士最强,南阳一带河流水浅,仅容先登和鸳鸯舟之类的小船通行,您是不是认真考虑一下?闻声,陈凉自信地一笑,摆手说道:那就不必了,前些时候,有人送了我一件模型,你们来看。
两名亲兵抬着一辆大车的微缩模型来到白虎节堂,在座的将领们好奇地围拢过来打量这辆全长仅有尺许的微缩模型。
车辆细节刻画得中规中矩,就连车轮上的轮辐和一侧高起车厢上覆盖的生牛皮跟铁制泡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河北地区被东胡人杀得十室九空,行走百里都难见人烟。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秦人,若非强悍得不似人类,再不然就是借助于更为先进的武器装备。
这辆车就是河北地区秦人迫于生存压力发明出来的偏厢车,主要功能是用来对付来去如风的游牧骑兵,效果也是经过实战检验的。
这件器物是太行山神龙石耳日前送给陈凉,用来联络双方感情。
说到底,龙石耳比不得林旭投资大下注早,也比不了大江龙君敖平家大业大,祂只能是放低了姿态,希望今后陈凉得势能对饱经战乱的河北多多关照。
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这件玩具似的车辆模型,司徒雅摸着下巴,好似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武刚车吗?不过细看起来,好像又不大一样啊!司徒氏也算是老秦人贵族世家源流,但祖辈上就混得不怎样,司徒雅也捞不到多少恩荫实惠。
当年资历尚浅之时,他也在河北驻军混过几年。
驻扎北地的秦军是以车、步、骑的混编军团为主力,因此司徒雅对武刚车和轻车之类的各种战车也有所接触,留意观察之下,他倒也看得出一些名堂。
望着手下们不明所以的各异表情,陈凉大笑起来,介绍说道:此物名叫偏厢车,在车子前后各留有铁索快速联结。
要是围成车阵架起火器弓弩,呵呵呵呵,大都督,这车阵怕是不亚于你水师的战船吧!司徒雅想象了一下陈凉所描述的这个场景,连连点头说道:嗯,此等重车专司防守倒也合用,只是拖动这么多战车,只靠人力怕不成啊!若要大量调用牲畜的话,沿途草料消耗量太大,我军在北线积蓄的粮秣被毁,只用在南阳一战倒还可以,行动距离再远一些,粮秣补给便要跟不上了吧?不妨事,本座已命人改装了一千辆偏厢车,只要这次用得上那就够本了,下回该怎么办,到时再说。
听了陈凉如此表示,司徒雅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言语,在座的其他人也谈不上有什么像样的意见,这件大事就此拍板决定了。
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日常供给士兵食用的粮食,供应战马的一般草料和精料,全加起来数量多得吓死人。
兴汉军延续秦制向所属州郡乡镇收取的各类赋税当中,也包括了每户农家必须上缴的五捆稻草和一斗黑豆,这些用来供给大军所需的饲料。
由于在前不久,汉水以北的州郡被铁勒人突袭焚毁了不少囤积的粮秣辎重。
这次为了整军备战,陈凉临时缩减了包括对霍山的粮食交易在内的许多开销项目,最大限度集中资源保障供应前线战事,这个情况很快引起了林旭的关注。
大将军府邸后院的庭院中,一架猕猴桃生得郁郁葱葱。
荫凉之下,林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坐在他对面的陈凉则显得很尴尬,低声下气地解释说道:林大哥,不是小弟不讲信用,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这一仗打完,一定补上差额。
闻声,林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啪嗒一声把一只手镯样的银白色金属物件丢在石桌上,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个小玩意送给你,滴一滴血在上面。
滴血?什么玩意这么邪门?荆州乃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楚国故地,楚人素来笃信巫蛊之术,因此西南一带巫风盛行。
在如此普遍的社会风气影响之下,陈凉时常被下属们提醒防范此类事物。
虽然不怀疑林旭有什么不良企图,他心里面也始终难免觉得怪怪的。
当陈凉把手镯模样的金属器物套在左手的手腕上,跟着又滴了一滴鲜血上去。
霎时间,眼前彩光连闪,光幕出现了复杂得叫人头昏脑涨的虚拟画面,到处都是闪烁的文字和数字,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标识物在眼前晃来晃去。
若非陈凉的平衡感一向不错,光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一窝蜂般涌出的玩意就要呕吐了,太叫人眼花缭乱。
手扶着石桌缓缓坐下,稍微定了定神,陈凉惊异地说道:这……这是……嗯,数字化战场显示系统。
算了,这些话说了你也听不懂,算是一件法器。
该怎么用,这有附带说明,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抛下这么一句话,习惯了当甩手掌柜的林旭施施然地飘然离去。
如此轻描淡写地提供协助,不代表他对陈凉的关注度下降了,只不过是另有一件事需要林旭去处理罢了。
巫山神女峰山神庙哎呀!林山君,稀客呀!您怎么有空造访寒舍?得到手下们的禀报,正在替心爱的宠物西贝猫沐浴的巫山君萧柏琅,如火烧屁股一样来到山神庙门口,一见面祂就满面堆笑地问候着。
林旭神色暧昧地一笑,说道:哦,我刚去了一趟江陵,想起咱们相约的日子快到了,故此前来登门叨扰。
尊神里面请,来人哪!奉茶待客,记得用我收藏的那罐云雨茶。
寡人有疾的巫山君萧柏琅性好渔色,祂在山神庙里豢养的姬妾歌妓多达四位数,不过平生最爱的却是祂那只宠物西贝猫,简直旦夕不可与之分离。
纵然是接待林旭这样身份的贵宾,萧柏琅仍不忘把这只小猫抱在怀中,不免使人怀疑祂是否有着恋物癖。
按道理说,如此举止有轻狂之嫌,但林旭见多识广,对于曾经误入天雷文遍地晋江的他来说,眼前这点状况纯属旁枝末节。
待得双方坐定,林旭示意萧柏琅屏退了身边的侍者,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萧山君,不知蜀中状况如何?唉,朝秦暮楚,互相攻伐,永无宁日啊!我本以为陈凉那小子能挥师西进,早些让蜀人过上太平日子,不想又出了铁勒人这档子事。
哦,对了,尊神可知铁勒人缘何南下?闻听此言,林旭也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消息不是说因为大军供给不足,需要打草谷……莫非此事另有文章?自命手握独家新闻的萧柏琅一边抚摸着西贝猫,一边笑吟吟地说道:普度慈航那老妖怪跟铁勒大汗鼓吹说江南金陵有王气,若是哪一路义军占据了金陵必定北伐中原,驱逐他们这些异族。
天晓得这种鬼话思结祢度居然也信了,这不就派了大军南下,想要一直打到江南去。
一想起修炼邪菩萨的普度慈航那个老妖怪,林旭恍然记起上次吃亏的事情,不免面露愤恨之色,说道:又是这个老东西,哼!早晚有一天我会收拾它的。
这时,几名侍女莲步轻盈地走来,奉上了一壶香茗和几样精致茶点。
两位地祇暂时停止交谈,身为地主的萧柏琅笑着招呼说道:来,尊神且尝尝我这巫山云雨茶,不比你那霍山中的天柱烟岚差上几分吧?经过精心烘烤的茶饼被碾成细细的茶粉,中间又过了罗筛,以高温沸水冲泡出来的绿色茶汤,看上去颇为浑浊,让林旭联想起了露天积水特有的浓重绿色,他不禁皱起眉头。
对于习惯了冲泡散茶的林旭而言,他是极其不欣赏这些传统茶道的产物,当即一摆手,开口推却说道:此言差矣,天下各地出产别有不同,喝茶这种事又岂能强求一致?哈哈哈哈,林山君这话说得甚是在理,凡事皆强求不得呀!与林旭相视开怀大笑之后,萧柏琅的眉宇间浮现一抹忧色,轻叹说道:唉,人间世事纷扰,我等神祇自可坐看潮起潮落,天地之事非你我所能淡然处之。
林山君,近来在下夜不能寐,夜半惊起之时,待醒觉后已是汗流浃背,某敢问林兄可知是何缘故?闻声,林旭的眉梢微动,笑着说道:天下足令我辈忧心忡忡者,不外乎大势与大劫。
此间是是非非,如人寒天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响鼓不必重锤敲!林旭和萧柏琅打机锋似的对话,已经把各自的想法都阐述清楚了。
既然是在私下里商议事情,祂们为什么不能明说呢?道理当然是有的,一是为了掩人耳目,其次是遮掩天地的耳目。
诚然,天道难欺,但并非不可欺。
神祇讨论天道变化,首先就要有被天道修理的思想准备,为了以策万全,林旭和萧柏琅有志一同地选择了隐语交谈。
由于近期骤增的片界撞击融合事件超出了人类的观感范畴,除却如火山爆发、地震、气候突变等等表面现象,可以被凡人观察到,不过真正懂得发生了什么变故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极少数知情者也不敢随意开口。
倘若这桩消息传扬出去,因此惹出了什么祸端,在因果牵缠之下,纵使神祇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天底下自然多得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这时候,一副愁眉苦脸模样的萧柏琅拍着手说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见状,林旭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祂一眼,还不得不劝慰说道:俗语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萧兄何必如此悲戚,天道之下,我辈也不过是蝼蚁,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尊神说得极是啊!我辈在凡人眼中荣光无限,他们又岂知你我的处境堪比监牢囚徒,看似尊荣无限,实则身不由己,何日方可得真自由?唉,难了。
至此,双方谈话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只有那只不懂事的西贝猫还在调皮地抓挠着萧柏琅的袍袖。
尽管心情沉郁,林旭此刻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道:萧兄,这段日子涉及兴汉军之事要劳烦你多费心,我得盯住黑山老妖免得这家伙又出来作祟。
你想必也听说了,此獠屠戮百万生灵似是为了炼制魔道法宝。
近来它全无动静,反常者必为妖,我只恐沉寂下去的黑山老妖发动起来,到时定然是石破天惊之举。
兴汉军与蜀地方面的事情,全都拜托尊神了。
闻听此言,萧柏琅也强打起几分精神,笑道:岂敢,这本是我份内之事,林山君尽可安心。
第一百六十章 威胁咴咴!杀呀!冲啊!轰——轰——轰——战场上纷乱的人喊马嘶声,火器燃烧爆裂的巨大轰鸣声,夹杂着兵器撞击发出的脆响与利刃穿刺肉体特有的怪异声音,这一切仿如阿修罗道向人间敞开了大门,欢迎来宾参观异域风光。
兴汉军北上抵御铁勒人侵袭,以南阳郡治宛城为中心的广大战场上,随处可见倒伏在荒野和田地中的死尸和分不清个数的残肢断臂。
在荒芜的乡野间,那些白天草草埋葬的尸首,到了夜里又被饥饿的野狗拖出来分食。
时值仲夏,空气中无处不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尸臭味,即使掩鼻而过都阻挡不住那股浓烈到直冲脑门的强烈异味,以及不明物体烧焦散发的刺鼻味道,这些味道混合起来简直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官刺激。
在宛城的城下,横七竖八的尸堆中,气若游丝的垂死者低沉呻吟与哀号,恰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唤。
说不得,如此此景只能使人联想起人间地狱这个老掉牙的形容词。
忍住掩鼻而过的一闪念,陈凉翻身下马,他扫视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心中隐隐作痛。
正当陈凉纠结于付出的惨重代价之际,探马风驰电掣般自远处狂奔而来,他来到陈凉跟前翻身下了马,单膝跪地说道:启禀大将军,苗将军夺占东、南,两个方向的三座门,命小的转告大将军,铁勒人从西、北方向的两座城门逃走了。
听了战况简报,陈凉压下心底里复杂的情绪,语气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对身边的几个传令兵说道:你们分头出发,告诉陈忠、陈节,杀伤铁勒人的军士,不过行事要小心,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
是,小的得令!这时,陈凉转回头看着一旁意兴阑珊的司徒雅,说道:司徒都督,如此安排是否妥当?闻声,司徒雅抬眼看了一眼陈凉,跟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呃,陆战实非末将所长,不敢妄言。
兴汉军的水军大都督司徒雅在陆地上也混过,当时也并未表现出足以称道的过人长处,直至进入了荆襄水师,他的水战才能展露,从此开始平步青云。
毫无疑问,司徒雅是精熟水性,熟谙水战门道的战将,堪称是水中蛟龙。
这次攻打南阳之战,水军的主要作用是协助运输辎重,发挥余地有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南阳附近水浅不得行舟,强行弄几条小艇参战除了象征性之外别无用处。
何况弃舟登岸以后,自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司徒雅,似足了离了水的老鼋,什么也不大玩得转了。
其实陈凉看出司徒雅对指挥陆战没多大自信,据一些熟悉他的军中老人所说,司徒大都督陆战上面那两下子,水平还不如被排挤走的苗仁辅二十年前的楞头青时代。
有鉴于此,陈凉索性让司徒雅跟在自己的身边充作随军参议,反正到了计算功劳的时候也方便分润他一份。
这个安排姑且算作是安抚这位本已准备攻伐巴蜀,半路上又不得不跑到豫州搅合这一滩浑水的水军大都督。
陈凉刚刚作出调遣安排,正当此时,一名满头大汗的前军探马由远及近狂奔而至。
这名探马飞身跳下了胯下那匹疾驰而来,立马开始口吐白沫,很可能当场暴毙的战马。
探马三两步抢到陈凉身前单膝跪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报!启禀大将军,小的们在宛城以北三十里处,撞见铁勒人大队骑兵。
敌军兵力详情尚未查明,依扬起的尘埃高度来看,少说有上万骑,请大将军火速定夺。
南阳附近没有什么像样的山川险阻,山峦不高,河川不深。
相距仅有三十里的平野之地,骑兵不吝惜马力放开疾驰,或者在中途换马赶路,用不少个把时辰就要杀到眼前了。
听完汇报以后,陈凉的脸色顿时发青,司徒雅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在前面兴汉军刚打了一仗,艰难取胜后大军的锐气已泄,倘若此时遭遇大队骑兵突袭,那是凶多吉少啊!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陈凉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身旁的中军官,大吼大叫地说道:传令下去,收拢队伍,依托城墙结成车阵,务必阻敌南下。
一直隐身在暗中观察着情况变化,林旭这时眉头紧锁,对于他而言,陈凉面临的危险就是林旭这个风险投资人的资产面临打水漂,自然容不得轻忽大意。
身为神祇为什么要甘冒偌大风险,不惜与人道因果纠缠不清,林旭执意插手到人间改朝换代的战争中,不遗余力地扶植陈凉?难不成是他吃撑了吗?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么荒唐可笑的理由,简而言之一句话,林旭还指望着依靠陈凉建立一个新王朝,抵御片界融合后必然会侵入中原的异族,以及他们很有可能采取的种族灭绝式的同化政策,避免华夏神系在这一方天地的传承命脉断绝。
以史为鉴,可知兴亡。
林旭心知肚明,地球进入核武器时代后,畏惧于自己创造出超大威力毁灭武器,人类为了适应这种强大的威慑力量平衡,战争从无限制转入了以屈敌从我为主的有限战争方式。
在蘑菇云威慑时代,一国的战争目标不再定为消灭敌国,彻底占领对方的领土,而是转变为击败原有的政权,扶植亲近己方的势力上台。
那种公然出兵消灭一个国家,并且宣布将其领土并入自身版图的情况,大概除了萨达姆这样野心太大,眼力又差劲,一听别人怂恿就当真的家伙,可谓是天下难寻,地上难觅。
尽管核武时代的人们逐渐接受了有限战争的概念,千万不能忘记一点,在此之前的几百年中,单是蒙古铁骑就在地球上一口气屠杀了数千万人,焚烧了不计其数的城市和乡村。
蒙古人这种极高效率的屠杀和范围空前的大破坏,堪称是前无古人的,在核武器诞生之后,恐怕也很难再有后来者超越他们创下的恐怖纪录了。
稍晚一些时候,登陆美洲的西方殖民者同样几乎杀光了北美大陆的印第安人,在南美大陆他们大肆杀戮当地土著。
为了获取新大陆蕴藏的贵金属,强迫奴役当地人到危险的矿山进行苦役劳动,不惜以人命换取金银,连带着灭绝了南美洲的古老文明。
要说最为令人发指的行为,莫过于欧洲人送给当地人天花病人曾用过的毛毯作为礼物,故意在土著部落散播这种致死率极高的烈性传染病。
西方殖民者以传播福音之名,在新大陆造成的破坏是如此严重,以至于玛雅等具有千年以上历史的古老文明,被人为地断绝了文化传承。
哪怕一部分在屠杀中逃走的玛雅人的后裔后来还继续生活在热带雨林中,他们也丧失了祖先创造的辉煌文明。
仅有的极少数幸运逃脱了西班牙传教士之手,未被宗教裁判所焚毁的古老玛雅彩绘文书,以及残存下来的金字塔雕刻图画,再也无人能正确解读其中的记载内容。
这些神秘莫测,需要西方专家学者重新破译,加以解读阐释的玛雅文书,正牌的玛雅人后裔反而不认识了,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由此可知,毁灭一个民族和一个文明,本质上并不难,只要你足够冷血和强大就可以了。
不妨看一看当前林旭面对着的恶劣状况,在秦八十四世皇帝登基初期,官方统计数字确认大秦帝国约有四千多万人口。
假如考虑到为躲避繁重的徭役和花样百出的赋税,潜逃投靠官绅贵族之家,以及跑到山里垦荒的老百姓,总人口数量应该比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可近年来,北方各地战事迭起和天灾人祸横行,时至今日,根据各地的地祇们统计,人口数量大概只剩下七成左右,即是在三千万上下。
平心而论,这个数字按照古代王朝的生产力标准衡量不算少了,不过外来异族铁了心进行一场大屠杀,只要杀人的速度只需比人口自然增值的速度略快一些。
那么,无论现有的人口基数看起来有多可观,全部死光光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地球历史上,一位古波斯王薛西斯,他也就是跟斯巴达三百纯爷们血战温泉关的那位波斯王。
据说薛西斯在率军攻打希腊时,曾突然望着浩浩荡荡从浮桥渡海的大军感伤流泪,他对部属说是因为想到了这数十万浩浩荡荡的大军,等到百年之后一个也剩不下,从而联想起了死亡这个凡人无法逃脱和回避的必然宿命。
不同神系之间的神战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模式,不同于为争夺信仰而发生的战争,双方为了打倒对手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有胜利者才有权书写历史。
神祇亲自动手杀人会落下人道因果,继而惹怒阿赖耶引发不测后果,这也同样可以用委托人间的代言人来完成相关布置的方式规避限制。
正如此时此刻,那些依然在片界西方浴血鏖战的几支异族大军一样,他们一旦决出胜负,胜利者就会以最为血腥的方式解决统治隐患。
愿意改宗的人必须举行仪式,否则全数杀光,直到将所有敌对神系的信徒斩尽杀绝为止。
与此同时,十字军还在捣毁祭祀敌对神祇的庙宇和殿堂,焚烧祂们传播信仰的经典和语录,直至从物质到精神上,完全抹去证明祂们曾存在过的一切证据,这就是最为残酷的神战模式。
我们的人有千千万万,你们这些刽子手能杀得完吗?这是一位殉道者在临终之前向举起屠刀的刽子手所发出的挑衅言辞。
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辞,的确够豪迈的,不过他说错了一点。
不同于在本民族内战中,参战各方多少都得保持着某种伦理道德的底限,再邪恶的独裁者受到有形和无形的制约,他也不可能疯狂到采取无差别的大屠杀政策。
问题是那些原本就是异族的侵略者,他们只要把屠杀指令认真贯彻下去,横下一条心来,即使眼前是千千万万的人,他们也一样杀得完。
神祇因信而生,当信徒死光了,祂们还能独善其身吗?或是陨落,或者沉眠,绝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百六十一章 荒诞火炮准备!那些分量笨重而不易搬运的青铜火炮,此时被士兵们借助撬杠、绳索、滚木等简易工具挪动到城墙和城楼上,随即在大炮周围堆起了沙袋构筑临时炮垒。
由高处向下俯瞰,城墙脚下正在忙碌布置阵地的偏厢车阵,这一刻,隶属炮兵部队的人们心情同样夹杂着难言的兴奋与忐忑不安。
兴汉军紧张忙碌地准备工作抢在铁勒人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之前完成了,至此做好了迎击敌军来袭的准备。
老天保佑!接到了下属的准备就绪汇报,陈凉那颗始终狂跳不止的心略微安定下来,他不禁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向冥冥之中眷顾着自己的神秘力量表示感激。
见此情景,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林旭悻悻地说道:好的不学,专学人家谢什么老天?老天爷这会自顾不暇,哪有闲工夫搭理你吗?要不是我出手帮你拖延时间……咔哒咔哒咔哒——光天化日之下,大军莫名其妙在平原上迷了路,铁勒人跟拉磨的驴子一样转悠了半天才找对了方向朝着宛城移动。
此时此刻,成千上万的马蹄同时践踏地面,那种剧烈震动带来的冲击力给予人们的心理感受,绝不亚于目睹一辆超载五十吨的重型卡车以七十码的速度向无辜路人迫近。
不仅是普通的兴汉军士兵承受着难以言表的精神压力,即使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将领们也油然生出了即将窒息的错觉,仿如自己的脖子正在被一双无形大手紧扼住。
一名靠近苗仁辅的低级军官顶不住压力,他低声说道:苗将军,要点火吗?闻声,苗仁辅依然不动声色,斜眼看了看坐在不远处那面帅字大旗之下的陈凉,语气笃定地说道:……不,再等一会,把铁勒人放近些。
被迫从水军改成陆军,司徒雅排斥异己的行为对苗仁辅是个奇耻大辱,他心里的那份屈辱也是不言而喻的。
这些年来,苗仁辅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告诉世人他不是被司徒雅戏耍在股掌之间的大傻瓜。
无论是在什么时代,水战多用远射兵器是不变的主旋律,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对水军来说是可以用到世界末日那一天的至理名言。
由单兵弓弩对射,一路发展到巨型连弩和投石机的轰鸣,乃至于花色繁多的原始火器登上历史舞台,老于行伍的苗仁辅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大炮的存在价值。
随即,他预感到当前局势的微妙,决定不能太早开炮暴露目标。
在眼下这个极限距离,射程最远的铸铁实心炮弹对骑兵集群没有多大杀伤力,充其量就是听个响而已,不如放他们跑近一些再开火。
苗仁辅自有打算,他也知道主帅陈凉和与两看相厌的司徒雅正在背后注视着自己,苗仁辅对自己的职业素养有着强烈自信,义无反顾地坚持压后开炮这样一个看似十分冒险的选择。
时间在过于紧张的空气中仿佛也凝固了,苗仁辅屏息凝神,自言自语地说道:近一点,再近一点。
预备……点火!嗵——嗵——嗵——随着令旗剧烈摆动,城头上的兴汉军炮手们相继将手中烧热的烙铁插入大炮的药池中,尖端泛着樱桃红色的铁钎瞬间引燃了黑火药。
随后,但见一缕淡淡的青烟猛然冒起,随之如连串炸雷似的轰鸣声响彻云霄。
在大炮集群发射那强劲的后坐力震动之下,人们脚下的坚实城墙此刻好像也变得摇摇欲坠,许多人本能地扶住身旁的物体以求心安。
兴汉军装备火器的时日不长,隶属步军的炮手数量有限,攻打南阳的炮手也多是抽调自水军。
身为水军的前二号人物,苗仁辅指挥起这些昔日的旧部也算得心应手,不等第一轮炮击出结果,他便大声呵斥说道:手脚麻利一点,装填弹药。
大炮用于陆战,在装填爆炸物的开花弹实用化之前,只能靠球形弹从黑火药爆燃中获取推动力,转化为强大的动能杀伤各类目标。
尽管刚刚起步时代的火炮远不能与后来那些一发炮弹下去,覆盖一个足球场面积的变态火力比拟,却也不能小看这些老掉牙火炮的威力。
大浪淘沙始见金,大炮能将自己头上战争之神的殊荣保持了数百年之久,那些与它同时代的武器差不多都进了博物馆休息,唯有大炮老当益壮地霸占着这个殊荣,应该足以证明它的威名得来不是侥幸。
即使球形铸铁炮弹的飞行速度减缓到用肉眼都能清晰看到飞行轨迹,炮弹的强劲动能照样会轻松撕裂人体,轻松得犹如折断一根牙签。
那些穿着坚固铠甲的人员,在炮弹面前只是一碟小菜,因此才流传着在战场之上,无论何时何地炮弹都享有优先通过权的说法。
记好了,当你看到了它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态度谦卑地给炮弹大爷让开去路。
别说士兵和军官装备的普通铠甲,就连林旭送给陈凉的那套外形夸张而又华丽到爆的鲜花盔甲,在大炮的神威之下照样保不住使用者的性命。
没错,鲜花盔甲经过特殊强化工艺处理,可以打穿城墙的炮弹也很难摧毁这套坚固的盔甲。
然而,包裹在甲胄之内的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劲爆的冲击力,光是内脏大出血的话那都算是好的,当场活活震死也不足为奇。
苗仁辅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城头上的六十门大炮,压低了炮口朝向敌军骑兵的阵列进行齐射一轮之后。
那些呼啸而过的球形弹开始贴着地面跳跃,不时触地反弹再次跳跃到空中,一路蹦蹦哒哒地在辽阔的原野上飞掠而过。
在炮弹所到之处,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慌乱场面,这些如碗口般大的实心铁球,硬生生地在铁勒人的密集骑兵队列里开辟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血胡同。
如果说比起不算吓人的伤亡数字,大炮的显著效用是惊吓了铁勒人的战马。
这些被训练得不畏惧火光和鲜血气味的优良战马,在前所未见的火器轰鸣声与飘散在战场的硝烟气味夹击之下,它们的精神状况变得极不稳定,一些战马甚至狂暴地在原地乱蹦乱跳,直至将骑手摔下马背。
%¥#@¥……&眼看着铁勒人的冲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混乱溃退,陈凉现在感兴趣的是他们究竟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陈凉转向从叶飞手下归顺兴汉军的一名通译,询问说道:那些戎狄在喊什么?铁勒人进入中原的日子也不短了,懂得铁勒话的秦人数量少得可怜,若非叶飞当日从关中带了一批人南下,想在荆州寻觅这样的特殊人才也是难比登天。
回禀大将军,他们好像在说有人施了妖法,要请萨满巫师来驱邪。
闻听此言,陈凉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一早猜到了这个结果,对于循规蹈矩的正常人来说,这个思路才是正确方向。
在这一方天地是有怪力乱神的,虽说大多数时候那些方外人士都会自觉地离战争远点,可是难免有少数人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和理由,自愿或被迫地卷入到战争之中。
一般来说,假如是在内战中,交战双方会遵循一些心照不宣的规矩。
譬如说不能在胜负未分之前就大肆挥军抢掠,道理很容易理解,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属于同一民族,若是自家把名声搞得太臭了,将来有很多事情就不好善后。
入侵的外敌则没有这种顾虑,他们本来就跟这些本地人不是一伙的,根本用不着在意对方的怨恨。
与此相反,屠戮本地人有助于瓦解守军顽强抵抗下去的信心,同时还能削弱对方的战争潜力,纵兵劫掠乡野的手法也是游牧民族最为钟爱的作战方式之一。
尽管惯例如此,这些规矩也存在着被打破的可能性,一旦其中一方忍不住动用了人力无法抗拒的特殊手段。
当然,在这里主要是指动用法术和驱使妖兽之类的非常规力量,另一方立马就会还以颜色。
由此开始,战场上的惨烈场面也会随之飙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萨满巫师是草原游牧民族共同的精神导师,正如东胡人对萨满巫师奉若神明,在铁勒军中一样有着不少萨满随军效劳。
一般情况下,萨满的职责是为大军出行祈福和替伤者治疗,超度死者的亡灵等工作,他们不会主动参战。
当铁勒人初次遭遇兴汉军装备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争之神大炮,他们并未把这种如雷鸣般恐怖力量与人造物品联系起来,而是认定对方施了妖术。
随即,作为一种反制手段,随军的萨满巫师被铁勒人请了出来作法驱邪攘灾。
见此情景,城头上的苗仁辅咧嘴一笑,他很是不屑地笑骂说道:傩戏?一群蠢货,点火!适才铁勒人退出火炮射程,城头的炮兵阵地也停止了射击,此刻见铁勒人大剌剌地闯进射程之内,苗仁辅一声令下,城头的数十门大炮开始了一幕惊心动魄的大合唱。
嗵——嗵——嗵——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情会比你患了重病更惨呢?答案是你又一不小心吃错了药,显然这是双倍的悲催呀!倒霉到家的铁勒人从一开始就没摸准兴汉军的脉门,他们是想当然地认为来自城墙上的火器攻击,一定是某种未知的法术。
不问可知,这种思路错误导致的最终结果,必然是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悲剧。
啊!直面着一颗黑乎乎,携带着凄厉风声呼啸而来的炮弹,那位被铁勒士兵围拢在中央的萨满巫师自信地抬起手中泛着红光的铃鼓,口中念念有词。
萨满巫师的这一招是专门用来对付远程攻击术法的,只要准备时间充裕,无论是法术、妖术、神术、异术,统统全都可以反弹,唯独对实体攻击无效。
这就好比一扇纱窗能挡住苍蝇蚊子飞进房间,却不可能挡住空气流通一样,要是能阻挡风吹过,那也就不能叫做纱窗了吧!转瞬之间,这颗如保龄球般大小的铸铁弹丸由这名萨满巫师身上一下穿过,轻松得像用筷子穿透豆腐一般。
那些聚集在萨满附近,等待驱邪的铁勒人,眼睁睁地看着平素被他们顶礼膜拜的萨满巫师被这颗炮弹分尸。
眨眼之间,五脏六腑和碎裂成不规则块状的肌肉骨骼飞散出几十步远。
前后反差如此强烈,所有人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手舞足蹈地大叫大嚷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突入×&……%××%@神情呆若木鸡地看着萨满巫师零散一地的死状,在场的铁勒人傻愣愣地不知所措,等醒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即刻癫狂地叫喊起来。
跟着纷纷翻身上马,好似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头也不回地往北方狂奔而去。
这些胡人,他们这就跑了?目睹了巫术不敌大炮的震撼一幕,更熟悉火药和火器的兴汉军上下人等显然无法预见到,铁勒人此刻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合理的。
这时候,遥望着落荒而逃的敌军,依托宛城作战的兴汉军惊得瞠目结舌,彼此面面相觑。
两、三轮炮击之后,伤亡加起来不过数百人,实力不弱的敌军便狼狈逃跑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凡人无法理解这种状况,暗中观战的林旭却觉得这点小事不值一哂,只能说兴汉军这帮土包子少见多怪。
在地球漫长的战争史中,武器技术落后的一方初次遭遇从未见过的新战术和新武器时,出现从实力对比分析不合情理的事件算不上新闻。
且不说发现新大陆时期,西班牙殖民者用数百名装备火枪和战马的士兵,轻松征服了使用石器时代武器的阿兹特克人。
即便后来到了一时代,当约翰牛率先把秘密武器水柜坦克投入西线堑壕战,军事技术与英国佬处于相同水准的汉斯们乍见这些钢铁怪兽,他们照样是一触即溃输得莫名其妙。
若非英国佬的坦克机械可靠性太差,一多半都在半路上抛了锚罢工,估计他们在那一天之内所取得的进展会比过往的一年中所取得的总和还要来得大。
由始至终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没有直接参与到这场战事中,陈凉不是学会了垂拱而治,而是他在战场上忙里偷闲,检验着林旭送的新玩具。
在只有陈凉一人能看见的投影光幕之上,现实战争中的所有因素都被彻底数字化了。
小到在单兵头顶浮现出来,表示着他已经处于负伤状态的红色十字,大到象征着整个战场双方优劣态势的天平系统。
现如今,陈凉对着这个没有说明书的小玩意是既好奇又无奈,只能不断摸索它的用途,一边尝试着调试功能,一边大力谴责某位地祇过于偷懒的不负责任行为。
注意到铁勒人开始没命地集体逃亡,陈凉尽量减小动作幅度,伸出手指在光幕上比划了两下。
调出相关资料一看,满分数值为一百的士气指数,铁勒军这一会功夫就下跌到了颜色红得发紫的三十五。
确认了对手士气崩盘,陈凉开心得都快笑出声来了。
随即,他大声吆喝着身边的军将们说道:传令我军骑兵追击,对斩首数量多少不要斤斤计较,俘获战马一匹抵斩首一记,通告全军!骑兵是冷兵器时代机动力最强的兵种,难得铁勒人主动送货上门,过惯了穷日子的陈凉又岂能轻易放过这块肥肉?要人命可以稍后再说,他们的马匹一定要尽可能留下。
逐一作出安排后,陈凉如获至宝地抚摸着这件手镯样式的法器,可以准确判断当前形势,这是作弊器一样的战场利器呀!凡人的精神波动可以通过神术进行量化计算,为了实现这种功能,如何完成运算步骤和解析过程,无疑是极其繁琐的运算过程。
对陈凉这种纯粹的术法外行而言,他知道手镯有助于判断敌军是真的逃跑,还是假意诱敌就足够用了,全然不必操心手镯究竟是如何判断士气的高低。
头目们张一张嘴,底下人就得跑断腿。
总数不到三千骑的兴汉军骑兵追击取得了极大成功,心胆俱裂的铁勒人甚至连回头尝试反击一下的勇气都没了,如同被狼群驱赶的羚羊,他们只是顾着一路埋头狂奔向北逃窜。
或许对于铁勒人来说,眼下唯一的好处是,他们不需要比后面的追兵跑得更快,只要比自己同伴稍微快一点就够了。
此役,意外大获全胜的兴汉军斩获无算,不计入伤残马匹在内,光是健康战马就缴获了五千多匹。
当确认这个统计数字无误,陈凉兴奋得大半宿没睡觉,一个人自顾自地手捧着《三国演义》在房间里哼着小曲。
常言道:南船北马。
自古以来情况即是如此,大秦帝国拥有的牧场多在西域、陇右和长城沿线的边郡各地,再有就是通过茶马贸易跟塞北和青唐的游牧部落换取马匹。
在北方州郡,军队的战马数量很多,一般人都能看得见,等到了江水之南,一匹上好战马的售价昂贵得堪比中等人家的全部家底,更为悲催的是,即使以这样的天价,那还是有价无市。
以至于江南人时常感叹,千金易得,良骥难求。
战马始终是国家实行专卖的管控物资,控制比盐铁茶酒专卖还要严厉许多,私人购销战马的罪名一点也不比谋反和私造武器甲杖来得小多少。
许多自幼成长在帝国南方的人,初次见到西域大宛名马之时,他们都会本能地高呼一声,好大的一头驴呀!身为游牧民族,铁勒军自是相马和养马的大行家,他们军中所用的战马,若非是精选的塞北马,再不然就是产自陇西的河曲马,单是这五千多匹战马便已是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
首战告捷,陈凉的信心倍增,在与诸将商议决定继续北上,务必要跟铁勒人真刀真枪来两下,今后也好摸准双方的实力差距。
三日后,随着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宛城开拔,目标是通往关中的要隘武关。
前些时候,陈凉派遣了一支偏师进攻武关,不善于守城,同样不习惯住在城里的铁勒人一点也没有据守城关的想法。
兴汉军千把号人的先锋部队循丹水逆流挺进之际,宛城大败的消息和一窝蜂似的溃兵一起到来,把守武关的铁勒军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汉军如同儿戏般夺占了这座虽不及函谷关那般险绝天下,但也绝非软柿子的雄关。
武关的失守意味着关中地区业已向兴汉军敞开了大门,于是乘胜追击的陈凉打定主意,要趁着这次铁勒人大败而归的机会,试探一下铁勒人的胃口。
随即,总兵力近五万之众的兴汉军鱼贯穿过武关,行军大队步步进逼蓝田县。
要知道,从蓝田再向西北就是灞桥,继续向前渡过了渭水,眼前即是千年帝都咸阳城。
哪怕秦八十五世为了逃避铁勒人的攻击,怯懦地选择迁都洛阳苟安一方,他也没敢下诏废黜咸阳的帝都地位。
咸阳,这座历经了无数风霜雨雪洗礼的城市,已经与大秦帝国的兴衰荣辱联系得密不可分。
纵使贵为天子,秦八十五世也不敢背上这个丢失都城的千秋骂名,他干脆掩耳盗铃式的将迁都洛阳称作是就食东都。
这就像林旭没穿越之前所知的某些文宣材料中,有关部门把从事特殊行业的女性称作失足妇女,说白了,耍弄这种文字游戏的唯一目的就是替无能的上位者文过饰非。
正值仲夏时节的关中沃土,本应是麦子灌浆生长的农忙时节。
然而,在长满了一人多高野草的荒芜田地里,仅有几棵孤零零的干瘪麦穗随风摇摆不定,人们放眼所及之处,四下尽是一派说不尽的荒凉凋敝。
往昔熙熙攘攘的村镇化为了一片颜色焦黑的残垣断壁,散落在路边草丛间的累累白骨更是触目惊心,此情此景,再配上不远处那棵老树枝桠上,蹲着嘎嘎怪叫的几只乌鸦。
说不得,这地方干别的事恐怕不成,若是当作鬼片外景地那是浑然天成,分毫不劳人为雕琢的功夫。
往昔号称天府之国的关中居然残破零落至此,大半起因是铁勒人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另外的一半原因则要归功于黑山老妖为了获取原材料,在关中展开了一场无差别疯狂屠戮的卓越成果。
正所谓,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失色。
又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其实上面这两句话说得都是一码事,你再强也强不过命,要是真能强过命运,不管你该算什么,一定不算是人了。
意气风发的陈凉正值个人气运的黄金上升期,一举一动都仿佛有着无形的助力,即便没有林旭等地祇的暗中关照,陈凉也不大可能遭遇惨败,顶多是吃个小亏罢了。
随着兴汉军踏入了关中地界,目睹了悲凉凄惨的一幕幕场景,陈凉陡然触动了灵机。
随即,他请来了军中的几位文胆代笔润色,把自己的一口大白话转成了文言文,然后派人传抄张贴在经行的州郡村镇晓谕关中父老。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自秦祚倾移,铁勒、柔然、东胡皆北虏胡种也,然以戎狄而凌中国,予痛心疾首,故愤而起兵讨伐之……今中土污于膻腥,生民扰扰,余愿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废黜暴秦,厘清寰宇,欲使民皆得其所,洗雪中国之耻,令尔民等其体之……这样一篇在陈凉的直接授意之下,由一班御用文人捉刀写成的檄文,可谓是字字铿锵有力。
那些读到这片檄文,在铁勒人铁蹄和屠刀下苟且偷生的关中老秦人无不是潸然泪下,他们拜倒在陈凉的马前,哽咽哭诉着异族统治者对秦人的欺压和屠戮,恳请陈凉驱逐铁勒人,还关中父老以太平。
陈凉口中应承着这些请愿者,出于统帅一方后逐渐养成的敏锐嗅觉,他马上意识到铁勒人罄竹难书的斑斑劣迹,可能是收拢天下人心大有裨益的一味药引子。
于是,陈凉当即着令各部,抽调文书、刀笔吏等人员,分头记录沦陷区的惨状和受害者的血泪控诉,而后交由快马送往霍山刊印成宣传手册,分发到荆州及汉中等地的官府衙门,藉此压制内部那些反对北上用兵的声音。
不问可知,倘若有朝一日陈凉真能身登大宝,后世史书必定会记载下太祖皇帝高瞻远瞩,充分揭露了异族侵略者的丑陋面目。
当然,也许还会顺便宣传太祖素怀济世救民之心,七岁上山锻炼身体,九岁立大志敢为天下先,时刻准备着为解放大秦千千万万的受苦人而奋斗……神话都是这么诞生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直面在这种军民鱼水情亲如一家,群情激奋地氛围感染之下,陈凉福至心灵,趁热打铁地在攻陷灞桥后召开誓师大会祭奠关中的死难者。
到了整个仪式的收尾高潮阶段,陈凉作为兴汉军的最高统帅向第一个攻克灞桥的旅长亲手颁发了一面红旗,上面赫然绣着八个隶书大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接到兴汉军进攻关中的消息之时,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正在咸阳城外的营寨中饮酒,当他获悉这个坏消息,以及己方南下部队在战场上连战连败的拙劣表现,思结祢度气得暴跳如雷自不待言,他恨不得立刻拔剑砍了那几个没用的统兵将领,宣泄心中不可遏止的怒火。
随后在左右亲信的劝慰下,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思结祢度才开始沉思下一步该如何善后。
现如今,兴汉军满打满算有多少人马?即便连那些挑担推车的民夫也都一块算上,大概能有十万人顶天了。
铁勒人的主力部队多达三十万,其中半数是精锐骑兵,这个统计数字还不是传统意义上,草原民族那种半大孩子和老头子都参战的全民皆兵模式。
倘若选择全军压上与兴汉军决战,显然是抡起大锤砸鸡蛋的无谋之举。
随着片界融合持续发生,来自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数量仍在增加中,这些后来者不同于已经无力掀起大范围反抗浪潮的秦人,他们全是那种穷得只剩一条命的穷横货色,而且不少部族比起铁勒人还要加倍野蛮好战,不管你是多大的部落他也敢上来抢。
为了确保老家的安危,思结祢度不敢把全部军力压到南边,在辽阔的北部草原上唱一出空城计,那是自取灭亡。
考虑清楚了自己的选择,思结祢度以大汗的名义召集了铁勒诸部和高车诸部的贵人们议事。
商讨很快有了结果,八万名骑兵,每人配三匹战马,这是部落首领们跟思结祢度讨论后确定下的出兵数字。
前期攻克南阳,劫掠汉水流域的那支铁勒军也不过才三、四万人马而已。
在铁勒人的高层人物看来,一举打垮北上的数万兴汉军,派出这么多兵力已是绰绰有余。
一方推进北上窥视咸阳,一方南下准备歼敌于渭水南岸。
刚刚抵达渭水南岸,兴汉军便迎头与渡河南来的铁勒大军撞了个正着,果然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老话。
远远地隔着渭水,兴汉军上下隐约望见了对岸铁勒人那浩浩荡荡的行军队列,众人心中的紧张情绪沸腾起来,那种压抑气氛叫人喘不过气来。
铁勒人出兵不到十万,却带了二十多万匹战马。
这种万马奔腾的场面,恍惚间一眼看过去,肯定会觉得满山片海尽是敌军,这样子还说不怕的那是傻子。
在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是正常的,最常见的情况是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即使你事先能计划到一千种变化,绝对无法担保在实践中出现第一千零一种变化,非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耗费的资源又太大,根本无法执行。
举例来说,一次远足活动之前,你想到了刮风下雨,发烧感冒等等意外,偏偏半路上却被毒蛇给咬了一口。
假如你提前想到了这一点,随身带了抗蛇毒血清,兴许接下来又会不幸地发现这次来的是一只蝎子,如果也考虑到了蝎子,难保不会冒出一只毒蜘蛛……简而言之,倘若把每一次可能性都考虑进去,并且采取相应的应对手段,那这就不是一次远足,而是替生存装备公司开展销会。
当然,由于自然因素造成的意外,多少含有人力无法抗拒的宿命感,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摊上了大家自认倒霉也就是了。
尽管人们无法通过努力来改变糟糕的结局,至少在心理层面有种安慰,无论好歹这都是命啊!万一不幸撞见那种纯粹因为人为的失误所导致的大漏子,只能叹息一声,回味那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了。
陈凉透过虚拟光幕看了一下渭水对面的敌军队列,心情顿时安定了许多,他冲着左右随从摆手说道:全军停止前进,命骑兵占领左翼的两处高地,中军开始布置车阵……耳听得陈凉发号施令,司徒雅眼望那条宛若银丝带的清澈渭水,心里满不是滋味。
要是这片水域中有自家的战舰该多好,又何惧铁勒人的骑兵优势。
如今倒好,跟个旱鸭子似的蹲在岸上,浑身的本领连一成都施展不出来,这真是流年不利,晦气呀!这时,跟在陈凉身边的苗仁辅也放下了望远镜,冲着陈凉拱手施礼,说道:大将军,铁勒人仅有先锋一部渡河完毕,我军何不半渡而击之?闻听此言,陈凉连连摇头,叹息说道:唉,这事那有那般简单。
铁勒人的先锋有两万骑兵过了河,我军即便全军压上也很难把他们赶下水,再者我军骑兵太少,一味硬碰硬地蛮干划不来。
已经用了望远镜观察敌情,又透过手镯分析了一下战场敌我双方态势,目前的状况如何陈凉是一清二楚,他不是不想采纳苗仁辅的建议,的确是没多少胜算,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铁勒军利用早先大秦帝国在渭水之上架设的浮桥开始渡河,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游牧骑兵不识水性的弱点,通过浮桥不比用舟船渡河那么容易阻击。
想要临时找到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一时也难以奏效,只能是真刀真枪地拼一场了。
时间不等人哪!兴汉军列队布阵准备迎敌的时候,铁勒人也加快了速度渡河,先头部队还派出游骑抵近到兴汉军周围徘徊侦察,瞧那架势犹如在羊群外围游荡的饿狼。
双方都在试探着对手的底牌,在未曾确定己方拥有更大胜算之前,他们都保持着克制态度。
这种高度紧张的僵持状态是不可能长时间维持下去的,随着铁勒军的主力部队缓步靠近兴汉军,眼看着战况一触即发。
%¥##@!@¥%&&……一个将领模样的铁勒人拔出了弯刀,他挥刀向前一指,口中高呼着什么。
随之,在铁勒军的阵列中响起一片呼喝声,数以千计的战马同时开始发力狂奔,马蹄击打着地面好似滚滚雷霆。
轰轰轰——在一般外行人的印象中,游牧民族的骑兵是以无甲,或者身着轻甲的轻骑兵为主。
康麻子不也说国朝骑射无敌,国族以骑射为本么!确实,轻骑兵是游牧民族的基础兵种,但绝不是精锐兵种,更不是决胜王牌,游牧民族赖以克敌制胜的战场铁拳,同样是披坚执锐的重装骑兵。
廉价的轻骑兵根本奈何不了结成军阵的精锐步兵集团,只能在外围袭扰,充其量能迟缓步兵的行进速度,扑上去硬拼那就是鸡蛋碰石头。
至于说什么骑射无敌,这种话别说到了火器时代如何,在纯冷兵器战争中这就已经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了。
受到弓箭结构和人类骑在马背上的姿势不便于发力等诸多原因影响,纵然采取相同工艺技术制造的反曲复合弓,步弓的射程也要远大于骑弓。
哪怕是由同一个人,同一位工匠制作的弓箭来实验,情况也是如此。
当弓箭手在马上使用骑弓与在站在地面使用步弓之时,二者的弓力强度最少要相差出三分之一,步弓的射程和劲道都要强过骑弓,杀伤力则取决于所用的箭枝。
轻箭及远,但杀伤力较差,重箭威力强大,但射不远,这对骑弓和步弓来说一视同仁。
换言之,当轻骑兵射出的箭矢能够触及步兵弓箭手时,对方的箭矢一早就劈头盖脸的射了过来。
横行一时的蒙古骑兵通常随身带着两张弓,一张是马上用的短弓和一张是下马用的长弓,箭矢也同样分为轻重两类。
遇到步兵结成军阵固守,他们下马用步弓与之对射,射程和威力都不吃亏,等到敌方的阵列支撑不住准备逃跑时,这才上马追击。
实际上,差距还不止于此,骑兵在马上无法使用重型弩弓,步兵则可列队用交替发射弩箭的方式集群压制对手,南宋将领吴玠首先创造出了这种被称之为番休迭射的梯次射击战法。
自打那之后,骑射手和步射手在射程和杀伤力方面的差距就拉开得更大了。
某些人着力吹嘘的骑射无敌,只能说是愚民手法和巩固异族统治的小把戏而已。
这种舆论造势的潜台词是,你们这些贱民不要想造反,国族骑射无敌,那些火器都是瞎扯淡,老子们虽然人少,但是骑射无敌哟!你们千万别乱来,乖乖地当顺民吧!人为造神运动引发的恶劣后果是,到头来骑射无敌的大爷们被一顿火枪齐射终结了神话时代。
整个事件过程无非再度验证了一个简单真理,你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愚弄某些人,不可能永远蒙蔽所有人。
这时候,伴随着重骑兵集群冲锋那滚雷般动人心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兴汉军士兵们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随之颤抖起来,许多曾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的战士此刻都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
这是在毫无遮拦的平原地带与重骑兵的遭遇战,尽管在理智层面上,见惯了杀戮的军将们懂得只要己方维持阵形不乱,重骑兵的那三板斧并不可怕。
然而,发自于心底的恐惧感不能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不是说你明白不该害怕,然后就能不怕的,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苗仁辅环顾四周情形,只见士兵们脸上那溢于言表的紧张和恐惧越发浓重。
对此,他心中不禁懔然,赶忙凑近到陈凉的耳边,低声说道:大将军,不能再拖延了,下令开炮吧!在翘首以待的左右人等看来,陈凉只是摆弄两下手腕上造型奇异的镯子,随后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道:嗯,那就开始吧!是,末将得令!嗵——嗵——嗵——伴随着地面的震颤和缕缕腾起的硝烟,兴汉军的炮车开始轮番上场发言,正是向战场上的人们宣告自身的存在。
当大炮开始点名发言,所有人都要保持缄默状态和低下头去表示谦恭,这就是战争之神的赫赫威势,另外还要记得别挡在炮弹前面,不管任何时候它都有优先通行权哦!凡人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铁勒人也不是记吃不记打的白痴。
那些从南阳郡逃回关中的败兵们,绘声绘色地向铁勒将领们描述了大炮那恐怖音响效果和呛人的硝烟气味,只不过他们是把大炮形容为一种妖物,而非一件人类制造武器。
尽管铁勒人弄不懂大炮到底是什么玩意,不过阻止战马因巨响受惊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重骑兵冲锋之前,骑手们分发了棉花团用来堵住战马的耳朵,因此这一回炮声失去了前次的威吓效用,铁勒人的重骑兵顶着横飞的球形炮弹快速推进。
第一百六十四章 约谈在真实世界里,那种轻松捡便宜的事情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苗仁辅也从未把夺取胜利的因素寄托在敌人足够愚蠢之上。
这时,看着不顾伤亡死命突进的凶悍铁勒骑兵,苗仁辅露出了身为将军嗜血的一面,他冷笑着对旗手说道:传本将军命令,所有火炮装填霰弹。
在远程用实心球形弹轰击敌军,距离再近一些加入葡萄弹,直至拉近到双方能看清对方的眉毛和眼睛的时候,此时如豆粒般大的铁砂霰弹无疑是本年度战场最佳凶器的候选者。
前方急驰而来的铁勒骑兵距离兴汉军的车阵越来越近,车阵里面的各式燃烧和爆炸性火器,纷纷开始开始加入这部史诗交响曲的演奏行列。
尽管兴汉军的火力投射密度和威力,在经历了诸多好莱坞大片视觉特效洗礼的现代人看来或许不值一哂。
然而,直面这些五花八门的火器冲锋的铁勒人,他们根本没那个心情调侃这场烟火秀是否足够好看,拼命地闪躲还嫌来不及呢!提前堵住了马耳朵,战马们的眼睛可还睁着呢!眼前这一幕炮火连天,花样百出的火器或是呼啸而过,或是冒起火树银花,再不然就黑烟滚滚的场面,震撼力不逊于一场天灾。
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类知道噼啪爆裂的火器是敌人制造出来的武器,他们胯下的战马不知道啊!事先没经过针对火器攻击的适应性训练,这些驰骋战场如履平地,闻到鲜血气味也不会畏惧的战马理所当然地受到惊吓。
这些难伺候的马大爷很快就不听自己主人的使唤了,它们径自朝着那些各自认为比较安全的方向拔腿奔逃,可想而知,这一下子铁勒人悲剧了。
一支有组织的军队和一支混乱无序的军队,这两者是没有可比性的,前者是英勇无敌的军队,后者是任人宰割的鱼腩。
原本硬顶着兴汉军的火力,铁勒人的重骑兵只要冲到车阵前方,再由两翼的轻骑兵牵制,即便无法撕开阵势,好歹也能夺回战场主动权。
当铁勒人胯下的战马自作主张,全速发起突击的重骑兵随即失去了一致的行动方向,一部分倒霉蛋竟然出现了在敌方火力投射范围内跟没头苍蝇般原地打转。
慈不掌兵,义不从商。
陈凉可没因为铁勒人没见过火器的厉害而同情他们的遭遇,兴汉军下层的士兵在倾听了关中百姓的控诉以后,他们也早已不把这些两条腿的野兽当成人类看待,动手杀戮起来绝无手软。
仅只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死伤枕藉的铁勒重骑兵的尸身便堵塞了车阵正对着渭水的那一面。
其后,在望楼车上负责眺望敌情的士卒摇晃着旗号,示意火器开始延伸射击。
这一战直打到铁勒军撤出到兴汉军远射兵器的最大射程之外,方才告一段落。
兴汉军在场面上占据了优势不假,要说这样子就能把八万铁勒骑兵统统干掉,那就未免太儿戏了,漫说是大活人,即便是活蹦乱跳的八万头猪那也不是一下午就能杀干净的。
两军在渭水之滨鏖战半日,眼看着夕阳西斜,暮色渐深。
吃亏不小的铁勒人率先撤出了战场,兴汉军则徐徐退后数里,最后在靠近一条小溪的山丘安营扎寨。
什么?林大哥,您要我立刻退兵?夜色已深,在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里,陈凉没有梳洗歇息,他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老神在在模样的林旭。
闻听此言,林旭微微一笑,说道:是啊!你有能力再跟铁勒人这样打几场吗?当然!战场铁血生涯最能磨砺一个人的意志,从而凸显出他个人品性中最具代表性的那一面。
假如某人天生就是块好材料,经过一番战场洗礼很快就能焕发出夺目光彩。
猎户出身的陈凉虽非如韩信、李靖那样天赋卓绝,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战争奇才,他更加无法与孙吴那样的兵圣相比拟,不过他在这方面也是属于中上水准,陈凉自问凭着手中的底牌不至于输给宿敌铁勒人。
见状,林旭笑容不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啊!那你赢了这么多次之后,大概能剩下多少人马?这个……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中,有枪就是草头王。
这话虽然糙,道理一点都不糙。
普天之下,从未没听说有人靠着高尚的道德修养和好名声得了天下,那个大跃进改革家王莽也是凭着家族势力上位的,大家无一例外都是依托武力为后盾。
即便是被儒家推崇备至的三皇五帝时代,够资格当天子的先决条件也是神裔血统,其次才是人品、人望什么杂七杂八的因素。
若是用后世的话来解释,你首先得是被选举人圈子里的一员,然后才有资格参与选举活动。
若是随便找来个草民当天子,那倒也不妨一试,大伙谁理你呀!所谓的禅让制度,其实不过是神裔家族之间排排坐吃果果的无聊把戏。
退一万步讲,陈凉人品爆发打垮了铁勒人,他有余力占领关中吗?没有,最大的可能是陈凉强出头,辛辛苦苦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摆明道理,林旭望着被挤对得哑口无言,又不甘接受事实的陈凉,他摆弄着手中的茶碗,说道:舍得!舍得!不舍就不能得,要打人先得把拳头收回来,懂我的意思了吗?闻声,陈凉没有立刻作答,手指摩挲着龙渊剑的剑柄。
过了半晌,他声音低哑地说道:此事再容我三思。
鸡肋!这一战对陈凉和兴汉军而言是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作为对手的铁勒人也同样不舒服,他们的处境甚至要比陈凉更为被动。
咣当!在铁勒军的营寨里,一只火盆被猛地踹翻,那位喝得醉醺醺的铁勒将军挥舞着刀锋皎洁如霜雪的弯刀,仰天怒骂说道:你们这群混蛋,全都叫我带你们回咸阳,回去了大汗一定砍了我的脑袋,那还不如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眼看着这位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频临精神崩溃边缘,任何一个理智犹存的人也不会上来跟他商量己方的出路问题,此时营地中的铁勒高层将领们无视了这位仁兄的存在。
一个年纪在五十多岁,面庞上满是风霜之色,衣着华丽披金戴银的老者咳嗽了一声,他开口说道:秦人那种厉害火器再多也是有数的,我们从后路包抄截断他们的退路,到时候秦人就会跟羊群一样被我们赶着走了。
的确,这名老者说的战术是铁勒人从狩猎放牧生涯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前些时候,大秦帝国朝廷东迁洛阳,留在陇西和关中的那些秦军也算精锐之师。
如果针尖对麦芒地一味蛮干下来,铁勒人其实也占不到多大便宜。
那些滞留在关中的秦军,许多都是在出城迎战时被退缩诱敌的铁勒人用骑兵截断了粮道引起全军溃败,可以说他们的这一招是屡试不爽。
老者的一席话引发了在场铁勒贵族的共鸣,他们纷纷赞许说道:白羊王,你这个办法不错。
对呀!我们早点想到,今天就不用这么倒霉了。
翌日清晨啊!这是在诱敌吗?这帮一身羊膻味的胡狗啥时候也学会用计谋了?陈凉的手镯投射出光幕,呈现出了虚拟战场的三维沙盘,他清晰地看到了铁勒人大部队拔营后撤的同时,分兵沿南部山区的边缘向兴汉军的侧后方移动。
倘若说这样的手段还不算是阴谋的话,那要什么样的陷阱才能叫做阴谋?借助于道具的威力提前看破了铁勒人的图谋,陈凉反而高兴起来,他拍着大腿说道:好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亲兵何在?通传司徒都督、苗将军和诸位将军前来中军帐议事。
不多时,众将到齐,陈凉一五一十地把当下的情况讲述一遍,然后说道:……情形如此这般,你们看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一军之中的最高统帅掌握着其他渠道的情报来源,这一点没人会觉得惊奇。
在座的将军们谈论了一阵子,那位陈凉的族兄,过上好日子之后身材有些发福的陈忠起了身,说道:大将军,我军应该集中兵力全歼铁勒人的奇兵,等到后路安全,再跟他们决战。
不妥呀!铁勒人前日虽败,但也有六、七万骑兵,他们分兵断我后路的约有一万五千骑。
我军在短时间内吃不下这支奇兵,万一被前后夹击,到了那时……紧跟着发言的这位是兴汉军中的典军祭酒李煜,他本是教书匠出身,在江陵被陈凉夺占后加入,因此也算得是一位资深人士了。
正当众将议论纷纷,意见莫衷一是之际,陡然听得一个尖锐清越的声音插言说道:哈哈哈哈,自家老窝都快被人抄了,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斗嘴,好情致啊!在中军大帐里怎么会出现陌生的声音,除了安坐主位的陈凉依然不动声色,余下的与会者无不是探手去拔防身的刀剑。
中军帐议事,无故闯入者杀无赦,这是军法中最基本的一条。
况且在此之前连一声通传都没有,即便将这个不开眼的家伙直接乱刀剁成饺子馅,也没人敢替他喊一声冤。
众人转头过去一瞧,只见身着宝蓝色蜀锦深衣,手里摇晃着一把黑漆描金的檀香折扇,绝对是标准纨绔子弟造型的巫山神萧柏琅,身影在屏风后面一闪,施施然地出现在兴汉军众人的视野里。
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
在别人有难之时拉上一把,可能是被感激一辈子的大恩大德,一下子给予别人太多东西,甚至多到对方无以为报的程度,很可能换不来丝毫的感恩之心和报答,反而酿成以怨报德的结果。
有鉴于此,林旭不希望自己对陈凉的丰功伟业掺和太深,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不能是这样的,必要的时候得要主动避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师托那份卖保险职业的福,林旭是个善于揣摩人心的老手,他觉得不管怎么说也好,留给陈凉一点自我感觉良好的遐想空间是正确的,不能使他感觉成功纯粹是得益于外力,否则今后难保他不会越想这事就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虽说陈凉这家伙是由林旭一手扶植起来的,谁也不能担保将来得势以后,他会不会翻脸就不认人。
要知道,在地球历史中,朱元璋那厮是靠着明教和红巾军起家,等到得了天下之后,立马开始着手反攻倒算,尤其是大肆屠戮自己身边功臣的举动,要说其中没怀疑隐藏着同情明教,或者干脆就是卧底的家伙,大概很多事情也不至于做得那么决绝。
既然林旭自认为不方便经常出现在陈凉视野里,同为地祇的萧柏琅和龙石耳等盟友就变成了现成可用的挡箭牌。
收到大江龙君敖平急吼吼送达的告急讯息,昨夜刚与陈凉会面的林旭不想再出风头了,所以他转告巫山神萧柏琅,这次由祂出面向陈凉示警。
林旭如此消极作为,无非是避免陈凉觉得自己像个提线傀儡,被背后的神祇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尽管事实真相也距此不远,不过人类总是很难接受残酷现实的,即便是掩耳盗铃之举,那也比明火执仗来得更容易被人接受。
这时候,兴汉军的中军大帐,由于萧柏琅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登场,引发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正当这时,陈凉忽然开了口,他阴沉着地说道:住手,你等暂且退下。
在场众人惊愕地望着面色好似一泓潭水,叫人看不出深浅底细的陈凉,下属们只得拱手说道:是,末将等遵命!待得无关人员全部退场后,陈凉这才露出了和煦笑容,冲着萧柏琅施礼说道:萧山君,您此来一定是有要紧事喽?哗啦一声收起折扇,萧柏琅自我感觉良好地负手说道:不错,秦军南方兵团再度北上,这消息你还没收到军报吧?闻听此言,陈凉脸上从容自若的神色登时消失了,他急切追问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三日之前,秦军自西南夷牂柯郡附近循沅水而下,兵锋已直逼武陵,你的老窝江陵岌岌可危了。
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没有如预期中最糟糕的结果,陈凉稍稍松了口气。
江陵城是兴汉军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城内长年积存着足够支应二十万大军两年开销的粮草辎重,另有兵器铠甲等不计其数。
若是江陵此刻已经陷落于敌手,这会只怕陈凉连自挂东南枝的心都有了。
话虽如此,这个坏消息仍然很令人揪心,陈凉犹豫了一下,追问说道:请问山君,武陵可曾失守?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
闻声,陈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庆幸地说道:哦,那还好。
发源于西南夷高原之上的沅水是江水中游的支流之一,汇入地跨南北荆州的云梦大泽后,最终进入江水,因为沅水流域盛产别名辰砂的药材朱砂,所以又被称作辰水。
前番,岭南秦军在长沙城下战败,不得已退走灵渠撤回岭南,尾随而至的兴汉军把灵渠运河的水坝、船闸等设施用黑火药炸得一塌糊涂,再想恢复行船绝非一年半载能够完成的工程。
故此,当秦军南方兵团再度收到洛阳朝廷严令他们北上的旨意,只得捏着鼻子说动了西南夷的土司们组成联军,由西南高原穿过,直捣兴汉军的根据地荆州腹地。
这一回秦军赶上的时机也相当凑巧,适逢兴汉军动员主力北上与铁勒人交战,荆州留守军队的数量虽不少,战力却无法与那支历经战火考验的主力等量齐观。
消息已经告诉你了,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本神告辞了。
说完,萧柏琅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营帐,随即祂一路哼着小曲,步伐从容地消失在东方晨曦的一片烟岚之中。
自家后院起火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陈凉很快召集下属前来共同分析战况,最后叹息说道:你们觉得,我军立刻回师如何?这时,司徒雅第一个跳出来,大声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大将军,您不要再犹豫了,打垮欲断我军后路的敌军,火速从武关退回荆州吧!闻声,陈凉看了看司徒雅,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嗯,诸君可有良策?苗仁辅踏前了一步,拱手说道:大将军,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起于狐疑。
无论何去何从,请您即刻下令,耽搁越久对我军越不利。
猎人这个赖以谋生的职业教会了陈凉忍耐和坚忍的重要性,在山林中守候一只猎物出现,并不是如外行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名优秀的猎手不仅要忍受着蚊虫袭扰,还要时刻提防着猛兽袭击,熟悉和了解野兽的生活习性更是猎人入行的基本功,打猎和打仗在陈凉看来,在本质上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时,在几案上摊开了从《大秦全舆图》描摹下来的关中地图,陈凉用拳头重重地一敲桌面,沉声说道:这次我们要吃掉铁勒人的伏兵,来,你等且看。
这里一面临山,一面是平原,只要我们把铁勒人堵在两山之间的垭口附近,他们的骑兵施展不开就成了上好的靶子。
苗仁辅比同僚们反应都快了一步,他头一个冲上前来,附和说道:既然大将军已有周详部署,我等愿效死命,誓死一搏。
头名风光业已被牙尖嘴利的苗大嘴抢了,在场的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伙只好齐声炒冷饭说道:末将等愿誓死一搏。
铁勒人的实力在兴汉军之上,屡次吃亏都是输在对火器不熟悉。
如果不能重创铁勒人,让他们知道兴汉军不是好欺负的,怕是陈凉转头南下,不等大军开到荆南,汉水流域就又要被异族铁骑恣意蹂躏了。
所谓上将可内消兵祸于无形,外则无赫赫之功。
中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下将悍勇挥戈,浴血沙场。
在这三者之中,自是以上将之才最为优异。
陈凉如今还达不到这个超凡入圣的境界,不过他有向这个层次努力的迹象,这一点就已经使得部下们对这个贫苦农家出身的半文盲猎户刮目相看。
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灵活,打不过就跑,找到你的弱点再扑上来咬一口,这是游牧民族赖以抗衡强大中原王朝的资本所在。
兴汉军意欲击败铁勒人,首先要遏制对手的机动能力,再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要想出一个让他们跑不掉的法子,只能留下来跟兴汉军死战到底。
通盘计划既已敲定,配合着地形因素和以有心算无心都外部条件,陈凉的计划即将转化为现实。
狰狞扭曲的人类和战马的尸体堆积如小山一般,空气中弥散着硝烟和皮革燃烧的焦臭味道,地上流淌的鲜血汇集到低洼处将散落在地的盾牌生生浮了起来,堪比血流漂杵这句成语。
噢!铁勒人跑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兴汉军不仅击溃了总兵力在己方之上的强敌,而且是以步兵克制骑兵。
虽然在战术上倚仗了火器和强弓劲弩,车阵的功劳也不小,但这次胜利本身便足以证明兴汉军出现了质的提升。
任何一支强军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不是在操场和演习场上练出来的。
在区区一次局部战斗中就损失了多达五万人马,这无疑对铁勒人是个沉重打击,不过距离令他们元气大伤还远得很,即使在新败之余,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仍然可以随时动员起五十万控弦之士。
只是当他认识到要歼灭兴汉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思结祢度明智地选择了虚张声势,而非继续与陈凉血拼到底。
闻知后方变乱,陈凉以近乎于孤注一掷地反制得手后,他更加担心铁勒人狗急跳墙,旋即下令打扫战场,快速撤出关中。
假如说前面发生的这一幕是波澜壮阔的历史剧,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疑是具有着浓郁的黑色喜剧气息。
在好整以暇徐徐撤退的兴汉军身后,尾随着近二十万铁勒骑兵,好似前来夹道欢送的主人般殷切地送别着贵宾,直至兴汉军退出了在关中所占领的土地,双方才脱离这种若即若离的微妙接触。
此前,在正面战场上多次击败铁勒人,后继乏力的兴汉军只保留下了武关等要隘凭险据守。
在一番互有攻防的交锋过后,交战双方面对的态势再次恢复到了远隔秦岭遥相对峙的冷战状态。
在这世间,什么样的悲哀是最深沉的?答案是完全看不到希望和终点的人生。
遭遇了无力抗拒的强加痛苦,又不能逃避,身处于黑暗和痛苦的双重折磨下,人们的心灵逐渐变得麻木不仁,直到某个意外情况出现。
在许久之前,被林旭收为己用的前拜火教祭司高墨达,手持着主神赐予的荆棘权杖,终日奔波在被饥荒和战乱摧残的波斯王国土地上。
作为一个正统意义层面的国家政权,波斯王国早已灰飞烟灭,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波斯人毕竟没有死光,他们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到十字军与马穆鲁克人,以及后来加入的维京人的三方混战当中,至为变成了不幸的观众。
这些外来者从未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波斯人当作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他们需要的只是掠夺和杀戮,即使波斯人想要作为奴隶臣服于征服者,从而获得活下去的机会,现在看来都是如此渺茫的奢求。
倘若从一个自由人沦为奴隶是一种莫大的悲哀,那么欲做奴隶而不可得,这个不得不说是悲哀和讽刺的极致。
正因如此,当现实生活不尽如人意,人们越是感到那份无法逃避开的痛苦和折磨,他们对宗教所投入的热忱也就越大,内心也就越虔诚。
当高墨达显露了少许威能之后,他随即被幸存下来的波斯人奉为先知顶礼膜拜。
早在十字军踏上这片土地以前,拜火教信仰的神祇们便遭到了十字教神系的先发打击,祂们或被驱逐,或是干脆陨落。
而今,即便部分信徒不肯死心继续供奉祈祷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在这样一个旧的信仰已然破灭,新信仰未曾建立,普通人的生活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传教简直是一件太过轻松的事情。
乃至于林旭不得不指示高墨达,放缓了在波斯地区传播信仰的速度,他对波斯信徒的香火不感兴趣,反倒觉得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第一百六十六章 闲棋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神祇既然接受众生供奉的香火愿力,那祂们就要有承担由此引发一切后果的精神准备。
愿力这一路玄之又玄的玩意,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消受的,无孔不入的因果律岂会容许世间存在一种无节制地索取,而又不给予回馈的事物存在?假如信徒们对神祇祈祷的愿望总是无法实现,甚至是现实情况发展与期望南辕北辙,那么令神明恐惧的事情即将到来。
当这些虔诚信徒死去之时,他们发自心底的这份怨恨结合着愿力形成了一股足以创造,或者是毁灭一个世界的恐怖力量。
得到天道认可的神祇在出现神秘莫测的天人五衰之前,不会自然死亡。
然而,对于神祇来说,陷于永无知觉的沉眠状态,这样的下场也未见得比死亡强出多少。
考虑到这一点,个别性格特异的神祇甚至宁可不要一个信徒供奉自己,也务必要免除这种可怕的后患。
那个古老的文明国度,波斯王国已经在地图上永远消失了,这块位于片界西南角的土地却并未得到片刻的安宁。
在此交战的三方,纯粹以人数计量,十字教实力最强,马穆鲁克人次之,维京人是最弱的一方,不过计算实际战力就没这么简单了。
十字教的总体实力要比马穆鲁克人强出不少,他们的后续援军还在源源不断向东开进。
老家远在西北半岛上的维京人以强悍尚武著称,这次他们之所以一头撞进这一滩浑水里,那是因为十字军下辖的部分骑士团开始向西北部的半岛地区挺进,这支征服者大军压得维京部落联盟只有招架之功。
为了开辟第二战场,搅合十字军东征的这支部队是专程被指派到东线牵制敌人的主力部队,分担本土所承受的军事压力。
按道理来说,十字军一强独大,马穆鲁克人和维京人本该联合起来对抗强敌,可是他们双方并没有这样去做,具体原因不详。
现如今,三方仍旧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泾渭分明,隶属于不同旗帜下的战士们只要碰见了,不说二话立马就是一场血战。
如此动荡不安的局势也连累到生活在这块土地的原住民,波斯王国的遗民不得不在朝不保夕的深深恐惧之下忍受着痛苦煎熬。
昔日富饶肥沃的平原,而今已经变成了异族纵马厮杀的战场,那些没来得及逃离家园的波斯人都变成了横卧在马蹄下的累累白骨,侥幸逃过了这一劫的波斯人只能跑到大山里躲避灾祸。
当术士高墨达拄着拐杖出现在一座黑漆漆的洞口,不远处的一名哨兵从红褐色的巨石后面探出头,欣喜万分地说道:祭司大人,您来了。
在一枝蜡烛的微弱光线引领下,高墨达缓步进入到洞穴深处,他开始向躲藏在此的难民例行分发肥面包。
这种体积如锅盖大小,口感紧密细致的,分量足够四、五个成年人吃上一餐的肥面包,仿如无穷无尽般从高墨达的袖子里被取出,逐一被分发到了在场每一个波斯人的手中。
这是高墨达用林旭赐予的神术合成出来的食品,入口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唯一的优点是只要神力依然充裕,随时随地都能保证食品敞开供应。
林旭转化这些食物的神力来源则是这些人付出的信仰愿力,他也准备以这种方式了却了因果,左手收入,右手支出,点滴都不截留自用,不管这些人日后的命运究竟如何,林旭都无需承担太大责任。
各位教友,我是来为大家传播主神的福音。
请你们遵照仪轨,开始准备祈祷吧!幽暗潮湿的洞穴中,饥肠辘辘的人们饱餐一顿过后,又经过了一番简单而仪式感非常强烈的洗漱,这些信徒们神情无比虔诚地围坐在高墨达身边聆听着他布道。
神说,所有信徒都是平等的,在我的面前,一名国王不比一名乞丐更高贵……你们要听从我的教诲,爱那些爱你们的人,尊敬那些善待你们的人。
不要鄙视那些假神的名义作恶的人,但要时刻提防他们用邪恶智慧扭曲你们对善恶是非的判断力,在必要时,你们要挺身而出阻止他们的阴谋得逞……坚持不懈的学习能使一个平凡人变得伟大,可以让他的思想与我同在。
无知不可耻,每一个人生来都是无知的,真正可耻的是以无知为荣,而不求知的人……短暂的十分钟集体祷告结束之后,在场的信徒们齐声说道:愿主神与我们同在。
依依不舍地看着高墨达如来时一样静静地离去,山洞里的人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宗教信仰犹如冬日雪夜点亮的一支火把,虽然不能给予他们真正的幸福和光明,至少能让他们体会到一点点温暖和希望。
逐渐远离了信徒们的视野,高墨达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停住脚步,他跪地祈祷向林旭汇报近日的活动情况,在结尾时说道:大老爷,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暂停增加教徒,下面该怎么做?嗯,你做得不错,接下来要利用教会的力量调查十字军和马穆鲁克人、维京人的动向。
关于你,本尊颁授你荆棘之冠,凡是那用利刃攻击你的,必将自食其果。
随着林旭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顶像是用金属棘刺编织而成的冠冕在白光中蓦然出现,缓缓地落在高墨达手中。
感谢大老爷的赐予,高墨达必定全心全意为您效劳。
你要记住,不论何时听到三方中有一方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立刻带上教徒们向东逃亡。
是的,您最忠实的仆人高墨达,谨遵您的教诲。
结束了与林旭的对话,高墨达站起身,此时他的脸上蓦然显出了一丝诡谲的神色,一双眸子中隐隐透出如蠕虫一样的纤细红丝,自言自语地说道:……我高墨达,将要成为波斯人的王,地上的荣光都要归我所有。
或许高墨达心存自立为王的念头,不过此时此刻,他仍然深深畏惧着林旭的权能,眼下高墨达不敢公然露出反迹。
何况,波斯人身在三大势力的夹缝间求存,任何想要出风头的行为都是自寻死路。
一呼百应的荣耀虽说足够炫目,高墨达还没因此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阵心潮澎湃之后,他警告自己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但是另外一股力量却似乎在诱惑着他做点什么。
新近才被砍伐下来,仍然带着长满青苔树皮的原木,被藤条和绳索捆扎成了数丈高的寨墙,在最外层覆盖着二尺多厚的一层湿润泥土,这是特地用来防备营寨被火攻的。
修造的一切规制均是遵照秦军行军宿营定制而行,此时在这座虎踞山丘之上,气势雄伟的营寨里面却是一片烟雾缭绕的诡异景象,许多断发文身的男子赤膊着上身在营地里乱走,地上升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好像是准备开始烧烤肉食。
唉,看来秦军果然是走了下坡路,眼看着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司徒都督,他们居然连这些化外蛮夷也招纳到军中,还把营寨搞得一团糟。
见微知著,这大秦也离完蛋的日子不远了吧!虽说苗仁辅与司徒雅延续了过往的不合关系,私人关系的恶劣尚未影响到他们在公事方面正常合作。
再者,这次迎击秦军的行动是由主帅陈凉亲自率军压阵南下,他们俩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名义上的统帅,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在荆州军中一贯以口无遮拦著称,苗仁辅的绰号就叫做苗大嘴,可谓是撅嘴的骡子卖个驴价钱,凡事一多半全都坏在他这张嘴上了。
可想而知,若不是苗仁辅的这张嘴巴太过刻薄,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单凭他比司徒雅更深的从军资历,早该升到更高的官阶了。
原本在秦军当中,苗仁辅一想起自己被司徒雅这个后生小辈压着一头,他就心里十二万分地不舒服。
谁成想,如今到了兴汉军中,状况竟然还是这样子,苗仁辅和司徒雅两人的关系能和睦起来,那就保不齐是隐藏着基情澎湃的暗流了。
这时,单手握着剑柄,在船楼的舵楼上作威风凛凛状的司徒雅听了苗仁辅的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转而揶揄说道:烂船也有三斤钉,苗兄你切莫小看南方兵团,若是咱们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那可就一世英名尽付流水了喽!闻听此言,苗仁辅翻一翻白眼,语带不屑地说道:哼,是吗?那就不劳大都督费心了,苗某自有主张。
闻声,司徒雅也同样报以冷眼,权当没瞧见苗仁辅这个人一般,自说自话地招呼说道:降下前桅船帆,后桅只留一半。
是,小的得令!在前期得到大量资源的持续性投入,林旭给予陈凉的一张示意图,终于从一幅概念图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
两个月前,兴汉军的第一艘龟船建成下水,目前这条新式战船已然完成了整备工作,正式加入到舰队序列。
一切都是遵照着陈凉的指示,这艘龟船上搭载了重量从一千五百斤到五十斤不等,各种口径和长短的火炮。
之所以配备的火器如此杂乱,不外乎是由于林旭太过吝啬,除却一张只能看个大概的示意图,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直接告诉陈凉。
害得陈凉只能自己挖空了心思瞎琢磨,这条胖墩墩的战船搭载的火炮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如今,在龟船上的火力配置只能算是试验性的,实战能力颇为令人怀疑。
关于这一点,陈凉自家心里清楚,司徒雅和苗仁辅这样的老油条更是门清,他们俩也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放任龟船投入了第一次实战。
第一百六十七章 疾风嗵——嗵——嗵——当旗舰上的号旗快速摇动发出攻击指令,个头从葡萄粒般大小直至如大个椰子的各色炮弹,连同炽热的橘红色火焰一道由炮口窜出,轰鸣着砸向前来迎敌的秦军战船。
这些炽热的金属飞行物命中秦军船体之时,旋即掀起了一阵杀戮风暴。
在炮弹所到之处,耳边尽是杂乱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在船体破损处,不断有挟带着哨音飞落的木屑与船舱内忽明忽暗的闪耀火光相互辉映,顿时将云梦大泽中最大的单个湖泊洞庭湖搅得天翻地覆。
自从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算起,举凡是戏份行将完结,必须从历史这座大舞台领盒饭谢幕下场的演员,无一例外地都是哭着喊着抓住幕布不肯离开,非得挨上后来者一通老拳打得心服口服才算完事。
这艘外观描漆彩画,远看过去面目狰狞如同来自远古时代嗜血猛兽的龟船,首度在洞庭湖战场出场,这是标志着属于坚船利炮主宰世界的时代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虽然龟船这种战舰不能算是坚船利炮的标准模板,不过搁在火器还被视为战场辅助手段的时代背景下,龟船初次的华丽登场秀业已给了所有人以无比强烈的惊喜。
当然了,兴汉军对龟船的演出是喜不自胜,作为他们的敌人,秦军则只能委屈点担纲那些受惊后发出尖叫的龙套配角了。
这一幕激动人心的炮击场景,叫司徒雅看得血脉贲张,他禁不住双手握拳说道:好厉害!这种船我要再建十艘,不,要建一百艘。
兴汉军的水军已经不是苗仁辅的地盘,尽管他同样惊艳于龟船那神似大牌主角技压全场的派头,但是他一想起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没什么机会指挥这些庞然大物就立马意气全消了。
苗仁辅转过脸看着欣喜若狂的司徒雅,他冷笑了两声,当面泼凉水说道:行了,你省一省吧!别的我说不好,那些大炮可全是用钱堆出来的,扩军?你自己去跟大将军好了。
兴汉军眼下用的这些火炮多是以青铜为原料铸造而成,成份跟市面上流通的半两钱基本一致。
这个矛盾的起因是青铜火器不容易炸膛,因此比起廉价易得的铸铁来说,青铜火炮的安全性相对更好。
正因如此,只需把龟船上的大炮直接融掉铸币就能变成流通钱币,反过来讲,大量铸造青铜火器也就意味着一笔数额惊人的钱币要退出商品流通领域。
哪怕苗仁辅不太懂得这些弯弯绕的货殖经济问题,可是最近这些年来,大秦朝廷不断下诏严令各地官府查禁钱币私铸和私销,尤为着重打击融化铜钱改铸铜器的图利行为。
在繁华富庶的中原地区,黄金白银都是稀缺资源,主要是用于大额商业支付和权贵豪富之家用作财富储备之需,真正留给升斗小民使用的交易通货唯有铜钱而已。
假币贩子们私铸劣质铜钱的行为会引起货币贬值,并且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后遗症,不过私铸铜钱的危害程度仍不及私销铜钱所引发的大范围通货紧缩那么严重,后者对百姓日常生活影响来得更大。
由此可知,每个执政者所面对的问题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假设大批铜料被用于其他领域,市场中的钱币流通量骤然缩减,接下来很可能引发一场民生凋敝的人为灾祸,那是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棘手问题,因此苗仁辅才敢如此放肆地讲话,干脆当面扫了司徒雅的兴致。
闻听此言,恰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司徒雅恶狠狠地瞪着苗仁辅,说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哦,莫非大都督您家中的狗都是长着象牙的?那倒是一桩可喜可贺之事,苗某恭喜您发财了。
放下司徒雅跟苗仁辅两人之间,没多少滋味的狗咬狗一嘴毛暂且不提,此时战场上的状况仍是瞬息万变。
刚才威风八面不住喷吐着火舌的龟船,突然安静下来,并且被秦军水师的四艘划桨船团团围住。
火炮连续发射后必须冷却一段时间无法连续使用,当秦军兴奋地发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他们立刻一拥而上。
龟船的情况看起来大为不妙,进攻者们却很快发现了令人沮丧的事实,眼前这条长得像乌龟一样圆滚滚的战船,实际上是个浑身长刺的刺猬。
在龟船的船体上半部分,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布满了尺把长的三棱尖刺,论及长度和锐利程度都足以戳穿人体。
为此,任何跳帮登船的企图都变得异常凶险,对于那些登船者来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些密集如刺猬般的锋利棘刺。
这时候,龟船上的弓弩手们在大炮熄火期间,开始变得格外活跃起来,从船身射孔中不时窜出的箭矢威力也相当可观。
一时之间,龟船居然形成了以一敌四而不落下风的古怪战况。
尽管倚为利爪的火炮不顶用了,龟船本身也有一副生冷不忌的上佳牙口。
在船头部位一个贴近水面的不起眼位置,那个呈现出无角龙头形的硕大青铜撞角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水战凶器。
这时,随着一声含义不明的吆喝,龟船上的桨手们加快划桨频率,舵手也迅速将船头瞄准了秦军的一艘划桨船。
咣当!经过短距离加速冲刺后,外形不太具有威胁性的龟船在此刻露出隐藏许久的狰狞真面目,它猛地一头扎进敌船的吃水线附近。
在一声叫人牙根直发痒的轰然巨响过后,龟船的桨手们连忙反向划桨倒车,等到龟船与敌船脱离接触,船头那根撞角在秦军战船的水线附近留下的可容数人并排通过的大洞才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时,只见洞庭湖的湖水咕咚咕咚地一个劲往船舱里面猛灌,秦军水手尝试修补损伤,奈何破口太大,任何挽救措施都是徒劳的。
仅在片刻之后,这条受创的战船以人们目视可见的速度下沉,眨眼之后便消失在了水面下。
二度踏上荆南之地的鲜于闵正在旗舰上观战,见状,他面露不忍之色,双方战船性能相差太大,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鲜于闵闭上了眼睛,数息时间的短暂思索后,他冲着身旁十数名鼓手大喝一声,说道:擂鼓!全军进击。
鼓角之声惊天动地而来,秦军南方兵团的水师宛若一堵活动的城壁向前整齐推进,军容威势不容小觑。
正如垂危病人在临终前也免不了出现回光返照的一刹那,威名千载不灭的秦军在此时此刻,罕有地表现出了作为一流强军的应有战力,即使兴汉军水师成员们大多也是出自于投降改编的秦军,司徒雅和苗仁辅皆是军中宿将熟谙水战,手腕老练沉稳。
然而,在这一刻,兴汉军的士气确实被对面心怀哀恸的秦军所压倒。
当火攻船和载满柴草的木筏顺着一阵大风而来,双方战船延烧的火焰登时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紧随其后,后面的秦军也掩杀过来,师老兵疲的兴汉军招架不住,司徒雅只得指挥部下们且战且退。
莫名其妙地败了一阵,陈凉回营后端坐在中军大帐,脸色很是难看。
连声叹息之后,他起身作自我检讨说道:今日之败,责任当在我身,罪不在诸位将军和将士们。
孙子兵法说: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
我军一路由关中急行军折返荆南,连番交战而没有经过修整,兵士的体力耗竭,精神萎靡不振,因而今日方有此败。
致败之因皆在我责备求全行事操切,当向诸君和将士们赔罪。
主公,您言重了,此乃我等办事不力,请主公降罪责罚。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这无疑是领导艺术的核心精髓,更是古往今来的帝王学根本精要所在。
身为领袖要有替下属背黑锅的思想觉悟,作为下属要有替领袖出生入死的这份决心。
双方若是搞混了各自的职责所在,当领导的爱惜名声,当下属爱惜性命,那就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大家趁早散伙算了。
陈凉一开口就把所有失败的责任一肩扛下,下属们在感动和愧疚之余,纷纷站出来请罪。
这时,担任参军祭酒一职的宁采臣也起了身,插言说道:主公勿忧,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我军虽新败,然根本未损,只待来日重整旗鼓定当破敌。
宁采臣这话一说,帐内众人连声附和,陈凉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唉,罢了。
天色晚了,诸位将军也回去歇息吧!遣散了手下们,陈凉独自面对着挂在屏风上的地图犯愁,摆在几案上的酒菜连一筷子都没动,实在是他心里堵得慌吃不下。
纵是来日再战,说不得,那也还是胜负难料的赌局啊!正当此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嬉笑说道:呵呵呵呵,陈老弟过虑了吧?闻声,陈凉心中一动,他转回头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熟谙的身影。
这时,陈凉笑容中透出几分苦涩,垂头丧气地说道:噢,原来是你呀!林大哥。
不必怀疑,陈凉肯定是不知道什么叫金手指作弊器,不过他也很反感每逢遇到迈步过去的坎,以林旭为首的神祇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替他排忧解难。
这样子陈凉难免会觉得心情郁闷,有时候他甚至会充满恶意地想,是不是弄个傻瓜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这帮神通广大的幕后黑手照样能让他一路顺风顺水地过关,直至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成功者。
老于世故的林旭也能看出陈凉的心思,他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太多插手干涉具体事务,但是现在确实有必要跟陈凉面谈一下。
陈兄弟,你手脚太慢了,我特地过来一趟,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
林旭讲话的口吻温和,好似是邻家大哥问你要不要帮忙,陈凉却听得额头冒汗,他急忙解释说道:秦军比我想的厉害多了,真看不出他们还有这样的能耐。
这么厉害的秦军,为什么又会输给胡人呢?听了这话,林旭笑着端起陈凉的酒壶,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白玉杯,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叹息说道:不管大树长得多高多粗,最重要的两样是树皮和树根,枝干砍掉还能长出来,若是树皮和树根出了什么毛病,那这棵树就非死不可喽!嗯,树怕扒皮,这道理俺明白,不过这事跟秦军有啥关系?第一百六十八章 引荐神祇培养代言人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拔苗助长只能适得其反。
左右现在闲来无事,林旭也愿意跟陈凉多交流一下,于是苦口婆心地说道:民众对国家的支持像是树根,源源不断为大树提供养份和水份,树皮好比是地方官府,把民众所提供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整合起来输送到枝干,这叫税赋,再把枝干得到的养份转化成供养树根的物质送回来分配给民众,这叫福利。
大秦有今日的衰败,根源不是出在秦军战力不够强悍,而是对未来彻底绝望的民众不再支持国家,地方官府上下其手忘却了自己本份,百姓们只见税赋年年涨,不见福利岁岁高啊!树皮和树根都没了,不管这棵树的枝干再怎么繁茂,最后它也肯定要倒下变成一堆烂木头,你说对不对?咂摸一下这番话的滋味,陈凉也明白林旭是在借机敲打自己了,毕竟这是金玉良言,哪怕听得刺耳也不能说别的,他只得点头说道:嗯,这么说俺就听懂了。
见此情景,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待会我要引荐你认识一位神祇,祂稍后便到,你先准备一下吧!那需要俺准备些什么?香烛纸马?闻声,林旭一摆手,说道:那些倒是用不着,你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会客吧?适才林旭出现之时,陈凉已然卸下了甲胄,只穿着一身简单便装。
他平日里穿着这套衣服不失简朴,不过要会见一位神祇,这么打扮可就未免不够恭敬了。
闻听此言,陈凉低头一瞧自己身上还有几个补丁的衣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道:哦,俺忘了,这就更衣。
好,我出去转一转,你收拾一下吧!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却曾照古人。
在洞庭湖畔,抬头仰望着高悬于夜空中的一轮皎洁明月,林旭浮想联翩。
此时此刻,他所见的月亮美丽清冷,比起地球上的月色还要令人赏心悦目,但这不过是由天地法则扭曲投射出来的幻影而已。
从本质上来讲,这一轮明月犹如小孩子用肥皂水吹出的泡泡,在美丽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虚无。
想到了这里,林旭习惯性地叹息了一声,这一方天地将往何处去?每当他有意无意地想起这个问题,心底里都禁不住油然生出一丝寒意,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源泉。
银色的月光下,湖面水波粼粼,紧接着浪涌般涛声大作,一个身穿帝王冠冕的高大身影出现了。
被打断了思路的林旭笑着迎上前去,敖平连声致歉,说道:林兄恕罪,敖某路上耽搁,来得迟了。
呵呵呵呵,龙君来得不晚,请随我来吧!不知今夜要来的这位神祇到底是何方神圣,见林旭说得郑重其事,陈凉不敢轻忽怠慢,一早吩咐人备下酒宴,然后遣散闲杂人等,孤身一人等候在帐中。
无事可做的时候,陈凉将备好的米酒是滤了又滤,温了又温,单等着这位贵客临门。
陈兄弟,这位是大江龙君。
敖兄,这位是兴汉大将军陈凉。
林旭为宾主双方互相引荐之后,笑着说道:龙君乃是这浩荡江水之主,你若有什么疑难想要请教的,无需客气,只管开口便是。
一听这话,陈凉倒也真没客气,他立马起身冲着敖平作揖说道:敢问龙君,秦军颇难对付,您可否助我军一臂之力?闻听此言,敖平面露难色,神祇对人道事务介入太深,因果实在不好沾染,但是初次见面就推脱不行,似乎也显得自己本事太差劲了。
陷于进退两难之际,敖平转而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林旭,希望他能给出个好主意解围。
见此情景,林旭会意地一笑,他接过话头说道:不如调换一下风向,如何?目下正值仲夏时节,在洞庭湖一带盛行东南季风,因此位于北岸的兴汉军水师才屡屡被秦军组织的自杀式火攻烧得焦头烂额。
林旭这个提议很符合陈凉的心意,他仔细思量了一下利害关系,点头说道:不知这风能维持几日?不用林旭再居中斡旋,敖平即刻自信满满地打着包票说道:少则一昼夜,多则三日夜。
听了这个答复,陈凉喜不自胜地一拍手,说道:太好了,这就足够了,此事便要拜托您了。
这时,在敖平那张化成人形后,俊美得过分阴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笑意,说道:呵呵,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只不过这日后嘛!闻弦琴而知雅意!整天看着下属们玩勾心斗角的把戏,陈凉早就不是昔日的那个淳朴猎户了,他当即明悟了敖平的言外之意,忙不迭地拍着胸脯说道:日后我兴汉军定为龙君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一年四时祭祀,祭礼不会短少,以酬神恩,您只管放心好了。
在前些时候,林旭专程带着陈凉这个土包子开了一回眼界,初时不明所以,辗转观摩过后,陈凉终于领悟到了林旭一直在暗示他的那层意思。
神祇跟凡人之间的境界差距之大判若云泥,那些人类视如珍宝的东西,往往是神祇摒弃和嗤之以鼻的,神祇们所关心的事情也跟普通人的生活压根不搭界。
既然如此,身为凡人硬要琢磨神祇们是不是企图牟取对人类的统治权,那就真的应了道家先贤庄子讽刺自己好友惠子因为贪恋权势,利令智昏的那则成语典故当中,向那只倒霉的凤凰大肆叫嚣说,你不要来抢我死老鼠的猫头鹰,鸱枭得鼠啊!虽说不差那点祭品和香火,考虑到官方祭祀也是对正神地位的一种认同,对于带动民间信仰颇有助益。
陈凉作出的一番友好姿态大江龙君敖平自无异议,双方很快便谈妥了这件事。
在战场上面,风向突变这种意外情况对于水战,特别是火攻这种战法而言,那简直是要了亲命啊!秦军毫无意外地被自家火攻船引燃的大火烧了个底朝天,幸亏是鲜于闵反应及时,当机立断命令部下掉转船头抢滩搁浅,那些被烟熏火燎烤得快要半生不熟的士卒们忙不迭地跳船逃生,方才保全了他们的一条性命。
这一仗打到了眼下的份上,连瞎子都看得出秦军输得连裤子都快赔进去了,他们剩余的问题就是该琢磨如何赶紧逃命。
向来大局观很好的鲜于闵也不再抱着取胜的幻想,他调集了军中剩余的金银和绸缎等细软之物,毫不吝惜地塞给了随军同来的西南夷土司头领们,要求只有一条,请他们协助秦军安全退回岭南,并且允诺事后另有重谢。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又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诚然,西南夷这群土司大老爷对大秦帝国的前途不大看好,但他们收受了大笔好处之后,还是很爽快地应允了鲜于闵的协助要求。
随即,土司所属的军队开始逐次抵抗兴汉军的进攻,秦军南方兵团则准备转进。
一定要快,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奶奶个熊,三天两头地在老子后院放火挖坑,你想来就来呀!闻讯,愤怒得眼睛里都快喷出火焰的陈凉,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摊开地图的桌子上。
这件用坚硬荔枝木制成的家具,再也不堪忍受如此暴力摧残,当场发出一声如垂死哀鸣般的吱呀怪响,散了架以示抗议。
主公息怒,西南夷一带山高林密地势险恶,况且部族林立,不宜派大军追击堵截。
若要断绝秦军归路,攻伐乃是下策,当以分化瓦解攻心为上。
司徒雅摸着下颌蓄起的三缕飘逸长髯,努力作出一副斯文人的模样,不过他在双眼中闪动的厮杀渴望还是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人尽皆知,司徒雅这家伙从来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要说他爱好和平,那还不如教老虎吃素呢!被老对手抢先一步说出对策,苗仁辅很是憋气地说道:主公,末将愿亲往黔中一行,说服当地部落首脑与我军合作。
不待别人开口,陈凉便已连连摇头,说道:此事怕是不成啊!军中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除了大都督之外,那就得数到你了。
若是你离开本将军身边,难不成要我亲自统率着步军上阵吗?这……末将思虑不周,当面告罪。
苗仁辅一听陈凉这么说,他也立马没咒念了,只好欠身赔罪。
见状,深感麾下人才匮乏,一脸无奈的陈凉摆手说道:哎,算了,派人是应该的,你们俩都不合适。
人选我来挑,你们想着该怎么打赢这些秦军就行了。
正当此时,外面一名中军官急匆匆地挑开门帘走进帐篷,单膝跪地说道:报!启禀大将军,我军多处营寨忽发疫病,将士们自早起之时纷纷上吐下泻,据军医所言,似是染上了瘴气。
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一场瘟疫就能让养殖场里数以万计的牲畜和禽类全军覆没,而人类也不过是动物的一种,发起瘟疫来照样是一死一大片。
如果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整支军队因为感染疫病导致大败的范例不在少数,更糟糕的状况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闻听此言,陈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慌忙指派苗仁辅和司徒雅说道:你们俩分头前往各营勘察情况,速去速回将状况报与我知晓。
是,末将遵命!一边往外走,司徒雅和苗仁辅也在议论着此事,他们都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太不可思议。
所谓的兵乱过后必有大疫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究其原因不外乎是战争中的死难者数量太多,很多时候双方根本来不及掩埋,以至于长时间暴尸荒野之中。
不断腐败的尸体滋生了大量致病微生物和蚊蝇,同时也污染了水源,人畜饮用了被尸体污染的水,或是被蚊蝇叮咬染病,最后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区域性的传染病大流行。
现在的可疑之处在于,兴汉军跟秦军交战只有短短数日而已,死者数量也不多。
虽说天气十分炎热,双方统兵的将领皆是宿将,战后收拾掩埋尸体这一套业务做得滴水不漏,何至于好端端地突发瘟疫?若说反常者即为妖,说不得这场瘟疫的确来得太过妖异,落在明眼人的视野里,怕也不能将事件归结为常理范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瘟疫主公,各处营寨皆已勘察完毕,末将详细询问营中医师。
请主公恕罪,末将生性愚鲁,委实看不出是何种疫病。
苗仁辅办事的手脚比司徒雅还要更麻利一些,他赶在老对头前面回来报告,不过同样没能给陈凉带来什么好消息。
闻声,陈凉眼睛睁得跟包子一般大,惊诧地问道:你说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嗯,医师所言,此病初起之时像虎烈拉,病患自觉心腹之内刺痛如绞,吐血又便血,高烧不退,有些人身上起了疹子和水泡。
自末将从军以来逾二十载,尚未见过如此诡异病症。
不消说,这场诡异莫名的神秘疾病,业已在兴汉军中悄然流行开来,着实叫陈凉是听得手脚一阵冰凉。
沉默了一会,他才想起询问说道:那你是如何处置的?回禀主公知晓,末将令营中军士单独分出一寨安顿病患,各营之间阻断往来,营门内外皆以生石灰铺垫,日常所用食水必须烧开再用。
另外,末将擅自做主派遣探马前往临近州郡征调名医,暂时只有这些了。
闻声,陈凉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这次你做得不错。
这时,司徒雅也回到了中军大帐,他的所见所闻跟苗仁辅的汇报差异不大,不过司徒雅的着眼点略有不同,他凑近了低声与陈凉说道:主公,西南夷人精通蛊术,末将听闻那些蛮夷素有养蛊放蛊的习俗,您说这病会不会是巫蛊之术作祟?这话听得陈凉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脸色阴晴不定地想了一会,转而对司徒雅和苗仁辅说道:此事切不可声张,万一传出去乱了军心,唯尔等是问。
末将明白,不敢泄密。
间隔一日后,距离较近的州郡已经把本地最好的医生派来了,陈凉也顾不得面子功夫,直接让他们去看病患,然后再来中军回报情况。
主公,大夫来了。
快快有请。
心急火燎的兴汉军高层面在中军大帐集体与这位刚看过疫情的大夫碰面,将帅们一个个盔明甲亮,士兵昂首挺胸。
那些出身平头百姓的医生何曾见过如斯大阵仗,刚一进了帐篷,他们就被吓得直接趴在地上。
为首的一名中年男人,牙齿打颤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李白,叩见大将军和诸位将军。
见状,陈凉轻轻一摆手,几名小校上前把这位胆小的大夫搀扶起来,陈凉笑着说道:先生请不要多礼,军中疫情怎样?那些病人有救吗?一谈到自己的专业事务,中年人立刻打起精神来,拱手说道:惭愧,小人行医半生,未曾见过此等怪病。
可能……可能是……这时候,陈凉倒还沉得住气,站在下首的陈信已经绷不住了,只见他踏前一步,一把揪住大夫的衣襟,大声喝问道:你这厮别支支吾吾的,有话便讲,有屁便放。
被人呵斥了一声,这位李白李大夫终于鼓起了勇气,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为医道中人,竟然要跟巫师抢饭吃,未免尴尬了些。
当下,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小人以为……可能是猫鬼作祟所致,据在下所知,猫鬼一次只能害得数人,似此营中数千人一起患病……小人实在吃不准。
此言既出,中军大帐一片死寂,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陈凉的声音再度响起,说道:嗯,如果真是猫鬼的话,你可有法子诊治?这……昔日孙药王曾传下一剂药方,据说专医猫鬼祟人,需以相思子、蓖麻子、朱砂、巴豆、蜡五味药材合捣作丸,着病家口含一丸,四外以灰土围圈,于当中燃起一斗柴火,令病人吐药于火中,若猫鬼现行则死矣。
只是此药方小人仅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从未真正用过,若问成与不成,只怕尚在两可之间,还请大将军见谅。
若是说到行军打仗,攻城略地的话,在场的将军们个顶个都是一把好手,非要让他们弄懂巫术和医术……不如先杀了他们,等来世再说吧!陈凉的视线每到一个下属身上,对方就立马知趣地垂下头,一个个唯恐被顶头上司问到该如何处理此事。
看到了手下们的畏怯表现,陈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司徒雅说道:唔,病急乱投医,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司徒都督,劳烦你辛苦一趟,照他所说的法子试一试吧!是,末将领命。
说起来,这位李白大夫推荐的药物也确实有几分功效,奈何治愈一名病人,过不了多久,吐血、便血这些发病症状便又卷土重来,直搅得军中人心惶惶。
至此,大家已是心知肚明,这病绝对不是寻常瘟疫,仰仗药石之力已然无功。
华夏的巫蛊之术由来已久,最初的巫术诞生于蒙昧时代,在不同部族里就会有不同的传承源流,因而,巫术才是堪称千门百类不一而足的典范。
假如笼统地加以划分,巫术可以分为替人驱邪禳灾的白巫术和用来诅咒害人的黑巫术,多数人比较熟悉的是白巫术。
比如说小孩受到惊吓之后心神不宁夜晚哭闹,甚或是出现失神不语等症状,家中长辈就会背着孩子出门到受到当初惊吓的地方。
要一边缓步行走,一边呼唤着孩子的乳名,这种方法称为叫魂,实则就是古老白巫术的一种孑遗。
在传统中医里曾经专设一科,主要依靠符水和法咒治病,包含禁法、咒法、祝法、符法等诸多方式,合称为祝由科,不用问这也是属于白巫术的范畴。
擅长诅咒和坑害的黑巫术虽说一向徘徊在常人的视线之外,但从来没有真正销声匿迹过。
每当出现那些邪门得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常状况,很快就会被人怀疑是黑巫术作祟。
在本次秦军进军路线沅水所流经的沅陵郡一带,自古以来盛产朱砂。
从数百年前开始,此地聚集了大批术士和方士在此隐居潜修,如果说这些人之中有个把懂得黑巫术的,那是不足为奇。
同样是遇到棘手难题,陈凉尽管不大情愿,当他确信大夫们已经对此无能为力之后,马上焚香联络林旭。
在过往这些年来,陈凉遇到的诸多疑难问题,大抵都是靠着如此方式解决的,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偏巧这一次林旭给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回答。
对不住了,此事恕我不能插手。
闻听林旭此言,陈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伸手挖了两下耳孔,反问说道:这……不能插手是什么意思?听来略显飘渺的林旭声音中也透出了些许无奈,解释说道:对方下手时很注意分寸,到目前为止,你没发觉军中因疫病而死的人数都很少吗?对方只是在拖延时间,争取顺利逃脱罢了,这等行径算不得为害人间。
既然如此,你也有足够时间自行解决,若是我贸然插手的话,可能引起不测状况。
听了这样一番道理,陈凉虽然承认林旭说得不错,可是他心中异常地窝火。
眼下兴汉军已是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这又叫他如何想办法解决啊!诚然,陈凉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林旭又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
这一遭的状况是明摆着的,在秦军那边主持下手的人是个行家里手,而且他们一定知道兴汉军背后有神祇暗中撑腰。
下手这分寸拿捏得妙至毫巅,不仅拖住了陈凉的手脚,又能让隐身幕后的神祇们投鼠忌器,此等心机又岂是泛泛之辈可比?思来想去,陈凉哀叹一声,这求人不如求己呀!旋即,他遣人唤来了宁采臣,这位书生的经历也是极富传奇色彩的,陈凉这次正有借重之处。
主公,不知您唤我前来,有何吩咐?宁采臣抱拳施礼,陈凉则殷切地招呼他平身落座,说道:采臣哪!我恍惚记得你结识过一些奇人异士,没错吧?正是,臣下在淮南兰若寺之时与一位燕道长相识,此君法力高强,又难得是古道热肠之人。
闻声,陈凉大喜,情不自禁地一拍桌子,说道:如此甚好,我命你即刻乘快船前往兰若寺,延请那位道长前来襄助我军。
主公,臣下现在就动身?对,立即上路,船只我已派人备好,你即刻启程,记得快去快回。
是,臣下遵命,这便告辞了。
一路倒退着离开中军大帐的宁采臣在门口,恰好与应命前来的苗仁辅走了个对头碰,关系还算不错的二人相互点头示意擦肩而过。
大踏步地来到帐中,苗仁辅一抱拳,他声如洪钟地说道:启禀主公,悬赏诊治怪疾的文告业已抄录完毕,聘请高人隐士的侍者也已上路,我军所辖各州郡县城皆已派人前往张贴文告。
听完了工作汇报,陈凉神色疲惫地晃了晃脑袋,说道:嗯,这次辛苦你了。
不等苗仁辅开口说些什么,紧随而至的司徒雅则面露喜色地快步走进了大帐,他横了一眼苗仁辅。
跟着,司徒雅装作没瞧见某人的存在,径直来到陈凉身前,作揖说道:主公,末将的故旧联络到了几位百越巫师,他们答应即刻前来相助。
闻听此言,陈凉的精神为之一振,越巫也是很有名气的,他开心地大笑起来,说道:嗯,如此甚好。
看来,为今之计也只有耐心等候结果了。
第一百七十章 越巫单纯从地理环境而论,居于彭蠡泽以东,被崇山峻岭环抱之地的百越部落,相较从洞庭湖启程前往霍山和中原的旅程,无疑是要艰难险恶得多,并非只是道路崎岖难行,行路的安全也大成问题。
百越巫师们显然不属于寻常人的范畴,不知他们施展了什么法术,仅花了两天时间,他们就从大山身处赶到了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畔。
当陈凉乍一见到这几位从头脸直至指尖布满了纹样奇异的刺青,恨不能连口唇之内都一块文了身,浑身上下花纹密布,活像是某种远古爬行动物复活的百越巫师。
受惊不小的陈凉,他的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两下,没办法,双方的审美观差距太大呀!好在当了这么久的上位者,陈凉接人待物方面的气度还是培养得不错,不至于浅薄到一下被人看穿所思所想。
虽说心中觉得这群家伙很古怪,陈凉仍旧不失热情地抢步上前,他双手拉着这位为首的百越巫师,欢喜地说道:多谢几位大师帮忙,本座不胜感激。
闻声,这位满脸的刺青花纹诡异,以至于看不出具体年龄如何的巫师嘿嘿一笑,话音略带几分含混地说道:大将军您客气了,我们收钱办事,司徒将军前面答应的那些条件……陈凉回身看了司徒雅一眼,见他点了点头,陈凉也放下心来,立马打着包票说道:哦,这个诸位放心,只要你们能解开我军的恶咒,必定分文不少。
报酬价码业已商定,随后几名百越巫师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他们宣布事不宜迟,立刻开始驱邪。
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准备过后,一名百越巫师表情凝重地抓起了军营地上的一把泥土,放入口中动作夸张地咀嚼起来,跟着身体犹如触电般剧烈震颤,这模样好似嗑药嗑多了。
在这位不住打摆子的仁兄旁边,另外一名巫师则拔出了随身佩戴的短刀,他眼睛都不眨地一刀划开自己左侧小臂的皮肤,任由淋漓的鲜血流淌出来。
余下的其他几个巫师施法过程同样是叫人看不懂,他们或是疯疯癫癫地手舞足蹈,或是语调全无规律地吱哇怪叫,还有的是跟死了爹娘一般放声号啕大哭。
说不得,目睹此情此景,兴汉军上下人等皆是汗流浃背,这是巫师吗?分明是一群疯子在集体狂欢哪!着实折腾了好半晌,为首的那名百越巫师睁开了眼睛,话音依然含混不清地说道:知道了,是猫鬼。
华夏巫术的起源本就复杂,后世又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其中混杂了诸多外来巫术成份,因而巫蛊之术的复杂程度是非专业人士难以想象的驳杂。
特别是那些对不解内情的普通人而言,试图弄清楚这门分类的学问实在是一桩教猫游泳的大麻烦。
谁真有那闲功夫,干点什么正经事不比瞎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陈凉对钻研学术问题没有半点兴趣,而且他也不想知道是究竟什么鬼东西作祟,他想要的是赶紧解决这场危机。
如何,现在能解开吗?闻听此言,那名巫师摇了摇头,说道:很难。
那就是没办法了?闻声,陈凉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刚被一脚踹下绝望深渊的陈凉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又听到百越巫师说道:大将军莫慌,办法总是有的,我们试试以毒攻毒。
出身山乡猎户的陈凉是由林旭一手培养起来的,他身上带有浓厚的现代社会印记也是无可避免的事实,深受林旭影响的陈凉也具备了他身上的某些特质。
可以举例来说,陈凉经常会想起林旭闲谈时跟他说起如何作一名老板的心得体会。
按照林旭的说法,当老板意味着你可以什么事情都不会作,只有两件事必须无比精通,一是看人,二是用人。
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也无需紧张,首先要找到合适的解决人选,然后再授予全权处理此事。
老板自己事必躬亲,到头来就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这是领导者最不称职的表现之一。
这时候,脑海中浮现起彼时林旭侃侃而谈的自信笑容,陈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头说道:很好,需要什么,本座立刻派人找给你。
蛇、蝎、蜈蚣、蛤蟆、壁虎这五种动物合称为五毒,这些毒物是巫师们平常施法和制药所惯用的原料,当然也是很好的药材。
这一次猫鬼作祟的波及范围之大,军营中染病的人数之多可谓空前。
百越巫师们随身携带的那点常备材料根本不够用,所以他们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捕捉五毒,而且每一样需要至少一千只。
记好了,这可不是随便抓来什么蛤蟆和蛇之类的品种都能弄来滥竽充数的,必须是那些含有剧毒的品种。
这一下子,可算是把兴汉军的士兵们折腾惨了。
五毒之属多是栖息在山间岩石缝隙和沼泽湿地等等人迹罕至的地方,纵然兴汉军动员了千军万马齐上阵,数量如此惊人的毒物想一蹴而就凑齐,那也是痴人说梦啊!连续多日,上山下河地一通穷折腾,劳累不堪的兴汉军将士们拼死拼活,才算是凑齐了巫师要求的数目。
随即,这些盛满了蠕动毒物的盆盆罐罐也都一并堆在了陈凉中军大帐前方的这片空地之上,等候着巫师们前来验收。
这时,陈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这些犹自蠢蠢欲动的毒虫,转向旁边已经问过姓名的老巫师说道:亚强先生,您看这五毒也凑得差不多了,是否可以开始驱邪了?这位年齿最长的百越巫师日前向陈凉道出自己年逾百岁,华夏历来有着尊老崇老的风俗传统,陈凉也不敢再让老巫师亚强站着,作为老者享受的特权得以单独在陈凉这位大将军面前设座,享受超人一等的礼遇。
老越巫亚强摸着他那颗光溜溜,刺青多得叫人看了只觉头皮禁不住一阵发麻的大脑壳,声音含混地说道:今夜可以动手,放心吧!闻声,陈凉一拍手,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是夜,时逢本月初一,天上不见一丝月光,唯有漫天繁星如聚。
兴汉军的营寨中燃起的大量松枝火把将整个大营照得亮如白昼,以亚强为首的一干百越巫师先是要了些酒肉开始大吃,待得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又集体载歌载舞。
随着巫师们的舞步和鼓点节奏,放置在空地上的蛇蝎等毒虫也变得愈发活跃,在音乐节拍伴奏下,这些平素令人畏惧的毒物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依照着类别不同和体形大小排列成行,似足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列出军阵。
嘿呀呀!嘿呀呀!嚯!嚯!嚯!下方人声鼎沸,巫师们听上去全无意义的叫喊声,透出几许来自于远古时代的洪荒气息。
此时此刻,漂浮在百丈高空之上的林旭化身俯瞰着这一幕场景,所受到的震撼不逊于地面上的凡人。
神祇之道在于克己奉公,如果在封神之前没有别的本事,神祇的神通变化都是来自于天地授予。
当然,一旦剥除了神祇的神职和神格,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祂们只怕还比不上那些道行高深的人类修行者。
林旭向来以自己身为神祇而自豪,在地球上他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圈子,那些曾经鲜活的神仙妖魔也早已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故事。
局限于自身的眼界和起点,这二者林旭都太低了一些,他对于自己所获得的神通满足的不得了。
然而,目睹了越巫那堪称神迹的术法变化,林旭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寒意,他很想知道,自己继续沿着神道这么走下去,提升神格,增加神职,到头来会是什么样子呢?会否也变成那些传说中餐风饮露,在天庭投闲置散,动辄千百年销声匿迹的大神?恍然间想到了这一点,林旭怅然若失,难道说那种看似风雅逍遥,实则穷极无聊的生活方式就是他所毕生所追求的目标吗?一首小诗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林旭扪心自问,他沉思了良久,忽然摇了摇头。
这些身外之物和虚荣都不是林旭真正需要的,唯一能打动他的是可以掌握自身命运的力量,而不是神祇这种依托于外物存在,一旦外界条件发生变化,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的唬人玩意。
在地球上,曾经留传着一则小故事,生动地能说明这个问题的内在逻辑关系。
据说,在早期的美国国会立法过程中,一部分人提出要限制议员参选人的财产数额,没钱的穷鬼就不要跑来选议员。
获悉此事,一位文豪语调极其辛辣地批判说道:假如现在我有一头驴子,它值五十美元,很好,我因此符合了参选人的财产要求,可以被选为一名国会议员。
第二年,这头驴突然死了,那我就不得不退出国会。
那么我请问诸位尊敬的先生,到底谁才是国会议员,我,还是那头驴子?在某种程度上看,神祇面临的窘境也与这个小故事中的主人公相似。
倘若说一名神祇被外力剥夺了神格和神职,那真可谓是威风扫地,一身翻江倒海的神通最后能剩下个零头便已算不错了。
随时可能面临如此不堪的下场,林旭又怎么可能觉得很满意呢?无论林旭想些什么,下方的仪式仍在继续着,百越巫师们继续跳着那种癫狂的舞蹈,卖力地挥舞着手中样式千奇百怪的法器,口中发出含义不明的呼喊声。
嘿呼!吱啦——突然间,被圈在空地中央的这些五毒一起出现了自燃现象,好似是浇了一身汽油的邪教徒玩自焚。
旋即,一股烈焰剧烈焚烧虫体的焦灼恶臭味道随风飘散开来,附近的围观者无不当场掩鼻,纷纷退避三舍。
实在是这种怪异得无法形容的气味太恶心了,丝毫不夸张地说,谁不小心闻上一下,铁定三天都吃不下饭。
不消说,巫师们从来不在乎自己施展的手段是否邪门诡异,关键在于目的如何。
所谓心正则术正,除却那些炼制时已经太过伤天害理的巫术之外,普通黑巫术跟白巫术之间的分野界限绝非泾渭分明那般简单,这个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人们往往看到的都是深灰和浅灰的模糊边界。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逆转喵呜!喵——随着遍地的五毒自燃发出的阵阵噼啪声和熏人欲呕的刺鼻恶臭,一阵旋风开始在集中了病患的军营方向生成,紧跟着便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猫叫声。
在宛若猫群叫春似的音响效果伴奏下,数以百计的淡灰色影子在黑夜里缓缓出现,兴汉军的士兵们脸上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虽然他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不过在超乎人类常识以外的事物面前生出畏惧情绪,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相比于那些操作过程复杂繁琐的巫蛊之术,猫鬼的制法并不困难,只是要求操作者有一颗冷酷的心即可实施。
在那些古老的民间传说当中,心怀不轨的术士们经常趁着夜色把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猫故意折断四肢,而后再放在坛子里豢养起来,每天只喂一点水维持不让它死掉,但不喂任何食物,却要把美味的食物搁在猫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一直拖到这只可怜的老猫被活活饿死为止。
等到生前积累了一肚子怨气的猫儿咽气后,再以多种毒药炼制它的躯体,这只猫的灵魂就会转化成猫鬼,任由术士们操纵着出去害人。
在前任霍山神灌输的知识中,巫术也占了很大比例的一部分,毕竟凡人一旦被此类麻烦纠缠,他们要么是聘请巫师驱邪,再不然就跑到庙里求神拜佛,在这种社会氛围之下,一位神祇完全不懂巫术是不可想象的。
这时,落在凡人的眼中,这些漫天乱飞的淡灰色影子是那么狰狞可怖,但是在林旭看来,它们是一群可怜的受害者。
凝视着这些可怜的动物冤魂,林旭叹息了一声,手捏印契说道:唉,真是可怜哪!本尊收了你们,等着入轮回吧!希望你们来世投个好胎。
说罢,林旭的化身一抖袍袖,好似在虚空中撒开了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四处乱飞的猫鬼不由自主地被吸入了他那宽大的袖子中。
兴汉军将士们根本看不到林旭的存在,他们目睹这些引起疫病的瘟神消失了,这些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巫师作法奏效,立时齐声欢呼起来。
相形之下,那几位百越巫师反倒没这么轻松了,一个个表情严肃得像三九天的冰块。
须知,这猫鬼虽算不得什么厉害手段,但要一次性解决这么多猫鬼,若是没几十个道行高深的巫师联手施法,那是连想都不要想。
无声无息地处理了众多猫鬼,隐身在侧的这位神秘人物显然比越巫们强大得多,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他们又如何能不担心自身安危呢?见此情景,林旭也有些挠头,只得传音到陈凉耳中,说道:陈凉,这猫鬼被我收走了,你叫他们不要胡思乱想,早点散了吧!一听到林旭的声音,陈凉先是一惊,随即他镇定下来,低声说道:多谢林大哥。
此事我不便涉入太深,后面的手尾你还是指望这些越巫吧!尽管知晓林旭仍然在暗中支持自己,陈凉心情复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是,我懂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秦军南方兵团的前线主官鲜于闵这几日来寝食难安,他已经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鲜于闵不是土生土长的岭南秦人,他是老家在河内的关中老秦人末流世家子弟。
一个河内人之所以万里迢迢跑到靠近南荒的岭南任职,起因不外乎是朝廷习惯性地在地方上掺沙子。
众所周知,若是一支军队在某地固定驻扎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会与地方势力之间产生一些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
为了免除地方军政势力勾结割据,继而形成小山头的不良倾向,大秦朝廷对类似西域都护府和南方兵团这样长期驻守在某地的一线部队,定期要从外地调任一批军官充实进去,倒霉的鲜于闵就是在这种潜规则之下被调到南方兵团的。
无论在什么时代,空降派永远是受到排挤的优先对象,他们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纵然鲜于闵竭尽所能融入南方兵团,娶了出身岭南的同僚之妹为正妻。
然而,当关于南方兵团内部讨论是否要遵从洛阳朝廷的尖锐矛盾爆发之际,鲜于闵忽然发现自己赫然又成了许多同僚眼中不可信赖的外人。
在这场内部激烈辩论中,认为应该拒绝洛阳朝廷乱命的岭南本土派暂时落于下风,但他们随即采取了不合作的消极态度,不仅拒绝出兵参与北伐,还要处处暗中下绊子。
业已被归类为拥护朝廷派干将的鲜于闵则是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地被推上了带队北伐的主官位置,跟着他便悲哀地发现,自己这回成了空心大老倌。
前一次的北伐行动时,在鲜于闵手下好歹也有数万精兵,此番的兵力连前次的半数都不到。
加上需要绕道地势险峻的西南夷之地,对阵兴汉军最大的倚仗骑兵部队也被削减得七七八八,勉强出兵后他是丝毫把握都没有。
果不其然,在洞庭湖吃了一场败仗,当头被兴汉军打了一记闷棍,鲜于闵接下来又得组织部下搞大撤退了。
西南夷诸部的那些土司私军只能跟着打一些顺风仗,摆明了是跟着来捡便宜的,那是见到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立刻闪开。
千万别指望着这些土司老爷们对帝国有着一丝一毫尽忠职守的念头,那些东西都是瞎扯淡的官样文章。
一旦察觉风色不妙,这些家伙来得多快,溜得就有多快。
为了避免出现那种兵败如山倒的糟糕状况,鲜于闵只能不动声色地后撤。
在鲜于闵遥望着洞庭湖的千里湖水长吁短叹之际,一名牙齿发黑,全身涂抹得五颜六色的巫师来到了近前,他毫不遮掩地说道:鲜于将军,蛊术被破了。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同样是出身于纷乱不休的穷乡僻壤,成长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的西南夷巫师,论及实战能力绝不输于百越巫师。
现在他们二者之间的差别在于,手头不够宽裕的鲜于闵答应给予西南夷巫师的报酬,那可比起陈凉点头同意,司徒雅亲口许诺给百越巫师的好处少多了。
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便宜肯定没好货。
感受不到足够的利益驱动,西南夷巫师们自然不会豁出老命来卖力,他们能做到眼下这一步已经算是挺给鲜于闵面子了。
话虽如此,鲜于闵心里很是憋屈,此刻他勉强压住一肚子火气,说道:楚白大巫师,咱们事先可不是这么约定的。
这位被西南夷同行们推举出来与官方交涉的巫师楚白,在巫术方面的能耐不是最大的,但他的嘴皮子却是最利索的。
这时,楚白立马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道:哎哟,你这人好生不晓得道理。
你们给的那点报酬能够我们这班弟兄吃上几天竹筒饭的,现在这样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闻听此言,鲜于闵气得脸色煞白,手指颤抖着一指楚白,说道:你!你这厮休要欺人太甚。
听了这话,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的巫师楚白,张口露出了他那几颗因为常年咀嚼槟榔而显得颜色发黑的牙齿,甚为不屑地说道:哟哟,鲜于大人,您给的那点本钱也只够用最便宜的猫鬼来凑数,咱们的金蚕蛊和七修蛊那都是祖上千百年传下来的宝贝疙瘩。
您要是真有些诚意,多掏些本钱出来,俺们一定包你满意。
咱们爷们威名震动十万大山,那也是用人命垫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假把式。
闻声,鲜于闵已然气得手脚冰凉,浑身直哆嗦了,不等他开口大骂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
此时,突然闯来一名小校,来人快步来到鲜于闵近前,单膝跪地说道:报!贼军大营方向飞出许多怪物,请将军从速定夺。
闻讯,鲜于闵愣了一下,紧接着他便三步化作两步到了望楼向敌营方向眺望。
果然,不计其数的白色飞行物正飘荡在空中,缓缓朝着秦军大营方向移动过来。
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鲜于闵喃喃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很快,一些飞行物慢悠悠地靠近了秦军营寨,个别飞得较低,被旗帜和高处的望楼等物挂住。
好奇的秦军士兵们凑近过去看了看,居然发现了大量写有字迹的布条。
几名低级军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慌忙将收缴上来的布条呈献给鲜于闵过目。
将军,您看…………一派胡言,大逆不道!鲜于闵匆匆扫了一眼,立刻面色铁青地将布条丢在地上,一边大骂,一边用力地踩着,瞧他这样子真恨不得将想出这个主意的人碎尸万段。
本身谈不上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孔明灯,搁在这个时代尚属高科技产品。
由于是首度采取攻心之策,陈凉特地命人在预先备好的孔明灯下方悬挂了许多布条,书写的文字内容不外乎是一些假神鬼之名,大肆宣扬大秦帝国行将覆灭之类的谶语。
除此之外,这些心理战武器还痛批大秦朝廷腐朽无能,丧师失地丢失北方大好河山。
大力号召秦军将士反正参加兴汉军,大家共同投入到驱逐胡虏的正义战争当中,不要再给烂泥扶不上墙的大秦帝国卖命了。
草草看完这些敌军的宣传品,鲜于闵只觉得一阵心慌意乱,脑海中满是空白。
诚然,前面那些鬼神之说的无稽说辞,或许秦军士兵能够付诸一笑,但是朝廷无能导致山河破碎,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对于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志气和理想的职业军人来说,不管在什么时代,国家被异族侵占了土地,而自己却碌碌无为,那无异于是蒙受了奇耻大辱。
想必已经看了这些宣传品,动了别样心思的人也肯定不在少数,当鲜于闵一想到这一点,他又岂能不心乱如麻?第一百七十二章 完胜谶纬这一招是具有浓厚华夏地方特色的宣传造势手段,那些文绉绉的典故来历就不必多讲了,单是诸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陈胜王,大楚兴!杨花开罢李花开!等等谶语,无一例外都在改朝换代的活动中发挥了巨大效用。
严格来说,不是看到了这些谶语的人愚昧轻信谣言,而是这些谶语给了那些心中本就充斥着愤恨和不满的人们以立刻动手造反的契机。
正因如此,这种鼓动效果就像往干草垛上丢烟头一般立竿见影,若是一下就点着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真要几次三番还是点不着,那才真叫见鬼呢!目睹了这一幕漫天飞灯火,以至方寸大乱的鲜于闵仓促之中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点子,他只得厉声喝令说道:快,即刻传本将的军令下去,全部收缴这些字条。
凡有私自藏匿不交者,立斩不赦。
如此这般,在偌大的营寨里折腾了一宿,临近黎明时分,鲜于闵已然倦怠欲死。
正当他和衣打着瞌睡之际,忽闻得惊天动地的战鼓声由远方传来,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从榻上跳了起来,大叫说道:敌在何方?报!湖面有大雾,看不清楚。
再探再报。
得令!这一夜,此起彼伏的战鼓声折腾得鲜于闵心力交瘁,明知这是敌军的疲敌之计,他也想不出对策。
这些天来为了维持这副烂摊子吃不好睡不着,鲜于闵已是心力交瘁。
吩咐完手下,他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一动也不动。
若非势成骑虎,背后又有拥护朝廷的派系力量推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是只能进不能退,鲜于闵真想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臢事,辞官回到番禺寓所里从此过着悠游林泉,躬耕种菜的日子安心隐居。
临近黎明时分,又是一阵嘭嘭的战鼓声由远及近,此刻在兴汉军水师的旗舰楼船上,司徒雅振臂高呼道:儿郎们,大将军有令。
存货都不要留了,统统送给秦军,让这些岭南土包子也开一回眼界。
日——日——日——司徒雅一声令下,附近的战船相继点燃了架子上的大型火箭。
这种由九峰镇作坊出产的重型火箭那尖锐刺耳的破空哨音,对于秦军南方兵团的士兵们来说并不陌生。
他们中的许多人还依稀记得,上次正是在这种凄厉如鬼吼的哨音呼啸之下,他们不得已黯然退走岭南。
此番再度听闻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知有几人胆战,几人心惊。
尽管改进型的火箭在后部特地加装了皮制的稳定尾翼,改善了空气动力布局,在外观上近似于现代的导弹。
可惜火箭内部装填用作推进剂的火药受限于当今技术水平,无法做到匀速燃烧。
推进剂密度不均,致使火箭的推力不平衡,其飞行轨迹也是千奇百怪的,除了的确不大可能往后倒着飞之外,火箭朝向其他任何方向飞行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即便如此,当大批火箭被集中起来大量使用,瞬时达成区域内火力覆盖的效果仍然堪称为敌人的一场噩梦。
轰轰——救命啊!轰轰——来人哪!救火呀!轰轰——伴随着尖利得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呼啸声,秦军营寨中火光冲天,坠地引爆的火箭碎片四射,未曾燃尽的推进火药则引燃了木料和帐篷,波及范围之广远超人们的最初想象。
真是好一通狂轰滥炸,火箭跟不要钱似的砸过来,幸亏在鲜于闵的精心调度下趁着这几天兴汉军被猫鬼闹得鸡犬不宁无力进攻的机会,秦军向后方转移了近半数士兵和大部分辎重。
如今部分营区空了出来,不然蒙受损失必然会成倍增加,现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眼看着敌方凭借武器先进制造的暴行,鲜于闵怒不可遏地攥起了拳头,悲愤交加地说道:混账,多给我几日便可全身而退,何至于此啊!正当鲜于闵全神贯注于兴汉军的远程攻击,却不曾留意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将领正在相互交换着眼色。
随即,鲜于闵只觉得身上骤然一紧,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几条绳索已经套在了身上。
见状,鲜于闵又惊又怒,转头冲着几个军将喝问说道:嗯,你等这是何意?难道想要造反吗?闻声,一名裨将拱了拱手,他苦笑着说道:鲜于大人,对不住您了。
兄弟们的家眷多在关中、河北,想必已是死于胡虏之手,我们只想跟着兴汉军攻伐胡虏报仇雪恨,今次便委屈您当我们前去投奔的投名状吧!鲜于闵还想在说些什么,意欲投奔兴汉军的军将们不容他坏了大事,马上七手八脚地将鲜于闵的嘴巴堵住,上下几道绳索一齐勒紧,把他捆得跟集市上卖的猪仔相仿佛。
来,打起白旗,莫要让弟兄们枉送了性命。
兴汉军昨夜向秦军营寨投放的这批孔明灯,宣传口径强调意欲反正者需举白旗为号。
这时候,逐渐靠近营寨的兴汉军水师乍见岸边秦军大营竖起了许多面白旗,好似万千梨树的花朵一齐绽开,此情此景直看得驻足战船望楼之上的陈凉心花怒放。
旁边的苗仁辅此时也趁机连声说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古人诚不欺我也!在狂喜的冲击下,陈凉心头还保持着一线清明,叮嘱说道:务必小心提防,小心提防有诈。
营寨内的秦军打出白旗,兴汉军旋即停火,双方一番交涉后,确信对手真的打算投降了,陈凉方才登岸接见反水的南方兵团军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到了这时候,鲜于闵的心中充满了愤懑之气,他输得太冤枉了,没有真刀真枪搏杀的机会,直接被自家手下捆得跟粽子相仿献于陈凉帐下。
一见陈凉的帅旗,鲜于闵就知道兴汉军的大头目出现了,他挣扎着叫骂起来,说道:我呸!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快些给爷爷来个痛快。
陈凉本来还打算学习那些三国人物上前替鲜于闵解开绳子,顺便劝说他投降兴汉军。
如今,眼看着鲜于闵如此冥顽不灵,陈凉也是意趣全消,只得摆手说道:来人,请鲜于将军下去静养几日,莫要慢待了他。
正当兴汉军南北折返疲于奔命之际,一贯与外界接触不多的蜀中也发生了一场变乱。
蜀郡太守田师凌借着举办五十大寿设宴的名义,宴请临近的广汉、江阳等各州郡太守、刺史,而后在席间摔杯为号,猛然间杀出的大队刀斧手斩杀了前来赴宴的西蜀地方官。
精心策划的阴谋得逞之后,提早布局的田师凌公然扯旗造反,宣布自己乃是蚕丛王苗裔,誓言复兴蜀国,从即日起脱离大秦帝国独立,自立为大蜀皇帝。
蜀中的有识之士闻知此事,无不是嗤之以鼻,讥讽田师凌利令智昏。
虽说如今天下大乱,秦失鹿天下共逐之。
然而,想要作皇帝的野心家虽多如过江之鲫,蠢到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野心,如这等智商低到破表程度的极品,田师凌说不得还真是天下难寻的独一份。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蜀地范围之内,那些尚未被田师凌的大蜀国所吞并的州郡长官也警醒起来。
原本各自打着如意算盘的地方官们迫于生存压力也不得已联合行动,他们调集兵力讨伐这位新科的大蜀皇帝。
双方军队在岷江流域绵延数百的战线上展开了多线激战,虽未分出个高低胜负,但已将蜀中这块乱世之中难得的安乐田园,转瞬间便已化作了荆棘丛生,白骨枕籍的杀戮战场。
闻知蜀地大乱的消息,林旭知道兴汉军入蜀的机会到来了,考虑到涉足其中牵扯的因果不易应付,他也犯不上跟着凑这场热闹,只管安心在一旁看戏就好了。
照例派了几个化身收拢阴魂,林旭的主要精力则投入到研究抵御十字教等外来神魔的侵袭,他所考虑的首要一点便是如何提升实力,而又不留后遗症。
在此之前,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他必须重新获得人类的肉身,或者说是一具先天道体。
术业有专攻!在修行者口中所谓的性命,在本质上来说,完全不同于凡夫俗子所指的生命二字的浅白含义。
在修炼路途中,这里的性是指人的心性和觉悟,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精神特质如何,与之相对应的命则是指人类的肉体。
若问性命二者孰轻孰重,自古以来不同源流的大能们各有解读方式,千古争论之后仍然莫衷一是。
道门中人常说,人之肉身乃是渡世宝筏,因此主张性命双修,以求肉身不朽而霞举飞升。
佛门弟子则断言人之肉身不过是一具臭皮囊,所谓的红粉骷髅,全然不值得眷念,大力宣扬修性不修命的超脱法门,但求归入佛土,不计其他。
比之前两者的修行理论更为世俗化一些的儒门弟子则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显然是抱定了肉身成圣的念头。
总而言之,反正无论是怎样来诠释肉身的效用,唯一能够确知的一点是,人世间传承的修炼法门大多是为人类肉身修行而设。
没有了肉身,修行者也就没了白手起家的最大凭依,所以林旭需要一具肉身作为今后修炼提升的凭依基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林旭不能接受那种半路夺舍得来的兼容货色,肉身必须是原装原封的,即使退一步讲,好歹也得是专门定制的。
肉身对于修行一途的重要作用,无论怎样加以形容都不为过。
举例来说,好比一位技术高超的程序员穿越到连算盘都没有的史前时代,纵然他有一身天大的本事也尽成屠龙之技。
倘若说修炼法门是电脑程序的话,电脑则毫无疑问就是肉身了。
没有电脑,讨论程序那就是空谈一气,所以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第一百七十三章 肉身谈到重塑肉身这方面最广为人知的成功范例,莫过于《封神演义》一书中记载的那位割肉剔骨,以莲花形态重生的哪吒三太子。
极富个性地玩行为艺术,玩到如此彪悍非人类的境界,臻至令人仰视境界的三太子,其知名度之高,几乎成为了塑体重生这项业务的终生代言人。
一点也不必怀疑,哪吒的个人经验教训在很大程度上也能指导那些具有近似需求的后来者们,譬如说正在琢磨着该怎样重组肉身的林旭。
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贯被视作天地间的灵物,尤其是在佛门弟子对莲花推崇备至,佛陀座下的莲台就是明证。
换言之,这一点可以理解为塑体重生需要以某种天赋灵性的灵物为原材料。
莲花属于植物,一般植物在没有成精成怪之前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这与动物截然不同。
由此反推可知,用于塑体的原材料是要以没有自我意识的灵物为根基,从而避免灵识和神魂冲突,而后再辅佐以其他手段。
哪怕在具体的操作流程方面存在着诸多差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基本思路仍然是如此。
时至今日,林旭的麾下直辖霍山,兼领两个儿子的武陵山和衡山,这三山之地幅员近万里,不管什么样的灵物都是有的,若问要用到什么品种灵物才能满足塑体重生,这件事还得好生思量一番。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那是因为一个秘密被越多人知晓,它所具有的价值也就越低。
林旭打算重塑肉身的计划,非但跟手下们不能说,跟家中两位妻子一样不能说,即便是他跟自己亲生骨肉也不可以提及。
走漏一星半点风声,后果都是不可想象的糟糕。
直至此刻,林旭才深切感悟到了迈向不朽道路的那份孤寂,你的秘密必须永远一个人保守,没有人是你的同路者。
万事不求人,生死成败都得靠自己解决。
计划初步拟定之后,林旭塑体的第一步工作是从搜寻以植物为首选目标的灵物谱系开始的。
为此,他派出了用于探察的诸多化身,短期内足迹踏遍了霍山和武陵山、衡山的石峰绝壁与万仞深壑,准备在无数的潜在目标中筛选出合乎构想的优良素材。
轮舞松、紫晶竹、凤眼梅、烈焰兰、七星海棠……唉!选择太多也会叫人头疼啊!这本厚达六页的调查笔记目录,详尽记述了林旭派往化身这几座山脉中踏访普查的调研成果,只不过他现在最发愁的是究竟该如何作出取舍。
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人生中的选择毕竟不同于玩电脑游戏,在作出一个牵连深广的重大抉择之前,玩家可以预先存盘,一旦选错了再回来读档。
人生则是你一旦开头选错了,后面不管多么不如意也只能咬着牙继续一路坚持错下去。
面对着命运的三岔路口,林旭会犹豫不决也是人之常情。
许多人在填饱高考志愿时,尚且要殚精竭虑地反复推敲,此刻林旭将要作出的这个决定可远比莘莘学子们敲定要上哪一间大学重要得多。
紫叶碧桃,还是穷桑?一时难以作出选择,林旭索性采用了排除法,即是将那些可能存在隐患,以及某些不妥的选择项目从大名单里剔除掉。
到头来,在他面前出现了两种素质并驾齐驱的天生灵物,紫叶碧桃和穷桑。
这二者皆是源自于上古孑遗的神木品系,紫叶碧桃是度朔山大桃树与凡种桃树杂交后延续下来的后裔,穷桑则与传说中十日栖息的扶桑神木有所瓜葛。
品质相差无几,特性互有短长的两种灵木摆在林旭眼前,不由得使他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时日拖延许久,林旭思前想后觉得只能用上传说中的神技,于是他从静室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枚来自坠机现场的一元硬币,这是林旭击败霍山君后,扫荡贝大夫巢穴时缴获来的战利品。
当日,坠毁班机的半截机身莫名地坠落到这块片界,林旭则继承了前代霍山神之位而浴火重生。
察觉到了异样状况,贝大夫严令霍山群妖在山中搜集一切可疑的异物。
由此,绝大部分坠机残骸和零散的行李物品都落入了它的手中。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没能给妖怪们提供多少有价值的讯息,不同时代背景下的文化差异太大,不是凭空就能联想出来的。
等到虎妖霍山君一伙战败后仓皇南逃百越之地,这些东西贝大夫也没研究出个子午卯酉来,它在狼狈逃亡之际根本来不及带走这些藏品,终归是便宜了林旭。
林旭随手把玩着这枚与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金属硬币,脑海中闪过此前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他在恍惚之间只觉自己的人生犹如一场大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呀!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林旭收拢逐渐发散的思绪,将这枚硬币掷向空中,看着它叮当一声落在静室地上铺着石板。
那清脆悦耳的撞击声犹未消散之际,硬币摇了摇晃了晃,在地上跳动了几下,很快安静下来,凭林旭的目力也不必凑近去看就知道选择的结果是正面朝上。
忽然觉得用掷硬币这种方式太过儿戏,林旭哑然失笑,自嘲式的摇了摇头,叹息说道:原来是穷桑啊!这就是天意吗?既已选定目标,林旭也没有推倒重来的癖好,当下开始着手筹备塑体重生。
枝、干、根、皮、髓、叶、花、果,这是穷桑和世间大多数树木的基本构成单元,塑体原料必须囊括上述的全部要素,少了一样都不成,否则的话,新生肉身就是不完整的残次品。
截至目前,林旭对自己形象表示满意,他还不希望塑体重生之后,睁开眼睛才突然发现自己少了个鼻子、耳朵,或者缺了几根手指头什么的。
塑体重生的要点在于把握生命力的流逝,活生生的植物被分割开来摆放成人形之后,每时每刻这些材料蕴含的生命力都在下降中。
植物的生命力比起动物而言要顽强得多,哪怕被肢解暂时也不会死去,奈何架不住天地法则的作用,无论采取何种手段,时间拖得越久,生命力也就越孱弱。
因而,实施塑体重生这门逆天改命的术法,下手的速度必须要快捷。
同时,组成人体各部分的摆放配比也要恰到好处,做到这一点对初学乍练的林旭而言,绝非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在神识海中连续模拟了多次塑体重生的全过程,林旭仍然不大满意自己的手艺,现实中不如神识海环境封闭,难免会有难以料想的外来因素干扰,模拟成功不能代表实践一样也会成功。
思来想去,林旭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要不然,找个小白鼠来练练手?必须承认一点,林旭是个实干家,他既然想到了就要动手,很快寻觅到了合适的实验对象。
昔日,大秦上郡太守白正宗战死于铁勒人侵袭关中之役。
彼时,林旭的化身被秦军抓壮丁白当了一年多军医,于是他趁机收走了白正宗的阴魂。
本打算用这位军中宿将充任山神庙的职司,后来林旭发现山神庙的人员编制暂时没有合适空缺安排他,又不想大材小用,这件事情便就此搁置下来。
这次林旭一想起了塑体重生需要先练手,盘点着手头的材料,他便把主意打到白正宗这个沉寂多时的死鬼身上。
这一回,早前淘汰下来的灵物素材也有了用武之地,林旭翻检着林林总总的植物,说道:唔,练手也不能用太差的材料啊!嗯,这个鬼眼枫看来好像不错。
鬼眼枫的品质虽不如令林旭举棋不定的那两种极品灵物,却也是天下难寻的灵木族裔。
林旭轻车熟路地把这株鬼眼枫大卸八块,把根茎枝叶等部位,依照人体器官和肢体相对应的位置码放整齐。
随后,他的右手在虚空中一晃,等到动作停顿下来,在他手里凭空多了一枝色泽漆黑如良墨的返魂香。
由香头涌起缭绕的青烟,散发着一股如兰似麝,香气沁人心脾的异香,嗅之令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点燃了返魂香,稍待片刻,林旭摸出了用来储存阴魂的黑漆葫芦,开启封口禁制,大声喝道:皋!白正宗,复来!皋!白正宗,复来!皋!白正宗,复来!极品返魂香能将与肉身分离的魂魄重新导入躯壳,除非是死了超过八十年的魂魄限于天地法则限制无法苏生,其他的阴魂只要肉身尚未腐朽就可以当场复活。
白正宗虽说没了完好无损的肉身,不过林旭制造出的这个塑体重生的灵物假身,在理论上讲也具有和活生生的肉身相同机能,假设制造程序准确无误,那就应当是一具完全合用的躯体。
这时,随着林旭号丧般的高声叫喊,好似一缕青烟模样的阴魂从黑漆葫芦里缓缓飘散出来,晃晃悠悠地朝着躺在石台上面的那具假身飘去。
在一旁看着阴魂与灵物假身彼此靠近,林旭窥见时机,手掐法诀一指白正宗的阴魂,厉声喝道:咄!白正宗,汝还不速速醒来?啊!闷杀我也!瓮声瓮气地大叫一声,白正宗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喘了几口气,恍惚他才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身形样貌与从前几乎完全一致,若非白正宗清晰地记得自己不甘受辱于异族而自戕,他肯定会以为自己刚睡醒了一觉。
天生豹头环眼的白正宗起身环顾四周,他看到了空旷的静室四壁,以及此刻手摸着下巴,露出一副沉思模样的林旭。
微微停顿了一下,白正宗眯起眼睛,说道:此为何地,汝又是何人?闻声,林旭淡然一笑,说道:本尊乃是霍山府君,白正宗!你为何不下跪拜见本神?话音未落,白正宗只觉得一阵泰山压顶般的强大力道从头顶传来。
所谓神威如岳,神恩似海。
在这种陡然增强到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之下,白正宗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纵然他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依然止不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这是发自于本能的畏怯。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验管杀不管埋是不成的,林旭简单扼要地向白正宗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年来所发生的变化,而后笑着对他说道:……事情已然如此,白将军过世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何?今后足下可有什么打算吗?闻听此言,心乱如麻的白正宗迟疑了一下,沉声说道:我……想回家探看一下亲人。
获悉铁勒人占领了关中和陇右,秦八十五世皇帝东迁洛阳,白正宗就在为自己的家人担忧不已。
天晓得他们此刻是平安无恙,还是身处颠沛流离之中,抑或是陷于更糟糕的情况下呢?一勾起这些令人揪心的念头,白正宗真恨不得自己即刻肋生双翼飞回家乡好去看上一眼。
嗯,这倒也是人之常情,那好,你请自便吧!若是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可燃起这枝信香,本尊自会替你消灾解难。
多谢尊神厚赐,白某感念不尽。
说着,白正宗环顾左右,试图找到出入这间密室的门径。
见状,林旭笑得愈发灿烂,说道:哦,我这里还有一根竹杖,你孤身在外行走,难免遭遇一些危险。
寻常的山贼草寇,想必你不会放在眼里,不过遇见妖怪什么的,估计你也没辙了。
这件东西勉强也算法器,功能遮蔽耳目,护身是够用了,你拿着吧!拒绝别人的好意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但白正宗此时欠身施礼,言辞十分恳切地说道:……在下蒙受尊神诸多恩惠,自觉无以为报,不敢领受什么了。
闻声,林旭眉梢微微一挑,似是面露不悦之色地说道:怎么,嫌少?岂敢!岂敢!那……白某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后面目送着骑着一头掉毛瘦驴的白正宗离开旧山神庙,一路往江家集方向而去,林旭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觉得高深莫测的笑容。
自来天意高难问哪!没有这只小白鼠出去探一探风色,林旭还真就不敢轻易出手塑体重生,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观察一下天道对这种逆转生死的行为有什么说法。
霍山九峰镇两名农夫装扮的男人正在一家小酒铺门前的条案上,一边吃着新煮的茴香豆,一边喝着颜色微微泛红的果酒。
这时,只听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哎哟!老哥哥,你听说了没?兴汉军的前锋攻入蜀中了,好像快要打到都江堰边上了。
那巴蜀是个好地方哟!俺听说成都在一带全是亩值一金的水浇肥田,旱涝保收不说,打得粮食也多,那叫一个富得流油哇!不像咱们这破山沟,里里外外除了山包还是山包,压根种不出多少庄稼。
唉,老哥,你说我要是早知道陈二狗那穷猎户也能成大事,早些投奔他就好了。
看在咱们都是老乡的份上,怎么不也得混个将军当一当啊?一听同伴吹牛皮的大话,那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他抿了一口酒,戏谑地调侃说道:我呸!就凭你小子这副身板,那是光见了贼吃肉,没见贼挨打!眼皮子忒浅了,这普天之下当兵打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哪有不死人的,你咋知道就不会轮到自个头上?不怕你家二丫守寡呀!老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死不了,俺还要再娶几个小妾,生十七八个娃呢!九峰镇僻处霍山深处,与外界交通算不得很便利,仅有那条笔直向东入海的新开河与淮水的几条支流相互联通,长年可通航载重百石的内河驳船。
随着九峰镇和周围地区的兵工产业逐步上了轨道,这座大山中的城镇俨然成为了天下间数得着的武器输出基地。
由于规模化大生产的军品具有产能优势,极大地压低了售卖的武器单价,九峰镇的兵甲不仅供应给陈凉的兴汉军。
即使那些活跃在江南、河东和淮北等地的义军也大多是从这里采买兵刃铠甲回去。
若问其中的道理那是再浅白不过了,加上来回运输的费用,产自九峰镇的武器价钱也比义军们自行开炉生产的武器便宜不少。
试问一声,谁会对价廉物美的货源置之不理,偏要跟自己自己较劲过去不,非得自造武器不可呢?只是这俗话说得好,一样米养百样人,天下间还真格就有这样不开窍的犟种。
盘踞在江南的一支义军愣是咬紧牙关不与九峰镇作生意,宁肯在丹阳郡自己开炉冶铁锻造兵器铠甲。
如今,这件事已成了不少九峰镇居民茶余饭后的讥讽对象。
霍山素来以崇山峻岭众多而闻名于天下,山多平地少是不争的事实,称得上地无三里平。
或许唯一的优点是本地的岩石质地坚硬如铁,不像西南高原那边到处都是石灰岩,每逢下雨时水就顺着溶洞和地下河跑掉了,霍山这边种地还能有些收成。
经过了拓荒者们一番艰辛的梯田改造工程,来自四面八方的难民聚集于此,生生在这片苍茫大山中开辟出了千顷良田。
可是相较于粮食产量有限提升,吃饭的嘴巴似乎增长更快,粮食短缺仍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因而九峰镇不得已走上了以军火工业为主的发展道路。
在荆州和江南等地大量输入粮食的前提下,吃喝不愁的本地人兜里也有了不少闲钱可供消费,平常时候,九峰镇的市面还是相当繁华兴盛的。
本地的特产是武器铠甲,不过九峰镇各大货栈陈设的货物品类齐全,不像江家集那样全是清一色的杀人利器。
在街面上的商户,贩售文房四宝、竹木器具、藤编和丝麻布匹等等应有尽有。
不问可知,这是托易货贸易的福,九峰镇才有如此兴旺发达的景象。
前不久,受到各地义军蜂起,大秦帝国的地方官府也纷纷截留钱粮的影响,本应上缴国库的赋税已难得看见了。
外来的粮米和铜钱时断时续,洛阳朝廷仍然保持着三公九卿的豪华朝臣班底,这些大人们是一个子的俸禄也不会少拿,朝廷随即遭遇了一场空前的财政危机。
为了弥补国库收支出现的巨额亏空,秦八十五世皇帝只得下旨委任民部侍郎沈世通,命他督造新钱,籍此缓解朝廷的危机局面。
纯粹是苟延残喘的中央政府,为了搜刮民财而发行的这批半两钱,质量之低劣,业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准,品质甚至连许多民间的私铸小钱都不如。
洛阳朝廷铸行的新版半两钱,不仅钱文模糊涣漫,并且省减了铜钱外廓,成色分量缩水也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老百姓极度挖苦地管春天榆树上结出的榆荚叫作沈郎钱。
由此可想而知,洛阳朝廷发行的这种新钱,其体量之轻薄已然到了何种神人共愤的境界。
面对着来自洛阳的通货膨胀威胁,九峰镇的精明商家当然不肯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们随即联合起来,对外宣布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从即日起拒收一切大秦帝国发行的新旧半两钱。
稍后,九峰镇上几家最大的商号联手聘请技师,开炉铸造了钱文为天下太平的新款太平钱,专门用于九峰镇的内部商业结算所需,其他种类的外来铜钱,无论是半两钱也好,各路义军发行的新朝钱也罢,一概须由银匠勘验成色后,按照金属重量过秤折价。
考虑到那些大客户很可能临时凑不齐支付账款所需的大笔现金,九峰镇上各家商户议定接受易货贸易,不过要折价四成收取。
受到这个重大变故的直接影响,如今在九峰镇上陡然冒出了许多花色翻新的各地土特产,其中泰半是由外地的武器买家自行运来九峰镇。
预备以这些货物跟镇上的商铺兑换成实际重量为五铢的太平钱,用以抵偿武器采购过程中的贸易差额,从而避免自家地盘上的金银等硬通货大量外流。
在小酒铺喝酒聊天的两个农夫正在兴头上,年轻一些的那人忽然惊呼起来,指着不远处在街上游逛的两个身影说道:哎,老哥哥,你看那两个是妖怪呀!你小子别灌了两口猫尿就瞎说,只要守规矩,妖怪也是来去自由,一惊一乍的干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吗?一点没错,那两个人身兽头的妖怪此刻正在跟一家酒店老板砍价。
附近那些在街头巷尾朝它们指指点点的家伙,两个妖怪虽然觉得不大顺眼,却也不敢出手坏了九峰镇的规矩,只能眼神凶恶地瞪了那些不识趣的人几眼。
九峰镇上住的都是凡人,可是在这些凡人背后是那位凶名昭著的霍山府君。
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些凡人容易对付,奈何那位神祇可不是好欺负的。
横行一时的虎妖霍山君厉害吧!那是力压群妖问鼎盟主的一代强者,它尚且在林旭手里吃了几次大亏,最后逼不得已远走百越之地。
堂堂的霍山妖盟第一代盟主也落得如此悲凉下场,漫说是它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妖,霍山中的各路妖王偶一提起林旭之名,那也是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
虽说霍山的妖怪们晓得林旭的厉害,不敢招惹这尊大神,架不住林旭要对它们下手了。
当然,这次受害者预计只有一名而已,某无良山神决定在白正宗之后再来一次活体实验,以便确认塑体重生施展在非人类的对象身上是否同样有效。
地位不能太高,否则突然失踪容易引起猜疑。
智商不能太高,免得将来它随口胡说。
按照这样的选材标准,林旭很快在众多妖怪中选出了一头呆头呆脑的野猪妖,大概以这家伙的智商永远也猜不透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野猪妖巡山的路上,林旭的分身拦住了它的去路,这头肥头大耳的野猪妖眼神懵懂地看了看林旭,说道:你是谁?别管我是谁,你想要化成人形吗?一个妖怪的修为越深,它的形体就越接近于以人类为代表的先天道体模板。
起先是从身躯和四肢开始,接下来是五脏六腑,然后是头面五官。
这种渐进式的变化直至妖怪的形体由内至外与人体完全雷同,那才算修炼到了相当水准。
眼下这头野猪妖连四肢都没有变化完全,胳膊上几寸长的黑毛跟钢针一般,它当然知道什么才是好的,马上点头说道:想,俺做梦都想。
闻声,林旭微微一笑,他手上闪着白色的光芒在野猪妖眼前一晃,说道:那好,你且随我来!第一百七十五章 筹备前日才送走了上一个实验小白鼠白正宗,这次林旭又选中了这头野猪妖来忽悠,也是出于现实需要。
塑体重生不是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仅凭一次试验收集数据是不够稳妥的,必须多选试验品,才能得出相对客观的结论。
的确,白正宗是塑体重生成功了,这并不意味着林旭照葫芦画瓢一定也能获得成功。
这些年来,他的魂魄已经适应了依附于神祇金身的运转模式,各方面状况与人类的差异不小,所以只有人类灵魂的塑体经验不够,起码距离林旭预想中的万无一失相距甚远。
他对自己来个照方抓药的结果觉得成败难以预料,唯有广泛取材,最大限度搜集试验数据。
拐带了新的实验体,林旭惨无人道地进行了又一次活体实验。
实验非常顺利,以至于连林旭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太多疑了。
随手把那个曾是猪头猪脑,现在名副其实是人头猪脑的家伙撵出了临时实验室,林旭转而煞费思量地思索起来,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未曾想到的。
人们经常会有一种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奈何绞尽脑汁也记不起的恶劣状况,此时林旭便是陷入这种状态后,许久之后他终于恍然发现了这个思维漏洞所在。
该死的,我怎么会忘了天道制约。
难怪林旭老觉得心惊肉跳,好像忘了点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确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正如原来的世界中,那些被民众痛批为个个可杀的裸官,这些家伙将自己家小细软悉数转移出境,乃至于本人也备好了不止一本绿卡,一旦坏了事,随时都能拍拍屁股走人,下半辈子去自由世界过寓公生活。
说不得,诸如林旭这样谋求塑体重生,摆脱神祇金身束缚的构想,在某种程度上与裸官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旭老于世故,他可没有那些裸官们一样厚颜无耻,靠权力搜刮了民脂民膏,扭头奔向民主自由,对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口诛笔伐,安心享受后半辈子躺在赃款上面消费的好日子。
既然想到了思维盲点所在,一瞬间林旭脸上没了多少血色。
神祇是为天地效劳,因此得以领受神通,他现在打算金蝉脱壳,很可能违背了天地的意志。
一旦这种行为被天道察觉到,认为他有所异动的话,那恐怕……想到了这里,林旭已是不敢再往下深思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放弃塑体重生的计划,现在只能咬紧牙关,无论对错都得坚持到底。
瞒天过海!喃喃地念出这样一句道白,在这一刻,林旭的心情异常沉重。
找到不属于天道控制的地方其实不难,片界外面的无尽虚空就是最佳场所,不过比起鸟语花香的片界内部,一旦跨出那道无形界限,无尽虚空中随处充斥着时空乱流,稍一不甚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悲惨下场。
人生在世,每时每刻都需要承担风险,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吃饭喝水也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即使寻常过个马路也可能享受七十码飞车撞飞两层楼高的待遇。
即使万一没撞死,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那位肇事车主还可能是药八刀,所以说人生在世本身就是一项生存大冒险。
林旭业已下定决心,不管风险高低都得承受,任何事情也动摇不了他变强的信念。
作茧自缚,羽化成蝶。
前后两次人生阅历给予了林旭远胜常人的开阔视野,他想出了抗拒无尽虚空恶劣环境的办法,先用特殊手段将自身固定在片界外缘。
起码在那里,天道之力会削减到不足为患的程度,其次是制造出保护自身直至完成塑体重生的一层坚固外壳,这二者缺一不可。
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真正的自由远比人间的富贵难得亿万倍,差距更是拉大到了无法计量。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既富且贵的富人,在他们深心里依然是一群不得自由的物质囚徒,或为名利所累,或是被身边的环境所束缚,根本称不上是自由人。
作为另外一种极端,那些自以为自由自在的穷人,往往是因为他们本身已经穷得一无所有的缘故,这种自由当然也是虚假的。
可以试想一下,那种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自由又能算得什么自由呢?穷开心吗?在林旭看来,上述的两者都算不得是真正的自由,唯有自主把握命运走向,不畏惧任何外力胁迫,到了这种层次的自由,那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自由,余者皆不足论。
自由意志和选择的权利,是缺一不可的前提条件,一个不给你留下选择余地的天堂,在本质上就是地狱。
一个只有标准答案可供选择的世界,当然也是不打折扣的人间地狱,只不过听上去比较委婉罢了。
这次塑体重生的尝试,林旭拟定的长期目标很单纯,一定要变强,要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走向,决不接受失败。
纵是到头来面临着玉石俱焚的结局,那也是出于林旭个人意志的选择,而不是迫于无奈情势下的廉价殉葬品。
天地之威,诚是可畏。
天地尚且难以抗拒的伟力,恐怕就不能用畏惧二字来加以形容。
生活在片界内部的人们难以想象,在这一方天地外面,时空乱流的极端恐怖。
当一股时空乱流吹过来,没有采取防护措施的人类,或者是一块石头,在眨眼间就会被平均分割成数千等份,均匀散布在半径一光年的范围内永远飘荡下去。
被割裂目标本身的软硬程度,跟它最后能否幸免下来完全无关。
在遭遇时空乱流袭击之时,坚硬钻石和柔软的石墨没有本质区别,只有某种能量场提供保护,或是直白一点称之为力场,如此才能阻止惨剧发生。
力!宇宙间存在着多种多样不同的力,上至形成足以撕裂空间,扰乱时间的黑洞的庞大引力,下到负责将基本粒子捏合在一起成为物质的极微力,这些林林总总的力结合起来共同构成了无尽虚空的法则。
在浩瀚无边的无尽虚空中,天地间通行的法则一概失效。
在这里,能量就是物质,物质就是能量,唯一不变的只有力。
处于无尽虚空的影响范围内,物质和能量的形态都不是恒定存在的,瞬息万变不是文学性的修辞手法而是标准的形容词。
决定一切能量和物质如何存在和表现出来的先决条件就是力,一言以蔽之,力强者胜,力弱者败,无力者灭亡。
一步跨出片界之外,等同于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在浩瀚无边的无尽虚空中,随处都可能潜藏着未知的威胁,超出天地范围不必再受天道制约,同时基本安全也没了保障。
为此,林旭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锚定片界,避免被甩出到无尽虚空中永远迷失回不来。
第二是构建一座庇护所,确保自己身在其中安全完成从神祇金身中抽取魂魄,再到注入到新躯体的全过程。
在此之前,林旭从未思考过这两个问题如何解决,临时起意在记忆中筛选了一遍,他拟订了几个预案。
这项计划的成败如何,仍然视实际情况而定。
林旭一心忙着塑体重生,片界局势仍在风云变幻之中。
乱世已然来临,哪怕失去了他这个幕后推手,大势还是遵照自身运行规律和惯性继续下去。
雄心勃勃的陈凉开始兵分两路攻打巴蜀,受到潮湿天气影响,以及蜀中崎岖地形制约了后勤补给,兴汉军推进不算太顺利。
在北方各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铁勒人为了报复兴汉军的北伐行动,大汗思结祢度派出游骑再次对汉水以北的地区发动侵袭,不过这些活动都被依托城池和火器固守的兴汉军硬顶了回去。
近日,河东义军中突然冒起了一个名叫李铁枪的人物,他纠结一批乌合之众连续攻破多座州郡,随后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吸收了大批青壮入伍,麾下已是号称百万之众。
在天下各路义军当中,李铁枪的风头之劲可谓一时无两,他也因此被洛阳朝廷定为头号打击目标。
江南一带的几支义军,先前保持着相对默契,打垮了那些继续尊奉大秦号令的州郡官府之后。
也许纯粹是出于一山不容二虎的缘故,这些半盟友们开始彼此挤压摩擦,火药味也变得愈发浓重。
简而言之,整个片界都如同煮开了的一锅粥,中原地区陷于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在中土之外也一样是战火纷飞,没有什么地方是平安乐土。
驻扎在南荒边缘的秦军南方兵团派出北上的人马,在洞庭湖与兴汉军的会战中受到不明力量煽动,向兴汉军倒戈相向,士兵们捆起主将鲜于闵投降,此战他们输得是干净彻底。
损失了这批有生力量之后,秦军在岭南和南荒地区的兵力立马捉襟见肘,土著部落随之活跃起来。
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有掀起新一轮暴动,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顶多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东方的情况如此混乱,片界西方也同样战得七荤八素。
十字教神系再度出手,天使军团发起了代号诸神黄昏的战役,一举重创盘踞在片界西北角半岛上的阿萨神系。
随着己方信仰的神明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回应,本就在十字军的重压下苦苦支撑,西北半岛的维京人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失去了维京人在西北方对十字军的牵制作用,实际军力逊于十字军的马穆鲁克人还能坚持多久,这同样值得深思。
遍地烽火,八方硝烟。
不消说,一个千年所未有的大变局正在缓慢形成中,好比大浪淘沙,若是熬得过去就是不怕火炼的金子,熬不过去那只能变成一文不值的沙砾。
所谓天意如刀,不外如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卸磨洛阳皇城元寿宫一阵凄厉呼啸的北风吹过殿脊,本应是肃穆辉煌的殿宇此时在阴沉沉的乌云映衬下显得黯淡无光,那厚重得遮蔽了天光的云层似乎在预示着一场疾风暴雨即将来临。
坐在龙椅之上,秉烛批阅数量日趋减少的各地州郡奏章,秦八十五世忽然发觉下面好像有动静。
等他坐直了身躯抬眼看过去,发现一身黑袍的公子胡亥正和国师普度慈航一道冷眼打量着自己。
见此情景,心中微微一动,秦八十五世似是有了不祥之感,他在冕服上擦拭了一下手心沁出的冷汗,接着强自镇定心绪,沉声说道:黑山道长!你这是何意?国师?这时候,阶下的黑山老妖胡亥,那干涩得好似锉刀摩擦铜器般的怪异笑声响起,说道:桀桀,本座炼制法宝欠缺一些真龙之血,那四海龙族实在不好惹,只好烦劳陛下替本座出出血了。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右手按住剑柄,高声呼喊道:护驾!护驾!来人哪!有刺客……声音仓皇地叫喊了几声,方寸大乱的秦八十五世此刻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头了。
遵照朝廷规制,皇帝身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该有宦官伺候,况且殿外也有武士值守,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到了这时,又听到黑山老妖冷笑起来,幽幽地说道:皇帝莫要鼓噪了,他们是听不见的,死人不会回答你。
哦,哈哈哈哈……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钉。
大秦帝国称霸片界千余年,历代帝王不仅搜罗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记载着修炼法门的珍本典籍自然也不会短少。
纵使受到天道和人道双重制约,皇帝本人无法修行,习武强身也勉强只能达到后天巅峰境界,不过用这些典籍培养的皇家死士仍然不失为拱卫皇权的最后一道闸门。
然而,此时此刻皇帝的呼救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当秦八十五世冷静下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险恶。
须知,国师普度慈航久在宫中走动,深悉宫廷内幕,只怕是业已施展了什么手段调开皇家死士。
自觉今日在劫难逃,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向秦八十五世袭来,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拔剑在手。
所谓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事到如今,皇帝已经指望不上大秦帝国的千军万马,他唯一能够信赖的只有多年不用已显生疏的剑术。
哼哼!困兽犹斗。
耳边只听得普度慈航那招牌式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随即,这位国师张口冲着皇帝吹了一口泛着荧光的墨绿色气息。
当即,秦八十五世的脸在一刹那间变成了黯然的灰色,身躯不由自主倒向后方。
一瞬间被毒气熏倒,浑身上下肌肉僵硬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可以自如转动,不消说,秦八十五世皇帝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背叛的愤怒。
皇帝贵为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担纲天下大位,理应是身具天子龙气庇佑,万邪不侵的。
可惜的是,随着大秦帝国的国势衰落,四方民怨沸腾,帝都咸阳丢失,骊山等祖陵崩决等一系列具有深远负面效应的事件相继发生,秦八十五身上的天子龙气被削弱到了若有若无的程度。
在黑山老妖看来,当这位皇帝的利用价值逐渐被榨干之后,他身上仅余的一点剩余价值,无非是用血肉之躯为黑山老妖苦心炼制的魔道法宝增加一丝天子龙气而已。
如愿制服了秦八十五世,黑山老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一阵阴笑说道:桀桀,你要乖一点,不疼的。
啊——翌日天明后,自洛阳元寿宫中传来一则爆炸新闻,秦八十五世皇帝驾崩。
死者已矣,这倒是挺干脆利落的,皇帝自己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闻讯赶来的朝臣们可就犯了难。
现任皇帝死于非命,凶手来历不明,这事不管搁在何年何月都算不上好消息。
何况在眼前这个风雨飘摇的当口,各地义军和北方的胡人都对洛阳虎视眈眈,原本根基不大稳当的洛阳朝廷,猝然碰见了这档子窝心事,分明是雪上加霜啊!为了应对这个突发状况,三公九卿们闭门开会磋商,他们商讨的结论是不能公开皇帝的真实死因,对外宣传只说是患了急病暴毙而亡。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既然秦八十五世皇帝已经死透了,朝廷必须尽快推举下一任皇帝,否则国家机器运转就要面临失灵的危险。
驾崩的秦八十五世皇帝即位还不满三年,咽气时他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在他几十个活着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大的庶长子今年刚满十三岁,至于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才只有七岁而已。
现如今,到底该事急从权,由那位十三岁的庶出长子即位,还是继续严格遵照皇位继承的规矩由嫡长子即位呢?说不得,关于这个牵涉了各方利益的重大问题,满朝公卿们唇枪舌剑地交锋起来,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群公卿大臣究竟在争夺些什么,在政治层面而言,功莫大于救驾,德莫高于拥立。
无论跟最高统治者拉上前面任意哪一种关系,那都相当于领了一块免死金牌,而且还是有质量保证的。
今后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地大错,完全可以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吃饱喝足,还能荫及子孙后代。
明知牵涉的利益是如此之巨大,满朝公卿们又焉能不争?不争的是白痴。
在一边冷眼旁观,见事态朝着无限扯皮的方向发展,素来寡言的太尉李奉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一声,插言说道:自古以来,君王后嗣皆要立嫡立长,而今先帝膝下诸皇子均未成人。
既然如此,我等只能请皇太后出面监国,卿等可听得明白?在承袭自三代以来的封建宗法制度中,所谓嫡长子是专指皇后这位正妻所生的长子,其他儿子是不够资格争的。
既然诸位皇子都是未成年,无论最后是选谁即位,到头来都必须要由秦八十五世的皇后也就是未来的皇太后监国,那么大臣们唯独不立她的亲生儿子为继嗣之君,只怕这件事没法交代过去。
经过了李奉贤的言语点播,同样是老油条的群臣很快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随即他们齐声附和说道:太尉所言在理,我等敬听吩咐。
人所共知,大秦帝国眼下的状况是日薄西山,眼瞧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夸张一点说,帝国剩下的日子需要掐着指头算也不为过。
尽管如此,洛阳朝廷仍然控制着包括河南、淮北等地在内很大一块地盘,这次帝位更迭仍然不免对天下大势产生了连带影响。
趁着秦八十五世皇帝驾崩,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皇宫之机,皇帝那几位受到严格控制的兄弟从洛阳城内逃脱了。
尽管这些人的才干德行没有足以夸耀的过人之处,不过他们所拥有的血统足够让那些野心家们找到一个极佳借口。
很快,部分地方实力派便以国有长君,乃为社稷之福的论调为切入点,拒绝承认洛阳元寿宫里那个刚刚七岁大的毛孩子为帝国皇帝。
分属不同派系的地方实力派们分别推举了济北王秦熙、长沙王秦宁、河间王秦吉为各自的嗣君。
一时之间,大秦帝国居然出现了一国四天子的滑稽状况。
面对着各地无法无天的叛逆行径,理所应出兵平叛的洛阳朝廷深陷于财政危机无力自拔,根本拿不出征讨叛逆所需的军费开销。
由于过渡滥发被百姓诙谐地形容为风飘水浮,薄似榆荚,上贯便破。
一千钱长不盈寸,十万钱不盈一掬的减重劣币,特别是强制推行以沈郎钱为代表的劣质品横行所造成的后续影响,几乎使得洛阳朝廷的实际控制区经济处于崩溃边缘。
在个别情况尤为严重的地区,商业流通业已倒退回了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即使状况稍好一些的地方,百姓们和商贾也是怨声载道。
不管在什么时代,战争打得都是兵马钱粮,勇气和智慧都是可以凭空得来的,粮食和装备却不可能在某人一拍脑袋之后就自动出现。
对于外行来说,军事学的基本原理懂得一句话就够用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凡是不带补给就叫嚣开战的,宣称就食于敌的狠角色,不是因为太勇敢嫌自个活腻歪了,再不然就是白痴得无可救药。
既然没有军费,那也就意味着没法开始一场战争,洛阳朝廷拟定出兵讨伐这几位僭主的计划只得把日子一推再推。
朝廷这副色厉内荏的癞皮狗德行暴露在世人眼中,大秦帝国仅存的那点威风也就此扫地了。
霍山天柱峰下旧山神庙在静谧的庭院内,菊花正值盛开之时,几株高大如重楼的桂树亦是含苞待放,地面上铺设的青石板散发着些微凉气,令人望之暑气顿消。
照例沏了一壶采自天柱峰北面绝壁之上的极品好茶天柱烟岚,林旭轻轻吹了一下茶叶,低头看着嫩绿色的茶汤,说道:萧山君,你说青城山方面有所异动?不错,那田师凌本就是出身于五斗米道的俗家弟子,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挖出这个消息,这家伙把底细藏得够深哪!前来与林旭商议大事,萧柏琅依然打扮得跟只招蜂引蝶的花孔雀差不多。
一席花团锦簇的蜀锦衣裳,五彩缤纷直接把染坊的调色板一网打尽了,再配着祂手中那柄描金黑漆仕女图的折扇,自觉一派说不尽的骚包气质。
闻声,林旭微阖双眼,思考了一会,说道:那青城山方面有什么说法?在一阵秋风中摇着折扇,萧柏琅嘴角一咧,接口说道:五斗米道要求兴汉军即刻退出巴蜀之地,否则便要不客气了。
一听这话,林旭沉静如水的面容立时浮起一层阴霾,当即冷笑着说道:哦,这话倒是十分不客气。
若是不答应的话,那他们又待如何?正在两位地祇交流之际,一阵挟带着湿润气息的微风悄然吹过庭院,察觉到客人来到,林旭面露笑容站起身,拱手说道:敖兄,你也到了。
附近的花丛摆动了几下,一团浓稠直若棉花糖的水雾悄然散去,跟着现出了大江龙君敖平的身影,这是水遁比较便捷的表现形式。
离得老远,祂就冲着林旭和萧柏琅一拱手,连声说道:对不住,敖某来迟了。
我一接到传信便从东海宴席上急急赶回来,如何,未曾耽搁了大事吧?见此情景,林旭摆手一笑,示意敖平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嗯,龙君你来得一点也不迟,这次咱们还真得仰仗你的面子。
那青城山临近岷江,恰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待会咱们喝完了这壶茶,一道去与青城山谈判。
我倒要看一看,五斗米道的这群牛鼻子,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交涉益州青城山五斗米道总坛本尊巫山君萧柏琅!本尊霍山府君林旭!本尊大江龙君敖平!巫山紧扼巴蜀东出荆州的水路咽喉要道,巫山云雨更是天下闻名的蜀地奇观之一,身为巫山君的萧柏琅在巴蜀这一亩三分还是很有些脸面的。
霍山神林旭自封为霍山府君,这件事情也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消息再怎么闭塞的修行者多少也该听过关于他的八卦新闻。
大江龙君敖平那就更不用说了,四渎龙君是天下地祇里面数得着的大佬,何况在祂背后还有四海龙族撑腰,这个后台硬得不能再硬了。
如此三位有头有脸的地祇联袂登场,一字排开冷眼看着谈判对手。
且看对方摆出这副咄咄逼人的拼命架势,前来与之会晤的五斗米道长老们便已有些吃不消了,个别道心不稳的人,后背不觉已是冷汗淋漓浸湿了衣裳。
干笑了两声,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起身稽首说道:呵呵呵呵,三位尊神此来,未知可是有意罢兵休战,免除这巴蜀之地的兵祸?这次交涉中,主唱黑脸的萧柏琅跟两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祂傲气十足地昂着头,说道:我辈神通浅薄,安敢擅言人间祸福?天道恒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我等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法度宽猛皆有失公允,万事仅凭一颗本心。
啥叫官样文章,一听萧柏琅这一番看似言之凿凿,大义凛然,实则屁话都没说的发言就知道个中奥妙了。
这时,五斗米道一方听得脸色发青,奈何这三尊大神随便拉出来哪个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在同伴们的逼视之下,不大情愿抛头露面的老道士擦了一把汗,他欠身说道:贫道不才,冒昧提议,请列位尊神奉劝兴汉军退出蜀中。
今天来这里,萧柏琅是专职唱黑脸,闻声祂立马一句话顶了回去,词锋犀利地说道:此事断然不可,大势所趋,天数已定,华夏当重归一统。
被摆在架子上烧烤的老道士额角见汗,他看了看左右的其他几位代表,全都好似泥塑金刚木胎菩萨,哪有半点替自己分忧的意思,明知交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老道士也唯有硬着头皮说道:我等为黎民百姓计,逆天而为亦是心甘。
大江龙君敖平本打算唱一下红脸,出面打个圆场,避免谈判破裂。
不料,身旁的林旭一把攥住祂的手腕,动作隐蔽地递了个眼神,敖平当即会意。
随即,只听萧柏琅满口火药味地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白费唇舌,一切都留待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吧!这场谈判至此宣告破裂,双方不欢而散,这个结果也不会使人感到意外。
假如说坐在谈判桌前便能解决所有矛盾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不需要有战争了。
道理讲不清楚,抑或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前提下,唯有靠武力让其中一方俯首称臣才算完事。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五斗米道在巴蜀精心培养起来的代理人田师凌,虽然为人贪鄙好色,家中号称仆佣上千,据有蜀中良田万顷,府库内积存的绢帛就多达数十间仓库,其他资财多得不计其数,但田师凌接人待物的眼光还是有的。
加之他在蜀中经营多年,背后有五斗米道暗中襄助,西蜀民众对这个本地人感观还算过得去。
历来,蜀人偏好安逸,平民百姓固然是小富即安,巴蜀大族也不喜欢那些外来者凌驾在自己之上。
挥军入蜀之后,兴汉军明确打出了秋毫无犯的宣传旗号,在大军所到之处,陈凉也尽力约束军士减少杀戮劫掠,不过蜀地的人心多少还是偏向田师凌这个熟悉的本地人。
诚然,人心向背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结果,可是要谋求长治久安,不懂得与敌人争取道义和人心,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了。
在战国时代,秦人设计攻灭了蜀国,随后蜀郡太守李冰又主持修建了都江堰水利工程,一举将本是蛮荒之地的蜀中变成了旱涝保收的福地,从此巴蜀与关中一道并称为天府之国。
时至今日,比起天下其他地方的人们为了糊口而四方奔走呼号,至少蜀人一日三餐吃顿饱饭还不算多大难事,因而巴蜀之地也不见如别处那样义军风起云涌的暴乱势头。
兴汉军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引得蜀人侧目,本地人对这些外来者既谈不上有多少好感,也没有多少排斥感,双方的关系可说形同陌路。
要论骑马射箭,这些运动项目陈凉挺擅长的,问他如何邀买人心,那就是不懂行了。
好在身为上位者无需事必躬亲,陈凉委托了宁采臣全权处理此事,自己安心地当起了甩手掌柜的。
宁采臣绝不是五谷不分,生生把脑壳都读坏掉的书呆子。
入蜀后不久,他就提笔撰写布告,痛陈暴秦的施政弊端,贬斥过往巴蜀官吏的操守和德行,然后笔锋轻轻一转,转而开始大肆鼓吹陈凉的仁德宽厚。
当然了,光是在嘴上说漂亮话,一时忽悠住别人有可能,时间长了拆穿了把戏,那就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接下来,宁采臣掏出了大把干货,在请示陈凉之后,他下令抄没大秦官吏的家产,所得钱粮悉数用来济贫,诸如田宅之类的不动产直接没入官中,归了兴汉军所有。
甭管在多富庶的地方,总免不了会有穷人的,按照绝对数量来说,穷人远比富人多得多。
宁采臣的惠下示好策略迅速起效,那些得了兴汉军好处的穷人转变了态度。
虽说跟兴汉军达不到军民亲如一家,好歹行军打仗的时候找个向导、民夫什么的,也是容易了不少。
面对着打仗强横,收买人心也颇见功力的兴汉军。
自家究竟有几斤几两重,田师凌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手下十余万兵马,入蜀的兴汉军有六、七万人之众,关键问题是田师凌的十多万人马中,招募来新兵占了一多半,这些士兵只能用来充数唬人,动起手来怕是不够兴汉军一口吞的。
在这种敌军强悍难以匹敌的大势之下,田师凌是既不敢轻举妄动,又不甘心看着兴汉军站稳脚跟。
尽管组建时间不长,兴汉军却不是一群新兵蛋子,陈凉先后招降了几批秦军士卒,凑出几万精兵根本不在话下。
入蜀大军由陈凉亲自统帅,出北路的汉中郡,自剑阁南下直逼阴平郡。
水军大都督司徒雅逆江水而上,入三峡窥视岷江流域,这南北两支大军好似一副大铁钳,把以蜀郡为中心的田师凌地盘牢牢夹在当中,恰如一块夹心饼干。
闻知双方的后台势力进行交涉破裂后,闻讯田师凌大惊失色,他慌忙找到了师父哭诉说道:师尊,那陈贼势大难敌,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徒儿坐以待毙呀!闻听此言,这位胡须花白的鹰钩鼻道士无奈地睁开了眼睛,他瞥了一眼正在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神情如丧考妣的田师凌,语气不容辩驳地说道:汝且少安毋躁,为师自有主张。
听了师父这话,田师凌面上忧色尽去,外人或许不晓得,他心里很清楚,自家的这位师尊向来护短,无理尚且辩三分。
若非如此,五斗米道中有道高士多矣,田师凌当初又何必特意拜在这位道长的门下,图的就是背后有人撑腰啊!凡尘俗世的改朝换代,对于那些在青山秀水间潜心修炼的修行者来说,既是一种现实威胁,同样也可能成为一个力争上游的好机会。
不同于神仙妖魔难以插手人道事务,修行者虽然具有超乎常人之能,但他们并没有被人道打入另册,修士出手杀人虽有因果牵缠,可是他们享受帝王供奉同样是符合人道规则的。
此番,五斗米道的高人们是盘算着扶植一方势力待价而沽。
最理想的结果莫过于五斗米道能被世俗政权立为国教,或是教主被敕封国师,这样他们就可以分享国家气运,待得日后渡劫飞升之日借以功德削减天劫威势。
须知,渡劫兹事体大,一星半点的细微差距都能决定生死成败。
纵然修行者能够摒除物欲,金银珠宝视如粪土,绝色红颜全无眷恋,关系到修仙得道的终极目标,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五斗米道投入了太多资源到这个牵连深广的计划当中,他们甚至已经看不清楚兴汉军入蜀是大势所趋。
大江龙君敖平和林旭、萧柏琅三位地祇亲身前来劝说,五斗米道仍然放不下这份执念,一切结果都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首轮谈判破裂后,凡人军队之间的战斗更加无法想象,田师凌向师父的哭诉正是摆明了他不看好战争的态度。
可想而知,他嘴上没说什么狠话,此君一旦发现事态不妙,向兴汉军投降反水那也是合乎情理的选项。
斗法!看来只有斗法了。
在五斗米道的高层会议上,田师凌的师父向与会者转达了自己弟子的意见,并且列举了诸多为难之处。
已然不顾颜面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五斗米道指望着田师凌的军队击退兴汉军,那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发觉己方错误判断了当下形势,骑虎难下的五斗米道仍不愿放手。
跟直接举手投降比较,约定斗法决出胜负,这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唯一办法。
随即,一封飞剑传书送达了巫山君萧柏琅位于神女峰下的山神庙,当祂接到这封信笺看罢以后,不敢自作主张,连忙分头通知几位盟友前来共同商议对策。
当林旭跨入萧柏琅的府邸门槛之时,恰好听到了大江龙君敖平扯着大嗓门高声说道:什么,要斗法?这群不要脸的牛鼻子道士。
脚步缓了一下,林旭接口说道:五斗米道果然走了这步棋?听到了林旭的声音,萧柏琅苦笑着举起手中的信笺,说道:正是,尊神请看,战书都下到我这里来了。
得到了确认的消息,林旭不禁生出了几分啼笑皆非之感,他这些年来一直在为了这一方天地的存续而努力挣扎。
为自己预设的假想敌也是无比强横的存在,要么是克苏鲁神系的那波凶悍到叫人一想起来就头疼万分的域外神魔,再不然就得说到树大根深,坐拥百万大军的十字教神系。
现在要他为巴蜀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与人赌斗?拜托,这不成耍猴的了吗?第一百七十八章 斗法林旭感觉斗法这个解决方案太滑稽,正欲回绝这个在他看来荒唐到家的提议。
这时,巫山君萧柏琅却冲着他摆了摆手,神情严肃说道:林兄,若是咱们斗法赢了,五斗米道愿意下令田师凌归顺陈凉,而且他们还要把山门迁出蜀地。
这样不用动刀兵,巴蜀可以少死很多的人哪!尊神,勿以善小而不为,为了一方黎民百姓着想,您就姑且受些委屈吧!对于神祇,尤其是那些位阶较低的地祇来说,人类信徒是一群会下金蛋的母鸡。
假如由祂们作出选择,神祇们一定会振臂高呼信徒什么的多多益善,如果可以少死几个人,当然也就意味着多出几个信徒,神祇们向来是韩信派的理财专家,这一点从祂们的口号就看的出来。
想到了这一点,林旭赞同地点了一下头,不过他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慎重地询问说道:既然他们下如此重注,要是咱们输了,想必要求也一定十分苛刻吧?闻声,手上捏着这封轻飘飘,关乎百万蜀人性命的信笺,萧柏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尊神猜得不错,我方若战败,兴汉军必须退出蜀中,十年之内不准再兴兵来犯。
在此期间,你我连同大江龙君的势力也要退出蜀地。
这一番话越是细咂摸起来,林旭心中就越觉得火冒三丈,五斗米道这群窝在山沟里的土包子敢情是真把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这是摆明了狮子大开口啊!万一输掉赌斗,受损失最大的不是林旭这个主导者,而是提议接受这个建议的萧柏琅。
在巴蜀各郡,巫山君的信众数以十万计,真要全面退出,萧柏琅付出的代价未免太惨重了。
那是辛辛苦苦几百年,一朝回到封神前哪!这时候,林旭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巫山君萧柏琅,在祂的脸上,林旭只能看出一丝落寞和些许宽慰。
为了保全蜀地一方生民,萧柏琅似乎作好了自家净身出户的思想准备。
受到萧柏琅这份毅然决然的舍身气势感染,林旭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身为神祇必须懂得敬畏天地。
天地给予了你一切,一旦脱离天地的保护,神祇就什么都不是了。
敬畏和回馈天地是林旭在这片妖魔横行,神佛落寂的土地上所学懂的作神道理。
连续深呼吸了数次,林旭平复了情绪波动,自我解嘲地一笑,说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顾全大局?也罢,既然萧山君都豁得出来了,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就让咱们看一看,五斗米道的这帮老道士能玩出什么花样吧!无论大能者之间结下的冤仇有多深,约斗之地皆不可在人烟稠密地区,若有违背者,天下共诛之。
对于这一方天地来说,这一条规矩是常识中的常识。
五斗米道与三位地祇相约斗法,在阡陌相连的蜀地很难找到合适地点,即使被凡人看到一鳞半爪的痕迹也不是什么好事,最终双方议定向西选择在杳无人迹的大雪山一带。
在练满千里的大雪山四周皆是山势陡峭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巅之上寸草不生终年积雪不融,除了数量很稀少的牧民部落之外,大概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在这里打得山崩地裂江河变色,对于世俗凡人的生活也没多少影响。
天道在上,神祇不可食言。
林旭当然也不可能接受战败的结果,多年来的布局岂不是尽成泡影。
为此,他不惜劳动本尊金身,一路千里迢迢从天柱峰旧山神庙赶往大雪山赴约。
此战,双方议定了胜负规则,以三局两胜的方式定输赢,出战顺序由抽签决定。
正所谓,留情莫出手,出手莫留情。
在高手过招的时候,哪一方想要点到即止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层面的斗法中,失败就等同于死亡,因而,无论是在争斗中双方出现死伤状况如何,均需各安天命,参与者中途可以认输弃权,但不得拒绝出场或故意拖延时间。
这些规则在林旭倡议下用他推广的誓书落于文字,而后开坛告祭天地山川,焚烧誓书请天道为凭。
提前做足了准备功课,双方这才拉开了架势,预备在大雪山那亘古不见人踪的雪峰绝顶展开一场对决。
祭拜仪式当中,大江龙君敖平偶然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随即祂向五斗米道的参与者征询说道:东海孙真人难道也是你们五斗米道的?闻听此言,被敖平问到的这名五斗米道张长老很是自豪,说道:不错,孙师叔学成后遨游东海,喜爱东海风光旖旎,遂结庐而居。
俗人无知,误传他老人家是东海练气士,殊不知乃是我五斗米道的长老。
听罢了这番介绍,敖平的面色若死灰,祂缓步来到林旭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回麻烦大了,孙恩这家伙居然也是五斗米道的人,他在五百年前便已成名,人称孙天师。
现在的修为深不可测,只怕我和萧兄下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前来助阵的地祇还有与林旭订有盟约的太行山神龙石耳以及洪泽水君章渝,不过这两位的本领神通在几位地祇的联盟中是属于垫底水平的,要说比斗什么的,纯粹是有祂们不多,没祂们不少,敖平也懒得再把这二位打酱油的死跑龙套的一块算上。
闻声,林旭面露惊异,随后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妨事的,孙恩就交给我来处理。
这时,作为公证人出席这次活动的资深修行者代表站了出来,一名身着袈裟的胖大和尚来到一张桌子前,他抬手一指桌上金光璀璨的金瓶说道:诸位道友请上眼,这尊金瓶乃是嵩阳大法王寺海通禅师所制,可阻隔一切外来神识、术法生效,任何人都无法作弊抽取,请诸位尽管放心。
此瓶子内现有甲、乙、丙、丁、戊、己,共六块暗记金牌,分作木、火、土三组。
若是抽到一组的,即为本次斗法的对手,诸位道友请上来抽签吧!见状,林旭揉着下巴,抬眼看了看萧柏琅和敖平,说道:这次要看咱们的手气高低了,你们俩谁的赌运好一些?呃,我的运气很一般。
被问到头上,大江龙君敖平干脆苦着脸挠了挠头,看来这家伙平常赌不过别人净耍赖了,现在碰见不能赖账的狠角色,祂底气明显不足。
见此情景,林旭转过头,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声不吭的萧柏琅,说道:算了,那还是由我先来抽吧!丁!闪身来到金瓶前方,林旭不假思索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块金牌,他瞥了一眼,转手递给公证人,旋即听到了宣布结果的声音。
排在林旭之后,那位蓄着三缕飘逸长髯,身着青色天师道袍的孙恩也迈步上前,只见他伸手入金瓶摸出一块金牌,看过后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深沉模样。
一旁担任仲裁的崆峒山七位长老接过金牌,他们集体验看无误后,由首座长老钟华起身宣布说道:丙!林府君与孙真人共为一组。
闻听此言,已然在台下捏了一把冷汗,敖平这条色龙和萧柏琅不禁弹冠相庆,祂们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哇!这下有门了。
在场多数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俩活宝身上,几位仲裁人商议了一下,催促说道:请其余的几位道友尽快抽取。
不多时,本次抽签仪式完毕,除却最先抽出了林旭对战孙恩这一组,萧柏琅是抽到了一位不出名的五斗米道长老张弗,敖平的对手则是现任五斗米道大祭酒张天星。
虽说修行者和神祇的各自体系不同,孰强孰弱在动手之前也尚难断言,根源不同则在于成长性高低。
神祇的发展瓶颈主要是受制于信仰香火,其次提升位阶也异常艰难,神祇的灾劫相对而言要少得多,只要祂们千百年按部就班地坚持下去,终有一日可望臻至巅峰。
修行者则利在速成,倘若内在和外在条件配合得当,一名资质上佳的修士入道百多年后,成功霞举飞升的变态例子,其实也算不得是特别罕见的现象。
已经明了谁是命中注定的对手,林旭与孙恩对视一笑,林旭率先开口说道:久仰阁下的大名,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逢,余不胜荣幸。
闻声,一派仙风道骨的孙恩很有宗师风度地一笑,他手捋着三缕长髯,说道:尊神威名赫赫,孙某正欲讨教一二,今日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双方寒暄了几句,林旭也无意继续耽搁功夫,他一摆手,作势相请说道:孙真人请!林府君请!随着双方共同踏上了不远处,事先不惜大费周章削平了整座山峰得以建成的宽阔斗法场地。
如今,这座半截山峰的外观好似被拦腰截断的胡萝卜,人类立足其上,身形比之脚下巍然屹立的山峦,相形之下渺小得犹如蝼蚁一般。
轰——一声空气爆鸣的轰响,半空中的一束亮丽蓝光闪过。
霎时间,斗法双方的身形,外围观众已是看不清楚了。
林旭的身躯笼罩在一层白朦胧的雾气中,孙恩的周身则被青色旋风环绕。
一出手后,双方停顿了片刻,外面的观战者根本听不清交谈内容,很快双方就不再磨牙了。
只见林旭的右手向前虚作势一推,凄厉的风吼之声震耳欲聋,周围雪山上的冰层经不起如此巨大音量的冲击,纷纷雪崩下坠,这场雪崩愈发显得林旭出手声势浩大。
喝!乍如春雷震撼天地一声怒吼,在林旭轻描淡写却又声势浩大的攻势之前,孙恩只是猛地喷出一口无形无色的强劲罡气。
旋即,近乎于凝结成实质的罡风被他那一口精纯无比的罡气震破,散溢的余威尚且割裂了坚硬岩层的强烈罡风,就此化作了一阵山风消散于无形之中。
平复了一下气息,孙恩昂首挺胸说道:林府君,请不要耍这种无稽把戏了。
今日双方来此乃是相约斗法,孙某不才也非是浪得虚名之徒,敢请尊神认真一些。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劲敌哈哈哈哈,热身总是要有的,不如孙天师来试试我这一招如何?#@%¥#×……话说到一半,林旭口中突然发出一阵拗口晦涩的语音,这通怪声听得孙恩当即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哪门哪派的咒语。
对面的林旭右手食指泛起灵光朝着地面虚画了几个圈,随即,犹如在一双肉眼看不见的无形妙手塑造之下,数以百计的粗糙泥人整齐排列在孙恩眼前。
见状,孙恩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目露惊异之色,脱口而出说道:死魂之术?闻声,林旭也不置可否,笑道:天师一试便知。
深吸了一口气,孙恩抬手拔掉了别在头上的发簪,他披散着头发手持桃木剑,脚踏禹步,口中喝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听吾号令。
天师符法!修行者的攻击手段虽说堪称千奇百怪,汇总起来分析,不外乎是归纳在法、术、符、咒、禁、气、器等门类之下。
盘踞蜀中的五斗米道向来以擅长符咒之术闻名于世,现今最为流行的御剑术不是他们所偏好的法门,只是少数人跟着凑热闹罢了。
可能在五斗米道的正统弟子看来,类似大胡子燕赤霞那样喜欢直来直去的剑侠,专以修炼杀伐之器为能事,已是走上了修行的歧途,那也说不定呢!这时,快速作法完毕,孙恩左手一抖,从他的袍袖内甩出厚厚一叠道符。
登时,漫天黄光大作闪烁不停,遍地黄气突起如泉涌。
光芒收敛,烟气散去,一群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赤膊上身,全身衣物仅有一条肥大的黄色裤子,神情木纳的壮汉集体登场了。
见状,林旭眯起眼睛打量着这群壮汉,忽地一笑说道:哦,我当是什么高招,原来是黄巾力士。
在通常情况下,修行者召出的神兽和天兵天将都是一团能量聚集起来的虚影,顶多是被召唤一方本体的扭曲投影。
孙恩召出来的这群黄巾力士不是寻常术士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质量毫无保障的三无产品,而是五斗米道早年间透过特殊渠道,直接从三十二天弄来的正牌黄巾力士。
换言之,这些外表看似人形的壮汉,其实是全无灵智和自我意识的战争傀儡。
虽说在天界,黄巾力士是属于那种战力完全排不上号的杂役仆人和天兵中的后勤兵种,不过搁在凡间来说,这些家伙的实力之强,未免太破坏力量平衡了。
不无赞赏地点了点头,林旭冲着孙恩咧嘴一笑,拍手称赞说道:很好,枉费早前还担心别人说我胜之不武,想不到孙真人竟有如此够分量的底牌在手,吾心甚慰呀!倘若是换作初到这块片界之时,一百个林旭捆起来也不是孙恩的对手。
历经这些年的实战和修炼,即使自身受限于神道的特殊性,林旭对力量的掌握仍然达到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全新境界。
林旭和孙恩各有底气,斗法初起之际,不远处大雪山上的观众们则看得紧张万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一对一约斗之中,这种傀儡之斗算得上是大场面了。
斗法自有一套规矩必须遵循,最基本的一条是凡已生灵智的召唤物全都不可用,避免在比斗过程中出现纠纷隐患。
故此,林旭不能召唤霍山石敢当相助,孙恩也不能召唤五斗米道的二十四治鬼卒和诸元帅出阵,比斗仅限于自身修为、法器和操纵傀儡的撕杀方式。
此时,斗法双方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林旭的调侃在孙恩听来好似清风过耳,他笑着作势相请,朗声说道:林府君请!闻声,林旭大笑说道:好,偃月阵!冲锋!长发随风舞动的孙恩剑指前方,喝令说道:来得好,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泥土傀儡和黄巾力士,两队同样既无恐惧也无自我意识的召唤物疯狂绞杀在一起,那种纯粹破坏性的撕杀场面比起血肉横飞的战场也毫无逊色之处,甚至还包含着一种使人不寒而栗的神秘力量。
前头召唤物正在死命战斗,斗法的两位主角都还原地不动,这种诡异场面是无法长久维持的。
孙恩冷眼打量着林旭,双手快速结成印契,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九曜顺行,元始徘徊。
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流盼无穷,降我光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应声,五颜六色的星光自虚空中降下,好似一根根擎天巨柱,在大雪山形成了浓烈到了极致的星光领域,除却同属孙恩自身法力的咒法,余者都要遭到无情排斥。
在光天化日之下,无需预先起坛作法,仅凭手口配合,一篇咒语即令天星显现光辉。
孙恩仅凭一己之力就发动了九星神咒这种战略武器级别的清场大技,简直是在肆无忌惮地破坏人们的常识。
目睹孙恩显露了这一手绝活,在场众人在赞叹称绝的同时,无不对他的道行钦佩万分。
在今日之前,或许还有人会觉得天师孙恩是盛名之下难符其实,之所以被赞誉称作天师,那是被无知俗人吹捧出来的,抑或是某人太过喜好自夸的缘故。
然而,一见方知厉害,孙恩果然是有足以自傲的资本,凭这一手他就足可以横行天下。
眼看着孙恩施展技压全场的大招,林旭不敢再悠哉悠哉地拖延时间了,此时他的双手快速变幻结成印契,大喝一声说道:阴阳二气护我身!话音落处,从林旭的神祇金身涌出滚滚如江河决堤的浓重雾气,分作黑白两色环绕在他的四周,蜿蜒盘曲化作了一幅太极图的模样。
自从毁掉了缴获的东瀛天津神法宝而得到了那枚珍贵无比的神文,林旭对阴阳法则进行了不懈地解析,今日是他首度将理论转化实践得来手段展现给外人。
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阴阳二气无疑是最接近于天地初开阶段的原始能量结构,任何比之复杂的低级能量只要进入了阴阳二气循环往复的范围,将会不可避免地被高等能量同化还原掉。
此时此刻,林旭以阴阳二气护体,对手孙恩若无特殊手段破解,林旭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
由高空投射而下的九曜星光柱,外人看来强横炽烈无匹,星光璀璨辉煌,威势之强几乎到了鬼神辟易的程度,但也分毫奈何不得稳坐太极图中央的林旭。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孙恩的九曜之术固然高深莫测,架不住林旭的阴阳二气更胜一筹,单纯考量二者的难易程度,显然是孙恩失却了先手。
在五斗米道的席位上,一名长老面带忧色,跟左右的同伴耳语说道:孙长老怕是要不妙啊!身旁的同伴倒是更有信心一些,马上摇头说道:徐长老莫要担忧,孙长老岂是泛泛可比,你我破不得这阴阳二气之术,未见得他出手也不成啊!嗯,此言在理,想来孙长老一定还有解法。
果不其然,负天下之大名的孙恩没有令场外的广大观众们失望而归,他在稍微调节一下心态之后,再度修正法咒,声如洪钟地喝道:九龙取水!嘭——嘭——嘭——当空中降下的九曜星光不再以林旭为攻击对象,阴阳二气防御也就理所当然地失去了效用。
随着炽烈的九曜星光落下,一瞬间打出了九个深达地底的大窟窿,的确是如孙恩所愿,成功引出了潜藏山体内部的水脉,稍后再混合以九曜天星之力。
九条形象逼真,身体构造细致而微,鳞甲须发俱全,无异于活物的水龙上下翻飞舞动。
在它们那绚烂美丽的身影之下,潜藏着兼有物理和能量双重杀伤效果的恐怖威能。
说不得,若只看外表模样,几乎要使人以为这是几头活生生的真龙出世。
林府君,在下失礼了。
笑容可掬,好似正与多年老友谈笑的孙恩,他把双手结作印契向前方一比。
转瞬之间,九条身长数百丈,腰身若水缸般粗细的水龙便一齐向林旭咆哮着迎面扑来。
在一旁的观礼台上,大江龙君敖平看着林旭和孙恩斗法,一张嘴巴不自觉地张得老大,紧张地站起身来。
直到祂发觉自己举止失态,这才重新坐回原位,敖平转头跟萧柏琅、章渝等几个同伴说道:好生厉害的手段!照我看,这孙灵秀操水的本领都快赶上我们真龙一脉了。
闻听此言,素来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巫山君萧柏琅使劲撇了撇嘴,根本懒得出言反驳敖平的谬论,今日祂是碍于盟友的颜面关系才没当面戳穿大江龙君的夸口之辞。
这条色龙倒是很会往自家人的脸上贴金,什么叫人家孙恩快赶上真龙一脉?只看这一手操水化龙之术,那分明已是入了化境的表现,非大能者不可为之。
人所共知,四海龙族的苗裔不是一般繁盛,不过要说随便就能拉出几个控水造诣能超过孙恩的龙族子弟,这事怕也不容易吧!唱戏的不累,看戏的腰疼。
观众们作何感想,林旭是不知道,此刻他眼睛里只剩下孙恩一人。
自从来到这一方天地,林旭还从未遭遇如此难缠的对手,他心中暗自揣测,看来不使出点压箱底的绝招,今天是很难过这一关了。
呵呵呵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某请孙真人品鉴一下无量息壤。
说完,林旭取下腰间的玉佩投向原本光洁如镜面,而今已是碎石密布的地面。
陡然间黄芒一闪,那些棱角锐利的石块像是积雪见了烈日,又似开锅的沸水一般腾起不计其数的大小气泡,用作比试场地的这块土地居然在以旁观者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抬升长高。
第一百八十章 平手那座屹立于天柱峰之巅的封神台,林旭可不是建起来装点门面的形象工程,他也不是贪图霍山府君这个名头报出来比霍山君好听多少,这里面真的有很大实惠呀!山神作为地祇的分支之一,位阶每提升一级,职司附带的神通变化便会随之增长数倍,乃至十数倍之多。
在霍山君的位阶之上还有霍山元帅这一阶,如果再抬升一阶则称为霍山府君,山君和府君,这二者的实力差距又岂止区区十倍而已?无论天庭对林旭自说自话的方式合法性是如何看待的,反正只要这块片界的天道认可了他这种自行其是的封神行为,那么身为霍山府君应得的权能神通林旭就一样也不会短少。
只不过自从封神以来,林旭绝少遇到可堪全力一战的对手,未免有点曲高和寡的感觉。
如今,面对着孙恩那渊海一般深不可测的强悍实力,林旭心中的兴奋之情还要多于紧张。
息壤乃是古老传说中,上古时代圣君大禹用于治水的神土,林旭借用了它的知名度来推介自家的天赋神通。
在这一方天地,许久不见高阶地祇与人对战,祂们要么是为了抵抗克苏鲁神族侵攻殒命在无尽虚空中,要么是身负重伤觅地潜居休养,余下的那些地祇境界太低,根本入不得方家法眼。
当孙恩乍见了林旭玄妙无比的御土神通,即便谈不上万分惊诧,多少惊讶了一下,随后他冷静了下来。
一点不错,水能克火。
然而,杯水不能灭车薪之火,勺土不能挡滔天巨浪,孙恩对自己的拿手术法有足够自信。
昔日在东海之上,处于国力全胜时期的大秦帝国也曾派出水师围剿孙恩一手组织起来的东海叛军。
彼时,那些庞大如山岳的楼船和斗舰在孙恩九龙汲水之术的强大绞杀力量下,仅在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堆随波逐流的断木残板。
目下身处苍茫的大雪山,周围环境不利于水系术法发挥出极限效能,但孙恩自信先发制人的优势,他不认为林旭在仓促间制造出的土山就扛得住九条水龙所化的激流不断冲刷。
杯水车薪这个道理孙恩晓得,林旭自然也心知肚明,他即刻着手处置。
随着双手十指动作快得出现了旁观者眼中的重重残影,不知连续结出了多少印契之后,林旭开口喝道:咄!土能生金!只是一声轻轻的话语,在这一刻仿如为在洪流激荡冲击下,业已危如累卵的土堤注射了一剂强心针。
霎时间,林旭脚下的这座颜色斑驳土山表面泛起了一层带有强烈金属光泽的夺目白光,宛若刚刚磨砺一新的剑锋,在清冷中透出逼人肌肤生痛的烈烈寒意。
那九条身长近千丈的水龙相继扑在土山之上,跟着又被白光产生的反震之力搅得不成样子,恰如被无数刀斧万剐凌迟,整个场面极为惨烈。
见状,孙恩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旋即将右手向虚空中一伸,喝道:乾坤幡,招来!闻听此言,隔着老远的巫山君萧柏琅蹦起老高,声音变调地说道:什么?这面乾坤幡竟然在孙灵秀手里?俗话说的好,这远亲不如近邻。
终年窝在巫山那一亩三分地,安心地享受神女峰缥缈云雨的销魂滋味,一心只爱西贝猫的萧柏琅,祂跟同在巴蜀混饭吃的五斗米道也算是关系不远不近的邻居,所以谁家里有些什么压箱底的货色,多少会知道一点底细。
正与林旭斗法的这位人称孙天师的孙恩孙灵秀,他在年轻时声名不显,后来投奔东海才在那边混出了老大的名堂,几乎是割据一方的江湖龙头,但也因此而惹怒了大秦朝廷。
为了避免给自家师门惹来麻烦,孙恩甚少回到蜀中,即使偶有些动作,那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这也是萧柏琅不知道他是五斗米道弟子的原因所在。
话虽如此,孙恩手上这件法器是从五斗米道前辈祖师那里继承而来,既然在人前露了白,难免被熟知底细的萧柏琅看出了来路。
只是碍于斗法的规则,祂不能传音提醒林旭小心提防,急得萧柏琅团团转。
在一旁的龙石耳也看出了些名堂,劝慰萧柏琅说道:萧山君请安心,林府君素来谨慎,不会轻易上当的。
那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这时,林旭眼看着孙恩如此郑重其事地取出了这件法宝,他再猜不出这是他压轴的利器,那就白出来混了这么多年,当即林旭正色说道:孙真人果然名不虚传,那就让林某来领教一下你的至宝吧!淡然一笑,孙恩也不跟林旭搭话,自顾自地念诵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随着话音响起,乾坤幡表面浮现出一层湛然金光,幡面上那六十四卦的卦爻投相继射出暗金色的虚影,层次分明地浮现在半空中,呈现出契合天地至理之势。
这时候单是用看的也能明白,孙恩手上这件乾坤幡的来头绝对小不了。
见此情景,林旭脸上不见惊慌之色,照旧不慌不忙,他拔剑出鞘,口中喝道:七星归位,伏魔斩妖!应声,七颗闪耀着亮蓝色的光球相继从剑身腾空而起,林旭自无尽虚空中汲取得来的元磁星煞之力,在他的头顶结成了一座北斗七星阵。
尽管卖相不及孙恩的乾坤幡那般华丽,隐隐也透出凌然不可轻辱的绝大威势。
乾坤幡上合于天道,下合于地道,一旦开启便具有搅动天地万象之力。
若不是由孙恩这样化神级数的高手一手主持,光是启动它的发力消耗就能把宿主活活吸成一具木乃伊。
完成了启动步骤,孙恩眼露精芒将幡向前遥遥指向林旭,喝道:咄!吱吱——可曾见过高速旋转中的刚玉砂轮跟高碳钢剧烈摩擦的场面吗?那种火星飞溅四射,宛若火树银花绽放的绚烂景致,除却规模方面不太够档次之外,倒是跟眼下的这一幕大同小异。
孙恩操控着六十四道卦爻化作风雷水火轮番向林旭轰击而来,在半途被湛蓝色的北斗七星阵硬生生顶住,加以缓慢消磨。
攻击一方势如潮水全无减退,防守一方稳若磐分毫不为所动。
双方交手泄露的少许余威便已将作为比斗场地的大雪山震得七荤八素,周遭数百里的地表抖得像是患上了晚期帕金森病的病人。
许多耐受不住这破坏力的山峰干脆整个崩塌下去,由山巅高度直坠入深谷中的巨石撞击摩擦此起彼伏声如雷吼。
一场斗法引发如此大的环境破坏,委实超乎了人力所能企及的范畴,远在千里之内放牧牛羊的部族都被吓得仿如末日降临般瑟瑟发抖,少不得留下个把雷公发怒劈死妖孽,连绵大山夷为平地的民间故事。
第一场赌斗的直接参与者孙恩和林旭,一个是道行精深得不似人类,另一个干脆是神祇金身,这二位什么都可能缺乏,唯独耐力超一流。
若是照此下去,一口气再打个几天几夜相信也不成问题,怕只怕这附近的山川河流经受不起如此给力的折腾啊!二位道友,请暂且住手,听老衲一言再打也不迟。
闻听海心寺住持潘多大和尚的狮子吼,林旭跟孙恩心照不宣地收起了法宝和法咒,双方一同转过身准备听听这位大和尚想说些什么。
大雪山地理位置虽然偏僻,据此最近的门派海心寺也不过两千多里路,今日林旭跟孙恩交手,余威波及的破坏范围便远达千里之外。
哪怕在这个区域内没有多少定居人口,游牧部落总还是有的,而且他们多是海心寺的信众,放任这二位继续打下去,只怕这大雪山就要改名叫作大雪原了,遭了池鱼之殃不幸殒命的牧民更是不知凡几。
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潘多大和尚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两位道友神威确非常人可比,可怜那千里之外的无辜民众已有伤亡。
我辈有道高士积修功德尚嫌不足,岂愿徒造杀孽。
此番若只为分出个胜负输赢,无意间造下如斯孽障,代价也未免太过。
不如依老衲之见,这一局算作平手如何?闻听此言,林旭调出了数据化模板一瞧,果然正应了老和尚的话。
光是这一会的功夫,天道就扣除了高达他四位数的功德,即使林旭现在每天都有数量不菲的香火进账,信徒还愿的功德也不少,不过要挽回这些损失也不是旬日之间就能做到的事情,他也难免觉得肉疼啊!这时候,林旭瞥了一眼孙恩,觉得这个对手实在不好对付,继续打下去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点头说道:本尊赞成此议。
林旭已然表态,当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孙恩身上。
体会到这种无形的压力,孙恩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善,贫道也赞成。
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潘多大和尚开口说道:如此甚好,第一局双方打和,请出第二组比试吧!躬身与孙恩相互作揖后,林旭施展缩地成寸的神通返回到观礼台。
几位地祇一碰头,萧柏琅拉长了老脸说道:哎哟!林府君,这下麻烦了,要是待会一胜一负,到时可怎么办哪?在斗法之前讲好了三局两胜分出输赢,现在第一场意外打和,情况真如萧柏琅所担心的那样再次出现巧合,恐怕还真是一桩麻烦事。
听了这话,林旭丝毫不为所动,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管尽力赢下你们各自的对手好了,五斗米道敢毁约的话,我不介意多花点时间了却这桩因果。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眼下地祇联盟的诸位参与者也只能用这句老话来安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灵,唯有战罢一场的林旭神情泰然自若,转而盘膝闭目养神,瞧他那副悠然自得的安逸姿态,好似大局已定。
幸好,事态发展没有朝着最可怕的深渊滑落下去,次席出场的巫山君萧柏琅凭借着姹女红粉迷阵活活困得自己的对手无奈投降,大江龙君敖平则刚一现出真身,祂的那位以水系术法见长的对手就自动自觉地认输了。
起初势头强劲的五斗米道最终落得一败涂地,这结果着实令观者咋舌,想不出他们何以如此不堪。
其实事情也容易理解,五斗米道的底气主要是来自于他们在蜀地经营多年,以及孙恩这张外人绝想不到的王牌。
可惜一山还有一山高,霍山府君林旭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跟孙恩旗鼓相当,双方在高端力量上完成了兑子,五斗米道的自信心一下子就被打掉了,这个战败的结果不算很意外。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平定输红了眼翻脸这种事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五斗米道很清楚,一旦彻底撕破脸皮,几位地祇是可以动员大批私军参战的。
仅在大江龙君敖平麾下就有十万虾兵蟹将,萧柏琅的手底下也有三万阴兵鬼卒,最夸张的莫过于林旭这个变态。
最近这些年来,经过不懈地收拢阴魂筛选淘汰兵员,顶着府君头衔的林旭坐拥四十万阴兵,所以跟地祇们的庞大军力比较起来,五斗米道引以为傲的二十四治鬼神压根讨不到半点便宜,斗法失败后反悔,那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五斗米道扶植代理人争雄天下,本意是为争取教门的发展契机,不是为了自取灭亡。
既然晓得对手实力强悍,己方硬碰硬没多少取胜把握,这样再要强出头,那不真成一帮白痴了?于是乎,斗法失败后的五斗米道默默地吞下了这颗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转而扶老携幼登船顺流而下,前往投奔彭蠡泽附近的龙虎山。
那边本是另外一系分支血脉所开创的飞地,现在俨然成了五斗米道的最后一条退路。
赌斗已然不幸输掉了,食言毁约的念头短暂闪过即被掐灭,五斗米道上下人等怅然若失地放弃了老家青城山,踏上了奔向龙虎山的漫漫长路。
几位地祇目送着五斗米道凄凉地踏上迁徙旅程,这时,林旭扭头跟几位盟友说道:你们跟陈凉说一下斗法结果,我就不出面了。
立足于船头,面色沉郁的孙恩回身眺望着远方山岗上几位地祇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
一名不甘心认输的长老挤到孙恩跟前,语带怒意地说道:天下皆知孙长老的天师道军威震东海,为何我等不能与那些地祇一决高下?闻听此言,孙恩诧异地上下打量了这位往日不太熟悉的同门几眼,态度十分桀骜地说道:我辈所求者,乃长生不灭也!操持天下权柄?哼,何足道哉?凡人热衷功名利禄,偏好财帛女子,那是因为他们生命短暂,好似朝生暮死的蚍蜉,只配抓住这些粪土般的低贱之物聊以自慰。
区区权柄,何曾值得我辈殚精竭虑?那陈凉也好,田师凌也罢,一群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罢了,由着他们争来争去,到头来,百年之后,输家赢家皆是一丘黄土埋尸骨。
同为埋骨地下,土堆大点小点,有何不同?在天师孙恩的意识中,身为修行者不图长生,反而对阴谋诡计和权势越来越感兴趣,那简直是捧着金碗讨饭的极品蠢货。
他虽也曾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率军鏖战七海,但那只是入世历练磨砺道心而已,孙某人何曾眷恋过红尘繁华?毫不客气地驳斥了同门的糟糕建议,孙恩依然故我地说道:此间事既已了却,某也该折返东海潜修体悟。
此战之中,余心有所悟,不枉此行。
来人,开船吧!这次以林旭为首的地祇联盟合力搬开了五斗米道,为陈凉清除了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兴汉军面对的重重阻碍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说到整体战力和单兵素质,田师凌的那支蜀军根本不值一提。
蜀地本就是整个大秦帝国的腹心地带,四面都是帝国疆土,用不着精锐部队驻屯。
正因如此,巴蜀驻军的素质可算是二流秦军中的末流水准,大概战力连陇右和西域都护府用来维持治安的地方军都不如。
虽然他们的武器装备品质不错,但是这样一支没有实战经验,更不会受到上官的严格训练的军队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估计用屁股也想得出来。
蜀地的秦军偶尔出兵剿匪,无非是漫山遍野一通叫喊,吓跑了土匪就作数,演戏的成份多过实战考验。
一支如此不成器的军队在如狼似虎的兴汉军南北夹击之下,田师凌很快就吃不消了。
随即,一纸降书被递到陈凉手上,正式宣告了巴蜀之地归入兴汉军治下,陈凉制霸天下的大业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耐心解决了这一系列狗皮倒灶的麻烦,林旭重又恢复了自由之身,终于又有时间继续考虑那个困扰他许久的老问题,到底该如何塑体重生。
正如孙恩在当日那场激烈火爆的比斗中有所感悟一样,在智慧与力量的激烈碰撞当中,林旭同样得到了一些灵感启发,这对他的计划大有裨益。
他已经想清楚了个中利害,怎样在片界外缘固定住身形不要移动,想通之后很简单的,只要靠天星之力锁定位置,自然不会发生漂移。
对于林旭来说,棘手难题是如何确保外力不会干扰,或者破坏这个对环境稳定性要求极高的改造过程。
破坏永远比建设来得容易,在片界外缘不仅是天道的力量减到最低,而且对外来物的抵抗力也下降得一塌糊涂。
这块倒霉到家的地方,不仅时常遭遇时空乱流袭击,那些被时空湍流区撕成碎片的片界残骸也会经常通过这一区域坠落到片界内部。
这些片界残骸无法穿透片界外围的四大元素屏障,很快就被消磨还原成基本元素,不过它们在没有被元素屏障还原之前,挟带的破坏力不容小觑。
一时失败或许存有偶然因素,但成功绝无全仗侥幸之理。
在每一个光鲜亮丽的成功者背后,必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付出和惨痛代价,至于那些台面底下原本就见不得天日的龌龊和腌臜也就毋须多言了。
倘若说,某些人非要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运气好,可以侥幸过关之上,林旭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不过这种兔子脑瓜的念头,对他来说是绝对不会效仿的。
在林旭的观念中,诸如此类行为,大体可以断定是小时候脑袋被门夹了,留下的严重后遗症。
昔日在地球上平凡度日的时候,林旭也从不怀着侥幸之心去买彩票,期望着一夜暴富的好运降临。
类似那种纯粹撞大运的事情,正是他所深恶痛绝的东西。
林旭厌恶一切凭自身力量无法掌握的因素,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在地面上仰望所能望见的闪烁星辰皆已安静下来,或泛着蓝色,或浮现白光的星斗幻影呈现在林旭的眼中,恰似雨后的一轮彩虹,美丽而虚无。
欣赏了片界外缘常人难得一见的美景,林旭掏出了精心准备的各种用具,自言自语地说道:来吧!成败皆在此一举。
鲛丝是生活在海中的神民族裔之一,鲛人体内分泌出的丝线类物质。
经过一定程序特殊处理,质地会变得极其牢固坚韧。
一根宛若蛛丝般粗细,纤细得用肉眼难以看清楚的单丝就足以悬起千斤重物而不断,不畏冰霜水火,纵是搁在炽热的岩浆和极寒的冥泉水里,鲛丝都不会出现脆裂等危险。
这种尽善尽美的材料,唯一缺点是过于昂贵,普通修行者能弄到一两到几钱的鲛丝,那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一番,急不可耐地托人炼成乾坤袋。
在林旭背后有大江龙君敖平这位盟友支持,弄到鲛丝不是难事,然而,这一次的需求量太大,以至于连敖平都不得不厚着脸皮,专程跑去东海龙宫和各处水府跟同族们挨个打秋风。
鲛丝作为凡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在龙族看来还算不上顶级的丝线类炼器材料,它是目前林旭唯一所能大量取得的丝线品种。
余下的那些丝类奇珍,诸如什么万年冰蚕丝、五毒金蚕丝、地焰蛛丝、极乐织绒羽。
甭说,质量方面倒是无可挑剔,奈何它们的产量也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百年产量做一块手绢都嫌太不够用。
正所谓黄金有价,奇珍无价,这些材料是有价无市的奢侈品。
非得用上最好的材料,林旭就得准备好穿一件比基尼来护体了。
塑体重生之时,身在片界外缘,在时空乱流中暴露一刹,随时可能被碎尸成无数段。
在此前提之下,安全考虑是第一位的大事,如果连命都没了那还能说什么其他。
因而,林旭选择退而求其次是明智之举,最多在炼制的时候,再往鲛丝里掺点高级货色,成品质量大致说得过去就行了。
一口气凑齐所需材料以后,林旭又耗费了数月功夫,炼制了一件无论外形和用途都很类似蚕茧的器物,计划用这玩意抵抗在塑体重生过程中可能遭遇的各种外力侵扰。
完成了全部前期准备工作,直至今日,林旭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危机四伏的片界外缘,准备将停留在纸面上的塑体重生计划落到实处。
照例穿着一身威武霸气的铠甲,林旭的本尊神祇金身和三个外形一模一样的化身,同时出现在这个形似木乃伊的茧子旁边。
举目四望,瞄了一眼混混沌沌的无尽虚空,朦朦胧胧也不知潜藏着多少威胁。
林旭情不禁叹息一声,当下也不多做矫情姿态,麻利地取出分割穷桑所得的多种材料,按照人体比例和位置细致码放在茧子之内。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林旭的本尊神祇金身开了口,说道:从现在开始,本尊不能分心,护法要靠你们了。
同一时间,三具分身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笑容,异口同声地说道:请本尊放心,我们必尽全力。
那好,咱们开始吧!在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时空乱流,无尽虚空从来不是一块颐养天年的善地,时空湍流区这个超级大漩涡更不是适宜休憩养生的好去处。
此时此刻,当林旭把自己神祇金身和三个化身尽数摆在这里,不出事则已,出事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诚然,这种行动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要不压上这笔重注增大成功率,林旭的前期投入就等同于往水里扔。
可能差别是人家扔水里好歹还能听得响,若是被时空乱流一股脑卷走的话,那就连屁大个动静都没了。
塑体重生的第一步在于抽取神魂,将魂魄从神祇金身中二度分离出来,跟着投入到新生成的躯体之内。
当魂体撕裂之际,那种仿佛全身肌肤被寸寸割裂,痛得人直欲昏死过去,此刻神志却又清醒异常的诡异滋味,细细品味起来,着实不亚于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幻境不幸失去了肉身保护的魂魄,脆弱得堪比一件小心翼翼必须轻拿轻放的玻璃器皿,稍有差池闪失那就彻底完蛋了。
在这种时候,漫说是摧枯拉朽的时空乱流,片界内高空中稍微大点的罡风都能把脱离肉体的魂魄吹得四分五裂。
正因如此,修行者们修持出来的元神能有效保护脱离肉身的魂魄,使之在一定时间和距离内进行移动,足够他们完成直接夺舍重生,或是转世重生之类的紧急补救措施,不可谓不高明。
相形之下,手段比之元神高明百倍的元婴,在某些效能方面业已接近拥有肉身的效果。
修成元婴的修行者不但能保证离体的魂魄安然无恙,若是懂得元婴特有的修持法门,可以不依靠肉身继续修炼下去,真是玄妙到了极致。
彼此都心知肚明,很难抽冷子一下彻底干掉敌人,所以修行者们很不情愿与人结仇,打蛇不死反遭咬这回事不是开玩笑的。
若想要把生命力顽强得跟九命怪猫一样的对手赶尽杀绝,说来是轻巧,做来委实不易。
那种绝杀布局非但费时费力,而且搞不好后面还有一大堆隐患等着你去趟雷。
对于那些聪明人来说,如此费力不讨好的棘手麻烦,自然是能免则免了。
咄!口诵着真言,林旭的神祇金身囟门处现出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附近的三个分身则万分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聚精会神替本尊护法。
不多时,林旭的本尊金身开始面露痛苦抽搐的神情。
这种神魂分离之苦,在人间大概只有女人生孩子的痛苦可堪比拟,余者如什么肝肠寸断剖心挖肝都要瞠乎其后。
唯恐本尊因剧痛失去平常心,林旭的一个分身断喝说道:稳住心神,切莫急躁。
仙道法门首重于炼心定性,假如一个人的思想觉悟总也提高不上去,在精神境界上跟凡夫俗子一样庸俗不堪,心中充满了七情六欲的渣滓。
徒有一身神通而毫无道行可言的角色,只怕他修炼出的本事神通越强,自家死得就越痛快淋漓。
类似这一类的修行者是满心的贪嗔痴怨,不问可知,他们的心魔跟城市下水道里的蟑螂、老鼠一样多。
大约也等不着天劫来灭他的那一日,光是自家生出的心魔就足够折腾死丫的无数回了。
当然,要说只有道行修为,完全没神通那也是不行的。
神通是修行者用来护身御魔的手段,没有神通就无力抵御外魔侵袭,照样会死得很难看。
对于修行一途而言,出现外魔滋扰本是平常事。
昔日,佛陀释迦即将成道之时,魔头们就持续折腾了好些日子,可谓花招出尽。
要在修行上有所成就,既要有心性也要有手段。
若是没有半点自保之力,随便来个小流氓都能欺负死你,那还修个哪门子仙哪!在追求不朽的漫漫征途上,凶险至极的事情不是遭遇心魔和外魔,当修行者的道行到了一定境界,再度寻求突破之际,域外天魔便会不请自来。
天魔幻境称得上亦真亦幻,似假还真,藉此迷惑修行者的心智,自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若是你一心想要成仙成圣,那么天庭就在眼前。
你意欲成佛,咫尺之外便是极乐净土。
你想要享受仙山缥缈的那份自在,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也是触手可及的。
总而言之,不论修行者的心底里潜藏着何种心思和欲求,善于洞察人心的天魔都能迅速窥破软肋,继而设下相应的陷阱请君入瓮。
平心而论,在修行途中的凶险无出其右者,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天资禀赋超卓的大能者都栽在了天魔的软刀子之下。
天魔一旦得手之后,修行者本身的神智立刻被压制到最低限度,犹如人类梦游,恍如行尸走肉却又不自知,从此变成了天魔随意玩弄操控的活傀儡。
穷尽毕生之力只求修得不灭,最终却落得这步田地,对修行者来说,绝对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人生结局。
按理说,神道跟仙道根本不是一码事,然而,林旭的塑体重生理论,在很多地方都是借鉴了仙道法门。
严格地讲仍是属于神道范畴,他偏偏就惹上了这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天大麻烦。
在平日里,神祇不必担心受到天魔和心魔滋扰,那是因为天道会自动替祂们清除这些不受欢迎的骚扰。
时刻确保自家的公务员们得以身心健康地投入到工作中,这是天道这位后台大老板为员工们提供的基本福利待遇之一。
现在林旭心里也很清楚,这些域外天魔何以找上自己,这次他为了避开天道监控,专程跑到天地控制力最薄弱的片界外缘来完成塑体重生,等于是把自己送到了天魔的眼皮底下,自作孽不可活呀!在片界外缘,天道制约力被减低到极限,同样天道对神祇提供的保护也降到了近乎于无的程度。
丝毫不必怀疑,这就等于把一辆敞开了车门,而且无人值守的运钞车停在城中村附近不闻不问,那一定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才是正常的,不出事更加反常。
在朦胧之间,耳边一阵熟悉到厌烦的闹钟铃声响起,林旭习惯性地随手拍了一下,这个忠于职守的铁壳家伙重新安静了下来。
可惜他的耳根子清净了没多一会,林旭又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絮絮叨叨地说道:小旭,你又睡过头了。
妈妈知道,高三这一年是很辛苦的,可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坚持下来,你为什么不能争气一点努力学习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活干得虽不能说比牛多,不过在书山题海式的总复习之下,林旭同样被高三的学习生活煎熬得精疲力竭。
在这种极度癫狂的生活重压之下,身为高中生的林旭度日如年,他觉得已经把自己一生中的勤勉和热情都透支消耗殆尽了。
怀着一种深深的无奈睁开了眼睛,林旭迷离的目光漫无焦点地望着被曙光照亮的天花板,他躺在床上微微出神,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会觉得如此熟悉,而又有些陌生呢?林旭来不及多想,母亲催促吃早餐的声音传来,他只得勉强应声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草草吃完了早饭,外面的天色才刚现出些许曙光,背上沉甸甸的书包走出家门,林旭推着自行车一路缓缓步行,目光望着周遭的景物若有所思。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甜美的笑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声音说道:喂,林旭你也要加油哦!别整天这么没干劲,你该不是想考个三本吧?那样毕了业也很难找到好工作的。
闻声,转回头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靓丽面庞,在恍惚之间,林旭觉得自己忘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去回忆,此刻还是想不起来,林旭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这种奇异的违和感驱逐出自己的脑海,接口说道:麻烦,你才多大呀!拜托你了,别我妈一样唠唠叨叨的好吗?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大姐!听了这话,身后的女孩声音停顿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好像欲言又止,突然间女孩用力一拍林旭的肩膀,说道:哎,快迟到了,你还不快点?一对少男少女并肩骑着自行车,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前行。
一直到了接近校门口的岔路口,容貌清丽如水的少女看着左右无人注意,她伸手将一封信塞进林旭的书包里,揶揄地说道:哎,别说没给过你机会哟!下次写情书别再抄书了,修辞文法好生硬诶!真老土。
这时,林旭下意识地涨红了脸,驻足在原地支吾了几声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很快就在人流的推动下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喧嚣的校园之内。
高三的早间自习时段是如此紧张,林旭端坐在拥挤不堪的教室里,前后左右都是被两大摞书籍和复习材料重重包围起来的同学,此时的他们仿佛是一群囚徒,正隔着铁窗窥视着外面的精彩世界。
不知为何,林旭时不时地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呀!清脆急促的铃声响起,教室的门被推开,那位被戏称为更年期妇女的班主任迈步走了进来。
放下了教案,班主任那如典狱长般冷峻的两道目光透过高度近视眼镜望着林旭,声色俱厉地说道:林旭,模拟考试你又有两门不及格,英语和数学都是主课。
偏科是个大问题,你要是再这么得过且过下去,早点准备明年复读吧!指名道姓地在同学们面前奚落了林旭一顿之后,脸上的神情活像是看到了一群债主上门的班主任转回身,她在黑板上写下连串的数学和公式,开始讲解试卷中的解题思路。
……生活因真实而痛苦吗?在教室中,突然发出了与校园环境氛围极不相符的杂音,停止了讲解的老师和周围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注视之下,原本一脸迷惘的林旭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容。
随之,他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只是从林旭口中吐出的这些词句更像是在梦呓。
见此情景,讲台上的班主任脸色气得煞白,她抬手指着林旭训斥说道:林旭,你太不遵守课堂纪律了,再这样的话,我就请你出去。
班主任老师如此疾言厉色的斥责声,好似清风过耳,压根没有被林旭听进去。
来回扫视着那一张张曾经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庞,林旭笑得越来越大声,他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我知道了,这些不是真实的,你们不是,这学校也不是,我终于懂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样的……一个阴柔悦耳,叫人听不出性别特征的声音讶然说道:你不可能看破我的幻境。
闻听此言,林旭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调全无变化地解释说道:嗯,说得没错,这个幻境构筑得完美无缺,每一点生活细节都吻合我的记忆,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自己也看不出分毫破绽。
怀疑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所以我诈你一下,另外这次你把戏演得有点过火了。
我在高中的确有一个心仪的女孩,只可惜是我单相思暗恋人家,势利眼的班主任老师也从来不关心差生的成绩好坏如何,只有能考上一本的尖子生才会被老师点名指导,我不过是个成绩垫底的路人甲而已,你说谁会在意我的存在和感受呢?下次有机会记得加上这一条,别再把戏演砸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重生啾啾!作祟失败的天魔听完了林旭这一番话,当即怪叫一声显出似妖非妖,似怪非怪的狰狞本相。
常言道:图穷匕见。
软刀子手段被人识破,天魔觉得再纠缠下去也是白费气力,干脆撤去了幻境,来了个赤膊上阵。
这时,林旭不为所动,他先是尽力收拢神识,跟着一声大喝道:阳!话音未落,在亦真亦幻的神识海内,瞬息之间充盈着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阳气。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魔是本身无形无相的虚体,即便它拟态化作实体行动之际同样飘渺难测悠忽如电,不过天魔的本质还是阴邪属性的气息所化。
当林旭以神识契合法则之力引动了阳气本原,虽只是口吐一字,此刻却生成了犹如雷霆万钧降世的绝大威能。
霎时间,四周不住浮现的重重鬼影陡然间尽数归于虚无,偌大的神识海仿如被此起彼伏炸开的闪光弹映成了一片刺眼苍白。
天魔本就不是什么以战斗力强悍而著称的存在,它的神通在于窥破人心中的弱点和诡异莫名的布局。
一旦被宿主识破了本来面目,大家当面鼓对面锣地交锋,天魔的一身本事便已去了十之七八。
被林旭在神识海中唤出强烈阳气冲击,受到严重属性尅制,不知名的天魔迅速如春阳融雪般烟消云散了。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仿佛是亿万年,又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感觉中既漫长又短促。
当重获新生的林旭从丝茧中挣脱而出,矗立一旁头顶赫然留下一线裂痕的神祇金身对此毫无反应,直如一尊木胎泥塑般呆立在那里,在旁边护法的三尊分身则围拢上来齐声道贺说道:恭喜本尊重生,自今日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肉身,在林旭的脸上此刻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变化,犹如对一切充耳不闻。
略显茫然的视线掠过前方的无尽虚空和位于脚下的浩瀚天地,林旭口中喃喃地说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在塑体成功后破茧而出,这一刹那间,林旭的神识与天地法则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完美契合。
无数线条、光点和平面,以及若有若无的波动共同构成了林旭的视野内的景物。
信手摘下粘在自己身上的一缕鲛丝,林旭看到了上面微微闪烁着荧光的亮点,忽明忽暗犹如生物的血脉搏动。
手指轻轻拈过,一颗细微如针孔的光点随手破灭,本该是刀兵水火都难以伤及的鲛丝,瞬间湮灭了形体,应手化作一抹飞灰散溢在天地之间。
环顾着周遭的一切,此时此刻,在林旭的眼中这个世界不是物质的也不是能量的,而是由无数的法则之力彼此交错结成的一团乱麻,万法归一即是世界。
由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起步,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就已经超脱了凡人的层次。
等到见山还是山,见水仍是水,才是真正到了返璞归真的极致。
今日林旭所见所闻业已透析万事万物的本质,这无疑是探究事物本质过程中的一个高深境界。
一个人初次学会使用显微镜和望远镜之时,不免生出自身的智慧和生命有限,无法窥破大千世界奥秘的渺小感。
为自然造化之玄奇而惊叹过后,很快林旭又联想到另外一节,自言自语说道:佛陀说万法皆空,四大皆空?好难想象,那又是何种境界。
唯有伫立在世界最高峰之巅,俯瞰脚下大地的人才能理解天空的博大悠远,只有那些仰望苍穹体会到自身渺小卑微的人,才能体会出大地的宽广无垠。
许多时候,仅仅是眼光的高低不同就能决定想象力的极限所在,领悟到常人所不能企及的真谛,才有几分机会攀上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峰峦。
尽管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林旭很快失去了看风景的闲适心境,对他来说麻烦事还多得很。
完成塑体重生,林旭原本的神祇金身彻底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躯壳,需要注入神识才能维持金身的正常活动,否则就真成了一尊供人顶礼膜拜的神像。
林旭还是更喜欢现在这具功能近似人类肉身的躯体,虽说肉身有着诸多弱点和不便,也不可能像神祇金身那样坚不可摧,不过新的肉身却有无限的发展可能。
这一点,正是认识到了自身缺憾所在,意图超越自我极限的林旭真正需要的东西。
天下纷乱依旧,在洛阳皇宫内的秦八十五世离奇暴毙后,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出现了一国四天子的诡异现象,本就日暮途穷的大秦帝国随即进入到了土崩瓦解的全新阶段。
秦八十五世皇帝没死的时候,各地州郡官员虽说自行其是,大家多少还要顾及一下名义上的君主,地方豪强们只敢打着戡乱的旗号出兵攻伐那些义军控制的地区,对于同属朝廷治下的州郡,没有合适借口就不方便动手了。
而今,各方势力争先恐后地拥立了各自的新君,大家可算是各为其主,索性连维持着面子上的这点功夫也一并省却。
由此发端,军阀们攻杀战伐毫不留情,局势又岂是一个乱字所能尽数形容的?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秦天下同时存在复数的朝廷各自为政,互相之间龃龉不断,有心人也多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趁此良机,以白莲教的组织架构为核心的河东红巾军趁着夜色,应外合击破了兵力空虚的临淄城,率先僭称帝的济北王秦熙在被红巾军乱刀分尸后,直接下锅跟附近林苑中捕获的麋鹿、水牛等野物一块煮成了肉糜给军将们分食,以示红巾军上下一心与大秦帝国誓不两立。
随后,西抵河水,东到大海的河东地区落入了红巾军控制之下。
至此,在大秦帝国四分五裂的北方地区,白莲教的蔓延发展速度堪比野火燎原,显示除了不可遏制的上升势头。
北方的状况如此混乱,南方也好不到哪去,各路军队都在四处征战。
尚未把龙椅坐热的大蜀天子田师凌,在五斗米道认输后,十分乖巧地赤袒着上身,背负荆棘手捧玉玺出城亲自向兴汉军投诚。
陈凉致力于稳定巴蜀之地,广施恩惠邀买人心,他本打算伺机夺取关陇之地,可是又放不下一统江南的诱惑,正在这两种选择中犹豫不决之际,很快一则消息传来,陈凉就再也用不着纠结了。
蓄谋已久的铁勒人摆明车马要报前次渭水兵败的一箭之仇,大汗思结祢度派遣大股游骑兵南下劫掠州郡,他在关中集结了近三十万之众,大有一举饮马江水之势。
军报入手后,陈凉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即刻召集了麾下众将前来议事。
大将们各自表述观点,综合起来不外乎是以下两条。
这仗是必须要打的,关键是该怎么打?到底是御敌于外线,还是采取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战法?从古至今,骑兵对付步兵的最有力武器不是骑射,而是利用两条腿跟四条腿之间的机动性差异,伺机迂回包抄,寻找薄弱环节撕裂防御方的封锁,然后牵着步兵的鼻子走。
骑兵有权选择在何时何地开战,步兵只能被动应战,因而,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之间的战争,主动权始终掌握在骑兵手中。
硬碰硬的正面战斗中,骑兵打不过精锐步兵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点也不值得惊讶,尤其是在配备了大量强弩的步兵面前,轻装骑兵经常搞得灰头土脸。
在地球的历史中,西汉王朝的李陵就是以数千步兵出塞,若非随军携带的弩箭耗尽了,数量十倍于他的匈奴骑兵也吃不掉这几千精锐步兵。
即便到了后来,那些披坚执锐,武装到了牙齿的重骑兵也不见得每一次都能撕开步兵密集方阵的防御阵地。
骑兵与步兵孰优孰劣,这个问题的核心因素是,一人配备了数匹战马的骑兵,战略机动能力远超步兵。
一时失利,骑兵立刻就能抽身撤出战场,寻找合适时机再度开战。
强悍的步兵正面击溃骑兵不是难题,限于移动能力差距,他们很难追歼骑兵。
等到步兵不幸输给了骑兵的时候,那就彻底悲催了。
打不过也跑不掉,溃败中的步兵被骑兵当成兔子撵都算是好的,差一点就被跟削苹果皮一样,叫人一刀接一刀地削干净了。
如此一来,别说是大败特败,落个全军覆的下场都不稀奇。
这一点正是古代历代中原王朝对付游牧民族倍感无奈的主因。
在苍茫千里的大草原上,必须用行进速度缓慢的步兵搜寻机动灵活的骑兵,那是在用大锤砸苍蝇,费力不讨好。
在吞并巴蜀以后,兴汉军的势头良好,不过消化掉巴蜀资源需要时间,现在以实力而论,兴汉军还算不上多么强大。
不要说北方的那些胡人和大秦朝廷分裂后形成的一国三皇帝,仅在南方地区有能力跟兴汉军一较高下的义军也有几家。
陈凉还没开始考虑到如何收复北部边疆的问题,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击退铁勒人。
兴汉军的高层对自身优劣心中有数,相同的问题落在不同的人眼中,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跟苗仁辅在厅堂中争辩得面红耳赤,司徒雅毫无顾忌地大力拍着桌子,高声叫喊道:汉中有山川之险,胡骑不擅攻城,想来不足为患。
一马平川的南阳郡无险可守,若不诱敌深入,我军何来取胜的把握?未战先怯,胆小如鼠。
弃置城池,任由百姓沦入胡虏之手,你又有何面目自称军将?闻听此言,司徒雅气得发指眦裂,他指着苗仁辅的鼻子破口骂道:匹夫苗仁辅,你这厮竟敢含血喷人?分毫不肯退让的苗仁辅当即还以颜色,指着老对头骂道:司徒雅,汝等鼠辈不堪与吾为伍。
眼看着军事会议进行到了这份上,从正经讨论歪楼到了泼妇骂街,陈凉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他必须有所表示。
这时,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直震得茶盏乱颤叮当作响,跟着陈凉愤然起身斥责道:住口,你们俩太不像话了,各自回去反省。
在本座面前失礼该当何罪,由宁参军议定再行惩处。
好了,你等速速退下,待本座想清楚之后,明日再议。
文武重臣们面面相觑,他们看着背过身去的陈凉,齐声说道:遵命,末将等告退。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问策草草结束军议返回到居所后,陈凉遣退了身边的闲杂人等,然后他在内室供奉着霍山府君的神位之前,动作谨慎地点燃了一束信香。
焚香以通神明!香花供养也不是佛门弟子的专利。
香花皆有通神之力,纵然中间有世界阻隔,香气也能传递讯息到另外一个世界,若是距离更近一些,传递信息那当然不在话下。
几乎所有神祇都愿意接受香料供养,哪怕是如地球上的十字教那样,在起初时宣称无比憎恨香料,甚至将之贬斥为多神异教象征的无知蠢物。
然而,美好事物的魅惑总是难以抗拒的,到头来,十字教的宗教仪式中还是大量引入了香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在某款经典老游戏中,玩家们使用后即可平息暴风雨的圣香油。
这种香油被广泛应用于涂抹圣坛和信徒的身躯,香料从被排斥的异类,重又获得了圣洁光环。
早前林旭留给陈凉的特制焚香,具有极其复杂的成份配比,因此它的味道也很特殊。
只需点起一枝信香,林旭就晓得是陈凉又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首诗的前提条件是鬼神无法干预到人间事务,神权纯粹变成摆设,那当然就用不着再理会祂们了。
假如情况刚好反过来,神祇们依然有这个能力改变现实世界中一些事情的走向,那么好好征询一下鬼神的意见和建议,这可远比垂问于世间的芸芸众生来得要紧。
这么着急,到底出了什么急事?此前,林旭为了刻意避嫌,专门留给了陈凉三枝信香,约好遇到难以解决的疑难时就点燃一枝求援,接到消息林旭自然会现身相助。
陈凉是不大情愿总是跟一群神祇纠缠不清,他想要的是个人功业和整个天下,而非如提线木偶那样任人摆布的傀儡。
若非确信到了万不得已的程度,陈凉宁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他也不会随便跟以林旭为首的神祇们搬救兵。
只是要完全脱离幕后黑手的协助,走上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正如前些时候,五斗米道支持田师凌跳出来搅局那样,着实弄得陈凉哭笑不得。
不得已主动联络林旭,陈凉心里觉得不大是滋味。
于是乎,双方每次见面之际,他跟林旭之间总是存有一种相见无言,却又不得不见的尴尬和苦恼。
陈凉从未诉诸于口的这份心思,林旭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所以他尽量避嫌,平常注意减少与陈凉的非必要接触往来,尽量做到非请勿扰。
这时,望见林旭那熟悉的身影在轻烟缭绕的内室显现出来,陈凉眉头紧锁地说道:铁勒人南下了,看样子他们不打算只抢些东西就回去。
那你如何打算?坚壁清野?还是在一线顶住铁勒人?叹息一声,陈凉往常总是流露出坚毅神情的脸上,此刻也现出了几分疲态,他摇着头说道:我本想诱敌深入,不过苗仁辅和一些将领反对这么干,只好先拖着。
闻声,林旭笑了起来,说道:该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情,我也不想过问。
需要出力的时候,不要客气。
手掌摩挲包了一层鲨鱼皮的剑柄,陈凉看着林旭,缓缓说道:巴蜀战后,我军的火器和火药库存不多了,大战一开,没有这些利器,在野战中很难对付胡人。
闻听此言,点了一下头,林旭淡然地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还有别的难处吗?陈凉一边思索,一边来回踱步,说道:我军的战马数量不多,要对付铁勒人的骑兵冲阵,重步兵的铠甲不够用啊!林旭眨了眨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哦,好办,我告诉九峰镇那边赊销一批甲胄就行了,还有什么需要?呃,金创伤药还有不少,如果能再多弄到一些就更好了。
陈凉的这些要求在林旭听来都不算难事,他的确不能用神力变出成千上万件铠甲,大概也无法弄出足够一支大军消费的伤药,用宝贵愿力转化的神力如果拿来干这种事,林旭的破产就近在眼前。
可是这些资源在霍山的那些城镇里多的是,之所以陈凉会觉得为难,那是因为他采购这些军资必须用到真金白银才行。
说到底,霍山的那些商家又不是开善堂的,凭什么要把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货物白送给兴汉军?这件事由林旭出面处理就大为不同了,他是神祇,所以信用就甭提多好了。
况且,神祇掌握的丰富资源也是凡人难以想象的,哪怕林旭从指头缝里随便漏出个一星半点,想必也够那些商家抢破头的。
林林总总罗列出了一大堆需要林旭协助解决的难处,陈凉长出了一口气,深心里未必没有几分吃大户的快慰。
见状,林旭也不在乎陈凉在想些什么,拍着胸脯说道:开战之前必定送达,你只管放心便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话说到了这里,林旭忽然停顿了一下,跟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陈凉,语带揶揄地说道:喂,陈兄弟,最近我听说,下属们对你不纳姬妾这件事,很是不高兴呢!不如趁着大战在即,赶紧把内部矛盾解决了吧!陡然之间提到敏感话题,陈凉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而后他苦笑起来,说道:林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心里塞得满满的,除了小颍,实在容不下别的女人。
哎,这是两码事。
传宗接代是天理,连牲口都懂,跟男欢女爱的感情没多大关系,你老这么孤家寡人地吊着也不是法子,难道不怕被人暗地里糟践说你是喜欢兔爷的啊!闻听此言,陈凉立时被气得乐了,他冷笑说道:哼!我看哪个家伙敢这么胡说八道的,一定是皮子紧了。
闻声,林旭收敛了笑容,继续一本正经地跟陈凉说道:我得提醒你一声,下属们得看到你的继承人才能安心。
如若不然,你半生辛苦打拼的天下,身后无儿无女,到头来全都便宜旁人,他们的功劳岂不是也跟了一块都打了水漂?这件事不是你个人的感情问题,趁早听我一句劝,该收纳美女的时候就别客气,就算你不动真心也不妨碍生孩子,你说是不是?……咱们能不说这个吗?看着陈凉摆出一副强按牛头不喝水的死硬架势,熟悉他的脾气秉性,林旭晓得这家伙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住,只得莫可奈何地摆手说道:那好吧!这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前面说到需要的那些东西,半月之内必定送达。
说罢,跟陈凉打了一声招呼,随即林旭身化一道流光窜出窗外,眨眼功夫便消失在皓月初升的茫茫夜空之中。
目送着林旭这尊大神遁入青冥,陈凉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端着茶杯端详起挂在卧室墙上的这幅《大秦全舆图》。
一时间,起伏不定的心绪仍难以平复下来,不知此时此刻,他所遭遇的生平第一大敌,铁勒大汗思结祢度又正在何方?在荆州,古老相传着一句民谚:捞来的钱,过不得年。
苦来的钱,万万年。
从某个角度来说,世间的道理大抵相通,对于争天下这回事来说,得国手段是否经得起推敲,这一点几乎决定了未来新王朝的执政基调。
在地球历史中,汉高祖刘邦浴血拼杀,与强敌项羽周旋更是如履薄冰,他几次三番险些把身家性命都葬送掉,好不容易才得来了大汉天下。
刘家的江山社稷来得不可谓不辛苦,若说一声是苦来的,想必也不为过。
或许正因为来得如此不易,东、西两汉延续了近五百年的大汉王朝,也是除了上古三代以外最长寿的古代王朝。
在此期间,汉代的民风彪悍强横,对外武功彪炳,得了汉强唐盛的美誉。
反观阴谋家司马氏,尽管他们从曹家手里顺利夺取了皇位,那毕竟不是靠真刀真枪的疆场厮杀得来,而是纯属以权臣逼主篡位的不入流手段。
平心而论,西晋得国之易,除了王莽之外无出其右者,是靠耍弄阴谋诡计取得的胜利果实,实在算不得好道上来的。
有鉴于此,司马氏自然要加倍提防别人效法自己的所作所为。
因而,他们对内残酷镇压异己,为了维护夺来的江山,各种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差不多在整个两晋时期,社会笼罩在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之下,司马氏极尽内残外忍之能事,连带也引发了五胡乱华的历史悲剧。
那些不幸生于晋朝的仁人志士们,身处在如此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中,恶劣的环境逼得他们只能以清谈和玄谈之类,浑然不着边际的抒发方式打发时光,以求免受政治迫害。
这样一层道理,早年间林旭也曾在闲谈中旁敲侧击地跟陈凉阐述过,出乎预料的是,陈凉居然很认同这种流血流汗才能换来成功的理论。
不是辛苦得来的东西,也就注定了不能享用长久,君不见多少中了大奖的彩民转头就破产,过得连没发财之前都不如。
不单是陈凉,许多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乡下人也懂得这个浅显道理。
一个人的智慧跟学历高低无关,只与人生成长的阅历有关。
类似在赌钱中赢来的钱财,数量再多也是无益的,反正不是正道来的钱财就不会被珍惜使用,终有一日会莫名其妙地败掉的。
当初钱来得有多容易,到时候去得也就有多快,这就是天地之间颠簸不破的大道理。
曾经一度占据了河北的东胡人不幸被黑山老妖选作了炼器素材搜集的第一站,被祸害得够呛。
盘踞陇西与河西的柔然人被竞争对手铁勒人打得溃不成军,残部向西逃窜远遁,估计如今这当口若是没被沙漠吞噬,他们应该跑到西域都护府的范围内去了。
时至今日,虎踞北方的强梁只剩下铁勒人一家独大,余下的部族虽然为数不少,没有一个足以挑战铁勒人的霸主地位。
举目四望,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生出几许问天下谁是英雄的豪情壮志,绝非妄自尊大所致。
此番,特意选中了蒸蒸日上的兴汉军为征伐的对象,思结祢度是有着很深的思量。
比起兴汉军这支新生力量,在河洛一带四分五裂的大秦帝国是更容易对付的猎物,不过思结祢度的野心不限于在中原劫掠一番,然后退回大草原那么土鳖没志气。
虽然从未公开与人谈及自己的志向,他在心中一直存有成为中原皇帝,彻底征服这片辽阔土地的野心。
既然替自己订立了远大目标,思结祢度再思考问题的时候,已经不太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要为完成这个宏伟构想而前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樊城那个丧失了民心和斗志,只图多苟延残喘几日的大秦朝廷不足为患,反观兴汉军的所作所为则大有不同。
自打陈凉前次兴兵反攻关中,歼灭了数以万计的铁勒骑兵,思结祢度对此事深为震怒。
既然他有在中原称帝的这份雄心,便愈发容不下在秦人中出现一个才略威望足以领袖群伦的英雄人物,所以陈凉这小子必须要死,兴汉军这块绊脚石也一定要铲除。
正是怀着一匡天下的宏图伟略,思结祢度亲率大军出咸阳,携二十万之众直扑武关。
另有一支偏师,由亲信将领统辖,东出潼关绕道三川郡南下。
明知难以力敌气势汹汹的铁勒人,兴汉军索性放弃了南阳周边的州郡城池,唯独没有舍弃武关这座要隘。
事实上,陈凉预先还增派了不少军兵,专职负责截断这条铁勒大军南下的捷径。
数十万大军汇集武关之下,一场大战箭在弦上,如此热闹火爆的场面又岂能少了林旭这个专业看客?端坐在关隘附近的一座高峰绝顶之上,林旭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不时对着铁勒军比划几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一番辛苦没白费,好处果然不少。
有了肉身出来看戏打酱油不用再受人道排斥了,不算是人类,好歹能不受歧视。
唉,得来不易呀!这时候,林旭暗地里摆弄的小玩意是战场数据化系统的载体,这法器的外观形同无限流小说中人人必备的金属腕表。
现在陈凉的左手上戴着一个,林旭自己也留了一个原型继续改进技术。
归根结底,这数字地图虽然好用,数字化系统的海量数据也不是凭空生出来的,首先得有相关资料输入,而后才能显示正确信息。
坐山观虎斗的林旭是要以取巧的法子帮扶陈凉一下,把自己探测到数据传输过去跟他共享,希望天道和人道在这方面不要太较真才好。
滴滴嘀嘀——伴着一长串蜂鸣音过后,林旭手中的手镯状法器闪过一道绿光,跟着光幕自动弹出了一条文字讯息,提示资讯传输完毕。
见状,林旭不禁喜上眉梢,喃喃地说道:还好,我猜得没错,这种小手段还算不上犯了忌讳。
神道遵循的基本规条是非请勿动,非诚勿扰。
这些规矩是限定得比较死,不过在某些时候通融一下也是常例。
假设在凡间发生的事件与神祇紧密相关,想要随便插手也是要被雷劈的,在没有足够的缘由使神祇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手之前,那是不允许乱动的。
哪怕后来有了理由插手,行事也务必留神拿捏好分寸,稍一不慎就会惹来天罚。
不同于修行者经历那种毕业考试似的天劫,只要你挺过劫数不是立地成仙,就是超脱后飘然而去。
天道降下的天罚惩治犯戒神祇,这种苦头就像家长打孩子屁股,调皮捣蛋的家伙挨了老爹顿胖揍那也是活该的,天罚过后连屁大的好处都没有。
自我感觉好似在悬崖边踩着钢丝跳芭蕾,林旭战战兢兢地绕过了天道设下的限制,顺手给铁勒人下了不少烂药。
坦白地说,林旭看这些一身腥膻之气的胡人那是一百个不顺眼。
他们那副鬼憎神厌的嘴脸,跟林旭记忆中那些侵略华夏的鞑子太像了。
别说为了照顾到陈凉这个代理人,即便没有这个需求,逮住了合适的机会林旭也不介意坑这帮家伙一把。
把守武关的守军在铁勒人猛攻下坚持了十天,驻守后方州郡的兴汉军则趁着这段时间,分头将南阳的居民辎重转移到了汉水以南的城池之内。
自告奋勇前去坚守武关的苗仁辅,毫无意外地遭到了铁勒军先锋部队的疯狂进攻,仗着关隘周边的地势闭塞狭窄不允许铁勒人大军压上,在关城上下与敌军展开残酷的攻防战。
苗仁辅在手下兵士伤亡近半之后,终于等来了陈凉的一纸撤退手令,松了一口气,他随即带着残存的近两万步兵,一路依托车阵防御,且战且退撤入位于汉水北岸的樊城,与南面的襄阳城隔汉水遥相呼应。
嚯,好大的阵势啊!驻足在襄阳北门的城楼之上,陈凉由衷地赞叹说着,他生平也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可是跟这次铁勒大军南征之役相较,前面积累的那些实战经验似乎都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后世一间普通学校组织出操,千把号人聚集在操场上,那阵势已经能使人充分体会到人山人海的喧闹气氛。
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率领下饮马汉水的士兵,连同随军征调前来服役的奴隶和民夫,总计可达数十万人之众。
这支大军驻扎在汉水的北岸,那种喧嚣的场面当真是一种令人难以形容出来震撼感。
老话说得好,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如果再算上铁勒军中的数十万匹战马和难以计数的营帐、旗帜等物,全部铺展开来,铁勒军的营盘大得难以想象。
每逢白昼时分,营寨周围是人喊马嘶金鼓齐鸣的喧嚣景象,等到入夜以后,军营里点燃的篝火星罗棋布,点点火光倒映在不远处汉水的水面之上,景致堪比九天银河坠入凡尘般绚烂唯美。
陈凉由襄阳城头翘首北望之际,不禁回想此前几日,对面江岸那开阔空旷的视野,一股凛然之感油然而生。
前后对比的强烈反差,恍然给人予凭空冒出一座城市的荒诞错觉。
知道对上了如此强势的敌人,纵使胆气雄壮如陈凉,此刻他在心底里也未尝没有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思泛起。
恰在此时,陈凉忽然感到左手腕猛然一震。
意识到有状况发生,陈凉不动声色地用右手盖住法器,开口说道:本座有些口渴,喝杯茶再来观看敌情,你等不可擅离职守。
是,末将等遵命。
位于城门正上面的高大城楼是整个城门防御体系的核心建筑,城楼内部不仅有各类战守设施,生活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别有所图的陈凉随便找个借口支开了手下,独自走进专供将领保存文牍的密室,他借助于昏暗的烛火,开始翻看战场数字化系统提供的情报信息。
照猫画虎地伏案描摹下了战场态势图和一些关键数据,陈凉喜不自胜地说道:好哇!敌军虚实已尽在我掌握之中。
鹿皮上用炭笔勾画的地图远不及光幕那般清晰详尽,不过正所谓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陈凉得到这个腕表式的金手指大杀器以来,连身边最亲近之人也没敢告诉,这是压箱底的致胜王牌也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绝密。
这时,在房间幽暗的一角传来了林旭的声音,不无调侃地说道:如何?曾听人说,这样规模的战役打赢了三次,天下就能归于一统。
陈兄弟,你觉得呢?闻听林旭的声音,陈凉迅速从喜悦情绪中摆脱出来,摇着头说道:俺宁愿什么仗都不打,安稳地当个平头百姓,守着二十亩地一头牛,娶了梦颖过安生日子。
林旭自然听得出在陈凉那平淡如水的语气背后所隐藏的悲切,欲求平凡而不可得,这是属于他的伤痛,同为这个时代的凡人们都避不开的痛苦。
现身从房间的黑暗处,迈步来到昏黄的烛光之下,林旭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湖虽大也不过天下一隅呀!记得咱们当初在安州一块研究《江山如此多娇》那本书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闻听此言,陈凉好气又好笑,他怨念深重地瞪了林旭一眼,嘴里嘟囔着说道:别提了,书是好书,终归还是太监了。
有头没尾的,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家伙专干这种吊人胃口的缺德事。
林旭听了陈凉的指责,他表情甚是无奈地揉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呵呵,这种事就不要抱怨了,不管什么时候,文字狱总是难免的嘛!再者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
那书被人举报官府有伤风化,所以下面就没了。
唉,闲话少叙,咱们还是接着说正经事吧!左右又没得旁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便是,好端端的卖什么关子?闻听此言,林旭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肃容说道:我这趟来是为了提醒你一声,西边异族混战快要分出胜负,你得抢在他们杀到中原之前统一天下。
不要太顾忌伤亡,某些时候时间比生命来得宝贵。
现在损失掉的每一点时间,日后都得用成千上万的生命去填补。
毋庸置疑,陈凉是个够光棍的人,他眼睁睁看着新婚妻子薛梦颖惨死在眼前,对大秦帝国的这份刻骨铭心的恨意,纵是倾尽了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去。
为了报仇雪恨,陈凉真的什么都豁得出去,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去拼。
然而,陈凉对自己麾下的士兵始终抱有一份旁人很难理解的宽厚关爱之心。
若非确信别无选择,不会轻易用他们的性命来验证自己的愚蠢和疯狂。
毫无疑问,陈凉这一点心结是身为领导者的闪光点,但也同样是个缺点。
恰如林旭所言,在某些时候,为了整体利益,牺牲局部是不可回避的选择。
人命一旦到了这个时候,无非向战争之神献祭的牺牲品而已,在关键时刻不豁出去,那就不要幻想获得胜利,道德崇高这一条从来都不是成为胜利者的正当理由。
过分珍视生命,导致错失良机,那么为了弥补先前犯下的这个错误,后面势必付出更多生命才能挽回颓势。
这就是为什么古人屡屡训诫后人,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根源所在。
那位与兵圣孙武子并称于世的兵家亚圣吴起,对待手下的士兵不仅能做到解衣推食这一步,即使营中的士兵身上生疮,他都不惜亲自用嘴替兵士把脓吸出来。
如此爱兵如子的将军,回头到了战场上,该牺牲这些士卒的性命换取战争胜利的时候,吴起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因为珍爱士兵的生命而放弃打赢一场战争。
对于军队的领导者来说,如何作出选择,对于部下的取舍犹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身为名将的资质是既要慈悲也要狠毒,少了任何一样都算不上是称职二字。
陈凉对自己的确够狠,这不意味着他对部下也够狠,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不能混为一谈。
纠缠在情义与道理之间,陈凉的脸色显得阴晴不定。
良久,他望着林旭点了点头说道:……俺明白了。
闻声,林旭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跟着转身朝房间黑暗的角落缓步走去,连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言尽于此,陈兄弟,你……好自为之吧!第一百八十六章 攻坚呜——呜——高亢苍凉的号角声回荡在汉水之滨,飘扬在战场上空,好似草原上离群孤狼的凄厉嚎叫。
这时候,铁勒军的士兵们跨上马背,他们挥舞手中呼啸作响的皮鞭和雪亮弯刀,驱赶着大群的秦人奴隶推动那些外形粗苯而极为牢固的攻城器械,开始对樊城发起了第一波攻势。
铁勒人最精锐的金帐骑兵则簇拥在大汗思结祢度的身侧,等待着加入战斗的恰当时机,如同鹰隼般驻足于这座不高的土岗之上,紧密关注着攻城战的进展情况。
预感到今日凶多吉少,如豆粒大小的汗珠淋漓而下,苗仁辅此刻身披着山文铠,手握横刀指挥樊城守军,强自镇定一下情绪,他厉声喝道:尔等听真了,莫要节省羊头石,若是今日用光,待明日水师自会运来补给,给我用力砸呀!一块净重约在五斤左右,四边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块,由五、六层楼的高度抛下,瞬时产生的强劲冲击力足以砸开一个牛头骨。
可想而知,人类的颅骨强度远不及牛头骨那样结实,即使这个脑袋上扣着金属头盔也同样是不堪一击的目标,轻松得像是铁锤砸开核桃。
何况,在城墙下方的许多秦人奴隶连一顶最简陋的硬皮头盔都没有,他们只是铁勒人驱赶来消耗守城方体力和器械的炮灰罢了。
霎时间,冰雹般疯狂坠落的羊头石在城墙下掀起了一片灿烂的血花,垂死的哀号声和痛苦呻吟一度压倒了隆隆作响的战鼓。
初次尝试攻城未果,那些混入奴隶大军中企图捡便宜的铁勒士兵识相地退走了。
这时,在密布着石块和断木的战场之上,只剩下那些气若游丝的秦人奴隶在烈日暴晒下忍受着痛苦煎熬,无奈地等候死亡降临。
铁勒人三番五次不断重复这种一哄而上,发生激战后再撤退的潮水攻势,同时也把难以计数的生命葬送在了樊城的城墙下,将护城河中残余的积水染成了妖异的绛红色。
在旁观者眼中,面积不算太大,城墙也不是很高的樊城恍如矗立在海岸边的巨大礁岩,一次又一次地迎接着惊涛骇浪的反复拍打,仍旧不为所动。
在消耗战中死掉的炮灰大多是秦人奴隶和被征服部族的士兵,然而,铁勒人终归蒙受了久攻不下的耻辱。
很快,亲军将领乌护奇拉憋不住了,他拍马来到大汗思结祢度的马前,行礼说道:大汗,咱们不是也有那火药吗?现在拿出来用吧!不等思结祢度开口,跟随在大汗身边的达契桑陀已经冷笑着说道:你懂什么?那硝石好找,硫磺在我们的地盘上根本没有出产,只能从关东那些秦人的奸商手里买。
火药在这用完了,前面的城池怎么办,让你乌护奇拉跟狗一样用牙齿去啃吗?在游牧民族的文化传统当中,狗是放牧者的亲密朋友和得力帮手,因此多数时候把人比喻成狗,其实并没有多少羞辱的含义,反倒是一种夸赞,但是如达契桑陀这么讲,显然是在公开打脸。
冷嘲热讽的一番话气得乌护奇拉面色铁青,他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面,看样子是要准备动刀子挽回自己的颜面。
见此情景,一贯喜欢玩高深莫测的大汗思结祢度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笑着一摆手制止冲突升级,说道:嗯,好了,不要吵。
乌护奇拉!达契桑陀!你们俩说的都有些道理,那就分头办吧?乌护奇拉,本汗给你一千五百斤火药,怎么来用随便你。
达契桑陀,你说不该在这里用火药,你有别的法子吗?恶狠狠地瞪了乌护奇拉一眼,达契桑陀手抚着胸口,他在马上欠身说道:尊敬的大汗,我在咸阳仓库里看到了几辆攻城用的车,秦人叫做霹雳车,这种车能把人头大的石头抛出两箭地远,出发时我已经派人带上了,现在算算时间也该运到了。
闻听此言,思结祢度很满意地捋着胡须,说道:很好,那就让乌护奇拉试试用火药攻城,他不行的话,就等你的那个什么车来吧!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作出了决断,两名亲信将领也不敢再争辩下去,他们各自施礼告退,满心盘算着如何压倒自己的竞争对手。
草原民族的基本战争策略是以战养战,只要还能抢得到东西,他们就不愁挨饿。
因而,在许多时候游牧骑兵是不必考虑给士兵发军饷的,一切补给军饷全靠士兵自己去敌境劫掠,反正不管抢到多少东西都算战利品。
虽然汉水以北的地区预先经过了兴汉军坚壁清野的严厉整饬,可是难免有一部分人或是由于死心眼,不肯离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家园,抑或是对兴汉军心怀不满,试图尝试投奔异族获得权力和财富,外出劫掠的铁勒人在樊城附近找到了不少可用资源。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名低级铁勒将领策马靠拢大队,跟乌护奇拉点头哈腰地说道:乌护奇拉大人,您看这是我们弄来的秦人棺材,只要把这东西装满火药塞进城门底下,一定能把城门炸开。
听了这话,乌护奇拉将信将疑地说道:你确定这法子能行?是,一定可以!生怕被乌护奇拉当成不肯卖力的废物,这位小头目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拍着胸脯作出保证。
见状,乌护奇拉也点了点头,催促说道:好了,马上准备,很快就要用到了。
战争是一个非常烧钱外带败家的残酷游戏,所有资源都是拿来消耗的,那种认为只凭个人武勇和精神斗志就能战胜敌人的白痴,最好祈祷老天爷下辈子让他们投胎到石器时代。
诚然,兴汉军所惯常使用的各色火器品种和数量都不少,在汉水流域全线吃紧的前提下,配置给樊城的火器数量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平摊在眼前这支规模空前庞大的铁勒大军头上,实在是没多少看头。
特别是类似火炮这样的战场利器,几乎全都装备在水军的主力战舰之上,那些只配在岸上混日子的泥腿子们,从水军牙缝里捞到一些火箭和火砖之类的廉价货色,那就已是殊为不易了。
这个司徒雅死到哪去了,为何迟迟不见踪影?隐身在暗中,审慎地窥探着事态发展,林旭真正关心的事情不是一城一地得失,而是铁勒人的气运变化。
崛起于苍茫草原的铁勒人,与许多游牧民族一样崇拜着白狼,他们一族的气运因此也化作了一头白狼模样的云气。
正如当年飘荡在咸阳城上空,那道形如黑龙的天子龙气一般,此时此刻,铁勒一族的精英荟萃于汉水之滨。
当林旭开启神目朝着那边看过去,铁勒人的图腾兽白狼也正在半空中磨牙吮血,分明是一副欲择人而噬的大活跃状态。
虽说那头白狼如此张牙舞爪地不可一世,林旭却也看出了些端倪,他的眉头微皱,自言自语地说道:哼哼,难怪古人说胡人无百年之运。
果然,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本族图腾兽状态对于其所属民族而言,无疑是有着如晴雨表般对未来预示作用。
目前来看,铁勒人在纵横数千里的草原上是独占鳌头的强者,那些片界融合后不断涌现的后来者很难动摇他们的霸主地位,可谓威风不可一世。
正值铁勒人举目四望,难以找到堪与匹敌的对手之际,这头白狼的双眼则显露出了蓝、绿两种截然不同的色泽。
这个颇具玩味的外在表象,似乎实在预示着,铁勒人即将面临一场内部分裂危机。
林旭不晓得铁勒人为什么会无端地闹起分裂,不过全无灵智可言的图腾兽只是一种纯粹的表象象征,所以它是不会撒谎的。
铁勒人的内部百分之百是出了乱子,最低限度也是出现了某种隐患苗头。
对于自家会出什么幺蛾子,铁勒人毫无察觉,以乌护奇拉为首的一派人马满心都在琢磨着如何夺下樊城。
一口填满了黑火药的棺材被勉强塞进一辆尖头木驴里面,随后,在同时发起进攻的百多辆,从外观看来与这辆加料尖头木驴别无二致的攻城战具掩护之下,被寄予厚望的爆破突击车被成功送达樊城北门的城门之下。
到达指定位置后,火把点燃了引信,这队受命执行爆破任务的铁勒士兵没了命地撒腿狂奔,曾经见识过火药的威力,他们可不想在近距离欣赏爆炸场面,这些人的行动之仓皇,甚至连城头射下的密集箭雨都顾不得认真回避了。
轰——一声沉闷的巨响,高达百米的烟柱猛然腾空而起,远在数里之外的铁勒战马都受了惊吓,开始咴咴地乱叫乱跑,搅乱了铁勒人进军步伐。
这时,随着一阵略带潮湿气息的江风吹过,爆炸现场残留的黑色烟雾散尽,再度显露真容的樊城北门此时业已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痕迹与土石混杂的场面,景象惨烈得用言语难以准确描述。
即便不计入城门的破损,仅是周遭被爆炸连带掀翻的城墙就足有十数丈宽窄。
这条可容数骑并行前进的宽阔突破口,骤然出现在战况陷于胶着状态的樊城战场上。
塞门刀车何在?刀牌手上前,火速堵住破口,不能让那些胡狗进城。
单手持一柄砍出了豁口,血迹斑斑的横刀,苗仁辅身子踉跄着从幸存的一段城墙上爬了起来。
眼下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自家老脸被火药余烬熏得乌漆麻黑好似炭头,更管不了耳朵里嗡嗡响直如开起了水陆道场。
刚一醒过神来,苗仁辅便立马嘶哑地大声吆喝着,组织士兵塞堵大爆炸留下的城防缺口。
乌护奇拉那鹰眼般锐利的目光看到了樊城北门经过暴力拆迁的惨状,冲着身边的跟班一打手势。
随即,只听得十几张大嗓门一块叫喊道:大汗有命,第一个入城的勇士赏牛千头,羊二千只。
屠城三日!屠城三日!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在大草原上,冬天一场雪灾下来就能让大多数部落喝西北风去,根本攒不下多少家当。
对于这些穷得尿血的游牧骑兵,放开手抢劫是唯一的致富途径。
这时,他们争先恐后地放马狂奔,只怕自己落在别人后面,抢不上这口头啖汤。
在冷兵器时代,战争基本没有巷战这个概念,守城方一旦被攻破城墙这层坚硬外壳,很快连裤子都输没了。
正因如此,攻守双方对城墙和城门的争夺战显得格外血腥残酷,迅速进入白热化,展开了寸土必争的近距离搏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毙敌在血腥气味随风飘散的战场上空,悄无声息张开了收集阴魂的法宝葫芦,林旭一边圈定收拢阴魂,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唉,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生在这鬼年月,还真是身为凡人的极大不幸啊!关于自己死后的事情,活人没感觉到死亡来临之前还是不太在意的,他们现在只知道你不杀别人,人家就要来杀你。
那就啥也别说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奉命死守樊城的苗仁辅口吐鲜血,他还在勉力支撑之际,司徒雅的舰队已经秉承着背后拍砖悄无声息地原则,暗中摸到了战场附近。
时逢日头偏西,汉水的江面上升起一层轻纱似的薄雾,由岸上向汉水望去,水光粼粼外带夕阳晚照,远处的景物不太容易看得真切。
下令舰队隐蔽靠近战场,司徒雅驻足在船楼的雀室之上,摆足了姿态拉开单筒望远镜,他认真端详了一阵战场情况,手抚着令旗说道:神威无敌大将军准备好了吗?等候在旁边的中军官闻声连忙点头,接口说道:启禀大都督,一切皆已准备停当,只待您下令开炮。
好,速传本都督将令,测定标尺后,以旗舰升起令旗为号,各船同时齐射胡人本阵,有敢违命者者,军法从事。
诺,小的得令。
为了传达指令,旗舰船头一面提示战备的红旗随风烈烈鼓动,一长串五颜六色的三角旗也被挂上了后桅杆。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围拢在旗舰周围的战船相继升起了红底白条的旗帜,司徒雅扫视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传令,升起本都督的号旗!与此同时,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的白色牛尾大纛正竖立在距离汉水约三里远的一座土岗上。
按道理来说,当今世上的任何一种武器,射程都不足以直接威胁他的人身安全,然而,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这次被思结祢度赶上了。
在前不久,占领了物阜民丰的巴蜀,连带收缴了大批贪官污吏的家产以后,司徒雅突发奇想地向陈凉提出了建议,打算督造一批口径比早先装备的火炮更大,身管也更长的青铜火炮,请求陈凉尽快拨付所需经费和材料、工匠。
人尽皆知,兴汉军的主要优势在于水军船坚炮利,故此纵横于江湖难逢敌手。
刚从那些蜀地的土财主和大贪官身上发了一笔横财,陈凉此时花起钱来也格外爽快。
仔细考虑了一下,陈凉同意了司徒雅的要求,责令有司向他拨付用作铸造大炮原料的青铜和纯铜、白锡等材料若干。
于是乎,这次战役开始前,司徒雅手上多了一批身管长达一丈有余,净重一千八百斤,发射实心铸铁弹的重型火炮。
这一批次总计铸造成功十二门大炮,官方拟定的文雅称谓是十二元辰炮,在军中诨的号则被士兵们叫做神威无敌大将军。
只能说非常凑巧的一点是,这批新式大炮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三里多一点,刚好能从水面的战舰发射,直接攻击到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的本阵所在的那座土岗上面。
在望远镜中看到换装了新式巨炮的战船陆续挂出备战完毕的旗号,司徒雅此时高举手中的令旗,大声喝道:开始进攻。
嗵——嗵——嗵——一声声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炮声连续在汉水之上响起,闪亮的火光和刺鼻的硝烟,迅速笼罩了大半个江面。
那些疾速飞行的铸铁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抛物线,攻击目标全部指向了大纛的位置。
所谓将死旗鼓,游牧民族虽然没这个说法,实际情况差别也不大,首领通常都是待在大纛的附近。
历史发展进程时常会被一些偶然性所左右,许多时候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假设,若是当时的情况如何扭转,此后的发展必然大不相同。
可惜事实上,历史是不可能重来一次的,即便原本的发展过程中存在不可思议的机缘巧合,那也是某种必然规律在人们观察范围之外促成的结果。
这一次兴汉军与铁勒军的战争,同样具备了情节曲折离奇的所有要素。
绝对没人可以料想到,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会如此简单地死于司徒雅的孤注一掷炮击下。
兴汉军水师仅有最基本的瞄准具四分仪,以及一群勉强算是熟练水平的炮手和军官。
正是这些二把刀军士居然在接近火炮理论射程极限的距离上,一击轻松ko了这个时代游牧民族最著名的枭雄人物。
那么除了命中注定之外,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本来胜负难料的纷繁战局,在大纛底下的思结祢度被一枚打磨光滑的铸铁炮弹迎面击中躯干部位,整个人自腰部以上的大半个躯干和脑袋都不翼而飞,彻底终结了他不到四十岁的旺盛生命。
在这一刻,胜利曙光出现在了准备与铁勒人鏖战半年的兴汉军总帅陈凉头上,这是属于胜利者的荣誉光环。
虽说陈凉取胜的主因是运气好的缘故,但永远不会有人谴责胜利者做过些什么。
凡人是健忘的,他们通常只记得谁是最后赢家,至于如何成为赢家的过程则无关紧要。
牵一发而动全身!思结祢度和他身边的亲兵们相继被呼啸而过的炮弹扫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战场整体协调随之出了状况。
尽管各部铁勒军的指挥官仍然保持着攻势状态,可是战场全局来看,他们是在各干各的,相互没有配合协作,那种如狼群狩猎时的井然有序消失了。
敏锐的战场嗅觉是成为一名优秀军人的必要素养之一,这时,察觉到异样的一名裨将快步跑到苗仁辅跟前,他声音兴奋得有些嘶哑地叫道:苗将军,铁勒军乱了。
耳朵被适才的城门大爆炸震得近乎于半聋状态,苗仁辅微微愣了一下,看着下属的口型,反问说道:你说什么?再大一点声!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裨将对苗仁辅的听力恢复彻底丧失了信心,他只得拉着苗仁辅来到垛口跟前,指着初显乱象端倪的铁勒人军阵,说道:您快看哪!敌军的阵势乱了。
老行伍出身的苗仁辅只是耳朵被震坏了,他的脑子没出毛病,只看了一眼战场的风云突变,苗仁辅马上意识到铁勒人那边出了大麻烦。
没有无线电通讯和资深士官带领基层连队的冷兵器时代,玩诈败诱敌深入这种高难度技术活,确实不是寻常军队能够胜任的。
平均来说,玩这种把戏至少有超过九成的概率假戏真做把自己坑进去。
在地球的历史中,全盛时代的蒙古人就是玩诈败套路的顶尖高手,他们几乎每一次都用这一手把敌人坑得不浅,同样出身于游牧民族的女真人建立的金国,他们也难免在蒙古人的一招鲜之下输得屁滚尿流。
苗仁辅根据自己的职业素养可以断定铁勒人不是在耍诈,他即刻举着刀刃上布满了大小豁口的横刀,大声喝道:儿郎们,随本将军杀出去,我辈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担任着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的宿卫左右两军统率,分别是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他们俩一个来自铁勒部落,一个来自高车部落。
上述两大部族同属于铁勒族系,联系异常紧密,不过其中归根究底还有一个该以谁为主的棘手问题牵涉其中。
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思想不只是中原人有,游牧民族当中也一样不乏野心家。
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的关系恶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根子就是出在这上面。
现如今,在那座无名的小土岗上,被炮弹撕裂得只剩下半截身子,思结祢度连一句临终遗嘱都没来得及留下。
在他死后,铁勒人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具有足够个人威望,足以站出来掌握这支多达数十万之中大军的强权人物。
正因如此,明知前方的兴汉军正在步步紧逼,拖延下去凶多吉少。
大家谁也不服谁的铁勒高层人士,在如此危急时刻仍然拿不出个像样的对策来。
到了最后,病急乱投医,只好临时议定由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这两位少壮派势力代表,联合了十四位随军出征的部族头领和长老们代理指挥权,临时组成应急性质的最高指挥机构。
战况演进到了这一步,司徒雅也再无顾忌,他命令水师靠岸放下了跳板,养精蓄锐的水军士卒开始加入樊城战圈。
借助于水面战舰的猛烈支援炮火席卷铁勒人的军阵,兴汉军士兵们大踏步地向前推进。
从陆地上三面包围着樊城的铁勒军,此时反而感到了己方被兴汉军实施反包围的威胁。
在大草原上混口饭吃,关键不是你的实力最强悍,而是眼力要足够好。
那些不懂得看风色行事的蛮勇之徒,充其量只配当个打手之流的下等人,能当上大佬的,没有哪个是脑筋不够用的白痴。
眼看着兴汉军夺取了战场主动权,心急如焚的乌护奇拉拉着一名老者,说道:咱们撤吧!别的事到了南阳再说。
闻声,那位服饰华贵的老者还在犹豫不决,说道:达契桑陀他们会同意吗?不管了,告诉铁勒本部的勇士们撤出战场。
老话说得好,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谁还有那份闲心探讨民主与自由的真正意义,简直跟洗干净脖子,等着别人下刀没区别。
血气方刚的乌护奇拉无法忍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失去了大汗,六神无主好似游魂般在战场上游荡的铁勒战士,正在毫无意义地被兴汉军不断投射的弩箭和火器夺去生命。
心痛于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折损,乌护奇拉索性撇开了其他人合议的约定,直接向铁勒诸部的直属部队下达了撤退指令。
此时,他的想法简单而直接,谁爱送死就去死好了,不要连累铁勒本部的人马跟着遭殃就行。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换言之,在某些时候,人类跟那些喜欢追随着领头羊到处乱跑的长角有蹄类动物没啥两样,一味地盲从于自身的生物本能行事。
在马蹄如雷,烟尘滚滚的战场之上,大队骑兵的后撤行动当即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一名高车部落头领气喘吁吁地拨马跑到达契桑陀的马前,他勒住缰绳说道:大人,铁勒部全都跑了!闻听此言,达契桑陀恨得牙根直痒痒,破口大骂道:混蛋,乌护奇拉,你个懦夫。
事已至此,再骂人也没意义了,高车部落头领继续追问说道:达契桑陀大人,我们怎么办?环顾战场上此消彼长的情势,达契桑陀只得承认没有半点胜算,他咬着牙说道:吹响号角,我们也撤退。
第一百八十八章 灾厄兵败如山倒!失去了秩序和友军掩护的混乱大撤退,堪称是一场不打折扣的灾难性时间,其严重后果甚至比在战场上被敌人正面击溃还要来得可怕。
死伤枕藉,尸横遍野。
初时,那些只顾着回头狂奔不止,慌不择路的铁勒骑兵,许多人失足掉到了兴汉军用于阻敌机动的陷马坑和壕沟里,不等他们爬起来就被旧日的战友们纵马从身上踩了过去。
直到战事消歇以后,兴汉军打扫战场之时才发现,在樊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差不多有半数的壕沟等低洼地带被铁勒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所填满。
那些纵横交错的人畜肢体,混合着已经开始变黑的粘稠血浆,在泛着浓郁甜腥味道的空气中混合成刺鼻的铁锈气味。
那种脚下整片大地仿佛都是由尸体构成的骇人场面,许多饱经战阵的兴汉军老兵都看得面色发青,喉咙也不住地耸动着。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衬托之下,若问铁勒人的伤亡损失情况如何,那是不言自明的。
当陈凉渡过汉水来到樊城战场,慰问了伤员和部下的将领们之后,他来到思结祢度殒命的那座土岗上缅怀这场得之不易的胜利。
举目四望被鲜血浸透化为黑褐色的大地,陈凉大声宣告说道:铁勒人一年半载之内不足为患了,我军要趁此良机统一江南,然后是整个天下。
亲耳听到了领袖表述宏伟志向的豪言壮语,围拢在陈凉四周的亲兵们齐声高呼万岁,他们是欢喜于自己即将为从龙的幸运儿,新朝的元老贵戚。
那些位置距离陈凉稍远的军士们一开始不明所以,但他们很快被这种热烈气氛所感染,迅速从众欢呼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樊城战场恍如化作了一片沸腾的欢乐海洋。
嗡——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一块与本片界的体量大致相当的外片界在时空乱流推动下高速飞来,两块片界在时空湍流区内承受着重压,被迫逐渐融为一体。
在这个过程中,由天变而引发的轰然声响超出了绝大多数生物的感知范围,罕有被察觉到。
这次撞击的意义非比寻常,正式宣告了一场前所未见的重头戏拉开帷幕,整个片界升级系列剧集的终结篇,一个世界是怎样的诞生,即将隆重上映。
一方天地的意志总和,即可称之为天道。
不问可知,两个体量相近的片界发生融合之时,过程不同于以往那种大鱼吃小鱼式的吞并融合,注定了要有一场激烈而残酷的争斗。
天道是由大道规则衍生而来,但是作为不同的个体,两个天道有着各自的规则和法条,它们在融合阶段将会无可避免敌产生剧烈冲突。
在这场看不到硝烟和鲜血的斗争,烈度比起人类的战争要恐怖上亿万倍。
无论最终哪一方取胜了,它就是新生世界的最高主宰,不过在两个天道彼此绞杀分出高低雌雄之前,现存的天道秩序出现紊乱将是不争的事实。
十日并出!日月同辉!当天道的乱象一生,天地间的许多貌似平常,实则支撑起世间万物繁衍生息的秩序也跟着乱了套。
那些往常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开始轮番上演了。
不妨套用一句老掉牙的广告词,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
本该落下的太阳它偏不下山,第二天新的太阳又照常升起,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同时出现多个叠加起来的太阳投影照射着大地,这个非比寻常的天文现象直接导致了整个片界的气温疾速抬升。
随着灼热如火的阳光持续炙烤着焦渴难耐的大地,山林草木枯萎凋零,河川溪流干涸龟裂,外出寻觅水源的牲畜被增强了数十倍的阳光活活晒死,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只能在藏身在草草挖就的地穴中,傻呆呆地望着大自然的恐怖力量而瑟瑟发抖。
自然环境恶化的趋势是如此酷烈,若非片界内的神祇们开始玩了命地调节自然平衡,尽其所能在局部区域内以神术平抑温度升幅。
向来不爱抛头露面的四海龙族也从各处海眼抽取水汽强行降雨,只怕辽阔的大地即将变成一块新出炉的砖头,江河湖海则会变成一大锅鱼汤。
唉,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才十天功夫便耗尽了我百年香火所得愿力,再来个把月,我真要撑不住了。
一脸的苦相,好似刚欠下一屁股高利贷的巫山君萧柏琅,眼泪汪汪地拉着太行山神龙石耳使劲诉苦哭穷,全然不顾对方那不耐烦又不敢翻脸的复杂神情。
这时,坐在旁边的那位脸色晦气得非同凡响,活像是刚从关了一屋子饥渴基佬的大牢里被捞出来的洪泽水君章渝,祂也忍不住插言说道:你们那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前日我那水府都煮开了锅,水族一死就是一家子。
呜呜呜呜,可怜我那小宝贝肥猫,它都被烫成了白灼猫,身上连一根毛都没了。
说着,章渝抬起袍袖擦拭着泪水,感伤着祂豢养的那只体重十分超标的肥猫毁容。
闻声,斜眼打量着这几位歪瓜裂枣的盟友,林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有变,我等无能为力,顶多拾遗补缺,也算是聊胜于无吧!照我看来,你们与其窝在我这恨天怨地,不如花时间做些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一听这话,龙石耳借机一把甩开了正企图往祂衣裳上擦眼泪的萧柏琅,起身说道:尊神此言,不知从何说起?天道法则虽已颠倒迷乱,因果律犹存,此时正是我辈显圣降世,刷功德拉信徒的天赐良机呀!闻声,那位自称因近期行云布雨过度,累得只剩喘息气力的大江龙君敖平好似猛然打了一剂强心针,从榻上一跃而起,祂拍手叫好说道:呜呼,林兄这个刷字用得好生玄妙,敖某一听了便觉心中顿生欢喜。
努力在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洪泽水君章渝笑嘻嘻地问道:林兄,敢问这功德该是如何刷法?维护天地运转曰功,救度六道众生曰德。
千万别看这功德二字说来轻巧,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到手的东西。
既然谈到了功德,不论是神祇还是仙佛,大家都一样地感兴趣。
林旭习惯性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他接口说道:若依佛门弟子所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刷功德自然要从救人开始了。
敖兄既有兴云布雨之能,何不救一方生民于焦渴之中?此举善莫大焉。
闻听此言,敖平那张自从完全化作人形之后,绝对可以被归类为小白脸的白皙面孔历史浮现了浓重红晕。
虽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相互也很了解,不过敖平要揭自家老底仍难免扭捏起来,祂尴尬地辩白说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敖某这点神力,想必林兄也是清楚的,前些天试了两回便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来一次,哎哟!敖某怕是要吐血了。
放声大笑起来,林旭起身走过去拍着敖平的肩膀,朗声说道:救一人即是救世界,如何?敖兄莫非没听过这话吗?救得数量多寡不是问题,有无尽力那才是个大问题。
如此奇谈怪论,生平倒是头一遭听说……这个道理并不复杂,获取功德不单纯是看出力多少而论,必须额外考虑到当事者的心意如何。
你有功于天地,有德于众生,不是非得干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业绩才能算数,只要你一心一意,竭尽所能地去做正确的事,自然就会被评断为功德。
正如一位亿万富翁捐了数百万美元,尽管这仅是他身家的一小部分,却也惠及了数以万计需要帮助的穷人,你能说这不是功德吗?可是一个穷人把自己辛苦积攒了整年的千把块钱捐全部给了灾区,论及绝对数量远不及前面的那位富翁,不过他的功德未见得就比前者少,因为数量并不能决定一切,心意也同等重要。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这副摆在帝都某老字号药铺门前的对联,个中深意又有几人真的懂得了呢?树立信念,贯彻信念,坚持信念,矢志不移。
试问天下之大,能做到的又有几人?林旭没理会敖平的小声嘀咕,他转回头跟其他几位盟友说道:大家既然也听明白了,何苦挤在我这小庙里不走啊?快些散了吧!咱们各自有各自的缘法,切莫空掷大好光阴哟!适才,龙石耳被哭哭啼啼的萧柏琅腻歪得够呛,此刻祂也急于脱身,立即接口说道:说走便走,反正刷功德在哪都一样。
诸君,龙某先行一步,告辞!好不容易送走了这批穷极无聊的访客,林旭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应对策略。
霍山是他的核心地盘,不仅有老巢山神庙在此,居住在霍山范围内的信徒数量也占了虔诚信徒的半数左右。
这些天来,林旭派遣三个分身和神祇金身轮番上阵,不眠不休地抽取距离最近的一处大江水眼的水汽,尽可能在霍山上空生成厚重浓密的云层遮蔽强烈日光。
虽然制造出来的云层不管再怎么浓重也不可能阻挡十日并出形成的灼人热浪,终究把区域内的气温和光照控制在普通动植物尚可耐受的极限之内,因此自打天道紊乱以来,霍山一带的生命损失微乎其微。
如此殚精竭虑地做事,林旭也尝到了一些甜头。
每逢到了大灾大难临头之际,人类信徒们的虔诚之心便会跃升到一个平素连不敢想象的专注度,大概一天下来祈祷所汇集的愿力,抵得过正常状态下三个月的供奉总量。
要说比起那几位已经开始吃老本的盟友,林旭的收支平衡维持得不错。
饶是如此,时日拖延得久了,他也渐渐感到吃不消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窥探这鬼天气,究竟还要拖到几时啊!无奈地仰望着光芒炽烈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灼热天空,林旭情不自禁地哀叹了一声。
他的家底薄比不了盟友们靠吃老本也能多挺几日,维持现收现付的方式殊为不易,想要长期保持平衡,堪比在两座摩天大楼之间走钢丝般凶险,行差踏错生死立判。
不过抱怨完了,林旭接下来该干什么还得继续干,说到底这也没法子的事情啊!古人说,行百里者半九十。
每当面临的境况糟糕透顶之际,这种时候也正是需要咬牙挺住,否则前面付出的那些代价可就悉数都成了无用功,要知道,半途而废比从未开始还要来得悲催。
的确,天神存在的岁月极为悠久可以不论,地祇的神力还是相对有限的,对于如林旭这样根基浅薄的新晋地祇来说尤其是如此。
过往年月里获得的香火转化愿力,再变成神力,扣除与人争斗和施展神术的神力那部分消耗,林旭的神力储备相当有限。
在这个前提之下,强行逆转五行运转抽取水汽,维持着天空中大片的积雨云不消散,短期之内他咬咬牙倒也撑得住。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大范围的天地乱象全无平息迹象,若是拖延三、五个月的光景,姑且不说林旭如何,大概在这一方天地之中的地祇也没几个支撑得下来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一众地祇们勉力坚持到都快要集体学螃蟹口吐白沫了,这场天道与天道的战斗,持续月余的大对决终于分出了胜负。
哪来的力量……这一日,林旭正在山神庙里操控愈发稀薄的水汽形成降雨为地面降温,陡然感到了一阵如同乘坐高速电梯升空的超重感。
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林旭困惑不解地起身观察着四周状况,附近不见丝毫动静也不见风吹草动的痕迹,似乎无法证明他刚才的一刹那的感受,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由某种错觉引起的幻觉。
嘭——这是一声像是肥皂泡破裂的撕裂声,紧随其后,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起来,如此剧烈的上下晃动和左右摇摆交替传来,好似筛糠一般。
见此情景,林旭这一回可以确信无疑了,不是他自己疑神疑鬼,的确是某些极其重大的变故正在发生发展当中。
当即,林旭急吼吼地召唤出神祇金身,把神识移入这具久已废置不用的躯壳,跟着他闪身直入青冥飞向高空。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适逢片界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倘若身在其中,受到自身视野局限是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唯有跳出天地之外才能一窥内情。
这是……星辰大海!一路上紧赶慢赶,林旭总算撵上了这一幕大戏的压轴部分。
恒定在片界外围的四大元素屏障,可以比作包裹着鸡蛋的外层坚硬蛋壳,生活在片界内的众生难以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在刚刚过去的这一瞬间,四大元素屏障短暂消失了一瞬间。
一直瞪大了神目左顾右盼,林旭有幸目睹了这一奇景。
疏密有致的星斗在一刹那间,从背景色调转为黑色的穹苍中闪现出来,一个个闪烁着别样光彩。
纵是以林旭的超凡目力,此刻也不足以让他分辨出那些人类肉眼无从辨别的千万种深浅色调不一宇宙奇景,这一闪即逝的美妙瞬间着实令人心旌神摇。
……不是幻象?无数个念头如万马奔腾般相继闪过林旭的脑海,想到了心潮澎湃之处,他一顿足,身躯犹如冲霄而起的火箭直冲云霄而起。
待得行进速度受到四大元素屏障的阻力逐渐减缓之际,林旭已是身在片界的外缘部分,从这个绝佳观察角度来俯瞰整个片界的全景都不成问题。
低头鸟瞰下方的景致变化,林旭的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他好似情绪失控,忍不住大叫起来说道:片界!世界!真的升级了?这时候,在林旭脚下逐渐成形的是一个标准椭圆形球体,泛着美丽蔚蓝色的辽阔海洋环抱着绿色与黄褐色、土红色等斑驳杂色组成的山川大地,由高空向下望去看不到大地下方暴虐如八爪章鱼的火元素。
在外片界的外缘,其他的三大元素也正在逐渐从林旭的视野里消失,仿佛它们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今天带给林旭的惊奇还没有到此为止,随着他扬起头去看外面的无尽虚空,林旭把嘴巴长得老大,喃喃地说道:那是行星?太阳也是实体了,哦,这个该是月亮吧!恰如舞台上华丽炫目的魔术表演,这个世界之外的天体相继从黑暗中显露出真容,好像它们本就待在那里,只不过从前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而已。
事到如今,林旭陡然发觉自己一眨眼的功夫,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熟谙的自然科学系统之中,一阵不由自主的欣喜过后,他的心中留存下来的更多是思考。
一个人只有懂得更多,此后才能明白从前是多么愚昧无知,只有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才敢于宣称自己无所不知。
林旭缓缓转回头抱着复杂的心情,目光审视着下方正在缓慢旋转着的巨大球体,自言自语说道:片界和世界,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久之前,势均力敌的两个天道还彼此鏖战正酣。
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道本身虽没有危害天地众生之意,但它们的争斗行为本身便已拉开通向世界末日的灾厄之门。
在这场拼杀决出最终胜利者之前,整个天道系统注定了是一团乱麻,这种时候非但天心不可测,而且也不能测。
所谓天机遮蔽,任凭你把占算卜筮之术练到何种境界,面对如此乱象丛生的局面也无从着手。
假如有人非要通过占算之术揣摩天道运转法则是否发生了变化,正好赶上了这个当口,同样不可能从正常渠道获取答案。
因而,窥探天机的时机只有短暂的一瞬,不仅渺茫而且凶险,把握大势的先机也正在于此一节。
林旭很想了解天道到底有什么变化,思量了片刻,他下了决心,攥紧拳头自言自语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谓的机会是指合道,天道寰而地道方,大能者以神识锲入天道,藉此窥视天道变化,只是稍一不慎以神合道就变成了以身殉道。
合道固然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哪怕不是与标志着一切法则起点和终点的大道打交道,仅与一方天地内的天道合而为一,这同样是光着脚在锐利刀锋上跳舞的癫狂举动。
无论单一个体的神识何等强横超卓,道行根基何等深厚,先天就注定了无法与世间亿万生灵,以及天地万物的意识体等量齐观。
若是真有个把超BT的家伙战斗力达到这个破表的疯狂限度,那么冠以造物主之名亦不为过。
可想而知,一旦进入到合道状态以后,身为外来者的神识,每时每刻都处于被剧烈侵蚀消磨的耗损状态。
一个弄得不好,眨眼功夫就会变成毫无灵智的植物人,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当然了,要说相对于那个糟糕到家的最坏结果,闯入者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来说,只是变成了植物人,下辈子还有机会从头来过,这事说不得还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呢!合道的过程不神秘,大致上来说,修炼出神通的存在都可以尝试以身合道,尝试会出现什么结局那就很是难说了。
简而言之,以千奇百怪的悲剧形式收场都属于正常情况。
关于合道这件事,不妨打个比方,一个人想不开非得从摩天大厦的天台纵身一跃而下,尝试无防护自由落体的滋味。
要做到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你拥有喜欢内裤外穿那位外籍男士的本领,只要怀着一份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的觉悟,闭着眼睛往下跳就够了。
折返回到山神庙的静室,林旭安排好分身和神祇金身护法,转而开启了重重禁制把自己反锁在静室里,摆出了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复归无极。
天道……合!一缕细若游丝的神识锲入天道,林旭恢复了感知能力,在他眼前呈现出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
现实中存在着的一切事物都有固定形态,此刻出现在林旭眼前的万事万物则是经过法则扭曲和高度概括出来的抽象造型,所有的存在都失去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用常识和语言无法加以描述的神秘领域,勉强可以形容为是一张由无数法则规条共同织就的天罗地网。
好乱哪!直面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的天道系统,不免把看得林旭一阵头晕目眩,他是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在这里发生混乱是合乎道理的,两块体量相当的片界在时空湍流区的漩涡眼里激烈碰撞融合,好比两个电脑被分别拆开,再重新组装起来变成一台电脑,作为操作系统存在的天道也跟着硬件融合被外力强行捏合在了一起。
估计这样子用膝盖想也能明白,两个来源截然不同的操作系统,没经过预先调试就贸然把两个互不兼容的操作系统装在同一台电脑上,系统冲突在所难免,不一个劲地死机和蓝屏,那才叫有鬼呢!即便这场争斗业已接近收官阶段,两个规则相左的天道系统的艰难磨合仍不是一件小事,哪怕其中的一方大势已去,不过在个别领域内,两个天道继续针对法则争夺着主导权。
在林旭合道之时,天道的斗争规模虽然大幅缩小了,论及激烈程度依然是处于白热化状态。
同一条法则在一刹那间数十次交替出现和覆盖重写,这种数据变化的凌乱程度,旁观者只要瞄上一眼都得晕上半天。
林旭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跟着他马上就尝到不足为外人道的苦头,他合道的这部分神识被消磨了近一成。
猛然察觉到状况不妙,林旭的心往下一沉,照着目前的消耗速度推算,他在这里待着超不过百息时间,参与合道的这点神识就要被消磨干净了,林旭该怎么办?第一百九十章 世界神识是由生物体的独立意识和精神提炼加工出来的一种超凡力量。
虽说神识不似魂魄那样是易被损毁,难于再生的贵重品,但是神识严重受损后,即使神祇能用愿力加以修复伤害,真的要恢复到受损之前的状态也需要一段漫长时日。
九重之台起于累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由此可知,关于法则的任何一点微小变化都是与整个世界中的亿万生灵息息相关。
譬如说,在一个标准大气压之下,淡水会在一百摄氏度开始沸腾汽化。
倘若这条法则改成了水在五十度沸腾,那么老百姓从今往后就只能改吃夹生饭。
如果觉得前面的这条改动还不算太要命的话,那么其他一些变动就更加值得留意关注了。
天空中的太阳,它赖以发光发热的核聚变,需要满足超高温和超高压的环境条件才能开始运转。
在地球上,人类制造出来的核聚变反应要么是靠核裂变产生的高温、高压充当引信,再不然就是动用耗能极大的激光束聚焦来个赔本赚吆喝。
假设在法则修改之后,核聚变的温度标准下降到一千摄氏度,估计随便来一场普通火灾就能引得这个世界变得跟太阳表面一样炽热,这件事可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自觉开销太大无力负担,林旭趁着合道状态下自己的神识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着手对法则进行解析。
两个天道系统彼此倾轧不休,打得不亦乐乎,二者终归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
天道的法则是来源于大道,而后再根据各自的实际状况进行修正,因此许多基础法则方面都是天道通用的,不会个体差异而有所不同。
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灵魂必须遵循六道轮回和堪称普世价值的因果律,林旭对这些构成了世界基础的法则兴趣浓厚。
平时的天道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妄图一窥天机的家伙,那是要准备好被雷劈的,最低限度也要有被天道修理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思想觉悟。
而今,林旭如同进了金库的小偷一般,只管甩开膀子起劲地划拉着有价值的信息,这种肆无忌惮的欢乐时光自然有限得很。
很快,一股无形压力开始迫近,对林旭的神识的消磨也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感受到争斗中的两个天道已经生出警觉,对自己这个闯入者的排斥力持续增强,林旭不无遗憾地叹息说道:到此为止了吗?也好,要找的东西已经到手了,不如归去。
心生退意的林旭把想法付诸行动,核心目标既然达成,他也摸清了天道对神祇的制约力度如何,这样才能准确知晓如何行事不会触发天道惩戒,此行收获颇为可观。
世界成形,这件事对于一方天地而言是值得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重要事件,毕竟从此彻底脱离了无尽虚空的威胁,也得以远离危机四伏的时空湍流区。
然而,正应了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古语,这场天地剧变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凡人们,状况就大为不妙了。
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天道紊乱,直接引发了十日并出的天地奇观,成千上万的凡人在焦渴和灼伤的痛苦煎熬中缓慢死去。
许多人经受不住极端高温天气的炙烤而暴毙,也有一些是因为找不到水源焦渴死去,又或是在因为气候反常,天象异变而引发的集体癫狂中,稀里糊涂地便丢掉了自家性命。
总而言之,这个面目一新的世界是诞生在人类哭泣哀号声和累累白骨堆之下。
为了确保多年的投资不会打了水漂,大江龙君敖平和巫山君萧柏琅在前段时间轮换着照看江陵城,所以在这场空前的浩劫中,陈凉和他的大多数手下毫发无损,比起跑断腿的神祇们还要来得轻松。
忽然见到许久不曾露面的林旭,已经憋了一肚子问题的陈凉抢步上前,他拉着林旭的胳膊问道:林大哥,到底是咋回事?您也别瞒俺,现在就算是天塌地陷,俺也能坦然面对,只管说吧!俺撑得住。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某位以性格执拗而留名青史的改革派大能,如此信誓旦旦地宣誓自己的坚定信念。
问题是在物质层面上,后两者姑且不论,天变绝对是人力所无法抗拒的浩劫,倘若说天地之威还不足令人恐惧,那也未免吹破了牛皮。
即便是到了人类登上月球,即将奔向火星的宇航时代,地球年均气温波动几个百分点,仍然可以叫一票大人物扎堆开会讨论对策的重大危机。
相形之下,这一方天地发生的剧烈天变,起危害程度完全不能称之为变化,只能说是不折不扣的大灾变。
不考虑当前的一季,或者今年的农作物绝收造成的损失和影响,单是大量人口因高温和其引发的一系列变故而死亡,已是叫任何一位领导者头疼到用脑袋撞墙都不能解决问题的天大麻烦。
无论前方出现的敌人再怎么强大狡诈,归根结底是可以用智慧和勇气战胜的,这是陈凉的信念。
如今的难题则是面对着一场天灾浩劫,人类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和不懈斗志,此时听起来都更像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陈凉唯一的指望就是求助于人类以外的大能,比方说眼前这位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的故人林旭。
闻听陈凉的要求,沉吟踌躇了一会,林旭还是摇头说道:这是天道有变,灾祸是无可避免的,只能忍耐等它过去。
难道一点法子都没了吗?听了回答陈凉还不肯死心,即使近几日气候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中,这个过程中死去的人也是成千上万哪!无奈地瞥了陈凉一眼,林旭继续解释说道:这几日我已命九峰镇作坊连夜赶制了一批神像,等请几位神祇开光之后送来,回头你分发下去,多少也能缓解一下天灾淫威。
经过开光的神像能承载神祇的神力和领域力量,或是永久,或是暂时性的支撑起俗称为圣居的仪式场所。
等到完成了布置之后,通常信徒们只需依托这尊神像为中心,就可以等到它不断转化众生香火供养的愿力为神力,然后再消耗神力用于调节十里八村的小气候。
当然了,这些治标不治本的小手段在神祇们看来只能算是糊弄人的把戏,顶不得什么大用。
事实如此,对于如溺水者般恨不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陈凉来说,这个法子也算得上济世良方了,他急不可耐地向林旭追问道:不知几时才能到啊?七日之内。
这时,一听林旭的答复,陈凉立马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连声说道:太慢了,太慢了。
这样不行啊!林大哥,不能再快一些?林旭转念又想到了天道管制紊乱的情况,估计天道用来监控神祇行为的那套监察系统也差不多停摆了,现在稍微用上些违规的手法估计没什么大碍。
于是,他停顿一下,点头说道:唔,那就两天之内吧!多谢大哥鼎力相助。
最要紧的事情谈完了,陈凉始终绷紧的面部皮肤骤然松弛下来,好似忽然又老了几岁的样子。
见此情景,林旭忍俊不禁地说道:如何,这些日子,你一定很难过吧?闻听此言,攒下了满肚子苦水的陈凉,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说道:唉,谁说不是啊!过去俺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不成了,睁开眼就得惦记着荆州、益州这几百万口子人吃喝拉撒,再加上这活见鬼的天气。
林大哥,不瞒你说,俺都三天三夜没合上眼了。
林旭满是同情地拍了拍陈凉的肩膀,安慰他说道:呵呵呵呵,今晚上你能睡个安稳觉了吧!日子再难熬也能熬得过去,保重身体徐图日后么!天道有变,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过去的片界天道残缺不全,规则法条中留存着大量漏洞可资利用,神祇们要在凡间显圣,花费神力低得可怜。
若非神道另有的规则尚可制约神祇胡作非为,考虑到人道因果不好沾染的关系,神祇们真格横下一条心,甚至可以在片界内横行无忌地做事。
而今,两个片界天道相互吞噬,一个新世界的天道正在生成中。
这状况就好比随手把两张千疮百孔的破报纸叠放在一起,透光漏风的窟窿自然会比先前少了许多。
当前,由片界融合所产生的新天道尚未最终定形,不过合道的机会给了林旭窥探到了不少内幕消息。
毋庸置疑,神祇们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更加拘束,不趁着眼下所剩不多的宣传时机狠狠捞上一票,怕是连养老钱也赚不出来了。
庇佑生民是收拢信徒和香火的大好时机,机会很是难得,谈到孰轻孰重,林旭也能分得清楚。
照例把好处分润给了几位盟友一部分,再把自己和地祇们开光过的神像以空投方式,第一时间送达那些还有幸存者的城镇乡村。
天底下的聪明人从来都不缺的,不仅是林旭一伙地祇如此作为,在这一方天地之内,几乎所有能出来活动的神祇都自发组织起来。
一贯懒散的龙族也破天荒地举族动员力量,在沿海各地村镇集市分发神像建立圣居,或者干脆开放了位于内陆水系的大小水府,收容那些因灾害蔓延而走投无路的生灵入内避难。
在六道众生之中,欲求最为强烈,感情也最为丰富的人类信徒,无疑是神祇们获取香火的核心资源。
若是一方世界的人类彻底绝灭,神祇就像大草原上被一场白毛风刮没了羊群的牧人一般茫然无助,因而祂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这种恶劣情况发生。
与此同时,修行者的各大流派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低调行动方式,开始广开方便之门,允许在自家洞府附近的山民进入洞天福地栖身避难,提供了大量食水药品救济灾民。
正是在上述多种超乎于人力之上的存在帮助之下,这场世界形成之初的浩劫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可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新生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随着时间推移,世界成形所引发的一系列天灾,肆虐范围和灾害影响都在同步萎缩,这场应该只出现在噩梦中的灾劫终于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大约在林旭造访陈凉居所的第五天,包括十日并出等影响到整个世界运转的异常天象率先消失了,紧随其后,是诸如白昼可见星辰起舞等超自然现象。
虽说酷热难当的气温和干旱焦渴的土地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常态,不过伴随着几场淅沥沥的小雨及时落下,被凋萎枯黄的草木和火灾燃烧后残留的黑色灰烬覆盖的大地,此时也略微泛出了少许象征生机的绿意,对生活几近绝望的凡人也看到了一线希望曙光。
世界跟片界究竟有什么不同?单独拿出这个问题询问,估计标准答案都是沉默不语,对于身在其中的凡人而言,这不是他们能够答复的。
即使向神祇征询意见,但凡不想背上信口雌黄的恶名,祂们也唯有叹息摇头的份。
对于普通人,世界跟片界之间没有差别,至少他们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每天照旧是日升日落,一年四季的冷暖更迭,饿了得吃饭,渴了要喝水,在常人所能接触到的层面没半点不同。
举个例说明一下,这就像一个在电脑开机之后只会玩系统自带扫雷游戏的终极电脑小白,不论他是用什么操作系统,只要是视窗系列的产品,那就不会耽误他每天照例扫雷的正经事。
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异样变化,那些透过日常现象,观察到事物本质层面的人类智者,依靠着经验和直觉才能隐约感知原先的片界,与现今的世界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受到了天变的困扰,这个新生世界中的人们陷于比战乱还要残酷百倍的水深火热之中,那种身临绝境的痛苦煎熬只有亲历者才能领会一二。
情况出现好转,由于异常天象造成的巨额财产和人命损失,仍非短期能够弥补。
为此,在中原这片土地上逐鹿争雄的各方诸侯不得已选择罢战息兵。
当务之急不是跟敌手对战,而是考虑如何抚恤遗孤,恢复农业生产,力图把民众的生活恢复到常态。
因而,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时间里,整个世界的战事都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平稳状态,偶尔出现了局部冲突那也是擦枪走火所致,谁都没有气力再开始一场战争。
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为活着而努力,战争靠的兵马钱粮,现在什么都缺,仗是打不起了,休养生息才是唯一主题。
巴蜀诸郡一百一十万人口,荆州诸郡大约九十万左右,这是陈凉的兴汉军政权花费了一年时间统计出来的人口数据。
这个略有水份的统计数字,较之天变发生前的官府档案记录,锐减了足有六成之多。
这还只是纸面上的损失,那些被地方豪强隐匿起来,不在官府黄册名单上的人口究竟在天灾中消失了多少,绝非人力可以计算出来的。
面对着这样一组令人气馁的悲催数据,陈凉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荆襄和巴蜀的状况远好于那些受灾至为严重的地方,诸如赤地千里的河西之地,许多市镇都变成了不见活物的人间鬼域。
新生世界这段宝贵的休养生息时光,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神祇与神祇,妖魔与妖魔,修行者与修行者,凡人和凡人,以及上述不同层面之间各种力量的矛盾冲突都只是被暂时遮盖起来,终归要来一次总清算。
目下的这种平静宛若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刹那平和安宁,这份平静维持的时间越久,终将到来的那场风暴就注定了越是猛烈狂暴。
江陵总督府书房唉,到了现在还缺粮。
林大哥,你有什么高招吗?指点一下小弟如何?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陈凉算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哭穷这套把戏,即使粮食供给不像他说得这么紧张,陈凉仍然乐此不疲地作出一副恨不能亲身沿街乞讨的可怜架势,妄图博取林旭的同情,从中捞取更多好处。
闻声,林旭会意地一笑,他不慌不满端起了黑釉茶碗,一面吹开飘浮的茶叶,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引进良种,革新农具和耕作方式,这样能用最少数量的农夫耕种田地,不就等于提高了粮食产量?摆明车马要吃大户,陈凉根本不满意林旭的敷衍态度,他腆着脸说道:这……大哥你说的这些东西哪有啊?闻听此言,林旭斜眼瞥了一下满怀期待的陈凉,不动声色地说道:霍山中有的是好东西,不过那些都不对外教授的。
你说要是有些小贼不死心,隔墙有耳偷偷摸摸地学了去?哎呀,那也是与人无由哇!当初,为了亡妻薛梦颖许下一桩宏愿,积修十万功德换取超脱。
自此以后,陈凉对那些凡人轻易不会接触到神秘领域产生了浓厚的学习欲望,他的求知之心可谓急切。
随着后来兴汉军的根基日渐稳固,略有闲暇的陈凉遂遣使下书聘请各地的高人名士前来江陵讲学,其中也包括了不少半公开的修行者门派大佬。
所以说,在这方面他也是狠下了一番工夫的。
而今,关于功德、因果之类的常识,陈凉所知详尽程度绝不亚于一般修行者。
沉思片刻,陈凉参透了林旭的想法,立时大笑起来,说道:哦,俺明白了,偷师不算结下因果。
前番为了猫鬼作祟之事,陈凉派宁采臣赶赴霍山延请燕赤霞,计划没有变化来得快,不等宁采臣找到大胡子道士,越巫就已经替陈凉解决了猫鬼问题。
这一次又要派人前往霍山办事,陈凉理所当然地又想起了宁采臣,当即派人传唤他前来面见。
一碰头,陈凉也不多废话,吩咐说道:采臣,即刻放下手上的所有活计,带上最精明强干的部属前往霍山踏访,卿务必把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哦,千万记好了,无论在霍山瞧见什么新鲜玩意,一概画成图纸带回来呈给本帅过目,听清楚了吗?宁采臣是个聪明人,尽管陈凉说得含混不清,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多一句话都没问,躬身施礼说道:是,下官领命,我这便去准备。
宁采臣的身影从书房中消失,林旭闪身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来,说道:对了,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荆州加上益州,这块地盘建立一个小王朝都够使唤了,三国时代的刘备还没有陈凉这么大本钱不也照样称帝了。
只不过打从看完了林旭和谐删节版的《三国演义》,陈凉并没有跟风一块喜欢刘大耳朵,更没瞧得上孙二代,世之枭雄曹操虽然被高看一线,可惜也没有博得他的欢心。
若问陈凉瞧不上眼的道理再简单不过,因为他觉得这三个开国之君都太小家子气。
听到林旭的提问,陈凉抬手对着墙上的《大秦全舆图》看似不经意地比划了一下,说道:我打算先征讨东南,收复西北,最后扫荡北方。
突然勾起这个话头,林旭不是对争霸天下有了什么兴趣,这是别有所图。
抬眼看了看陈凉,林旭语焉不详地说道:哦,我得提醒你一声,你小子命中注定的强敌在东南。
要是不用上十二分气力,只怕你是千般算计到头来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自己小心哪!只要是林旭说出口的话,不管乍一听起来多不靠谱,又是怎样荒诞不经,陈凉也从来不敢轻忽大意。
此时此刻,不断品咂着林旭这句话的含义,陈凉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额头上的皱纹深度足够夹死蚊子,他迟疑着说道:……真有这么邪乎吗?唔,我还有事情,先行一步,好自为之。
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也没有解释清楚的意思,林旭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消失了,只留下满头雾水和一肚子忐忑的陈凉独自玩着猜谜语的游戏。
直到想得脑袋都开始疼了,陈凉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到了该用晚饭的时间。
这一餐饭菜虽称不上丰盛,倒也都是陈凉平常爱吃的菜肴,只是他满腹的心事,纵是龙肝凤胆之类的珍馐也是难以下咽,陈凉草草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
推开书房的大门,陈凉对守在门外的中军官说道:速传苗将军来见本帅。
是,标下得令!大约在两柱香时间之后,一席便装的苗仁辅出现在书房中。
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背身对着房门的陈凉开口说道:苗将军,今日派往江南的细作可有军情传回?闻声,苗仁辅一愣神,跟着拱手说道:回禀大将军,最新一份情报是上个月的。
这时,陈凉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在东南,哪几路诸侯的实力较强?回大将军的话,吴侯祝重发,彭蠡大帅小霸王薛皋,还有闽越……猛然间抬手打断了苗仁辅的汇报,陈凉转过身,目露惊异之色,说道:等一等,你刚才说薛皋?正是,此人早先一直用江湖上的诨号,人称小霸王,前不久他登台拜帅才公开了真名实姓。
陈凉思量一会,说道: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吗?麾下只听说薛皋此人出身于荆北,籍贯郡望在何地,细作尚未有详情传回,故此末将也不得而知。
听到了这里,陈凉像是自言自语说道:真的这么巧?很快,陈凉把疑惑抛在脑后,冲着苗仁辅摆手说道:噢,你接着往下说。
见状,苗仁辅自然不猜不透陈凉在琢磨些什么,况且他也不想知道答案,类似揣摩上意这种事是钻营官场的小人才喜欢干的。
苗仁辅一贯自视甚高,自诩为忠臣良将国之柱石,他又怎么可能用奸佞之徒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因而,即使明知陈凉有心事,苗仁辅也不愿意多花精力用来揣测顶头上司究竟在想些什么。
咳嗽了一声,苗仁辅接着刚才的汇报说道:是,再有就是僭称为越王的方全宝和闽越王方守鑫。
两个厨子谈做菜,两个屠夫谈杀猪。
陈凉跟苗仁辅,他们一个是帅一个是将,全都带兵打仗的主,这俩人凑在一块自然要谈一谈本行。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陈凉直截了当地说道:在这些人当中,谁的实力最强?吴侯祝重发,吴军号称二十万之众,水师约有五万,在江南各路诸侯当中,他的地盘和兵员皆是首屈一指。
这个实力最强的祝重发的确很有嫌疑,陈凉还觉得不大放心,又问道:那薛皋呢?虽然苗仁辅不明白陈凉为何对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军阀特别有兴趣,他也懒得多费心思,说道:呃,前方细作探察得不大清楚,总该有个三五万人马。
哦,这么少?辖地跨越荆州和益州,在陈凉治下有百万民众,兴汉军虽说被前段时间的大灾变害得相当凄惨,毕竟行伍中人都是选拔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
无论是协同组织起来抗灾自救,还是说到个体的生存能力,无疑都要比那些民间的老弱妇孺强得多,如今,兴汉军正规军的规模也就维持在十五万人左右。
相形之下,兵力与兴汉军旗鼓相当的吴侯祝重发可算是个不好惹的对手,只及得上一个零头的薛皋就实在算不上威胁了。
难道不是他?这个念头在陈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他拉着苗仁辅叮嘱说道:嗯,火速加派人手打探消息,务必把江南一带的各路诸侯弄个明明白白。
是,末将得令,我这便去安排。
目送苗仁辅离去,陈凉转身看着地图,视线聚焦在江水以南的广阔地域,喃喃说道:江南……命中注定……第一百九十二章 吴侯江南丹阳郡吴侯府邸大气恢宏的殿宇建筑鳞次栉比,宫殿下方的台基逐级升高,直至使来访者必须以纯洁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如此才能窥见正殿的大门。
飞檐斗拱映衬之下,巍峨的建筑群耸峙如山岳突兀,王者括有四海的胸襟气度显露无遗。
启奏吴侯,放眼当今天下群雄能与您争雄的人物不多,在江水之南唯有兴汉军一家而已。
那江汉之地水网纵横交错,乃是水师战船用武之地,兴汉军由江水等河流湖泊循着水路,东可抵大海之滨,西至巴蜀岷水,南越五岭,北及河洛。
他们自起兵以来收降了前朝的多路水军,士卒将佐也多是秦军留存下来的老兵宿将。
近些年来,臣听闻那陈凉励精图治,在打造战船器械方面手笔颇大,想来所图非小。
特别是那龟船和神威无敌大将军炮,真可谓船坚炮利,若与之争雄水上,我军胜算委实不大。
这名峨冠博带装扮的年轻文士,在一副鞋拔子脸的祝重发面前高谈阔论,大有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的名士架势。
貌似用心倾听着讲解,祝重发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垂首沉思,忽然他插言说道:本侯记得水战历来是斗船力而不斗人力,以顺风胜逆风,上游胜下游,大克小,坚胜脆。
今我军处于江水下游已处劣势,若要拉平优劣,此事甚难哪!闻听此言,这名年轻文士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拍手说道:吴侯明鉴,实情确是如此。
这时,祝重发站起身在大殿中来回踱步,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先生适才所言丝丝入扣,难不成便无法可想了吗?哦,倒也不尽然,有法故有破,致胜之机总是有的。
哈哈,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这位天生相貌丑陋的吴侯祝重发,正是昔日林旭在山间野庙撞见过的那个小和尚四郎,只不过他的身份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大秦帝国迁都洛阳,无力讨伐四方草莽英雄,以至于天下大乱。
彼时,祝重发栖身的那间寺庙不幸被乱军烧毁,僧徒也多被无辜屠戮死于非命。
祝重发十分机灵地从庙墙的狗洞出逃回家,只是家中也无粮糊口,他只好一路行乞到了富庶的江南投身义军。
后来祝重发娶到了一个好老婆得以咸鱼翻身,从此便顺风顺水地坐到了副将的位子上。
三年前,便宜岳父邓斌被秦军水师的一枝毒箭射中面门,伤重不治而死,祝重发在一帮铁杆拥趸的支持之下正式成了这支义军的新领袖。
率军讨平了秦军在江南的残余之后,祝重发自封为吴侯,风光可谓一时无两。
年轻文士一抖袍袖,高声说道:彭蠡泽以西诸郡多在小霸王薛皋之手,此人声名显赫且勇力过人,然在下观之,薛皋名过其实,并无治军理政之才。
吴侯若能从他的手中夺占江州、寻阳、豫章和庐陵等诸郡,凭此翼护江南丹阳诸郡,自可高枕无忧矣!闻听此言,祝重发低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说道:如此说来,薛皋是一定要灭的?正是,若不以彭蠡泽为藩屏,江东终不得固守。
其实从自己的本心来讲,祝重发不觉得陈凉就能轻易灭掉自己,实力旗鼓相当而已。
不过现在他正处于厚养人望,积累人脉的起步阶段,无论对方在说些什么,也不管是否合乎心意,祝重发统统都要一概表示虚心接受,如此才能彰显出礼贤下士的诚意。
这位年轻文士乃是江南有名的青年才俊,在他的背后更有世家大族暗中支持,纵然祝重发觉得他说话有危言耸听之嫌,此刻也只能连连颔首,不能随便提出异议。
这堂课听到了这里,祝重发也觉得差不多了,随即他起身冲着年轻文士作揖说道:某谢过先生不吝赐教,请到偏殿稍事歇息。
既是如此,余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这位客人,祝重发随后转向了旁听了好半晌,大眼瞪小眼的一帮心腹干将,征求意见说道:汝等觉得此事如何?一名黑脸虬髯的壮汉站起了神,他本事淮右土豪出身,最看不惯那些高门大户的作派,满是不忿地说道:哼,夸夸其谈的书生之见,好大口气也不怕抻了舌头。
那薛皋某见过,使得一手好戟,开得三石硬弓,可射高飞鸟雀,又有推翻暴秦的声名在身。
这些年来,慕名前去投奔的游侠和江湖中人数以千计,就算那薛皋无治政之才,也不是个软柿子。
劳师远征能速战速决也就罢了,万一陷在彭蠡泽抽身不得,那兴汉军乘虚而入,咱们岂不全成了瓮中之鳖?祝重发听了反对意见仍然不置可否,又转而跟另一名心腹谋士询问说道:晓春,你觉得呢?布衣文士微微一笑,起身说道:启禀吴侯,臣下以为不妨一试,我军进取乃是正理,总不能局限在这江东一地,僻居一隅成不了大器。
正当此时,大殿之外的一名持戟武士高声叫道:启禀吴侯,灵霄观许真人求见。
闻声,祝重发那张阴沉沉的鞋拔子脸也忍不住抽动了两下,沉声说道:快些有请。
不多时,一名身着鹤氅的年迈道士出现在大殿门口,祝重发也不敢托大快步来到门口,躬身施礼说道:多谢许真人庇护一方生民,祝某代江南诸郡百姓向您叩谢大恩大德。
闻听此言,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笑着搀住作势下跪的祝重发,连声说道:无量天尊!贫道此举乃是顺天应人,安敢归功于己?况且,此番浩劫是天变所致,非生民作孽之故。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为,何劳吴侯如此大礼相待?听了这番话,祝重发难得地笑容满面,说道:许真人,快请上坐。
平心而论,对于修行者而言,积修外功和修炼内功,如同人类习惯用两条腿走路一样是常态,如果突然间缺了一条腿,那就只好玩金鸡独立了。
初衷跟林旭要不遗余力地扶植陈凉上位是一样的理由,代表着金丹派一脉的许真人也对身为一路诸侯的祝重发下了重注。
倘若没有信徒和信众,宗教就不可能发展存续下去。
在一个民智未开的时代里,普罗大众多是愚昧无知的愚夫愚妇。
即使少数智者明白事理看得清趋势潮流,但他们更加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绝对不会去干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有没有朝廷下达的政令扶植,这对一个教派的发展壮大无疑是具有天渊之别的影响因素。
不仅是陈凉的兴汉军跟祝重发的吴军,几乎每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割据势力,背后要么是有着某个教派支持,再不然就是被某个神祇选中了。
须知,所谓的乱世不仅是指人类屠杀人类的混乱世道,非人者同样要面临着新一轮的势力洗牌,只不过在开始阶段的参赛者人数虽多,笑到最后的大赢家只有一个名额罢了。
双方分宾主坐定,这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的许真人一摆手中拂尘,说道:前日贫道收到一则可靠讯息,兴汉军身后有多位神祇替那陈凉撑腰,吴侯切不可掉以轻心哪!争霸天下这条不归路,注定只能产生一个胜利者,失败者的下场通常都是很可悲的。
这种成王败寇的规则从未有过改变,不想被后人怜悯的话,那就得抢先一步把对手变成先人。
闻声,祝重发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沉声说道:不知是哪几位神祇?闻听此言,这位许真人笑得很是淡然,摆手说道:吴侯又何必多此一问?事已至此,唯有迎难而进一途,莫非你还有放弃这份王霸基业的念头吗?一听这话,祝重发不禁为之语塞。
的确,权力这杯美酒是世界上最为甘美的毒药,一朝入喉,那种醺醺然的畅快之感便令受用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放下,明知饮鸩止渴死路一条,终归是欲罢不能。
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心绪,祝重发肃容说道:难道真人今日前来,只为了与我说明此事?呵呵呵呵,自然不是。
近日我灵霄观中来了一名游方道士,自称有一件军国利器,贫道看过之后也大受启发,故此送来与吴侯一观。
说罢,许真人从袍袖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递给了祝重发过目。
唔,这是……快速翻阅着手中的这些图纸,祝重发忽地面露惊喜之色,立刻拍着大腿说道:好哇!这震天雷虽不能及远,然威力绝伦,开山裂石不逊于火炮,吾得此无忧矣!不问可知,哪怕天道没有普遍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可言,只有近似于生物本能的简单思维能力,即便如此,天道照样是玩弄力量制衡这套把戏的绝顶高手。
没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天道的制衡本领也是禀赋自带的功能。
出于来源尚未可知的本能,天道不会容忍任何力量失去制约,在天地间肆无忌惮地扩张下去,失控的力量对天道本身构成了威胁,对于养育万千生灵的一方天地来说,同样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对于那些妄图永生不灭的修行者,天道最初是采取了铁腕镇压的策略,你想要逆天吗?当然可以,不过天要灭你的时候,你也别抱怨什么。
这脚上的疱,是你自个走的。
类似五雷轰顶级数的天劫,只算小菜一碟,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多重劫数等着逐一品尝呢!诸如什么情劫、心魔劫、天魔劫,一样接着一样下来,一直等修行者的实力成长到天道认为难以灭杀的程度,或者干脆说是必须投鼠忌器的地步。
到了这时,天道就转而采用驱逐方式,彻底以斥力将修行者放逐出这一方天地。
一句话,我们这不欢迎你待着,觉得哪凉快您就趁早凉快去吧!天道的这种强力驱逐行为,修行者则称之为飞升。
说白了,无非是天道容不下太过强横的存在,迫使修行者必须迁移到容忍限度相对宽松的新世界继续生活,譬如说由道门所把持的三十二天界和佛门的西方极乐世界。
林旭身兼两个世界的优势也算是公然开了金手指作弊器,他巧妙地利用各种隐蔽手法,不断试探天道设定的限制底限。
在找准脉门之后,开始偷偷摸摸地提升了这个时代火器的生产技术水平,这个变化使得整体战略平衡朝着有利于兴汉军的方向大幅推进。
要知道,天道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况且它也是不可能被蒙蔽太久的。
察觉到了林旭耍了花样,天道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制裁手段来对付他,毕竟这是大势所趋,天道反而逐步放松了对本世界之内火器研究者的限制。
特别是天道允许这些人以灵感迸发和狗屎运等大跃进独有的方式,跨过那道原本若有若无的神秘界限,在机关算尽冒了偌大风险的林旭看来,根本属于坑爹不打草稿啊!第一百九十三章 气象这位可称是道貌岸然的许真人,此刻看着吴侯祝重发喜形于色的激动表现,表面上声色不动,实则心中的喜悦也是难以言喻的。
仅是嘴角上那一抹笑容活像条偷鸡得手老狐狸的神情变化,便已出卖了许真人心中的真实感想。
祝重发手上的这份图纸,以图文并茂的方式描述了一种新式火器震天雷,以及作为震天雷简装版的霹雳弹。
前者是标准的超量装药爆破类火器,虽然近百斤的重量略嫌偏大,然而,其爆炸威力也绝不是泛泛可比,后者的爆炸力仅相当于手榴弹,分量稍微沉了一点也是没办法的。
差不多可以说,随着火器技术的新一轮扩散升级,这个世界的战争进入了冷热兵器混用时代,不复早前那种兴汉军火器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位尚不知晓姓甚名谁的杰出发明家,不但研究出爆炸火器,还弄到了兴汉军在战场上哑火射失的大型火箭,对这些难得的样品进行拆解和逆向研究。
而今,专程拿出来向人炫耀,兼且用作敲门砖的两样火器,只是这位仁兄从前练手的涂鸦之作,那些最新仿制品和新设计图纸全都压在箱子底下秘不示人。
不见兔子不撒鹰!凡事都和盘托出,一旦碰见卑鄙小人后果是很严重的。
不想被人吞没了自己苦心孤诣研究出来的成果,最好别这么轻信旁人的道德水准,不够奸猾的人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中是活不下去的。
受命于兴汉大将军陈凉,宁采臣再度踏上了寻访霍山之旅,此行他是通过运河从淮南绕道而行,转道前往霍山。
驻足在客船的船头,举目远眺着晨曦时分江家集升起的袅袅炊烟,宁采臣不禁追忆起与聂小倩的过往种种,心中思绪杂陈。
不知不觉间,一叶快捷的轻舟便已深入到了霍山腹地。
昔日,大江龙君敖平从中作梗,酿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内涝水患。
林旭为了平息灾祸,在泄洪时动用法宝赶山鞭强行在霍山中开辟出了一条东流入大海的笔直河道。
如今,这条看似不可思议的水路业已成为外地商贾往来霍山的通衢大道。
但凡是需要前往位于霍山深处市镇的商旅们,只需在淮水下游的码头换乘吃水较浅的轻舟,循着这条笔直宽阔的河道逆流而上,很快就能直抵九峰镇外的河港码头。
这一路旅途上的安稳妥帖,可谓是尽得水路交通便利的裨益。
时至今日,已经少有人想得起这条水路那段具有苦难过程的身世来历。
哎,大家都来看哪!新出锅的炊饼!香喷喷的脂麻火烧!哎,走过路过的客官您请上眼哪!本店是百年老号,童叟无欺。
俺们这花布是染色结实经洗耐用不掉色,你老不买不打紧,停步瞧一瞧哇!在直通河滨码头的街道两侧,贩售各色货品的商铺鳞次栉比,匾额一字排开,别提路边那些高耸的招牌幌子已然占据了行人头顶上的大半个天空,人们抬头时几乎看不到蓝天。
在各家店铺的门口,伙计们卖力地大声吆喝,节奏感颇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遗余力地宣扬着自家的特色货品,在这条街上往来穿梭如织的稠密人流,挤得行人们只能加快步伐。
说不得,九峰镇上市井繁华人声鼎沸的热闹场面,不仅令兴汉军这帮可算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看得傻了眼,曾经造访过洛阳和丹阳这种商业大都会的宁采臣亦是啧啧称奇。
倘若是换在天地大灾变之前,这等喧嚣繁华的都市在各地倒也还有不少,其实算不上太稀奇。
然而,刚刚经历了那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浩劫之后,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上再想寻觅这般繁荣兴盛的市井民生景象,那当真不是一桩易事。
负责随行保护宁采臣安全的兴汉军步军奋勇营裨将杨毅,此时乐得咧着一张大嘴东张西望,他活像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头一遭进城,口中止不住连声夸赞说道:宁参军,这地方果然是个花花世界,好东西真多呀!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宁采臣重又恢复了心如止水的超然姿态,他所关心的是陈凉交托的探察任务,逛街当然不包含在内。
打量一下随行人员溢于言表的那份兴奋劲头,宁采臣不得不提前敲打他们一番,免得惹出什么事端,随即板着脸叮嘱说道:告诉弟兄们,在此地务必要谨守规矩,切莫无端惹出是非。
咱们是客人,来此不要失了礼数。
哎,瞧您说的,这事只管放心便是,在咱自家地头这帮兔崽子也不敢作什么太出格的事啊!到了外头还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吗?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绸布衣裳的杨毅,走起路来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管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生意人,论及风度气质倒是跟那些穷人乍富的山大王们有一拼。
一行人之中,无论走到何处,杨毅总会抢在最前头,穿过了九峰镇的中心广场,一眼窥见山神庙伟岸的山门造型,他张大了嘴巴,惊叹地说道:我的乖乖,好家伙,这太阔气了。
宁……帐房,这该不是皇帝佬住过的地方吧?闻声,宁采臣面带笑容,他用手中的折扇一指门口悬挂的匾额,说道:这是供奉霍山神的山神庙,你瞧这上头明明白白都写着呢!饶是皮糙肉厚的一张老脸,杨毅此时也禁不住泛起一阵微红,抓耳挠腮地说道:哎呀!宁帐房,您就别寒碜俺了,这字它认识我,可是老子不认得它呀!一听这话,宁采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杨兄,下次军中再开扫盲班的时候,我劝你一句还是别逃学了吧!中,这回等俺回去就好好学两天。
谈笑风生之中,宁采臣带领着一干人等迈步进了山神庙。
在一个有真神存在的世界里,途经庙宇宫观门前过而不入,这会被视为对神明不敬的表现,他们左右没什么要紧事,这方面的礼数还是不要欠缺为好。
林旭成功汲取了地球上中国现存三大宫殿式建筑群的精华元素,这座九峰镇山神庙的规模之宏大威严,殿宇恢弘壮丽,几乎堪与大秦帝国古都咸阳的宫殿群相媲美。
这里的一座座建筑无不是咄咄逼人,充满了唯我独尊的派头。
如今,此地是留给信徒们供奉朝拜霍山神的仪式场所,正主林旭则一早就躲在天柱山下的旧山神庙安心享清福去了。
在九峰镇山神庙这边没什么正经事,日常事务打理和祭祀仪式主持都交给了一班凡人庙祝全权负责。
别看这些职业神棍的同行在地球那边玩得很嗨,忽悠大款和官员有着源源不断的香火钱还可以随便花销。
在有真神存在的地方,他们比普通人还要晓得个中厉害,一个个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漫说是到外面大肆招摇撞骗花天酒地,即便暗地里贪墨了一个铜板,恐怕都得有死后被清算到十八层地狱里反省的觉悟,所以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林旭这只大老虎鼻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压根用不着担心这些神棍假会借神祇之名为非作歹。
论及明哲保身这门学问,神棍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见了宁采臣和杨毅一行人等举止谈吐不俗,精气神也非比寻常,一位山神庙的庙祝主动迎上前来,稽首说道:几位看来甚是面生,莫不是初来九峰镇?不知诸位是要进香,还是前来还愿的呢?杨毅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被身旁的宁采臣一把拉住。
及时阻止了杨毅肆意妄为,宁采臣转头笑着对庙祝说道:我等是受兴汉军陈大将军委派前来祭祀霍山府君,另外我等欲在山中活动些时日,还要请庙祝行个方便。
虎踞两州之地的兴汉军名声大噪,只要不是聋子,肯定不会没听过陈凉的名头。
这时,庙祝脸上的笑容马上又多了几分,他作势相请说道:噢,既然如此,几位贵客请里面用茶。
这时,宁采臣也不客套,还礼说道:多谢,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一千,道一万。
兴汉军跟林旭这位霍山的真正主宰者之间,双方迷雾重重的暧昧关系是瞒不过明眼人的。
长久以来,产自于九峰镇及其周边村镇的各类武器装备,以及火器等军需物资,海纳百川般输送到江陵供给兴汉军使用。
反之,食品难以自给自足的霍山,必须依靠来自云梦大泽沿岸地区的粮食输入。
在当今这个战火纷飞的年月,兵器铠甲和粮食同为战略物资,一般民间商人根本不敢妄想染指其中,谁都知道这些敏感物资的大宗交易,幕后必定隐藏着看不见的黑手。
明知双方存在着如此紧密地经济联系和经贸往来,偏说在台面之下没有什么勾勾搭搭,这种胡话说了出去连三岁孩子都不信。
神棍们是靠着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皮子和好眼力跑江湖混饭吃,他们既要能说会道,又得知道什么话断然不能说出来,看人眉眼高低的本事更得分毫不差。
既然如此,那些连普通人都能看出苗头的征兆,庙祝们又岂会心中无数?安置宁采臣等人在偏殿休息奉茶,这位言行举止恰到好处,总是令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庙祝欠身说道:诸位客人请稍候片刻,在下尚需向尊神请示,少陪了。
哦,客随主便,您无需如此客气。
神棍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不错的,宁采臣等人杯中的茶汤还没冷掉,这位庙祝就已经折返回来。
见到宁采臣的面,他满脸堆笑地双手递过一块黑漆漆的铸铁牌子,说道:这是通行腰牌,凡在这霍山之内,尊神所辖地域市镇乡村,诸位尽可来去自由。
宁采臣起身双手接过腰牌,他从袍袖中掏出一只荷包,说道:谢过庙祝,这是一点香火钱,小小心意,万勿推辞。
见状,庙祝笑呵呵地接过荷包,跟着只觉手狠狠往下一坠,明白荷包里定然是金银,他喜笑颜开地说道:呵呵呵呵,在下这就替几位客人在尊神金身前点一盏长明灯,祈求诸位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第一百九十四章 踏访多谢!我等这便告辞了。
得到了通行许可,也向地主进行了报备,此次前来山神庙的主要目的既已完成,宁采臣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当即起身向庙祝道别。
出了金碧辉煌的九峰镇山神庙,宁采臣一行人遵照陈凉的再三吩咐,开始踏访霍山中的沟沟坎坎,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
在霍山这一亩三分地,棋差一着的虎妖霍山君已经成了历史名词,这位铁杆倒林旭派盟主狼狈逃窜百越之地,显赫一时的霍山妖盟就此作古。
随着林旭声名日渐响亮,霍山的各路妖王也渐渐息了与之争雄的心思,自愿或是不自愿地当起了安分守己的良民。
平心而论,林旭这位山神爷对待妖怪们还不算太苛刻,除了不许妖怪们随便吃人之外,基本不插手妖怪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话虽如此,某些时候林旭还是得把妖王们召集起来开会,要求呈报山中各处生态环境的保持情况,这一点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妖王们大多觉得这位山神爷的要求太过另类,不过它们又没什么实际损失,浪费点口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诸如什么哪一座山上的兔子多了几只,何处树木被风吹折之类,凡此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管一五一十地跟林旭讲了。
久而久之,妖王们也都习惯了到林旭的山神庙定期汇报自家地盘上的情况变化。
籍由如此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手法,林旭在霍山中建立起了完备的统治体系,居民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了。
许多本来看似不太实际的浩大工程,在得到了技术支持和财政方面的物质刺激后,也在这块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土地上萌芽成长起来。
这一日,听闻传言后,宁采臣一行人前往在距离九峰镇不过二十多里路之外的村子考察,当临近山边率先映入眼帘的奇观,正是远方那片整齐划一宛若台阶的梯田。
说不得,那些泛着灰白色的石砌田埂,由山脚开始便逐级抬升一直延伸到了山顶位置。
在那些业已蓄满了水的梯田里秧苗茁壮成长,远望过去颇有几分登天梯的架势,这一幕情景不由使人看得心旌神摇,直觉不似身在人间。
随同宁采臣前来的一名总督府书吏由衷地赞叹说道:玄妙啊!此地真乃鬼斧神工也!在农耕时代,总体社会生产力太低,农业所能养活的全脱产人口数量也是有限的。
即便在一般被视为脱产者的读书人群体当中,想要找到几个分不清韭菜和麦苗的极品书呆子,这事也挺不容易的。
无论怎么说,耕读传家也是华夏的一项优良传统嘛!宁采臣等人朝着这片梯田出发,待得来到了近前,他们又有了新发现。
旧时在家,每逢赶上了春季插秧,或是秋收夏忙之类的特殊时点,宁采臣这个书生也得跟着下地干农活,因此他对伺候庄稼的手艺并不陌生。
此刻进入到田间地头,宁采臣迅速意识到了重大发现。
在他手边这片梯田里种植的水稻,植株长势比起一般品种似乎要强出许多,稻子的秧苗粗壮挺实,分蘖也多了近一倍的数量。
哪怕此时还不到能准确估算出亩产多寡的时节,凭着自己的经验,宁采臣也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种水稻的单产很是很惊人。
提高粮食单产是个什么概念?假设一亩地增产十斤,一万亩增产那就是十万斤。
假设兴汉军治下的荆州和益州引种这些良种作物,不言而喻对于粮食产量增加具有何等意义,这样的革新无论怎样加以歌颂都不为过。
意识到陈凉吩咐的事情可能有了眉目,宁采臣心潮澎湃,勉强压抑着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派人找到了在附近田地里施肥的一名老农。
见了这位本地农夫的面,宁采臣马上客客气气地施礼说道:这位老人家,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敢问老丈,这田里的稻种是从何而来?这名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农夫赤膊着上身,他的下半身只穿一条牛鼻裈,头上戴着竹篾编成的斗笠,不显瘦弱的身躯被阳光晒成古铜色。
闻听宁采臣的问话,刚放下手里粪勺的老农露出了憨厚笑容,说道:哦,俺们都是从镇上农资站赊销来的。
猛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宁采臣愣了一下神,跟着追问说道:农资站?那是何地?这时,老农打量着对面的一行人,像是恍然大悟般指点着说道:噢,俺知道了,你们都是外地人吧!是啊!我们是从荆州远道而来。
宁采臣的彬彬有礼博得了老农的好感,他颔首笑道:呵呵呵呵,农资站是专门售卖种子、农具和肥料的去处,俺们本地人凭着保甲证赊欠下来,秋后以后再用收上来的粮食偿还。
闻听此言,宁采臣已经知道该怎么着手了,再度躬身施礼向老者道谢,说道:谢过老丈指点,小子们就不打搅您了。
转身离开梯田,宁采臣低头沉思不语,精力充沛的杨毅则拉着身边的一位同僚开了腔,说道:我说鲜于大人,咱们这一路上你都一声不吭的,难不成是有啥心事?陡然被杨毅这个楞头青点名到了自家头上,鲜于闵在惊异之余,只好哭笑不得地说道:非也!在下本就不通农桑稼樯之事,再者,再说此行宁参军才是做主之人,在下也不便开口啊!杨毅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是天生自来熟,他不依不饶地拽着鲜于闵,辩驳说道:哎,鲜于大人此言差矣。
你我同在兴汉军中效力,自当精诚团结辅佐大将军共谋大业才是,岂能如此蝇营狗苟不求上进呢?闻声,已经被杨毅弄得没了脾气的鲜于闵,这时唯有连声附合说道:杨裨将教训得是,在下确实没多大长进。
鲜于闵之所以如此态度消极地对待公务,原因很简单,他的家族在位于河水之北的河内,妻妾子女也丢在了岭南。
分处这南北两地的亲眷同族皆是生死不明,只留下鲜于闵孑然一身,他终日里老是一副意兴阑珊,郁郁寡欢的模样也就可以充分理解了,遇见这种倒霉事,提不起精神也是人之常情。
虽说陈凉早前为了笼络示好这位秦军宿将,不惜放下身段替他做媒迎娶了出身荆州望族的几名女子为妻妾。
然而,鲜于闵面对着人生的态度还是很消极。
尽管没有作出反对兴汉军的行为,但也谈不到出力卖命,纯粹是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诚然,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多得是,可惜人才难得。
在争天下的紧要关头,统领一军的将领能力高低,绝对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前番,鲜于闵虽败于兴汉军手下,被叛军擒下献于陈凉马前,那也是非战之罪。
无论把谁搁在那个受气包的位置上,也很难有所作为,这不能算是鲜于闵的过错。
故此,陈凉在深心里始终希望打动鲜于闵,让他死心塌地替自己卖命,只是一时之间还找不出合适的切入点来说服他。
这次特为派了鲜于闵随同宁采臣一道前往霍山考察,陈凉是打算借用那边开放多变的社会风气,刺激麻木不仁的鲜于闵,冀望着重新唤起他对未来生活和前途的渴望。
在九峰镇的街市上,一家卖酒酿的店铺门口,两个看似游手好闲的中年男子正在聊天,其中一人说道:老哥,你听说消息了吗?这回红巾军打下洛阳,大秦朝廷已经被灭了。
来回奔波了数十里路,一行人顶着头上似火骄阳回到九峰镇,宁采臣正准备跟人打听一下农资站在何处,忽然听到旁边两个闲人聊天说到了这桩大变故,他不由得面色大变。
自从秦八十五世皇帝神秘暴毙于洛阳宫中,他的几位宗室兄弟便趁机出奔外地,这些家伙分别联合了地方实力派人物,随即便搞出一幕一国并立四主的滑稽闹剧。
尽管在当时三位僭越称帝的藩王都已宣布自己即位皇帝,奈何在多数依然效忠帝国的人看来,只有洛阳朝廷才是根正苗红的正宗传人,余者皆是乱臣贼子。
如今,洛阳城陷落于红巾军之手,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的大秦帝国也总算到了盖棺论定之时。
红巾军?宁参军可知晓他们的来历?平日里无心顾及那些与己无关的琐事,跟同僚们的来往也不多,习惯于借酒浇愁的鲜于闵消息来源很是闭塞。
当他转头向宁采臣询问,得到的答复惊得他目瞪口呆。
宁采臣是掌管兴汉军文牍档案汇总事务的负责人,这些情报在经手的文书上面时常被提及,宁采臣丝毫不会觉得陌生,滔滔不绝地说道:噢,红巾军也就是白莲教的那些妖人鼓惑百姓而来。
天下大乱以来,妖徒约定以头缠红巾识别敌我,他们在河东、河内、淮北诸郡声势都很大。
前不久还攻破了临淄,杀了一名僭越称帝的藩王,不曾想他们发展得如此神速。
听到了此处,鲜于闵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追问说道:河内也有红巾军?不错,这些邪教徒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各地流民都愿意听信他们那些无生老母降世的妖言。
话说到这里,宁采臣看到鲜于闵的神情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这才醒悟过来,连声道歉说道:对不住了,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
鲜于大人您的老家……唉,难怪会如此……话说半截,宁采臣忽然停下来,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之意,他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鲜于闵不再开口,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变成一声叹息。
毫无疑问,白莲教是煽动民变造反的专业人士,善于利用民众对官府的怨恨为自己火中取栗。
可以说,在这些暴民洪流所到之处,各地的高门大户基本没什么好下场。
除非碰到是那种扼守险要之地,营建多年易守难攻,长期围困才会陷落的坚固坞壁,寻常宅院的高墙深壕一类的防卫措施,根本阻挡不了如汹涌潮水般一拥而上的红巾军。
想清楚前因后果,鲜于闵已是面如死灰,又像是突然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
突然,他磕磕巴巴地对同僚们说道:对不住,是在下……失态了,诸位……见谅。
在场众人还有不明就里的,宁采臣低声嘀咕了一句鲜于大人是河内人,大伙都晓得为何鲜于闵表现如此不堪了,全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此后,众人也出言宽慰说道:原来如此啊!鲜于大人,请节哀。
是啊!这也是人之常情,您一定要放宽心,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第一百九十五章 牵动天柱峰旧山神庙敞开了所有门窗的大殿内人头攒动,供职于林旭手下的各路总管和副将、裨将们在左侧一字排开,右手边则是担当文职工作的文秘、书吏和文案。
过往时候,这样堪比皇帝早朝的隆重场面很不常见,只有在大年初一等特定的日子才会偶尔出现,因为林旭不喜欢这个前呼后拥,山呼万岁的调调自我膨胀。
平和如水的目光扫视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林旭冲着下属轻轻一摆手,示意落座议事,开口说道:宁采臣他们在山里转悠几天了?闻声,负责统筹对外事务的大总管王良责无旁贷,连忙起身说道:启禀大老爷,到今天已有整整十日。
这时,林旭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说道:那些该看的,他们都看到了吗?偷眼瞧了瞧同僚们的脸色,王良得到了暗示之后,这才笃定地说道:……想必是看全了。
闻听此言,林旭头也不抬地说道:九峰镇的农资站最近不是在筹备搞培训吗?派人隐讳点告诉他们。
是,末将得令!经过了持续多年的验证磨合以后,得到受众们的逐步接受和认可,由林旭率先提出的神前誓书制度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收获阶段,开始了大范围被推广使用的急速发展。
不必讳言,凡人身在乱世之中,感受着身边的社会秩序都处于崩坏边缘,内心的惶恐是难以言表的。
哪怕最为传统的信用体系也是一样的恶劣状况,由于大家谁也信不过谁,才导致了严重的恶性循环。
话虽如此,那些涉及到基本生活所需的货物终归要交易,天下间没什么地方能独立生产所有生活必需品,同时也没有过剩的资源和产品需要输出变现,完全用不着与人贸易交流。
有鉴于此,不能因为忌惮交易过程中存在风险,该作的买卖就不作了。
某些生意既不能不作,贸然作了又觉得不安心,这就是那个令人进退两难的囚徒困境。
无论是在多么困难的境况之下,交易双方仍然需要一个基本互信的基础。
由林旭发明的誓书,以神祇的名义提供信用背书,完美地解决了一系列涉及信用的难题。
譬如说,在签订协议之后,其中一方恶意毁约,那么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不仅是名誉扫地,更有被神明追究责任施以惩戒的现实威胁。
即便退一步讲,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生前躲过了惩罚,等到他死后也得在林旭这里再过一关。
缔结誓书以后,恶意违约的犯罪成本是如此地高昂,乃至于令有心以身试法者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不寒而栗,所以林旭也从中誓书这份生意中捞取了最大份额的好处。
誓书本身的制作工艺并不繁杂,只要在印刷好的空白格式文本上,由神明开光,再盖上一枚标示着认证的印鉴,即可达成神前见证程序。
目前,除却林旭和黄世仁这个两个首倡誓书的地祇,已知范围内的大多数地祇也或是高调,或者低调地介入了这个领域。
尽管誓书这个行当处于高速普及阶段,身为发明者的林旭也始终无法被后来者排挤出去,因为他手上有阴曹地府授予的阴魂收拢权力。
毫无疑问,作为誓书制度的最后一重保险,没了霍山府君的印鉴,作为最终使用者难免感觉惩戒效力不够大。
因而,凡是有意涉足誓书这项业务的地祇,必须前来霍山与林旭协商,由他作为再担保方,提高誓书的可信度和权威性。
这些有求于林旭的地祇们,付出的代价是得从收获的香火中分润一部分给予他。
誓书再担保取得的香火收入,显然没有自家关起门来吃独食那样痛快,不过考虑到和睦同僚关系,今后有助于共同迎接未来的严峻挑战,林旭现下也只能笑谈薄利多销的好处了。
结束了会议后,林旭在旧山神庙的静室内盘膝打坐,随着胸口有节奏的起伏变化,两道乳白色的气息由他的鼻孔窜出不住伸缩往复,直如活物般灵动。
这种情形内行人只要搭眼便知,乃是练气吐纳的功夫到了相当火候才会显现的外在特征。
呼!林旭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结束了今日的吐纳调息。
随即,他睁开眼睛便拿起旁边几案上摆着的一本道书,从头翻阅起来,逐字逐句地品味咀嚼着个中滋味。
一本真正有内涵的书籍是不朽的智慧结晶,读者随着自身见识和阅历的增长,每一次翻阅都会有新的体会,因此才能够被赞誉为微言大义。
在林旭看来,这本不甚出名的太上忘情水道经完全符合前面的标准。
他每每翻阅之后,总能感觉到有所增益,当之无愧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前些时候,林旭以神木遗种穷桑为原料重塑肉身,获得了踏足仙道的入门资格。
此后,他在可供选择的万千典籍中选中了这本修成以后既无绝大神通,同样也谈不上利于速成的功法。
根本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上手容易无门槛,修炼的进步虽谈不上快捷二字,但也没有止境,不容易走火入魔。
神祇的时间概念跟凡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假如祂们跟对方说很快如何,很大可能是在指五百年之后的计划。
反过来讲,祂们要说不久前的话,那也完全可能是在谈论一桩发生在一千年前的重大事件。
这不是在故作姿态,对神祇而言,时间实在是太廉价了。
一个人一生一世的时间放在神祇的意识中,也仅是如白驹过隙般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在古老的遇仙故事烂柯中,那位倒霉的樵夫旁观两位仙人下棋,一盘棋局终结之际,樵夫转身才发现旁边的斧头都已经烂掉了。
无论先前的情况如何,一旦踏上非人者的旅程,曾属于人类的许多东西就不得不被放下。
发生三百多年前的那惊天一役,克苏鲁神系降临强攻这块片界,遭遇本土神祇和妖魔的顽强抵抗,祂们未能如愿。
铩羽而归的克苏鲁神系众神们,暂且不论祂们究竟是什么来头,无疑都是属于神魔之流,所以在祂们口中所称的即将,估计最快也要三、五百年的光景。
如今,距离着上一次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照一般规律来推算,短则三年两载,长则一、二百年之内,克苏鲁神系的这群域外神魔必定要卷土重来。
尽管留给林旭的备战时间不宽裕,也没紧迫到火烧眉毛的那个地步。
基于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朴素真理,林旭索性放弃了那些可以速成,后期却有严重隐患的修炼法门,特为给自己挑选了一门特性是四平八稳的功法修习。
他还有时间慢慢增强实力,用不着立刻开始玩命。
太上忘情水道经的法门本身没有速成的优点,林旭练起来的速度也丝毫不慢,若问道理也简单,他在重塑肉身时选用了能找到的最好材料。
穷桑是上古神木扶桑的孑遗后裔,这种材质的优劣如何那是不言自明的。
其后,林旭又参考了人体最优的经脉组合方式,要说单论肉身的资质高低,他现在的身体怎么算也得是人类当中,平均五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级数。
倘若这样高的起点修炼起来还不中用,那只能说明林旭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早点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大老爷,太行山神老爷前来拜访。
收功后自动开启的传音法器中,此时传来了大总管米龙的声音。
闻声,林旭点了一下这个石钵模样的法器,说道:好生奉茶待客,待我更衣之后便到。
躺在石床上面,林旭的神识转入静室外的神祇金身,神力幻化成了冕服,他缓步走过山神庙内曲径幽深的回廊庭园,来到了作为客厅使用的琳琅阁。
神目如电绝非虚言,龙石耳远远地望见了林旭的身影,微笑着起身打招呼,说道:府君好声悠闲哪!定然不知北边的变故吧?听了这话,林旭微微一愣,随即摇着头说道:龙山神,这话是从何说起?呵呵呵呵,前日红巾军连下洛阳与中牟两座大城,看来他们就快成气候了。
在下听闻府君与白莲教结有宿怨,难道不怕他们前来报复吗?霍山的北缘距离洛阳直线距离不算很远,那边一样有几座供奉霍山神的乡野小庙,不过香火就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则消息林旭知道的不会比龙石耳更迟,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邪教横行靠的是朝廷失去民心,地方官吏腐败,百姓求告无门才会在绝望中被人蛊惑变成暴民,好端端的谁会抛家舍业去入邪教?若要探究根源,只怕还得问一问是谁逼着他们入了邪教。
白莲教这路蹩脚货色,搅乱天下他们的能耐是绰绰有余,要说治天下他们就一窍不通了。
充其量不过是一伙只懂劫掠,不事生产的流寇做大了,有何值得大惊小怪?闻声,太行山神龙石耳竖起拇指,叹息说道:尊神对此倒是看得通透啊!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呀!伸手接过了侍从端来的一杯香茗,林旭神态安逸地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龙石耳,不动声色地说道:龙兄今日特为到访,该不会只为跟我谈一谈白莲教之事吧?老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太行山神龙石耳也是如此。
祂的辖区位于河北,本就是兵祸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后来又被黑山老妖洗劫了一把,如今说起来,河北跟荒原也差不了多少。
不要说去年的大灾变惹得生灵涂炭,面对着如此雪上加霜的窘境,龙石耳自然要寻找一条出路,于是祂才找到了林旭这里来求援。
乱世拖得太久了,兼有天变推波助澜,我辈尚需信众以播种信仰。
放任此风日长,长此以往,你我当何以自处啊?这时,林旭也听明白了龙石耳的意思,祂是觉得人口损失数量太多,已经接近了地祇们的容忍底限。
如果继续放任战争深化下去,中原地区的人口持续减少,祂们这班地祇们今后就得准备好集体喝西北风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巴蛇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可惜当前的天下大势犹如水库大坝溃决,不耗尽库存的水量之前,事态绝不会停息下来。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好玩就随时可以喊停,一场战争牵涉到利益实在太大,真个叫人欲罢不能啊!林旭听明白了龙石耳的意思,不禁苦笑着望向一脸期待神情的太行山神,叹息说道:不破不立,现在要停止战争是不可能的,只有快点结束纷争方为正途。
闻声,龙石耳在失望之余也只得表示赞同,说道:林兄高见,在下也是此意,不知到几时才能天下太平啊!龙石耳与林旭等地祇结盟,祂的管辖区域远在河北,地祇联盟扶植的兴汉军主要活跃在江水中上游一带,所以祂还没正式跟陈凉搭上线。
未来一段时间,兴汉军将采取什么行动,龙石耳只能透过萧柏琅和林旭施加间接影响,于是祂才有些欲言又止。
见此情景,林旭了然地一笑,说道:兴汉军扫平江水下游的诸侯,统一南方即可挥师北伐,尊神只管安心。
我想快则二、三年,慢则五、六年,这战乱也该平息了。
如此甚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交谈过后的气氛很是压抑,林旭拉着龙石耳的手,亲切地说道:龙兄今日既然来了,不妨多留一会?前些时候,我命山中猿猴采集野果,新酿了一窖猴儿酒,左右闲来无事,龙兄何不与在下同饮几杯?本也无心饮酒,龙石耳见林旭一番盛情难以推却,不愿落了他的面子,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说道:呵呵,那龙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于神祇们而言,日常饮食早已不是满足生理需求的活动,转而以追求品尝享受为主,因此林旭和龙石耳喝着猴儿酒,宾主双方推杯换盏喝得很是热络。
轰——正当此时,外间异变陡生,只觉得身子猛然一晃,正在宴饮的林旭和龙石耳,各自杯中的酒液也随之晃了几晃,泛起层层涟漪,仿如是在证实刚才的那一下响动不是幻觉。
惊讶地与林旭对视一眼,龙石耳这时眯起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难不成是地动?不像啊!天神地祇是天道的打工仔,天地雇佣来的勤杂工,类似地震这种事祂们在没发生之前就会有一定的感应。
适才,那一声令人心悸的响动显然不属于自然发生的地震,那也就是说是某种非自然因素导致的。
闻声,林旭也点头表示赞同,即刻开始掐指推算因果,片刻之后,他面色如常地说道:位置在西方,按震波强度来看,大概是在巴蜀一带。
龙石耳连连摇头,说道:如此说来,这事真是奇了,照说今年巴蜀不该有地震哪!一直没断了掐算的林旭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显露出些许笑意,他转头跟龙石耳说道:我知道了,这不是地动,是妖动。
妖动?这时,林旭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山海经中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想必有巴蛇修成了妖怪,所以它在起身之时引发地动山摇。
巴蛇是上古异种,见多识广如地祇之辈也未见得有缘亲眼瞧上一瞧,被林旭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龙石耳此刻摩拳擦掌地起身说道:林府君,你我结伴往萧山君处一行如何?林旭本打算回绝,但是他转念一想,左右闲来无事,何苦为了这点小事与盟友闹得不愉快。
于是,他笑着点头应允说道:嗯,如此也好,在下也正想看看这异种大蛇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遁光速度取决于使用者的道行修为,神祇的遁光大多是从神职衍生而来,地祇当然是以擅长土遁居多,不问可知,敖平那样的家伙擅长的则是水遁。
只是同类神通也有强弱之别,例如林旭和龙石耳同样驾起土遁赶路,林旭的行进速度硬是比后者快了一截。
中途没有停歇,一口气直奔到巴山附近,两位地祇尚未与地主萧柏琅联络上,隔着老远便看到一条周身泛着青褐色的大蛇挣扎着从崩塌的山石下面爬了出来。
随着大蛇那庞大如整列火车的硕大身躯蠕动着挣脱大山的束缚,上方原本坚实的山体不住地崩裂剥离下来,许多如房屋般大小的碎石从山顶一路翻滚崩落而下坠入深谷,相互碰撞之声如雷鸣,隆隆的声响可以远达百里之外。
巴山与巫山近在咫尺,这条巴蛇突然出现,不仅吓坏了附近的人类居民,不明所以的巫山君萧柏琅也被吓得够呛,退守着山神庙不敢外出。
位于巫山的这间山神庙不比天柱峰旧山神庙是天庭敕建,自有降妖伏魔之能,终究也是萧柏琅经营多年的神祇属地,对于邪魔外道的尅制作用不弱。
明知如此,依然龟缩在老巢不出头,只能说巫山君萧柏琅有时候的确是胆子太小了一点。
直至收到了两位盟友的传讯,萧柏琅战战兢兢地从自家老巢跑了出来,赶赴观摩巴蛇脱困的现场。
卜一来到地头,未及跟林旭和龙石耳打招呼,萧柏琅便一眼窥见了那条身形硕大无朋的巴蛇,登时张大嘴巴,惊叹说道:哎呀!好大的一条蛇呀!在上古典籍中凡是提到巴蛇的时候,必定要与巴蛇食象的特殊癖好联系起来讲,要对此大书特书一番。
由此可知,这种大蛇特别喜欢吃大象。
好在巴蛇的食量吓死人,消化速度也很慢,大概要三年才能把消化不掉的骨骸排泄出体外,这才没把可怜兮兮的大象吃得绝了种。
三位地祇居高临下,望着这条从岩石山体中挣扎脱困的巴蛇,祂们指指点点好似是游人在动物园欣赏野生动物。
岂料,下方忽然传来一声震雷般的怒喝,叱骂说道:尔等无知小辈,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现原形吗?这时候,只见地上那条巴蛇昂起头颈,它那直径可达数尺的瞳孔闪烁着荧荧的黄光,足能吞下一条鲸鱼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也甚是吓人。
不消说,这句颐指气使的话语正是出自这条巴蛇之口,真是吓死人了。
妖神!见状,林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惊得龙石耳和萧柏琅一哆嗦,险些一头栽倒。
若问妖神是什么样的存在?人家除却没有神职之外,同样水准的妖神,实力绝不在正神之下,而且妖神不受正神的位阶限制,祂们不会卡在某个限度上不去。
人家修炼千年就有千年的修为,修炼万载便有万载的神通,这个是一点都不掺水的。
诸如此类强悍到能学着螃蟹横着走路的存在,又岂是寻常人物敢去招惹的?陡然意识到己方的围观可能惹怒了眼前的这位妖神,林旭急忙欠身施礼,解释说道:我等是感应到巴山地动,来此探望朋友连带调查状况,不意搅扰了阁下,还请前辈恕罪!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地祇的神通再差,道行再低,在祂们背后毕竟还有天道为凭,越是晓得个中厉害的大佬,越是不愿意轻易开罪地祇。
见此情景,这条大蛇冷哼了两声,鼻孔朝天地说道:哼哼,老子三百多年没出来了,居然一个老朋友都不见,净是些惹人厌的生面孔。
闻听此言,林旭心中微微一动,随即他再次施礼说道:敢问您是不是当初参加过三百年前,迎击域外神魔之役?费劲地把自己的尾巴从山体里拔出来,这条巴蛇大大咧咧地接口说道:废话,老子要是没去跟着搅和浑水,用得着在这黑漆漆,冷冰冰的山底下躺了三百多年疗伤吗?不等林旭回答,大蛇左顾右盼,自顾自地说道:被你们这么一说,俺倒是有点肚子饿了。
喂,这是你们谁的地头?管我老孟一顿饭如何?就当是赔礼了。
别的不说,单单只看巴蛇那如山岳一样的伟岸身躯,即使用屁股想也知道它得有多好的胃口了。
闻听此言,林旭心中替受惊过度,已经说不出话的萧柏琅哀叹了一声,慷他人之慨地点头说道:我等求之不得,前辈请随我们来。
娘的,饭菜怎么还不上来,你们是想饿死老子吗?一声大吼传来,身为地主的萧柏琅瞪大了双眼,祂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对着那位一个劲嚷嚷着肚皮饿瘪了的彪形大汉。
是啊!要说这天下间喜欢吃白食的家伙多了去,罕有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这位妖神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一上来就把侍女端来的茶水和各色茶点、干果、水果一扫而空,然后就开始如此不客气地叫喊起来。
这位客人的举动搞得萧柏琅哭笑不得,祂起身说道:您请稍候,饭食总得等一会功夫才能做好。
专程上门讨要吃喝的妖神大爷丝毫不见客套,立马拍着桌子说道:呃,那来先点鲜活的也成,大象有活的吗?来几头!一听这话,萧柏琅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奈何祂还是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大爷,赔着笑脸说道:前辈见谅,这前两年天地剧变,天气忽冷忽热,巴蜀的大象都死得差不多了,侥幸没死的也都逃去了岭南和南荒一带,实在是不好找哇!闻听此言,这位妖神重重地一拍桌子,虎着脸说道:那怎么成,老子一顿不吃大象就觉得肚子不饱啊!眼看着这个恼人的话题是越谈越僵,幸好萧柏琅手下的厨子们开始把易熟的菜肴端上来,好歹算是堵住了那张血盆大口。
碗碟清空如长江流水,筷子席卷似风卷残云,放开肚皮胡吃海塞,这位妖神大爷不挪窝地连续吃了一天一夜之后,它终于打了个饱嗝说道:嗝!凑合着吃个了七分饱,大象什么时候能到啊!二百筐白面馒头,三百头猪,六百只羊,二千多只鸡鸭鹅等禽类,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其他各色菜肴。
这么多的东西已然吃下了肚,这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不太饱,除了超级大饭桶这个称号之外,萧柏琅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可以概括它的行为。
话虽如此,久在蜀地萧柏琅深知巴蛇的厉害,祂连不悦脸色也不敢流露,转身吩咐阴兵鬼卒们带起家伙,远赴巴蜀与岭南接壤的瘴疠丛生之地捕捉大象。
好一通流水席下来,这位算是赖上萧柏琅的妖神大爷抹了抹嘴,拍着滚圆的肚皮说道:好哇!这几百年了,我老孟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孟蜀遥想当年,本片界的神仙妖魔为了存续家园,破天荒地放弃成见,联手迎击来袭的域外神魔。
除了诸如山君和山神这个档次的地祇事先被排除之外,其余的大能者几乎都上了战场。
之所以出现如此壮烈的场景,不是说防御方觉得战力充裕到必胜无疑,无需拉上低阶地祇充数,原因恰恰相反,考虑到祂们的实力太差,即使上了战场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与其白白送死,那还不如给这一方天地留点种子。
仅有少数以非人者之身兼领神位的低级地祇,主动要求加入到迎击阵列当中,这其中便包括了那位留下神位给林旭继承的前任霍山神。
在吃饱喝足之余,转念间想起三百多年来的时光荏苒,生平知交皆已凋零。
这位素来没心没肺的妖神表情也严肃起来,说道:老子就是巴蛇孟蜀,尔等小辈可曾听说过俺的名号?林旭、萧柏琅和龙石耳面面相觑,而后有志一同地摇了摇头,祂们从没听过这位洋洋得意的妖神名号。
想必这位孟蜀当年要是真的挂了,现如今也一定属于那种需要立碑祭祀的无名烈士了。
不会吧!老子当初那么出风头,你们竟然都没听说过?话音落地,等待孟蜀是现场一片沉默,林旭和龙石耳、萧柏琅,与孟蜀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晌。
良久,这位大大咧咧的妖神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般低垂下头,嘴里嘟囔着说道:俺就说嘛!一日是妖怪,一世是妖怪,哪怕就算作了好事也没人记得,你们偏不信……自打破关出山以来,妖神孟蜀始终给人以强势作风和胡搅蛮缠之感,此刻它蓦然生出了寂寥落寞之感,委实叫旁观者手足无措。
这时,林旭却心有所感,起身说道:诸位前辈抵御外辱的功绩,我等后辈自然铭记于心,若是克苏鲁神系卷土重来,在下也绝不会当缩头乌龟。
闻声,孟蜀斜眼打量着林旭,像是惊讶于他这番话的决绝,赞许地说道:够豪气,老子欣赏你。
对了,你小子是哪一路的地祇?本尊霍山昭圣司天王林旭。
听了林旭的话,孟蜀眨了眨眼,跟着祂的一张嘴巴咧开到能生吞一个西瓜的程度,满是惊奇地说道:你说啥,司天王?三百年就又出了一个天王?地祇进阶本就艰难缓慢,位阶越高提升起来也就越难,在一个片界之内,府君就已是很不得了的大人物了。
面对着孟蜀难以置信的反问,林旭此刻不无尴尬地笑了起来,他小声解释说道:咳咳,其实是我自封的。
闻听此言,妖神孟蜀的表情变得无比古怪,随即它放声大笑起来,差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拍着大腿说道:噢,我就说这事肯定不能嘛!……不过天道已经认可了。
当面被取笑的林旭很腹黑地把后半句话拖延到此时才讲了出来,孟蜀畅快的笑声戛然而止,憋得它老脸一阵泛红。
好不容易顺过了这口气,孟蜀气哼哼地说道:你那小子,说话的时候别留半截好吧!正在跟着笑的龙石耳和萧柏琅,眼见妖神孟蜀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祂俩交换过眼色便不吭声了。
千万别看当年在淮南,白莲教的几位大师兄在江家集外施展神打功夫,请出了一堆妖神降世都不是林旭这个菜鸟地祇的对手,那是属于特殊情况。
神打请来的几位妖神,实际上是投影分身附体在人类的身上,本体远在另一个空间,实力发挥受到重重阻隔和天道的严格限制,这就好比戴着全套枷锁跳华尔兹,姿势怎么可能好看得起来?妖神们的真实战力跟在神打状态下所能表现出来的蹩脚功夫,少说也差了八条街那么远。
如今的这位妖神孟蜀是真身在此,看这样子还是处于战斗数值全满的备战状态。
漫说是太行山神龙石耳和巫山君萧柏琅,即便是实力今非昔比的林旭想跟孟蜀讨教一下,谁胜谁负也得打过才能知道结果。
吃饱饭之后,孟蜀的脾气似乎也温和了不少,抬眼上下打量着林旭,说道:霍山……俺记得谁说过,那个霍山神来头不小,你小子倒是多少有几根仙骨,唯独不像神裔呀!闻声,林旭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哦,孟前辈您说的那位是前任霍山神,祂在三百年前的那一役中已经不幸陨落,在下是继任的霍山神。
这块片界内大能抵御外辱的举动多半是属于义勇军式的自发行为,天庭下达的敕令固然指派得动神祇,肯定指挥不了与天庭没有统属关系的仙人和妖魔。
彼时,这场惊天大战参与者们都是自愿前来,并且很多参与者是呼朋唤友相继加入到战圈当中的。
因而,许多大能者虽曾有着并肩浴血奋战的袍泽经历,相互之间不清楚底细来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类似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内部关系其实也就这样了,说不清的一本糊涂账。
一番交谈过后,若有所思的孟蜀不再言语,它转而端起一坛子好酒,步行前往山中散步。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啊!伤势痊愈后破关而出的孟蜀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太长了,无怪乎起来之后总有种不痛快的感觉。
时至今日,放眼望去,周遭锦绣山川仍是那般熟谙,依稀可辨年幼时嬉戏玩耍的所在,亲朋故旧却已消失无踪,偌大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此间的寂寥落寞和心中泛起的酸楚滋味,如寒天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唉!幽幽地叹息一声,坐在悬崖边的巨石之上,孟蜀端起旁边的酒坛豪饮起来,只是它的这举止看起来没了不拘小节的洒脱豪迈之气,倒像是在借酒浇愁。
大约是被萧柏琅款待得很满意,自从当日来到山神庙,孟蜀根本没提离开这个话茬,每天只是不住地饮酒看风景。
本是来看热闹的林旭和龙石耳也被心情忐忑不安的萧柏琅强留下陪着壮胆,三位地祇这几日下来,跟这位妖神多了不少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林旭缓步来到悬崖边缘,举目远眺着宛若一条玉带般蜿蜒穿过东去的江水,说道:不知孟前辈下一步有何打算?闻听此言,一口喝干了坛子里的酒,孟蜀无精打采地说道:老子要出去踏访昔日故友,想来总该有那么三两个剩下的吧!哈哈哈哈……这番话孟蜀自己都说得不太有信心,着实显得底气不足,到头来只得代以一阵苦涩的干笑,籍此掩饰心中的悲怆寂寞。
对于那些诞生在这块片界的神仙妖魔来说,这一方天地就是自己家园,绝不容许外敌染指。
正因如此,凡是对自己的力量有几分自信的大能者,当日悉数投身于那场从三百年前开始,前赴后继保卫家园的惨烈战争。
很容易想见,在无尽虚空的血腥战场中,能够坚持到战争的最后关头,并且幸运地如孟蜀这样以一名胜利者身份活着返回片界的,无疑是少数中的少数,余者全都成了牺牲的无名烈士。
这份意兴阑珊之意并未持续太久,孟蜀已然喝光了身边的最后一坛子酒,它转头望着林旭,沉声说道:对了,这几百年来我们妖族有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后辈?听了孟蜀这一问,林旭苦笑起来,说道:嗯,那倒是也有几位,不过在下封神的时间不长,前辈不如去问一问我的两位同伴。
封神不满十年,在这一方天地的立足时日太短,林旭需要集中精力处理一大堆的公务和私事,此外他还要算上对天下大势的预估和判断,明显对管辖地盘以外的事情关切度不够。
林旭在这一方世界生活的时间毕竟是短了点,过往典故很难了解得面面俱到,反倒是萧柏琅和龙石耳祂们二位,平常几百年都没事干,安心窝在山神庙的资深宅男。
哪怕每天汇总八卦消息和道听途说的新闻也能了解不少情报,当祂们俩被叫来向孟蜀提供资料,可谓是口若悬河,叙述丝毫不见阻滞。
认真倾听两位地祇介绍了半晌,孟蜀摸着下颌钢针似的乌黑胡须,说道:俺打算召集妖族晚辈聚会,几位能行个方便吗?力强者为首!在林旭等地祇结成的小圈子联盟当中,他的实力和势力都是排名首位,胆魄更是远超其他盟友。
到了这个时候必须与妖神孟蜀打交道,萧柏琅和龙石耳不约而同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林旭,指望着他来出面解决难题。
闻声,林旭笑着站起身,拱手说道:此事好说,不过孟前辈要召集那些晚辈呢?闻听此言,孟蜀不无纠结地皱起眉头,暗自嘀咕了一阵子,方才开口说道:修为在八百年……不,六百年以上的大妖。
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昔,孟蜀主动降低了选材标准,祂还是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时,林旭接口说道:孟前辈,符合您这个标准的妖怪在我霍山中大概有四五十个,它们都是妖王。
啊!六百年修为就能当妖王?啥时候妖王这么不值钱了?明明记得只有千年以上修为的大妖才勉强够格当上妖王,孟蜀听了林旭这话,嘴巴张得老大,隔了半晌才回过味来,神色黯然地咂了咂嘴,叹息说道:唉!这世道也变了呀!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喜欢长吁短叹地追忆往昔,林旭没兴趣听着孟蜀感慨世事变迁的无情,继续说道:霍山中的那些妖王我会派人替前辈知会一声,至于别处嘛!我们也会尽力通知到的,不过能找来多少大妖,这就不得而知了。
闻声,孟蜀点了点头,拱手说道:谢过几位相助,这段时日我会在巴山一带逗留寻访故友,若是联络有了回音,劳烦转告俺一声。
说罢,一贯豪迈的孟蜀也不多说什么,一卷袍袖化作云雾融入到巫山经年不散的雨云之中,转瞬之间便已不知去向。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菩萨,几乎要被吃破产的萧柏琅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说道:林兄为何要答应联系妖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妖族皆是湿生卵化之辈,素来与我辈不合,如今它们再多了这个妖神作靠山,那些家伙该不会联手来跟咱们作对吧?太行山神龙石耳向来是个耳软心活的老好人,本来刚才祂还没什么主意,此时听萧柏琅这么一说,祂也跟着一块抱怨起来。
满是无可奈何地表情看着这两位盟友,林旭着实体会到了几分当年老师骂自己朽木不可雕也的那份心境。
妖神孟蜀是那么好得罪的吗?何况徘徊在这片天地上空的外敌入侵阴云从未消散,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得先一致对外才行。
耐着性子听萧柏琅和龙石耳抱怨了一阵子,林旭接口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啊!我也跟二位讲过了,当年败走的外敌没死心,祂们迟早还要卷土重来。
妖神孟蜀今后是我方可以倚仗的重要战力,提前结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那些可能站出来找茬的刺头,你们只管放宽心便是。
我相信孰轻孰重,孟前辈一定会看得很明白。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乍起数月后,巴山青竹洞府前的空地上,妖神孟蜀叉手而立,此时它的目光迷离飘忽不定,像是在追忆往昔峥嵘岁月。
老祖宗,原来您还在世,想死孙儿了。
陡然之间,这位身材细高,面色泛青的妖王不顾四周妖王们投来的惊骇讶异眼神,一头扑倒在孟蜀脚下,二话不说便立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活脱一个孝子贤孙。
孟蜀被打断了回忆,它低下头打量着脚下跪着的便宜孙子,开口询问说道:你是谁?回老祖宗的话,我是您第十八世孙,孟飞呀!屈指算来,妖神孟蜀在这一方天地存活了近三千年,在修炼出神智之前,始终还保留着蛇类发情交尾的习性,因而,在巴山一带生活的蛇类妖怪,或多或少都跟孟蜀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姑且不谈后世子子孙孙滋生繁衍数以百万计,别说是这种隔了十几代远的子孙,现在问一问孟蜀究竟有多少儿女,只怕它都答不上来。
虽说这个世界没有检验DNA的技术手段,不过想要撒谎骗人也不容易,证据可以伪造,血脉传承的力量是瞒不过人的。
为了验证便宜孙子所说是否属实,孟蜀的舌头快速伸缩了几下,它的确从这个抱着自己大腿痛哭流涕的蛇妖王身上嗅到了少许巴蛇血脉的特有气息。
既然知道不是乱认祖宗的无赖,甭管双方的血缘多么稀薄,这层关系总归还是要认账的。
这时,孟蜀的面色和缓下来,沉声说道:好了,快些起来吧!你也不是小孩子,在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啊!冷血爬虫类的血亲关系十分淡漠,诸如父母照顾后代的动物习性通常延续到蛇卵孵化出来为止就结束了,往后小蛇们的命运如何,父母根本不会理睬,全凭天意造化和它们各自的气数造化。
理所当然的,孟蜀也没有人类那么替子孙后代苦心算计谋福祉的嗜好。
确定了眼前的妖王确实是自家子孙,孟蜀也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这个话茬。
这次集会是孟蜀向林旭等三位地祇要求的,突然冒出了个认亲的戏码,未免叫人难做。
为了安抚祂们,孟蜀公开表态说道:公私一定要分明,我的子孙也要守规矩,若是触犯了规条,那也一样要受罚。
孟飞,你且善自处之,不可与地祇滋事生非。
若有人类侵犯领地,老子准许你杀一儆百,但是做得太过了,那也休怪本尊手下无情。
闻听此言,妖王孟飞难免有些大失所望,敢情这位老祖宗是一点徇私舞弊的想法都没有,那今天这个亲岂不是白认了吗?尽管心中如此不恭的念头闪过,不过再借几个胆子给孟飞,它也不敢说出来,只得连连点头说道:是,孙儿必不敢有违老祖宗的教诲。
这时候,青竹洞府前的空地上,数以百计的妖王济济一堂,看着这一幕祖孙想认的戏码,它们实在说不上来心情是喜是忧。
要说喜的自然是妖族竟然还有孟蜀这样强悍的前辈大佬存在,忧的是巴蛇孟蜀显然没有替妖族撑腰打气的意思。
看眼下的样子,这位神通广大的妖神是全然不把争取妖族的地位和权利放在眼里,今日的聚会莫非只是要把后辈们叫来见上一面?敢问前辈一声,若是我等从前结下的私怨,今后又该如何了结?敢在堂堂妖神之尊面前如此公然放言,估计天下间除了那些生就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只有从娘胎里带出一颗虎胆的虎妖霍山君才做得出这样叫人捏一把冷汗的举动。
不等孟蜀开口,一旁的林旭抢先接过话头,他转头注视着虎妖霍山君,丝毫不加掩饰敌意地说道:江湖恩怨江湖了,既然说明是私怨,当然该由当事人双方自行解决。
闻声,虎妖霍山君双目中精光一闪,狞笑着说道:好,不愧是老子的对手,那某家就等着你来了却咱们的恩怨。
见此情景,不明就里的孟蜀也没什么插言的余地,摆手说道:既然你们双方都觉得恩怨是私事,俺老孟就不便插手了,到底该怎么解决,你们自己去商量,莫要在此打搅老子。
见状,林旭冲着孟蜀歉意地笑了笑,他回头继续跟霍山君说道: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之时,咸阳宫之巅。
你我不见不散,一战了却过往恩怨。
闻听此言,霍山君冷笑了几声,接口说道:甚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虎妖霍山君与林旭之间的矛盾冲突,最初的起因当然是缘自于利益争端,延续至今则只能说是意气之争了。
既然这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出个高下,赢家心安理得,输家无话可说,双方也就斗不下去了。
妖神孟蜀继续开妖族联谊会,林旭等几个地祇则凑在一块小声嘀咕起来。
这时,洪泽水君章渝摸着左右两撇支棱起来的猫胡子,跟个教书匠一般摇头晃脑地说道:林兄,你要与那虎妖单挑对决,此事只恐不妥吧!哈哈一笑,林旭似乎对决斗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呵呵呵呵,诸位几时见我做过没把握的鲁莽举动?闻声,在场的诸位地祇为之语塞,谁不晓得林旭这家伙长了毛比猴都精,他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主。
好比当年的大江龙君敖平,祂就曾经因为发生了纠纷被林旭修理得七荤八素,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双方达成了和解,估计继续斗下去祂也落不下什么便宜。
林旭有意岔开了话题,转而说道:比斗之事不着急,下一步我打算遍邀天下地祇共商大计,列位觉得如何?太行山神龙石耳眨了眨眼,说道:好是好,只不过这名份方面,有些不好办吧?天下四方的地祇互不统属,不像四海龙族起码有一个天下水君总帅的名头挂着,管辖陆地的地祇们则另外遵循一套古老的不成文规矩。
举例来说,理论上讲,洛阳城隍是比邻近的中牟县某村的土地爷位阶高,二者的威势神通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洛阳城隍不能下令指挥中牟土地干什么,因为祂们之间不存在隶属关系。
那种城隍号令土地的状况只会出现在祂的直辖区域内,正如身为霍山神的林旭和那群霍山石敢当的关系一样。
因此可以说,天下地祇都是平级的,不过是各自管辖的地域有大小,自身位阶有高低罢了。
闻声,林旭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偌大的决心,说道:算了,反正我又不怕人笑话,干脆用我霍山府君的名义来召集天下地祇,具体该如何运作,诸位且容我仔细想一想。
其实林旭自家心里也清楚,这种召集令是不具备强制效力的,人家愿意赏脸可以前来赴会,不愿意来的话,那是一点没办法约束都没有,尽管如此,林旭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柱峰旧山神庙你说什么?地府通道断了。
在平常时候大体给人以温和感觉的林旭,此时罕有地额头青筋暴起,他攥起拳头疾言厉色地喝问下属。
即便被吓得身躯抖跟筛糠一样,这名倒霉的小吏也不敢撒谎,声音颤抖着说道:启禀大老爷,小的们多次验看无误,那通道真的断绝了。
确认了坏消息属实,林旭反而迅速冷静下来,派人传唤来了包括张昕和王良在内的一干下属。
将刚刚发生的大事件讲述一遍,林旭面色沉郁地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是否有别的路径能联络到地府?闻听此言,手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
从前这块片界在无尽虚空中飘荡,前往地府除了那条通道之外,的确也还有其他一些办法,只不过无法容纳大量人员物资通行。
然而,随着这次的世界升级完毕,诸多法则进行重置和升级,所以早先那些法子都不大灵光了。
如果要找到新的联系途径,需要一段时间摸索才能弄明白,现在林旭真正缺也正是时间。
连续重复了几遍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如死一般的沉寂,到了此时,林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颓然无力地坐回椅子上,轻轻摆手说道:唉,也罢!你们退下吧!小的们告退。
面对着貌似无解的难题,林旭心乱如麻,喃喃地说道:……该怎么办呢?屋漏偏逢连夜雨!地府通道断绝这件事林旭尚未理清头绪,满肚子苦水不知该向谁倾诉,前些时候操办的地祇聚会也碰到了麻烦。
眼看着正日子就要到了,可是除却大江龙君等几位交情不错盟友到场,余下的受邀者一概没出现。
神情木纳地望着空荡荡的会场,缓了半天劲,林旭这才平息了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没想到,我林某人的颜面如此竟然不堪。
老好人龙石耳不忍看着林旭这样难受,快步走近劝慰他说道:府君暂且息怒,许是路程太远,祂们来不及赶到。
闻声,林旭摇头叹息说道:龙兄就不必劝我了,这样也好,看来不作出点惊天动地的事情,祂们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着,林旭拔腿就往外走,大江龙君敖平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再干点太出格的事来,连忙起身拦住林旭,说道:不知府君这是何意?即便客人不多,你这个地主也不能走啊!林旭回头看着冷清清的会场,自我解嘲式的一笑过后,嘴角现出一抹可以被形容为高深莫测的笑意,说道:左右宾客不多,劳烦诸位先替我招呼一下,我只是处理一点小事,去去便回。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司天王这座矗立于天柱峰绝顶之上的封神台,自从修筑以来,林旭一直是遣人善加维护看管,以期日后派上大用场。
果不其然,今日又到了它用武之时。
上一次的封神当中,林旭多少还在顾虑别人的观感,同时天道会否承认这种自弹自唱的违规行为,当时他心里也没谱,所以没敢给自己的位阶封得太高。
其实作为山神系的地祇来说,在人间可以享有的最高尊号是xx大帝。
好比说在地球上神话传说中,那位执掌着泰山的东岳天齐仁圣大帝。
如今回过头来看,林旭行事还是偏于保守了,单从他的号召被众多地祇无视这一点来看就知道,林旭的封神未能达到他预期中名震天下的效果。
只是话说回来,大帝这个位阶是能与三十二天诸天帝平起平坐的阶层,漫说等闲神祇不敢置喙,够资格坐上去的也得先问问自己能否坐稳位子,林旭自问无论才德都难以戴稳这顶大帽子。
根据实情分析,林旭早前自封的霍山府君,无论是位阶和名头,这二者都达不到他所期望的唬人目标。
为此,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这回务必闹腾出点更大的动静,只得将目标锁定为仅次于大帝的尊号天王。
林旭迈步登台之前,郑重其事地换了一身大裘冕,而后他缓步沿着石头台阶,亦步亦趋地走上封神台。
驻足台上,放眼朝着四下望去,在突兀拔地而起的天柱峰之下,四外层峦叠嶂的山峦若隐若现,缥缈变幻的云霭在脚下沉浮不定,使人顿生高处不胜寒之感。
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名副其实活了两辈子的林旭在二度自封神祇之前难免紧张,平复一下激荡的心绪,他俯身点燃了祭天的燔柴。
在熊熊火光的映射之下,林旭高举起双手,面向苍穹大声说道:……余霍山神林旭,今为抵御外辱,不得已僭越封神。
实乃情非得已,望天地神人共鉴。
假如懂得如何微妙把握规则底线拿捏住分寸,那么无意识的天道,其实远比老谋深算的天庭容易打交道得多。
天道的思维方式跟阿米巴原虫一样直线条,它的终极目标就是生存和发展,因此天道不会拒一切对完善自身有益的东西,哪怕这些新生事物有可能导致世界内部的力量不平衡。
事实上,天道也用不着担心发生此类事件,过往无数岁月的经验证明,它总有办法解决问题。
任何外力导致的不平衡都是暂时的,总归会以某种形式的平衡状态收尾而宣告终结,从无例外之时。
随着林旭的高呼在山峰间回荡,陡然间一束明亮而不刺眼的金光,似缓实疾地由浩渺苍穹直射而下。
等候在封神台上的林旭整个身躯被包裹在一团炽烈的光芒中,仿如都融化在这一方天地间。
或许这些变化在真实世界中的旁观者看来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在当事者的意识中犹如度过了千年万载一般悠长。
直至强烈的金光将林旭的全部意识吞没之际,他仍然不知道今天自己封神的举动成败如何。
说一千道一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在林旭拂袖离开会场的这段时间,相继有一些神祇陆续抵达山神庙,祂们之所以姗姗来迟,起因正在于对林旭这个会议召集人的资格存疑,因而在行动方面有所迟缓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林某临时有事走开一下,劳烦诸位在此久候,失礼了。
林旭再度踏入会场,那些看到他的地祇们无不是惊异莫名,甚至有惊骇过度一不小心把酒水洒在自家身上的倒霉蛋。
神恩似海,神威如岳。
地祇们没有哪一个敢于与林旭那双好似万载冰川般森寒刺骨的视线长久对视,大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地祇们知趣纷纷低下了头,或是向一旁移开目光。
一刹那的锋芒毕露过后,林旭的目光恢复了清澄淡定,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伐之气,不过刚才那种恍如排山倒海而来的强烈威压感,似乎还萦绕在会场中,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与会者们的观感。
说不得,在神祇的领域之内,高阶神祇对低阶神祇的压制性优势是先天的,除非某些神祇具备着其他力量源泉。
诸如先天真圣和后天仙真兼任的神祇就是典型的例外个案,抑或是干脆放弃自己作为神祇的身份,如此方可完全豁免压制,否则单凭等级差距这一条,所有的反对者都已被林旭吃得死死的。
今日不才请诸君前来一晤,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有何失礼之处,林某在此给列位同僚赔罪。
地府通道断绝,这一方天地生灵死后,恐怕不能经由地府进入六道轮回了。
兹事体大!即使林旭以从容不迫的口气讲出这番话,依然改变不了消息内容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力。
这边,林旭的话音刚一落地,会场之内已然炸开了锅,面色各异的地祇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说道:……事情怎会这样?这是谁说的?荒唐啊!尊神,您不是在跟我等开玩笑吧!这事可一点都不好笑哇!面对着地祇们形形色色的质疑和追问声,早有准备的林旭摊开双手,说道:地府通道原本在山神庙后院,诸君若不信我之言,不妨亲往一观。
闻听此言,大多数质疑者都泄了气,剩下少数几个不肯死心,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客人们在几位大总管的专程陪同下去后院观摩了一圈。
等到回来之后,祂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显出了介乎于死灰与蜡黄之间的诡异色泽,那模样像死人多过像活人。
随即,现场陷入了沉寂之中,从来不怎么出风头的燕山神,此刻突然开了口,说道:尊神既已知晓此事,特地约我等前来,不知您意欲何为?闻声,林旭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笑了笑说道:本尊打算直接联通六道轮回,送阴魂入轮回。
六道轮回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系统,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无法跟轮回通道开通连接,不过危险性也正在于此。
即使是仍然有生命的个体一旦靠得太近,说不得也会被轮回通道吸走魂魄,因此才需要通过阴曹地府这个机构进行中转,避免发生意外状况。
跟前面一点比起来加倍棘手的则是如何重新封闭轮回通道,若是任由它一直敞开,其危害程度不亚于某人拿着火棉药包当枕头,嘴里还叼着一枝雪茄。
不晓得个中厉害的地祇此刻起码还能安坐,那些真正听懂得林旭这番话是什么含义的明白人连坐都坐不住了。
此前不晓得林旭要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盟友巫山君萧柏琅都没按捺得住激动情绪,近乎于失声地叫喊道:林兄,此事切切不可呀!那六道轮回乃是绝大凶地,近之者无不坠入轮回蒙昧前知,还请你务必三思而后行啊!这时候,林旭的和煦笑容分毫不改,神色坦然说道:那诸君准备如何处置此事?任由所有生灵死后在风中飘荡,那样被风雨阳光消磨成灵子,沦落得连个蝼蚁都做不成吗?刚一听到林旭这句话,原本对他的计划不以为然的地祇们也都闭口不言了。
此类敏感话题,实在没哪个神祇敢主动接口把责任揽到自家身上。
要知道,哪怕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半个字,那也是与众生结下了天大的因果。
倘若被如此之大的一笔孽债缠上身,漫说期望不要陨落已成奢求,即便是打回原形重新投胎,只怕都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好生反省自己犯下的过错。
在天地之间,神祇不是至高无上的,祂们只不过比凡人多了些神通,当然也要多了些无可推卸的职责。
套用唯物主义的观点分析,神祇们算是一群对天地运转有益的寄生物,祂们跟天地的关系就像那些终生居住在人类消化道内的有益细菌一样,与宿主达成互惠互利的默契关系。
那些令人感到不适和消化不良的细菌,一概被划定为病菌,人体的免疫系统动辄就要扫荡这些不受欢迎的外来者,必欲除之而后快,健康肌体也肯定能阻止病菌繁殖到危险数目。
反观那些有助于人体消化分解食物,或者是能够提供某些人体所需特殊物质的细菌则被默许安安稳稳地存在下去,人体的免疫系统也不会吹毛求疵地对这些外来异物进行定点清除。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神祇就是这些有益细菌,这一方天地就是人体,至于天道当然就是那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免疫系统了。
天道作为天地意识的一部分,如果它发现了部分神祇不干正经事,反倒要给自己添麻烦拖后腿,从来不讲情面的它绝不介意清除这些毫无用处的寄居者,这就是残酷无情的现实。
惹不起,也不敢惹,这是地祇们的心里话。
在林旭的强势登场宣告之下,祂们也不敢贸然开口惹来一身麻烦,可想而知接下来什么问题也甭探讨了,大家都闭着嘴,难道要召开一次佛门闭口禅经验研讨会不成?不问可知,本次聚会是落得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当其他地祇各怀心事地告辞离开后,空旷的会场里便只余下跟林旭关系比较亲近的几位盟友继续喝着他提供的免费酒水,瞧祂们你争我抢的模样,大有几分不喝白不喝的架势。
喂,我说你们几个家伙,今天也喝得差不多了吧!凡事要适可而止。
听到地主林旭这么一说,大江龙君敖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祂一只手端着青铜爵,一只手攥着鸡腿,一只脚踩在几案上,大剌剌地说道:哎,林兄,你这里多的是好酒,我们喝上几杯也喝不穷你,何必如此小气?天柱峰山神庙这些年来被林旭打理得蒸蒸日上,靠着九峰镇等市镇的香火供养,早已不复昔日初来之时门可罗雀,空荡荡的库房能饿死老鼠的窘境。
即便照着眼前这几位地祇无底洞般的喝酒法,纵是连续喝上一百年,林旭也不会觉得多心疼,他开口叫停自然也不是为了这桩鸡毛蒜皮的小事。
瞥了敖平一眼,林旭没好气地说道:行了,别岔开话题,你们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章 孟婆汤哎,大伙皆知你是有了主意,直截了当讲来不好吗?男人大丈夫做事要干脆些才够豪气。
巫山君萧柏琅发挥出善于打圆场的优点,一席话把林旭的质问连消带打推了个干净。
于是,林旭也不便深究,切入了正题说道:要破开轮回通道不难,难的是阴魂进入六道轮回之前,必须洗去他们的前世记忆,否则那就真要天下大乱了。
不问可知,倘若降生人世的婴儿都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什么状况,恩怨情仇一把抓,说天下大乱那还是轻的,不折腾到世界末日就已经大不易了,如若不然,阴曹地府何苦不辞劳苦给阴魂们挨个灌孟婆汤?这时候,老实人龙石耳在一旁闷声闷气地说道:清洗阴魂的记忆得要孟婆汤才行?那东西我等可不知如何调制。
林旭抬眼看了看几位盟友,跟着他眯起了眼睛,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一字一句说道:……这个我知道。
闻听此言,在场的几位地祇全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齐声反问说道:你知道?迫不得已谈到了这个话题,林旭显得比较郁闷,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发现了脑海里时不时会莫名地迸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许是来自于未完全觉醒的前世记忆,不过这些东西纯粹是知识,而非真实生活的记忆片段,林旭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事情,一时半会更难跟盟友们解释清楚了,这些知识的来源问题一扯起来那就肯定是没完没了。
明知这个话题不能解,林旭当即咳嗽了两声,立马岔开话题说道:咳咳,你们别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总之弄出类似孟婆汤的东西没问题,前提是你们几个得帮一下忙啊!洪泽水君章渝摸着两撇滑稽的猫胡子,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姿态,说道:林兄叫我等出力,这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不知你那法子是否管用啊!封神后获得天道认可,自然产生的威压气势,其效力随着时间在一点点逐渐淡去。
林旭也在刻意引导自身气息冲击那部分不属于自主控制的辉光,他厌恶一切不受控制的东西,特别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此时基本恢复了常态的林旭,抬眼看着面前这几位瞪大了眼珠,只差在脸上写出我爱八卦标语的盟友,他实在是无语了。
歪着头思索一下,林旭突然转守为攻,反问说道:噢,你们觉得我的主意不靠谱,那谁有更好的法子?哪个……好像没有。
这种坦白过头的大实话自然是出自老实人龙石耳之口,至于其他几位地祇,这个事实祂们纵然心知肚明也铁定不会说出口的。
见状,林旭冲着盟友们冷笑了几声,提高音量说道:既然没有?那你们还说这么多废话干吗?试试我的法子灵不灵好了,不灵就换你们来。
化阴池这个名字在人间少有人知晓,不过在阴曹地府,最著名的饮料品牌孟氏企业出品的经典饮品孟婆汤,其主料就是以化阴池的池水,额外添加神秘佐料勾兑而成。
有鉴于此类产品的用处特殊,配方绝密并且销售渠道极为单一,所以关于生产内幕消息不便外传。
那些知道内情的,同样懂得真相不便外传的道理,大家只管闷声不语,余下的那些不明真相的家伙只管信口胡言,随着他们说去了。
真正了解个中内情的大能者,遍数如恒河沙数的诸世界那也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稀罕。
在林旭这位自命内行的专家指点下,多位神祇联手构筑一座化阴池,工序其实不难,知道该如何着手构筑,这才是难上加难。
首先圈定了山神庙内的一块空地,盟友们也跟着忙活起来,由始至终,参与工程的神祇们都在留意着林旭的一举一动。
受到好奇心驱使,祂们未尝没有一窥个中奥妙的心思。
然而,直至工程收尾阶段,参与者谁也没敢说自己看出了个子午卯酉。
反倒是这座建成之后的化阴池显现出一派宁谧安详的景象,远观恰似一泓静水波澜不惊。
金乌西坠,明月升起。
在夜幕笼罩下,白日里化阴池看不到一丝涟漪的平静水面,此刻在皎洁月色下倒映出绚丽光影。
此情此景,说是美轮美奂的话可能略显夸张,的确带着几分山水园林的雅致气息。
只可惜如斯美景当前,唯独乏人欣赏,围拢在水池四周的地祇们,祂们的目光全都在关注着林旭的施法过程,枉费了这一幕自然景致与人工雕琢完美融合的美景呈现在眼前。
天地之灵!宇宙之光!众生之力!万法之门!接引!这时候,伴随着林旭一阵抽风似的手舞足蹈动作和碎碎念的咒语,化阴池的水面上登时浮现了一层朦胧的白色光华。
紧接着,这座偌大的水池好似瞬间倾倒了整桶的荧光剂,用人类语言难以描述出其色彩变幻缤纷之妖异的奇异彩光,此刻悠然浮现在池水上方,这个场面美妙得如梦亦如幻。
在旁边看着林旭的作为,老土地黄世仁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瞠目结舌地说道:这手段似是……突然被堵住嘴巴,黄世仁刚讲了半截的话被堵在嘴里,只见大江龙君松开了按住祂嘴巴的手掌,摇头示意说道:说不得!说不得呀!不仅是敖平和黄世仁,在座的几位地祇或多或少也都看出了一些端倪,大伙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祂们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惊异和赞叹之意。
纵使林旭不愿说出他从何处学来了这些玄妙的本领,神祇的眼界终究不比凡人,即便一时看不出来路,多少总能瞧得出水深水浅。
林旭施展的这一手大有夺天地造化之奥妙,姑且不论是出自于何方神圣之手,根底也必定是非同一般的深哪!五彩缤纷的光华渐渐开始收敛,林旭也停止了手舞足蹈的动作,长出了一口气,他转回身跟盟友们说道:兹事体大,仅凭在下之力难以维持运转,诸君既是有缘来此,不妨各自留下一尊分身,协助处理相关事宜。
此言甚善,我等敢不从命!一听林旭如此说来,地祇们个个眼睛放光,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次林旭要请别人来协助,千万别以为是在幼儿园里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
利益跟风险挂钩,这就好比用一百倍资金杠杆炒指数期货,在大肆攫取超额利益的同时,倾家荡产的风险也是时刻悬在参与者头顶上的一柄利刃,没准几时就会落下。
一点也不必怀疑,私立阴曹是犯了天大忌讳的事情。
自从太古时代以来,作为华夏神系唯一的死亡处理机构,地府一直享有着对六道轮回的垄断经营地位。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特权,同样是任何后来者无法撼动的权威地位,哪怕是三清四御亲自插手都无法剥夺阴曹地府对阴魂的最终裁量权,最多是往里面掺沙子罢了。
哪怕是纯粹迫于形势逼人,林旭在自家地头悄悄地搞出这个山寨版的阴曹衙门,这件事说来同样是可大可小。
日后林旭若是与地府沟通得当取得对方的谅解,可能平安无事。
万一反过来说,事情谈崩了,或是节外生枝出了旁的变故,那时候就唯有兵戎相见了。
某些时候,林旭考虑事情只能从最坏的一种可能性着眼,那种认为世界很美好,凡事都可以讲道理的乐天派通常是活不久的。
这个世界实在太危险了,这种活宝还是趁早回地府重新考做人四六级证书吧!故此,林旭不遗余力地拉上一帮盟友参与其中,既是与祂们共同分享成果,当然也是请大家一块来分担风险。
完成了初步工作,随同盟友们一起来到天柱峰绝顶之上,武装到了牙齿的林旭朗声说道:在下要动手破开轮回通道,诸君请暂时退避。
听到林旭的提示,地祇们即刻抽身退走,这当口不是讲义气的好时机,六道轮回可称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奥秘之一,即使神祇被卷进去也没什么好下场。
若是待一会林旭不幸失了手,盟友们离得远点还能有余力抢救他一下,大家都凑在一块,真要出了岔子那就连锅端了。
开!咚隆——随着林旭一剑挥出,一束刺眼的白光从高空中投射而下,旋即将整个天柱峰照得一片雪亮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阴!阳!平衡!林旭挥剑割开了自己神祇金身的皮肤,任由汩汩的金色血液喷涌而出,在身前汇集成了数枚神文。
紧跟着他手捏法诀向上一指,几枚神文冲霄而起分别卡在了白光源头的四周。
伴随着林旭不住地念诵咒文,轮回通道的破口缓慢弥合起来,直至收缩成了一个不仔细分辨都难以无法看清楚的微弱光点。
见状,神态现出几分萎顿的林旭大喜,忍不住高声叫道:哈哈,大功告成了!淮南庐江郡几名身着黑衣,胸前挂着一枚银十字吊坠,身形容貌和长相都与本地人相差无几的男子正在向来往行人散发传单,口中说道:信主吧!信主者得永生!当街被拦住的行人当中难免有脾气不好的主,一上来就不由分说,跟着一把推开这些行为鬼祟的家伙,大声喝骂道:滚开,别碍老子的事。
当面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黑衣人,下一刻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他语气温和地说道:这位兄弟,你不想死后灵魂得到救赎吗?信主吧!仁慈的主会宽恕你的一切罪孽,不叫你下地狱,让你的灵魂升入天堂。
华夏人秉承一向视死如生的规矩,当然也很忌讳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谈什么罪孽和超脱之类的话题。
这时,这位脾气火暴的黑粗壮汉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抡起拳头狠狠捶在黑衣人的鼻梁之上。
这势大力沉的一拳直打得黑衣人鼻血横流,壮汉此刻还不依不饶地骂道:呸,你这厮死了才下十八层地狱呢!混账东西,快些给老子滚远点。
晦气!这位被揍了个满脸桃花开的黑衣人,很快在几个同伴搀扶下起身,他擦干了血迹,又继续向街头行人宣讲十字教的教义,只是有意问津者寥寥无几。
这些以雅赫威的地上牧羊人自居的传教士们,即使因为以往惯用的传教手法在东方这片土地上显得水土不服,导致接连碰壁,不断地遭人白眼和冷遇,乃至于老拳相向,他们心中仍没有丝毫的厌烦和怒气。
传教士们心里无比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取悦于天上的主,每当他们寻回一头迷途的羔羊,对于主的事业就又增加了一分动力和贡献。
为此而付出的一切艰辛和努力都是值得的,是证明自身虔诚信仰的磨练过程。
不消说,他们也是抱着成为一名殉道者的牺牲精神,冒险来到这片充斥着异教神祇的陌生土地,他们终极目标只有一个,把这里变成主的羊圈。
第二百零一章 棋手永远不要小看那些在强烈宗教热忱驱动下,行动起来的宗教人士,他们燃烧全部身心在一瞬间迸发出的能量极限,那绝对是普通人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程度。
直面酷刑拷打和血淋淋屠刀威胁,这对常人而言,能在这两者面前不屈,已然堪称为无畏的勇者,不过这种考验在宗教狂热者眼里充其量是学前班水平。
一名真正的虔诚者甚至能调动起全部精神力量,最大限度地抹杀自我特性,从而与主达成近乎完美契合的状态,甚至是可以使自身变成主的力量降临到人世间的容器。
事实上,假如某个信徒真的虔诚到了这个阶段,他们作为容器的人类意识也就随之消亡了,只有外在延续的虚假人格仍然维持着这具身体的运转和日常活动。
具备了最高限度虔诚的极少数信徒,他们的身躯也会不定期地出现神秘伤痕。
这些外在表征意味着这具肉体无法负荷的强大力量,故此在降临时所遗留下来的些许痕迹,十字教的教徒们则骄傲地称之为圣痕。
未经强化的人类血肉之躯相对于浩瀚的神力而言太过脆弱,无法承载神祇的降临所需,因此单个容器除了宣传效果之外,对神祇其实没多大实际意义。
然而,凡事总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发展过程,假设在某个世界里的容器数量持续增加超过了临界点,即便是远在亿万光年之外的神祇意志也能直接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阻隔,直接降临在一方天地之内。
不必讳言,等到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反对者一方已是无药可救了。
要在这最糟糕的状况发生之前加以阻止,唯一行之有效的策略就是果断出手,提前剪除那些可能成长为敌方登陆跳板的凡人信徒。
无论如何,容器总归是在庞大信徒数量基础之上产生的特例,跟概率有着密切关系。
当信徒的基数遭到削弱,最终能成长为容器的个体数量也自然会跟着减少,这就是最彻底的釜底抽薪之策。
杀,全部杀光,寸草不留。
随着林旭察觉到十字教已经把触角伸向了自家地盘,立时气得三尸神暴跳,考虑到状况发展到了极端恶劣的程度,不出狠招不足以拨乱反正,他随即联络分散淮南各地的世俗代言人,向那些豪强们下达了绝杀令。
被抓获的传教士经由神术抽取记忆,结果令林旭震惊不已。
这些人不是十字教本部派来的,而是莫名地被强力神术洗脑的速成产品,即使林旭不杀他们,这些被过度强力的圣光辐照后的一次性用品,大概要不了两年光景也该回归主的怀抱了。
于是,追查十字教传教士来源的线索就此断绝了,看样子对方提早一步做好了被调查的预防措施。
留给林旭的选择就只剩下一条路好走,不得已下达了斩尽杀绝的指令。
宗教战争是人类所有战争模式中最为残酷血腥和不可理喻的极端个案,若说牵涉到现实利益纠葛而发生的流血冲突,双方尚可通过妥协和利益交换来缓和矛盾,那么因信仰分歧而生出的问题就属于无解难题了。
远到中世纪的火刑架和十字军东征血腥屠城,近到911飞机撞大楼双子塔轰然倒塌,以及随后美国以反攻之名打响的那场战争,死于战火杀戮的无辜平民数以十万计,或许这就是某位以预言世界末日跳票而被嘲讽的蹩脚预言家所说:玛尔斯以福音之名传播四方。
这些案例归根结底是由于宗教信仰所衍生出来的,即使林旭身为凡人的时候,他就在资料和新闻上见识过太多相似范例。
一神教对待异教徒的态度是旗帜鲜明的,跟一神教谈妥协是缘木求鱼,一丝一毫的宽容都是多余的。
要应对这个困境,唯有以暴制暴。
哪怕林旭知道暴力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至少它能确保摧毁面临的难题。
随着林旭向淮南地区经营有年的本地关系网下达了对十字教传教士斩尽杀绝的指令,旋即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举凡是被告发涉嫌牵连十字教的人,一概拉到参与了与林旭联盟的神像前,逐个进行信仰甄别,那些通不过测试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这一日,配合着林旭一同发动的大江龙君敖平,抽空来到了天柱峰旧山神庙。
敖平一边喝着林旭自酿的果酒,一边戏谑地打趣说道:啧啧,怨不得人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执政。
林兄的手段当真是酷烈如暴风骤雨,凌厉不下于数九寒天哪!闻听此言,林旭的眉梢一挑,他很不是滋味地反唇相讥说道:敖兄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少讲几句风凉话吧!事情是明摆着的,总得有恶人来出头,只不过这一回轮到我罢了。
说完,林旭还觉得不够给力,他转过身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时,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满面忧色的老土地黄世仁走进大殿,以神祇的敏锐耳力自然不会错过林旭这段装13的念白,黄世仁叹息说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啊!尊神纵有霹雳手段,这淮南也经不起如此折腾,慎之!慎之!闻声,林旭冲着黄世仁一笑,说道:这道理林某当然清楚,除天下之大害,非得靠人不可。
敖平目光疑惑地看着林旭,追问说道:人?什么人?所谓蛇无头不行,既然要统御天下人心,自然要有人君。
一听这话,敖平恍然大悟,祂抚掌大笑着说道:那位兴汉大将军只怕还不成吧!若说这大秦天下有十分,他最多只占了三分,统御天下?呵呵,这事难哪!闻声,林旭也跟着笑了起来,摆出一副自信地模样,说道:呵呵呵呵,山人自有妙计。
话是这么说出去了,林旭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应对办法。
十字教的大军虽未涉足中土,传教士和地下教会的触角却已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这是暗流涌动啊!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身处乱世之中,底层民众极端缺乏安全感,这一颗心好似悬在半空没个着落。
在此前提之下,白莲教那种教义并不完善,组织能力也算差强人意的宗教团体都能凭借煽动群众的手段一呼百应,在北方拉起百万红巾军。
由此推想可知,若非十字教派出的传教士对中原的情况不甚熟悉,多少有点水土不服的毛病,仅以成员素质和组织力而论,一定会干得比白莲教漂亮。
单纯依靠神权打击教门,那是十个指头按跳蚤,到头来仍不免鞭长莫及之叹,最好的办法是透过大一统政权的卓越行政力,彻底禁绝十字教扩张的土壤。
一句话,要对付十字教在中土传教的暗流,单凭林旭和这帮地祇盟友用暴力镇压是治标不治本的举措。
唯一可以根治的方法是尽快结束战乱,依靠新生政权的世俗力量断绝那些无孔不入的传教士,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法子。
江陵城总督府自从组建兴汉军这些年来,只要不是外出行军作战,或是巡查地方情况,陈凉的书房总要亮灯到三更天。
他是抱定了勤能补拙的笨心思,专心苦读各类书籍汲取前人智慧,补强自身学识不够的先天缺陷。
倘若此时拉来一个早年间认识猎户陈凉,但许久不见的熟人跟他交谈上几句,必定会生出眼前此人学识素养判若云泥之叹。
许久不见,陈兄弟别来无恙啊!正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研读《道德经》,陈凉闻声抬起头,见了林旭现身,他也面露笑容放下书本,说道:林大哥,您怎么来了?哎哟,这事说来话长。
如何,咱们喝杯茶?闻听此言,陈凉乐得合不拢嘴,起身在柜子里翻出一套茶具,说道:嗯,喝来喝去还是您带来的这茶滋味最好,冲泡手法也精妙。
底下人送的那些价钱什么贵得吓死人的团茶,唉,丁点茶味没有不说,他们还净往里面加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喝着味跟药汤差不多。
闻声,林旭也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大小龙团那都是贡品名茶,早些年只有皇亲国戚才喝得起,那价钱当然贵得吓死人,你跟我一样是享不了那份口福哇!听了这话,陈凉摇头不止,连声说道:享福?哎哟,趁早饶了我吧!那滋味还不如俺老家的柿子树叶泡水好喝呢!寒暄了几句过后,林旭正色说道:闲话少叙,这次来我是想问一问,你几时发兵平定江南。
明年哪!怎么了?当年,林旭为陈凉开的方子是照抄了明太祖朱元璋得天下的九字真言,这个厚积薄发的路子被陈凉钻研吃透之后,他彻底理解了缓不济急的道理。
每次征伐都是计算胜算够大时才会出手,同时注意不要影响到自身的经济民生,因此兴汉军历经许多风雨波折依然屹立不倒。
现在听着林旭的话,陈凉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为何有此一问。
显而易见,自己打脸的感觉不好,林旭踌躇了一下,肃容说道:我希望行动可以提前。
反常者即为妖!陈凉记得十分真切,从起兵之日以来,林旭总在劝他不可急于求成,末了还送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那九字真言。
对此,陈凉一直是遵行不辍,想不到今天林旭突如其来地改了口风,莫非另有文章?久居上位,终日里颐指气使,虽说陈凉骨子里的那份豪迈爽朗和胆大妄为依然不改,城府却也不比当初那么浅了。
哪怕心中狐疑丛生,陈凉此刻照旧不动声色,他两眼平视着林旭,等待对方给出解答。
前日异族神祇驱使凡人至中土传教,淮南一带地下教会蔓延之势如野火燎原,此事虽已被我镇压下去,只怕今后局势会愈发糜烂。
陈凉已非吴下阿蒙,个中厉害他也能领会得到一二,低头认真思索了片刻,陈凉开口说道:那好,不如提前到今年攻打江南,如何?这个口头承诺已经足够让林旭感到满意了,当即他点了点头,从袍袖中取出一份图纸递给陈凉,说道:这是新式战船的图纸,该怎么操作,你自个掂量着办吧!第二百零二章 东风早前林旭提供的那幅战船效果图,兴汉军的工匠们都快把眼睛熬成兔子那样,总算照葫芦画瓢造出了搭载火炮的龟船。
从那时起,这种远近皆宜的战船就辅助着兴汉军的水师一跃成为横行大江所向无敌的舰队。
正因如此,陈凉实在想不出来,林旭还有什么必要动员他再去造其他类型的战船,不过陈凉也晓得林旭不会无的放矢,郑重其事地伸出双手接过了图纸。
把这份图纸放在桌案上展看一看,陈凉虎目圆睁,他大为惊讶地说道:啊!这是什么船,竟然没有帆和桨?呵呵呵呵,说得不错,这叫做车船,无需风帆和划桨,全凭人力踩踏船体内部的机关带动船身两侧水轮划水,最快速度堪比端午龙舟。
端午龙舟赛是江水流域最为隆重的节日庆典之一,陈凉如何不知轻灵迅捷好似离弦之箭的龙舟能有多快,一听林旭说这种怪模怪样的车船能撵上龙舟那样的专用赛艇,他即刻如获至宝地将图纸塞进袖子里。
发端自大雪山的江水流淌到了云梦大泽一带,水域面积变得愈发开阔一派烟波浩渺的水泽景象,然而,湖泊河流毕竟比不得外海大洋那样便利舟船驰骋纵横,方头方脑的龟船在内水行动起来也略显笨拙。
若是被敌方大批先登、赤马之类的小型战船围攻,抑或是堵在狭窄水域里挨打,说不得很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这一次林旭所提供的车船,在外形上悖逆了普通船只所遵循的常见规制形式,既无风帆也没有划桨,它的机动性恰好能弥补龟船的某些缺陷。
哪怕车船的火力和坚固性,这两方面跟龟船相比都差之甚远也没多大关系。
诚如林旭所说,这是航速极快且灵活易操控的特种战船,对付小型快船正是车船的拿手好戏,跟龟船搭配起来效果不言而喻。
尽管在深心里来讲,陈凉根本不认为普天之下还有比龟船更犀利的战舰,只是林旭愿意帮忙锦上添花,他也不会傻到拒绝人家,收起图纸陈凉也不忘道了一声谢。
一阵秋风吹过,沉甸甸的稻穗低垂下来,到处都是一片金黄色。
农人喜悦的秋收时节临近尾声,近几日来天公作美,连续艳阳高照,金灿灿的稻谷脱粒装入了粮仓。
经过了去年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旱灾之后,荆州借助这次秋粮丰收彻底恢复了富庶之地的元气。
随即,陈凉的精力也从关注民生疾苦,迅速转移到筹划天下大计方面,他召集了以陈氏子弟为核心的嫡系诸将和以水军大都督司徒雅,虎贲中郎将苗仁辅,平南将军鲜于闵为代表的秦军降将,共同商议对江南用兵的计划。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层道理泥腿子出身的陈凉也能想到,天下英雄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伴随着各地的秋收相继进入尾声,颗粒归仓后的首轮庆祝活动,几乎等同于擂动战鼓的发令枪响起。
占据河东与畿内诸郡的红巾军兵分两路,北线杀奔河内,看架势是奔着解池出产的池盐而去,南路兵马则循着泗水南下,大有一口吞灭淮南之势。
红巾军是不得不动,号称百万大军有九成是乌合之众,这些人马又大多都脱离了农业生产,成了干吃饭的消费者。
哪怕刚刚一场秋收过后,民生凋敝的占领区也养活不了这么多张嘴巴,红巾军分明是打定了外出就食的损主意。
小沙弥出身,自称吴侯的祝重发则趁着天变后的混乱,一举吞灭了几路零散义军,差不多全盘据有江东之地,只剩下闽越国和越国这两家对头,借助于地利负隅顽抗。
在此之后,祝重发抽调军力讨伐割据在上游彭蠡泽西岸的小霸王薛皋。
此番有备而来的祝重发,动手速度之快可谓迅如雷霆。
仅在旬日之间,他就把薛皋这位曾经名噪一时,武勇过人的反秦义士打得招架不住,被吴军围困在老巢豫章城内动弹不得。
总算是依仗着秋收刚过,豫章城内的存粮还算充裕,薛皋平素对军纪约束也较严,在彭蠡一带还算得民心,虽说与吴军兵力相差悬殊,薛皋凭城据守也能负隅顽抗些时日。
对于龟缩在豫章城内垂死挣扎的薛皋,祝重发没放在心上,始终在提防的大敌是位于荆襄上游的兴汉军。
在作战会议上,陈凉面色阴晴不定,刚刚获悉的这条消息实在不可思议,他不得不再度向苗仁辅确认可靠性,说道:小霸王薛皋?你说当真是我的大舅子?闻声,苗仁辅大力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道:定然无差,我军细作还查到,去年薛皋派人前往薛家的祖坟祭扫。
古时不同后世,除了极少数的人渣之外,没人会下贱得乱认祖宗。
这时,陈凉沉思了片刻,颔首说道:唉,薛家只剩了这么一个男丁啊!当年的那场婚礼惊变虽已时过境迁,每逢午夜梦回之际,陈凉追忆起横死在眼前的娇妻薛梦颖,回想佳人一颦一笑,饶是已然见惯了修罗屠场,杀人如麻的陈凉仍止不住悲从中来。
没错,他是个粗人,不懂得多少情爱纠葛,但陈凉也是识得好歹的人。
薛梦颖一个大家闺秀能垂青他这一文不名的穷猎户,那是陈凉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能厮守终老他只能说自己福薄。
老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情似海深。
总归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哪!!纵然陈凉不考虑薛皋对自己有什么用处,只看在他是薛梦颖硕果仅存的堂兄的份上,陈凉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去死。
薛皋一蹬腿,薛梦颖的娘家就算绝后了,这对陈凉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虽说不知薛皋这几年收纳妻妾和美人到底生了几个孩子,一个婴儿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幼年夭折的概率太高了,即便是帝王之家生孩子也有夭折半数以上的先例,陈凉实在是赌不起。
权衡着个人情感和现实利益的双重考量,陈凉猛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他高声说道:我意已决,五日后发兵出征!咚——咚——咚——打从仿制的火炮成为兴汉军的正式装备以来,每次出战之前除了例行的擂鼓和祭祀仪式之外,陈凉必定要亲自点燃号炮以壮军威士气。
随着隆隆炮声在江面回响,兴汉军士卒们那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也连成一片,千帆竞流的场面呈现在前来送行的人们眼前。
如此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开拔出征,场面壮观得叫人很难想象他们可能会战败。
陈凉近日来手不释卷地苦读着《三国演义》,特别重点研读火烧赤壁那一段情节。
无论他横看竖看,未免觉得自家跟那位横槊赋诗的一代枭雄曹孟德更为神似一些。
号称麾下雄师八十三万,欲与孙权会猎东吴的曹操,在赤壁被黄口小儿周瑜的一把大火烧得彻底没了脾气。
哪怕他不觉得自己会犯下此等低级错误,骄兵必败这个教训也是必须汲取的,这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哪!一朵悠然漂浮在空中的云朵之上,林旭和大江龙君敖平正下着围棋,下面传来的连声号炮打搅了敖平的思路,眼看着祂的一条大龙就要被林旭绞杀了。
叹息一声,敖平再次投子认负了,这已是祂输掉的第六局。
被这位好下棋又棋术不精的盟友缠住不放,林旭很是无可奈何,他笑着一挥袍袖收起了棋枰,说道:敖兄,兴汉军已经挥师东进,这一回得要看你的手段了。
在自家地头上,敖平表现得很有底气,祂咧嘴一笑,说道:放心,本君统率江水亿兆水族,些微小事岂会搞砸?尊神只管放心便是,不如咱们再来一盘?对这位臭棋篓子的水平忍无可忍,林旭迟疑了一下,态度坚决地摆手说道:呃,正经事要紧,敖兄不如先处理正事吧!兴汉军水师与船上搭载的步军合计达十万之众,江面上墙橹遮天蔽日,声势浩大的兴汉军水师一路推进。
在大军沿途所到各处,沿途的州郡大小城池无不望风而降,这些天来天气保持晴好,一路上顺风顺水,行程顺遂得连陈凉都觉得不可思议。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早晚总会有到头的那一天。
当兴汉军这一日迎头撞见了扼守在彭蠡泽与江水之间咽喉水道的江州,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占城池的好运道终结了。
吴侯祝重发派驻在此的守将任嚣下令紧闭四门坚守不出,与此同时,他向高人求助,冀望多拖延一些时日,等候正在兵围豫章的祝重发率领吴军主力回师增援江州。
任嚣寄予了厚望的这位高人正是他的本家长辈,早前也化名为翩翩道人四处劫掠童男童女,闹得鬼憎神厌,方才炼成了金液还丹的茅山妖道任天长。
前一次,任天长是被大秦第一带路党叶飞请去帮忙,不幸撞见了兴汉军。
随后,他又引出了隐居幕后的林旭出手,真可谓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膻。
鄂州兵败后,叶飞投往薛皋帐下,任天长则耍了个小花招甩掉林旭,干脆遁回了茅山,他的本意是暂且避一避风头。
岂料,昔日的仇家和苦主闻听他的行踪下落,纷纷打上门前来寻仇报复,搞得任天长是不胜其扰。
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放弃了茅山的老巢又跑出来躲清净。
经过再三思量,任天长改换了身形容貌,寄食在本家后辈任嚣的府上,舒舒服服地当起了一名食客。
凭着妖道任天长一身神通本领,投奔当今天下群雄中的哪一位也不会遭到回绝。
打天下的时候是正值用人之际,诸侯们唯恐自己网罗的人才不够多,唯才是举这一条的执行力不打折扣。
不论一个人的品行高下如何,同样也甭管他是什么样的出身德行,只要对自己夺取天下有所助益,那就是诸侯们求之不得的座上宾,声名烂点又算得什么大事?漫说是区区采补双修这种个人生活作风问题,纵是那些茹毛饮血生吞活人的天妖巨魔愿意前来投奔效忠的话,乐意举双手欢迎它们的枭雄也是大有人在。
老奸巨猾的妖道任天长素来行事鬼祟隐秘,不肯高调出头,前番替叶飞出力险些把自己陷进去,这件事就已经叫他后悔不已。
此番投奔到任嚣门下本想着安安稳稳混日子,享受一下人间富贵,不料这次又被卷入了兴汉军与吴军的战事当中,老实说,任天长也觉得自己是流年不利啊!第二百零三章 叫阵上阵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不上阵又无言以对,妖道任天长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着实有些头疼。
倘若换作脸皮厚的无赖之辈,这时候一声不吭溜掉也就是了。
奈何,任天长在骨子里还是颇为看重自家的这张面皮。
明火执仗的坏事他敢作敢当,这种下三烂的勾当则一向深为不齿。
为此,在接到任嚣的符咒求援后,在丹阳城内的府邸踌躇了半日,任天长还是黑着老脸启程赶赴江州驰援。
打不过兴汉军那是能力问题,若是连个面都不露就跑掉,那就成了人品问题,任天长显见是并不打算叫旁人质疑自家人品不好。
最近几日,一日三餐和住宿都在城楼上解决的任嚣,乍一见了任天长的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真是比看见了亲爹娘还来得亲热几分。
须发蓬乱的任嚣上前一把握住了任天长的手,说道:哎呀!您可算来了,若是再晚些时候,怕只能替在下收尸了。
明知揽下了一桩天大的麻烦事,搞不好还得跟林旭那些地祇撞上,一味阴沉着面孔的任天长也不多说什么,开门见山地问道:贫道在路上耽搁些时间,不妨事吧?溺水之人连一根稻草都不会放过,何况任嚣的处境比溺水者还要凶险得多,他现在是一心指望着任天长了,连声说道:您既然到了那便一切大好,不妨事,不妨事。
闻听此言,任天长微微点头,随即转身看了看城外兴汉军扎下连绵十数里的营寨。
不经意间,他回想起前番在鄂州狼狈脱身的经历,少不得又要重温旧梦,而今任天长的心情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这时,任嚣望见了任天长阴晴不定的面色,试探着询问说道:道长可否施法延缓敌军攻城?前日本将已遣使星夜兼程求援,目下算一算时日也该到了豫章,再有三五日光景,吴侯便能回师援救江州。
唉,敌军势大,我怕坚持不到那时啊!吃一堑长一智,跟兴汉军为敌的过程中,任天长已吃过一回大亏。
这次他是学精了,索性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手抚着近来特意蓄起的一撮胡须,说道:贫道不敢保证成功,也可勉力一试。
那某便拜托道长了。
在兴汉军背后有神祇相助,任天长对此心知肚明,身为一名修行者,他同样清楚神祇不能轻易干涉人间事务的顾虑,此中因果不容易消受。
兵临城下,硬要阻止神祇插手不太现实,只能借力打力,任天长私心里觉得将阻力保持在人力难以抵挡,而非人力不可抵挡的界限之下,那些顾虑重重的神祇投鼠忌器一定不会出手干预。
反正任嚣也不求取胜败敌,只想拖延一下时间而已,这个要求算不得过分。
如今要达到这个目的,施展些许龌龊手段,这对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妖道任天长,的确是太过小儿科的把戏。
任天长抵达江州,翌日江面上刮起了七八级的大风,浑浊翻卷的白浪不住拍打着江岸,势若奔马十分骇人。
那些大型战船还能勉强维持出航,诸如走轲、先登和赤马之类的小舟可不敢与老天爷对着干,清一色躲在港口里避风浪。
既然天公不肯作美,兴汉军也只能选择不战,期待天气好转。
等了一天之后,大风停了,天气突变,下起了如注豪雨,江水也猛涨了足有半尺。
水势骤然变化,加之雨势急促导致视野不良,不要说小船,大船航行也得格外当心了,结果还是不能出战。
到了第三天,泛着乳白色的浓稠雾气横亘在宽阔江面之上。
尽管不能说夸张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江水之下隐藏的那些沙洲和礁石之类的障碍物,水手们用肉眼已是难以分辨。
平心而论,上述三种异常天气都没超出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只是凑在一块连续出现,令得兴汉军只能对着貌似触手可及的江州城望洋兴叹。
没等幕后黑手林旭想清楚是否要出手,在他犹豫的当口,南边吴侯祝重发已经火急火燎地开进过来。
吴军的十万之众也抵达了湖口附近,驻扎营寨与兴汉军隔江水相望,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
小和尚……你果然不是久居池中之物啊!念叨这么一句也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失落的话,林旭和大江龙君敖平降下了云头就近观察吴军大营。
兴汉军提早下江南是由林旭提议的,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一回照旧在暗中跟随兴汉军行动。
大军出动,万众一心,激荡的军心士气在空中凝结成云气,好似旌旗又像刀斧。
目睹此情此景,饶是从不知什么叫担惊受怕的大江龙君敖平,祂声音颤抖着说道:林兄,咱们还是先在一旁看看风色再说吧!最好陈凉自己解决祝重发,你我皆是神祇,这人道因果不好沾染哪!出身于东海龙族的敖平是个不打折扣的纨绔子弟,天生性好渔色,不过也谈不到不学无术,起码敖平的见识和眼光都比起一般地祇强得多。
不管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族也是鳞甲之长,类似于人道和神道中比较隐秘的状况,敖平每一样都知道得不少。
此刻祂打起退堂鼓,绝不是因为缺乏勇气临阵退缩。
江湖混老了,胆子变小了。
知道的内幕消息越多越全面,行动起来胆子总归是越来越小,无知者才能无畏呀!闻声,林旭呵呵一笑,他拍了拍敖平的肩头,鼓励说道:事已至此,到了咱们该出手的时候,想躲也躲不过的。
少安毋躁,且看他们如何过招吧!时代演进到新旧交替,风起云涌的变革转折点之时,天地气运都会迸发出至为绚烂的火花,那些英雄人物作为时代骄子由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单就目下的情形来说,陈凉无疑是个英雄,祝重发当然也是个英雄。
英雄固然可以惜英雄,不过他们无法和平共处,因为这天下虽大,对于心胸包容天地的英雄来说,水池子还是太浅了。
假如按照以林旭为代表的现代人观点来分析,这些一时之选的英雄豪杰,只不过是天道点中的备选者。
像是培养蛊虫一般被天道丢在一块,任由着他们彼此残杀吞噬,直至决出最终胜利者,未必是最强大的,但一定是最适应当前环境的幸运儿。
作为获胜者奖品的皇帝宝座只有一个,参与竞争者却多得很,无论谁想要笑到最后都不是一桩轻而易举的小事。
诸侯们既要斗智斗勇,而且也要比拼各自的运气和机缘,同为一代豪杰人物,无论谁胜谁负都不值得意外。
这一点也正是后来的人们在闲暇时候,特别钟意对过往历史炒冷饭的原因所在,即便剥去那些或是经过人为篡改,或是其他原因造成的疏漏误读。
一个大时代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不确定性仍然要比确定因素多得多。
江州城外兴汉军大营中军帐末将不才,愿请命为先锋,试探敌军虚实。
苗仁辅拱手上前,声如洪钟地请战之词着实是令人侧目。
人尽皆知,这位虎贲中郎将苗仁辅与水军大都督司徒雅面和心不合,几有冰炭不同炉之叹。
究其原因,既有苗仁辅被某人阴谋暗算的积年旧怨,当然也不排除某人官位被司徒雅压着升不上去的心病所致。
除此之外,陈凉大概也不希望手下的大将们关系过于亲密。
总而言之,在种种因素促成之下,苗仁辅每次逮到机会总不免跟司徒雅别一别苗头,这次攻打江州也不例外。
司徒雅贵为兴汉军的水军大都督,先锋踏阵这种战术任务他是不可能出来争抢的,闻声也只得悻悻地瞪了苗仁辅两眼。
原本先锋大将之职非苗仁辅莫属,谁也不曾料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
被人视为淡漠名利的鲜于闵突然出列,他插言说道:苗将军此言差矣,在下自从效力主公麾下,迄今尚未有所建树,正待为主公出力之时,此番怎么算也该轮到在下了吧!鲜于闵的话音未落,打从旁边又跳出来了陈忠,这位陈氏宗族子弟瞥了一眼其他竞争者,自信满满地说道:这可不成啊!我们陈氏诸将也不是摆设,这先锋官是一定要由我们来当。
一如既往地,兴汉军中的所有矛盾最后都会被推到陈凉面前仲裁,害得他左右为难。
垂头思考了一会,陈凉像是无可奈何般摊开双手,说道:你们都说要出战?那好,每人各领一支令箭,战后以斩首数目计输赢,多者拜为先锋官。
麾下遵命!末将得令!主公英明!樯橹接连如城壁,帆索悠然若浮云。
甲板上的战楼高起数层,规模堪比水上要塞的楼船,体型庞大凶悍的斗舰,坚实牢固长于冲锋陷阵的艨艟,轻巧灵活的先登和走轲。
这些千百年来沿袭的传统战船,在兴汉军水师中仍然占据着主流地位,这些船只是靠缴获秦军水师所得。
如果说全部战船是十成的话,这些老面孔少说也占了九成五以上。
在陈凉起兵后,以龟船为代表的新式战船兴建数量相当有限。
说到底,造船这活计不像一般人家打几件家具,随便弄来了什么木板都能凑合着用,开销高低且不说,光是为了满足造船所需的要求那就不是一桩好办的差事。
一般情况下,对船材的标准首先是要坚硬耐腐,一棵树木被砍伐下来,需要放置在避光通风的环境中自然风干一年以上。
等到木材当中的含水量降到相当低的时候,用来造船才能保证造出一艘坚实耐用的船只,在材料方面,民船和战船也是一样道理。
贸然以湿度超标的新鲜木材为原料,这种蹩脚的劣质品下水后,大概用不了几年功夫就会霉变烂成一堆废柴,到时候连烧火都不中用了。
争夺此战先锋的职位,苗仁辅、鲜于闵和陈氏诸将三波人马相继在水师中,挑选出了他们认为合用的战船,旋即扬帆起航杀奔对面的江州而去,一场决定生死成败的宿命之战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零四章 前哨呔,尔等贼寇为何无故犯我江州?从水门城楼之上传来一声洪亮的断喝,虽然说穿了尽是废话,搁在此时此刻却也有着必须应答的理由。
在华夏这一亩三分地上,大家办事向来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特别是在用兵动武之际,不得不在乎探讨是非曲直的问题,关于是否出师有名,这也当然也属于一个严肃命题。
说不得,生拉硬扯地找个借口出来,那也总比赤裸裸说出心中的所思所想强得多。
闻听吴军方面的指责声音,仗剑而立的苗仁辅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豫章薛泽圃乃我家主公内兄,汝等奸贼竟敢加害于他,我家陈大将军自要发兵讨伐尔等。
关于薛皋与陈凉存在这样一层亲戚关系,吴军的上上下下打从祝重发开始,没一个人知道内情。
尽管对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尚存疑虑,不过考虑到对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放言,必是有所倚仗。
要知道,两军阵前信口开河那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这不是开玩笑就能解释过去的。
眼看着己方指责对方不义的理由似乎站不住脚了,任嚣也不再多言,一挥手中令旗。
旋即,江州城楼下方的栅栏状水门缓缓升起,一队以先登和艨艟混编为主的小型水师在江州城外列阵排开。
擂鼓!杀呀!咚咚——苗仁辅一声令下,喊杀声与战鼓声连成一片,双方水手玩命地划动桨叶,两支小型船队交错而过,相互投射的箭矢和梭镖直如雨打芭蕉般密集得数不清个数。
那些暴露在外的船板,不多时便钉满了箭枝,看上去犹如覆盖着一层积雪。
体积较大的艨艟则仗着块头大寻机撞向敌船,这场突如其来的水面交锋,规模虽不大,战斗激烈火爆程度半点不逊于一场大战。
先行一步的苗仁辅与江州守军交战之时,在毗邻江州的水域,鲜于闵正高高举起一颗面目狰狞血肉模糊的头颅,大声喝道:本将鲜于闵,斩获敌将首级!在军中以斩将夺旗作为战阵的最高武勋,这个道理很简单,将领是一支军队的核心人物,失去指挥的军队是不堪一击的。
至于说旗帜,那是军将用来指挥和标示自身部队存在的工具,同样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
对于没有无线电这样远距离指挥系统的冷兵器时代而言,随着战场上竖立的一面旗帜倒下,也就意味着上一级的将领无法再通过这面旗帜判断自己下属的部队是否存在,更谈不上指挥调动了,因而,一面军旗的丧失等同于一支部队被消灭。
一支被敌人夺走军旗的部队,即便在战事中幸存下来,事后必然也会受到严惩,这是不可变更的铁律。
万胜!万胜!万胜!不惜以身犯险跃上敌方旗舰,一举砍下了吴军迎击水师裨将的脑袋,鲜于闵无疑是这次交锋中大获全胜的一方,只听得战场上欢声雷动,那是兴汉军为己方获胜发出的喝彩。
隐身在滔滔江水之下观察着凡人的战争,敖平摸着下颌的肉质龙须说道:两边的云气皆有凝重沉稳之象,看来这一仗是有得打了。
林旭暗地里给陈凉开了多大的金手指,他自己心中有数,当听到敖平如此说,林旭惊讶地说道:难道敖兄看不出兴汉军有取胜的征兆吗?闻听此言,敖平连连摇头,说道:此乃人道内务,我等神祇只能看个大概,您这位司天王不也是两眼一抹黑吗?林旭闻声大笑起来,跟着点头说道:呵呵呵呵,那倒也是,我们终归不是这一出大戏的主角,不如安分些当个看客吧!恰在此时,林旭忽然觉得心中一动,岔开话题说道:敖兄,最近这段日子的天气如何?呃,由今日起至月底丙午日之前皆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林兄缘何有此一问?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林旭此时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哦,我是在想东瀛那边为何没了动静?一听这话,敖平愈发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道:那些大股的东瀛海盗都被风浪掀翻船只下海喂了鱼,剩下小股的那些根本成不了气候,林兄忽然想起这事,莫非……我亦不知,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吧!凡人动心有可能是因为一时错觉,反观神祇动心的话那就不妙了,往往意味着是某种预兆正在来临。
听到了这里,敖平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哦,那倒是要格外当心了,不如等下我派员往东海一行,且看那些罗圈腿的小矮子是否有所异动。
也好,就这么办吧!秉承着一时之气运的天之骄子们,大家的资质差距是半斤八两,真要分出个高下,与其说各自凭着本事拼斗,倒不如讲是看谁的运道更强一些。
此战,陈凉和祝重发都是将各自的精锐主力尽出,万一输掉的话,几乎再无可能翻本,一战下来就能确定胜利者将成为江水流域的霸主,不远的未来或许将是一个赢家通吃的结局。
本能地感觉到对方可能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生平大敌,无论是性格爽朗豪迈的陈凉,还是心思缜密思虑的祝重发,他们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大意。
二人犹如两头争夺领地的食肉猛兽,在正式展开生死搏杀之前,凶狠而谨慎地试探着对手的底细,寻找着对方的致命弱点,两军每天发生在江水之上的小规模冲突就是这种刺探行为的外在表征。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条战线上,情况同样是忙碌不休。
随着吴侯祝重接到江州告急主动退兵,豫章城解围后,陈凉遣人给薛皋送了一封信过去。
在信中,陈凉详尽阐述了双方的亲属关系,提出希望薛皋与自己联手消灭祝重发。
照着薛皋过往的火暴脾气,他肯定一早就点头答应下来。
素未谋面的堂妹夫陈凉好歹也是自家人,祝重发又险些要了薛皋的性命,这种时候该出手帮谁难道还不明显吗?然而,事情并未照此发展,薛皋召集了手下们议事,刚一提出接受建议,当即遭到叶飞的强烈反对。
曾经割据鄂州的叶飞被兴汉军打得丢盔弃甲而逃,好不容易夺占的地盘也丢了个干净,多年辛劳尽成空妄。
要不是秉承收钱办事的原则,这方面职业道德不错的妖道任天长,念在合作一回的份上出手顺带救了他,估计这当口叶飞的骨头都能打鼓了。
在这次会议中,叶飞明确反对薛皋出兵的理由不是他跟兴汉军的积怨甚深,叶飞旗帜鲜明地提出有坐山观虎斗才是上策。
跑去加入陈凉一方,今后只能成为附庸势力,搞不好的话还会变成炮灰。
姑且不说日后的情况如何,即便是在眼下也不会被人看重。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场血战下来,不管是谁输谁赢,赢家也必然元气大伤。
于是,叶飞奉劝薛皋先袖手旁观,以取鹬蚌相争后的渔翁之利。
若是陈凉取胜,薛皋念在自家的香火情份不愿意与他兵戎相见,届时率领全军投靠势力大减的陈凉,也算是雪中送炭之举,远比现在满口答应的好处多得多。
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位堂妹夫陈凉是何许人也,薛皋兵败负案在逃,他没亲眼见过。
现如今,仅凭一封书信就主动投靠过去,这事严格推敲起来也的确不太靠谱。
况且,人称小霸王的薛皋本就不是甘居人下之辈,在叶飞的劝说之下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寻了一堆借口搪塞拖延时日。
当收到了薛皋的回信,稍作推敲陈凉就明白了薛皋的态度如此消极,对此他虽觉得齿冷,但也无可奈何。
幸亏陈凉从开始没指望薛皋能帮上什么忙,此时也谈不上多么失望,只是免不了对世道人心的叵测多变又多了一份感慨而已。
势均力敌的战争是注定漫长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兴汉军中的将领们,情绪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例行召开的军议中,向来以敢言著称的苗仁辅再度开启嘴炮,他当着陈凉的面,毫不客气地说道:……冬季将至,气候不利于作战,如此长久对峙下去,来春便会疫病横行。
孙子兵法说,兵贵速而不贵久,有闻拙速而未闻巧久也。
末将斗胆请大将军您三思,速速撤兵返回江陵,待得来春转暖再战吴军。
闻声,陈凉手抚着额头,犹豫地说道:嗯,你说得在理,不过……话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下来,陈凉从帅位上站起身,他的神情忽然坚定起来,说道:真要决战,有个三五日时间也够用,撤军之前,咱们好歹也要试一试,你等下去准备吧!是,末将等遵命!色泽浓郁似画卷的苍翠青山绿水掩映之间,一座濒水而建的道观前人头涌涌,全副武装的甲士们持戟分列道路两旁,几名文臣武将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道观大门。
吴侯殿下,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在香烟缭绕的殿堂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身着藏青色的天师道袍,此刻他手把着拂尘向祝重发打了个揖首。
这番话虽然用到了敬语,不过从老道士的语气中着实听不出多少恭敬之意,更像是街坊邻居见面时习惯性地打个招呼。
战争是一头需要吞噬鲜血和金钱供养才能存活的史前巨兽,前线长期僵持消耗,对任何一方来说都不是喜讯。
固然,陈凉急于解决难题,祝重发也不得不考虑如何从这场持久战中脱身,他所选择的方式是借助于外力。
你们金丹派支持孤是别有所图,此事孤已知晓,但也无妨。
大家本是相互利用,我要得天下,你们要什么?不妨开个价吧!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祝重发如此坦白地说出自己的野心,一点伪装掩饰都不要了,足见他的心情是多么急迫。
闻声,对面的老道士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国教!国师!乱世枭雄们除了终极目标,其他所有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了那些被普通人珍视的情感。
对于这一点,杀伐果断的祝重发自然不会例外,哪怕他曾是一名小沙弥,此刻仍旧斩钉截铁地回答说道:好,孤答应了。
你们可以动手了吧?闻听此言,老道士的笑容愈发灿烂,说道:贫道敢不从命!不管多隐秘的行动,总归是瞒不过有心人的,那边祝重发刚一跑去跟人许愿,江州城内的任天长便已得到了内幕消息。
随后,他火急火燎地找到了任嚣,一见面就直入正题说道:金丹派那群牛鼻子要来了,贫道也该告辞了。
哎呀!道长,那是吴侯的意思,您又何必为难我呢?听到任天长讲出近似于势不两立的决绝话语,任嚣大惊失色地辩解着,显然不希望这位得力臂助离开自己身边。
见状,任天长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说道:呵呵呵呵,非是贫道故意为难你,此间……确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处。
自家人晓得自家事,乍一闻听金丹派要来江州的消息,任天长就不得不抓紧时间跑路了,他若是走得迟了一步,只怕要把自家的小命也一块搭上。
第二百零五章 涡旋前些年化名翩翩道人,妖道任天长在江南一带可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阴私勾当,不夸张地说,他开罪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诸如金丹派这一类的名门大派,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找个接口干掉像任天长这样声名狼藉的恶棍,在地方上捞取信望和人心。
虽说任天长已经不屈不挠地修成了金液还丹,自身修为一举暴增至炼神还虚初阶境界,也算得上能手了,这毕竟靠旁门左道取巧得来的,难免存在根基不牢的先天弊端,真格碰上修成金丹的修行者,双方交起手来他还是输面居多。
有鉴于此,任天长得趁着金丹派那些家伙没来江州之前,立马拔腿跑路,万一溜得慢了那就要了亲命。
任嚣见任天长似乎心意已决,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放弃挽留,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请您务必保重。
即将分别之际,打点行装的任天长看似漫不经心,说道:瞧在宾主一场的份上,临走之前贫道奉劝一句。
兴汉军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不是寻常人招惹得起的,那金丹派虽是江南霸主,然在贫道看来取胜之机超不过三成。
日后若见风色不妙,汝且好自为之吧!闻听此言,原本对战况抱着乐观态度的任嚣不禁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他知道任天长这妖道眼力毒辣,从来不会轻易下断言。
既然目下敢于如此判断,那就是说在任天长看来吴军是凶多吉少了。
任嚣对祝重发并非不忠,问题是下属效忠的基础是良禽择木而栖,若是大树自己都撑不住了。
对不起,那说不得下属们也只有树倒猢狲散。
这时,迟疑了一下,任嚣再度躬身道谢说道:……某谢过道长指教。
出了江州城这块险地,任天长只觉一身清爽利落,身为邪道中人他还能活得如此逍遥自在,自有一套独门求生之术。
若是眼力不够,手底下又不硬朗,任天长早几十年就给人挫骨扬灰了。
施施然地离开了江州城,任天长琢磨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果断选定向北而行。
须知,打从红巾军击破洛阳之日算起,近畿、河东和河内等地,局势乱得一塌糊涂,而且听说墨门正在跟白莲教搞摩擦。
既然这群好管闲事的家伙注意力全都在对付白莲教这条大鱼身上,估计他们暂时没空理会那些危害不大的旁门左道之士,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正适合任天长浑水摸鱼。
身具大神通的修行者介入凡人之间的争斗,严格来说是不合乎规矩的。
天道不会管人杀人,不过因果牵缠之下,一切罪孽都要遭到清算。
修行者们最终必须面对天劫,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力量,哪怕在原有基础之上增加一分一毫,很可能演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果正是天劫的极佳发酵剂。
如此一来,事态发展不言而喻是具有灾难性的。
对累世积修以求不灭的修行者们而言,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哪一种下场会比落得个神形俱灭,来得更令人望而生畏了。
进退两难的陈凉想要通过决战摆脱困局,祝重发的如意算盘则打在了金丹派身上,一方心切求战,一方消极避战,这下子事情麻烦了。
大将军,吴军水师大部躲在彭蠡泽中,我军攻击江州,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听到司徒雅如此说,陈凉也觉得头疼,接口说道:那司徒都督你的意思是?我军何必纠缠于江州一地,若是突入彭蠡泽聚歼吴军水师。
待得回过头来,夺取江州区区一座孤城,那便易如反掌了。
司徒雅此言既出,没等陈凉发表意见,旁边的苗仁辅已是大摇其头,出言指摘说道:司徒都督此言差矣,我军中多为大舰,船舰吃水甚深,在江水中航行倒也无妨。
一旦驶入彭蠡泽,难免遇到苇塘沙洲水浅之处,到那时岂非成了龙游浅滩自取灭亡?自打一块在兴汉军中效力,苗仁辅罕有不跟司徒雅唱反调的时候,对此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这时,一旁的鲜于闵此时正欲开口,随即他又犹豫了一下。
鲜于闵宛若川剧变脸似的神色变化,悉数被陈凉看在了眼里。
身为大佬他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于是,陈凉开口说道:鲜于将军,你可是有话要说?闻声,鲜于闵咬了咬牙,挺胸说道:启禀大将军,末将以为与其冒险深入,不如诱敌出战。
放出讯息宣扬我军将直趋江东,屯留少量战船配合铁链封锁湖口,何愁吴军不来迎战。
反客为主?陈凉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只是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呢?一件事在自己吃不准的时候可以问问别人的意见,陈凉转向了其他几位手下,询问说道:你们以为此计如何?自觉被人抢了风头,司徒雅面色忽隐忽晴,最后嘬着牙花子说道:此计可行,却也不妨一试。
鲜于闵的法子惠而不费,大不了再浪费几天时间,反正前面个把月都虚掷浪费了,莫非还就差耽误这几天功夫吗?其他人的观点也差不多,鲜于闵的方案旋即获得了全票通过。
陈凉对自家团队维持良好的和衷共济精神而感到喜悦,下属们太和睦不好,矛盾太大影响了正事也不好,他摸着下巴说道:嗯,如此说来,倒要好生谋划一番。
鲜于将军,这次就由你操持此事吧!是,末将领命。
在彭蠡泽湖口附近,这一场很可能决定未来天下大势的战役牵连甚广,不仅是凡人、修行者和神祇悉数被卷入其中,就连那些妖魔鬼怪也是身不由己地落入了这个大漩涡。
盘踞在百越之地的虎妖霍山君与林旭达成口头协议,来年中元节相约关中咸阳宫一决高下。
故此,近段时间一直在安心静养,争取在决战之前将身心调节到最佳状态前往赴会。
不料,半道被传送紧急状况的铃声唤起,突然被搅扰了心境,霍山君憋着一肚子火气来到前厅。
多年死党狈妖贝大夫和熊妖贾丹早已等候在此,一见面贝大夫便开口说道:山君,大喜事啊!闻听此言,霍山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说道:噢,喜从何来?貌似忠厚的贾丹此时忍不住卖弄自己消息灵通,它腆着大肚皮笑呵呵地说道:那陈凉与祝重发两军对峙,彭蠡大战一触即发,伤亡之惨重自不待言。
我辈惯用的法器、法宝多以人身为原料,平素不便下手,又怕惹来那些喊打喊杀的修行者和神祇,此番凡人血战,我等前往观战时也不妨顺道收集些旁人不要的玩意。
吞食人类精血对妖族而言是一种速成法门,不论是修习何种功法,大量吞食人类精血都能得事半功倍之效。
这时,霍山君亦是大喜,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既是如此,那还干等什么?不如同去!同去!彭蠡泽东岸兴汉军水师营寨抬头望了一眼阴霾的天空,司徒雅用力一挥号旗,高声喝道:擂鼓!出击!咚咚咚咚……时逢上游下了一场急雨,江面上白浪滚滚而下,江州北依大江,南临彭蠡泽,三面环水,在这个临近冬日的晚秋时节难得一见平日里那般鱼跃鹰飞的自然野趣。
仅在旬日之内,兴汉军与吴军,双方超过二十万的大军云集于江州城下,大小舰船合计数千艘。
若非江水流至江州地界,水域已然变得开阔起来,换作其他地方怕也难以容纳这两支庞大舰队拉开阵势展开撕杀。
随着鼓声响起,对面的兴汉军水师旌旗一动,祝重发冲着手下的大将点点头。
随即,一名身高八尺的壮汉举起号旗,大声喝道:火攻船出发!军用的火攻船除了那种摆明了有去无回的简易自杀船之外,主力船型称作子母鸳鸯舟。
这种专业战船经过了认真细致的掩饰伪装,在距离稍远处,从外表绝对看不出跟普通战船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在船头位置固定有尺把长的铁钉和铁钩,船身的前半段舱内则暗藏大量引火之物。
只要撞击敌船成功,水兵即可在点燃船舱中的燃烧物后,拔起船身中部的隐秘插销,变成独立船只的后半段船身,马上能载着水手们安然从敌军眼皮底下退走。
这时候,混编在以艨艟和斗舰为主体的先头突击舰队当中,暗藏着杀机的吴军火攻船全部升满了风帆,全速朝着兴汉军的主力舰队发起冲刺。
南船北马,吴军起于江南水乡,上下人等都熟谙水战,大家都明白若不尽快干掉兴汉军那些体积大得使人必须仰视的大舰,仅凭一股子死拼硬冲的蛮力,大部以轻快小船为主的吴军水师压根无望在水战中获胜。
翘首企盼结果的可不止战争的参与者,在江水靠近湖口下游二十里左右的水面上,张网以待的霍山君扭头跟贝大夫说道:准备妥当了?贝大夫不假思索地拍着胸口,说道:山君放心,事情全包在我身上,你只管等候便是。
熊妖贾丹也流着口水说道:是啊!我都等了好久,这次可以痛快吃上一顿了。
妖怪们的行动并不忌讳旁人知晓,那些人死掉又不是它们下手杀的,只要不截取阴魂,地祇们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正因如此,林旭和大江龙君敖平一早就移动到了湖口的上游位置,刻意避开霍山君等一众妖怪,算是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敖兄,风向和水势都控制好了吗?林旭的提问让敖平觉得不高兴,祂当即大包大揽地拍着胸脯说道:本君办事一向妥帖,焉有不成之理?闻声,林旭笑了笑,说道:嗯,这回最好别出岔子。
四面八方不请自来的观众们此刻各怀心思,那些豁出性命的演员们也只能准备好倾情演出,答谢这些前来盛情捧场的贵客了。
要说水战跟陆战的最大差别在于后路,陆战遭遇不利,四下溃散的士兵能够轻易逃离战场,预先设置伏兵也相对容易一些。
水战则是比拼军队的整体实力,尤为注重战船性能和士兵素质的比拼,当然,有些时候运气太差的话也不行,那种被一枝流矢射死主将的糟糕状况,不管换作谁来指挥也是照样没辙。
第二百零六章 人情债开炮!咚——咚——咚——劲风鼓动竹篾编织的船帆,两支舰队的间距不断缩小,射程更胜一筹的兴汉军率先发动攻势,司徒雅下令旗舰升起一串号旗,通令全军开炮。
接下来,那些安置在船首方向的大炮相继喷吐出橘红色的火舌和滚滚黑烟,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尽管实心铸铁炮弹对木制船身破坏力差强人意,但那些被炮弹轰击后四下飞散的木屑可是很厉害的。
不断飞溅的碎木片从水手们耳旁呼啸而过,单听那吓死人的动静,不懂行的人也晓得危险。
这些船板碎片力道惊人,不逊于强弩射出的箭矢,随便挨上一下就凶多吉少了。
很多时候,只需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船体,犹如雨点般密集的木屑便会横扫过甲板和船舱,继而制造出众多伤残人士。
兵凶战危,此时此刻,在水柱不住腾起,沸腾似粥锅的水面上,首轮被烧红后垫着湿泥发射热弹击毁的船只业已燃起了大火。
翻滚升腾的黑烟霎时间遮蔽了阳光,船上幸存下来的水手纷纷弃船逃生。
在附近,几艘被撞角重创了船体的战船也在快速进水下沉中,失去控制的舰船沉浮不定,随着水流打着旋。
一时间,江面上漂浮的碎木头、杂物和各色船体残骸,其数量是如此之多,令人不免生出踏着这些垃圾就能渡过江水的错觉。
冲锋,击杀陈凉,我军必胜!在祝重发手下有四大悍将,为首的这位是早年间在江水下游颇有几分名气的大水匪,绰号立地太岁的姚雷。
在两军混战之际,姚雷乘坐一艘楼船勇猛地突入兴汉军水师中军,剑锋直指陈凉所乘的座驾出水蛟。
虽说兴汉军水师的实际指挥官是司徒雅,不过陈凉仍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假如他的旗舰被打掉,兴汉军士气崩盘,那绝不是一件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小事。
见此情景,正在为舰队攻击顺利而暗自庆幸的司徒雅面色大变,他急迫地拔出佩刀指向旗舰所在,大声叫道:快,传令各船随我前往救驾。
眼看着陈凉遭到敌将突击,下属们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身穿着全套拉风到爆的鲜花铠甲,陈凉此刻倒是显得镇定自若。
看到一头撞过来并且开始跳帮的吴军战船,他冲着左右随从一招手,大声说道:来人,取本座的弓来。
这时候,许多吴军士卒已然跃上了出水蛟的甲板,这艘传统规制的楼船视野条件良好,但并不具备如龟船那样满身是刺,叫来犯者无处下脚的变态防御力,对进攻方的阻碍算不上难题。
吴军士兵挥舞着刀剑与兴汉军士兵混战在一起,从船头到船尾,随处都能听到金属武器的碰撞声响和利器刺入人体的低沉声音。
身为武将的姚雷一马当先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头,他带着一队精锐武士直奔着顶层的雀室而来。
一般而言,遵照不成文的传统来说,统帅必定是待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躲在船舱里不敢露头,那就太难看了。
这时,业已持弓在手的陈凉正处于居高临下的好位置,在这里他能把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真切,当望见了豕突狼奔而来的姚雷,陈凉看出这是条大鱼,当即舒张臂膀拉满了三石力的黄桦弓,蓄势瞄准片刻,陈凉大喝一声,陡然松开了手指。
嗖——哎呀!耳边听到一声低沉悠长若琴音的弓弦鸣响,多年来沥血江湖历练产生的直觉告诉姚雷来者不善,此时他再想闪躲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略微侧身闪了一下,结果是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被箭矢射中了右臂。
饶是姚雷身着两层铁甲,照样挡不住箭矢的强劲穿透力,寒芒隐现的锐利箭头直接洞穿了他的胳膊,连带让半个肩膀都疼得失去知觉。
姚雷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栽下甲板。
快,保护将军!见状,紧张过度的亲兵们一拥而上,十数面体量巨大的兽面方盾如城墙般将姚雷拱卫在中间。
除非下一次箭矢是从天顶方向射下来的,否则不可能再伤到姚雷一根汗毛。
主将姚雷负伤后,攻上出水蛟的吴军兵士们再无争胜建功之心,他们簇拥着昏昏沉沉的姚雷,一路且战且退撤回了己方战船,随即便拔刀斩断固定缆绳,两船得以分离自由航行。
这次以斩首陈凉为最终目标的突击行动宣告失败,随后,双方战船在间不容发地极近距离擦肩而过,两边的士兵们胡乱射出了一阵箭矢作为临别问候,然后心安理得地各奔东西了。
搜集战死者尸体的工作进展顺利,霍山君动了心思往上游方向移动,很快就靠近了主战场所在。
林兄,好像是你的那位老邻居又跟上来了。
听了敖平的调侃,林旭瞥了一眼东方天际隐约可见的几个黑点,神色淡然如常地说道:哼,又是这个霍山君。
约定明年八月十五在咸阳宫了却恩怨,现在我倒是不方便对它出手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敖平又来了兴致,祂挽起袖子说道:哈哈,那就让本君来会一会这位大妖。
闻声,林旭皱眉一把拉住敖平的胳膊,摇头说道: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不要节外生枝。
也罢,今次算是它捡了便宜。
水战的局部战况一度堪称惨烈,不过整个战局仍旧处于胶着状态,难以看出谁占据了上风。
旗鼓相当的兴汉军和吴军都无力抓住机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战船性能兴汉军胜出一筹,兵力方面吴军则占有相当优势,结果相互抵消成均势。
这就好像两个体魄强健的壮汉,黑夜里走在狭窄的小巷中突然遭遇发生冲突,甭管什么有技术含量的招式都施展不开,只能笨拙地扭打在一起,试图置对方于死地。
若是情形照此发展下去,非得拖到其中一方体力不支倒下才能决出胜负。
不得不说,这种实力接近的消耗战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随着天色渐晚,双方也不可能挑灯夜战,唯有各自收兵回营,准备另行谋划来日出招战胜强敌。
在吴军的帅帐之内灯火通明,一身戎装的祝重发起身说道:诸位道长,明晚真能刮起东南风?在座的几名道士笑而不语,其中一人接口说道:呼风唤雨本是小道小术,何足挂齿?闻声,祝重发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说道:如此甚好,那便拜托诸位道长了。
与金丹派密谋结束后,祝重发召集了众将商议明日作战方略,言辞隐讳地暗示了有异人相助的消息,众将闻声精神也立时一振。
战斗中奋勇争先,结果导致负创在身的姚雷这时挣扎着站起身,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主公,如何打算,您说了便是,我等愿效犬马劳之劳。
紧随其后,另外一名大将唐钰也起身说道:用兵之害,犹豫最大。
三军之灾,起于狐疑。
吴侯,您既已下了决心,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闻听部下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祝重发虽说城府深沉也不免生出几分得意,他端起酒碗说道:来,孤愿与诸君共患难同富贵,请满饮此杯,祝我军来日破敌。
须知,以木材为原料制造的战船无论选材多精良,设计用心有多精巧别致,防火措施和训练何等完备周全,永远也无法抵消火灾这个敌人的潜在威胁。
火攻战术直至舰船的材料改为钢铁制造之后,才算彻底没了用武之地。
在此之前,防备敌方的火攻一直是合格舰队指挥官的起码常识。
可想而知,在如此高度警惕之下,谁敢指望着依靠奇谋火攻取胜,没有特殊因素影响的话,基本上都会演变成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吴军的密谋很快就从一些渠道流散出去,引起了相关各方的关注。
地祇们在湖口附近临时搭建了几座草庐,一边品茶,一边议事。
翻看着内线传出的消息,林旭皱着眉头说道:那个金丹派到底是什么来头?大江龙君敖平咳嗽一声,祂略显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呃,本君跟他们不熟,章水君应该知道得多一点。
无端地被拖出来顶缸,章渝对上敖平是从来敢怒不敢言的,祂眼珠转了几圈,接口说道:这个嘛!在下只是略有耳闻,据说那金丹派乃是一位名唤纯阳真人的修行者传下的道统。
闻听此言,林旭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开了锅,他几近气急败坏地腹诽骂道:好你个纯阳真人吕洞宾哪!怨不得如此大方,刚一见面就白送了我雌雄一对剑当贺礼,原来伏笔是在这等着老子呢!好大的一笔人情债啊!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当初,林旭在河北路遇吕洞宾的化身,不明就里地接下了人家送的礼物,那也就等于是答应了对方高抬贵手,日后不要跟他那些不成器的传人们较真。
哪怕是这群家伙一点都不开眼,非要跟林旭作生死之搏也是一样的。
念在吕洞宾提前打了招呼卖好的份上,此刻林旭唯有强忍着万分不悦跟这些家伙周旋,说不得还得小心点控制出手力度,这是何等憋屈呀!先礼后兵算是华夏沿袭千年的古老传统之一,不宣而战则是师出无名的代名词,地祇们晓得计划生变,自然要跟关联方面进行协调。
经过简单的内部沟通后,地祇们派出了以林旭和敖平为代表的谈判团赶赴金丹派的山门,与他们交涉这个问题。
红墙碧瓦,青青翠柳,驻足在金丹派堪比咸阳宫的宏伟山门之前,林旭和敖平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对金丹派的观感生出了些许异样。
无论何时何地,宗教都是一门大生意,跟凡俗商人高卖低买的营生手段略有差异,寺庙宫观兜售的是心灵寄托和灵魂归宿,宗教则可以为人们提供这些服务,前提是信徒们付出信仰和金钱。
金丹派属于半隐修流派,出世走动的机会不多,但挂名在他们宗门旗下的宫观也不在少数。
各地分观每年上缴的香油钱累积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要建成如此宏大的建筑群需要百年以上的时光用心经营。
所谓观其外而知其内,观其行而知其志。
只看这些建筑,林旭就晓得金丹派绝非真的是甘于寂寞的苦行者,看来这一趟要说服他们和平解决纠纷,希望十分渺茫了。
第二百零七章 风云大将军陈凉有大气运,大功德,当可为人道君王。
在谈判之初,乍一听到林旭如此放言,对面金丹派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了,只见一名猿背鹤颈的中年道人起身说道:尊神此言差矣,吴侯祝重发身具天子龙气,方才是真命之主,尊神想必不会看不出端倪吧?本就对协商不抱希望,林旭微微一笑,背负着手说道:呵呵呵呵,如此说来,你们是决意与本尊为难到底喽?非也!非也!我辈不过是顺天应人,辅佐天命真主罢了,其中为难之处,还请列位尊神见谅才是。
闻声,林旭扭头看了一眼同来的敖平,这时祂的面色已经黑得跟锅底有一拼了,额头上青筋暴起老高。
林旭也是一般无二地恼怒,随即他拂袖起身,冷冷地说道:如此甚好,那大家就各凭手段分个高下吧!舌头解决不成的问题就得交给拳头来处理,地祇们既然跟修行者谈崩了,只能着手准备在战场之外展开一场凡人视野之外的暗战,看看究竟是谁把握住了天命所在。
世间一切术法神通,本原都是来自于对法则的理解和参悟,天地法则是大道延伸的产物。
因而,老子尝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大道运转是浑然不着痕迹的,因此也是不可捉摸的,无从效仿和学习。
天地之道师法于大道,自然要等而下之,于是便有迹可寻了。
倘若以神通法术暂时改变天地运行的规律,实施起来难度不大。
一些道行仅是泛泛之流的三脚猫术士,他们凭借秘传符箓和祭祀仪式也能求得甘霖降下,或是反过来驱散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可见这门功夫是易于上手。
不过要做到任何情况下都能阴晴如意,那就非得有大神通不可了,算得上是难于精通。
假如有双方同时开始施法,彼此之间的目标南辕北辙,那种单纯依靠外力扭曲自然规律的事情就变得异常艰难。
简而言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那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快速商定了对策之后,林旭冲着大江龙君敖平一拱手,说道:敖兄,这一趟得辛苦你了。
闻听此言,敖平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都难看,祂是根正苗红的龙族后裔没错,却也架不住这些年来功夫都花在了酒色财气上面,敖平的道行修为实在算不上有多出众。
被林旭赶鸭子上架,祂的确哭笑不得,喃喃地说道:这个……若只靠我出手,胜算诚是不高。
在座的列位地祇都晓得敖平这家伙的底细,倒也用不着怀疑祂在过分谦虚,林旭转头跟洪泽水君章渝说道:章水君,劳驾你从旁协助敖兄如何?一听这话,洪泽水君章渝那张圆乎乎的胖脸立时从蒸好的馒头抽搐成了个包子样,祂哼哼唧唧地说道:非是在下推辞,实是力有不逮呀!神情窘迫的敖平终于发现了还不如自己的参照对象,祂心里顿时平衡了,上前搭着章渝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章水君,别不好意思,你倒是说呀!见状,林旭无奈地看着低头卖萌的章渝和摆出夸张仰天长笑姿态的敖平,他算是对这两个活宝无言以对了。
林旭沉吟片刻,跟敖平说道:那依敖兄之见?当然是帮手越多越好,不拘水系,只要是地祇皆可。
小圈子容易团结,代价是缺乏足够选择余地,敖平这么一说,林旭放心了,应承说道:噢,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随之,林旭一弹指唤来了几名手下,吩咐说道:你等替本座传檄四方,请各方地祇前来襄助。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林旭的地祇位阶虽高,但他的地位一直没有得到同僚们认可。
除了敖平、黄世仁等亲近盟友和一些关系相对中立的地祇之外,其余地祇们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消极态度,现在要指望祂们出力帮忙,事情大概没那么简单。
转回头来,林旭摸着下巴,嘴里嘟囔着说道:嗯,不知阴阳家能否来得及赶到?听到阴阳家之名,作为本次暗中斗法的支柱,大江龙君敖平已然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祂喜形于色连连点头,目光满是期待地投向林旭,说道:一试无妨,请林兄尽快邀约吧!这时,望着敖平的这副紧张模样,林旭哑然失笑,安抚说道:那好吧!待我修书一封送去王屋山,希望时间能赶得及。
初冬时节,江水流域的初雪悠然落下,风景秀丽的锦绣山川化为了夹杂着少许斑驳色块的白色天地,唯有丘陵山地间生长的茂密竹林,依然故我保持着青翠欲滴的鲜绿色泽。
一场事关个人生死成败和日后能否从龙建国,封妻荫子的大战将至,略带几分湿润的空气中,此时此刻似乎都凝聚着重重杀气。
兴汉军和吴军的士兵们各自在营中忙着整理军械甲杖,各级将领们则扎堆谋划策略战术,检查舟师战备情况。
双方的最高统帅保持着相对超然的姿态,力求用自己的沉稳镇定来稳住军心,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一场同样激烈火爆的对决悄然拉开了帷幕。
咄!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身护命。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丹朱口神,吐秽除秽;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常存。
大道驱使,六甲六丁,倾山塞海,昼夜不停。
急急如律令。
这座毗邻江水之滨仓促兴建,纯粹以黄土夯筑而成的台坛高有丈余,高台四周布置的林立旗幡在猎猎风中飞扬舞动,恰如千军万马隐身其后。
清一色身着鹤氅道袍的金丹派修行者们一个个脚踏禹步,手持着寒光闪烁的法剑,亦步亦趋地循着祭坛外沿快速游走,他们口中不停颂读着三净神咒,为即将开始的呼风唤雨预作准备。
控制天气变化的间接斗法,虽说不似面对面直接斗法那般凶险,动辄就要残躯殒命,令人一世修为付诸东流,却也是一桩牵连极广的大事。
万一斗法失败的话,眼前这十余万精锐吴军行将灰飞烟灭且不说,吴侯祝重发怕也时日无多了。
待得日后新朝定鼎,今日有份力挺祝重发的金丹派免不了也要跟着沉寂下去。
如此不堪的结果对于雄心勃勃,意欲光大吕祖道统的金丹派而言,是难以承受的残酷现实,所以他们铁了心非得跟林旭等一干地祇分出个高下不可。
时辰已到,恭请诸位师兄上座。
在彭蠡泽湖口一带,入冬后的风向多为西北,在此前提之下要唤来东南风,首先得逆转大气候的趋势,再以法咒驱动风势加强。
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时候要做到这几点不算太难,别说金丹派的修行者倾巢而出的豪华阵容,随便在江湖上找来几个有真材实料的法师,掐算了准确时机都能应付裕如,只可惜这次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是一群地祇,于是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原本逆转天候就属于悖逆天地之理,施法有损功德,倘若再算上地祇方面的极力阻挠,纵使百多年来金丹派雄霸江南,业已将上清茅山道等地头蛇压得抬不起头来,本次斗法的前景仍算不上乐观。
天象有变,神祇先知。
对面的金丹派在江南刚一动手,另一边的林旭等地祇就有了感觉。
神情紧张的萧柏琅额头见汗,祂紧张地摇晃着手中的描金折扇,说道:林兄,他们发动了,咱们怎么办?抬头看着天上逐渐减弱的西北风无力推动被微弱月光照亮的云朵,林旭此时眯起了眼睛,说道:咱们的援军到了没?闻声,龙石耳摇了摇头,说道:昨日又来了几位地祇,阴阳家的路途太远,这会他们只怕还在路上。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选择了,在同伴们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林旭肃容说道: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诸君,轮到咱们出手了!位于江水南岸的吴军营寨,一条栈桥上两名扛着长枪的哨兵踏着木板来回踱步巡逻,他们的脚步在空寂的黑暗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响。
在人类凭着肉眼难以看清的高空中,稀疏的云层渐渐变得厚重起来,紧接着犹如拔掉塞子的水池,一个偌大的涡旋出现在江水上方,只不过乌云遮蔽了月光,身在地面的人们什么也看不到罢了。
正在这时,两名巡逻兵中走在前面的那个像是觉察到什么异样,他警觉地抬起头望着漆黑夜空,神情大惑不解地说道:今晚的天气真邪门,怎地一会刮北风,一会刮南风?一同巡逻的另一名士兵则对此则不以为然,碎碎念地说道:哎哟,我的好哥哥,这大营该你管的事还嫌操心不够碎呀?爱刮什么风,随着它去好了,咱们哥俩还得跟木头桩子一块在这矗半宿呢!得嘞,先来一口暖暖身子吧!说着,这名士兵抬手递过一支酒葫芦给自己的同伴,刚才抬头看天的士兵接过了酒葫芦,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立马堵好塞子,十分爱惜地放回腰间。
这一葫芦酒是他们俩晚上不睡觉出来值勤放哨的最大福利,谁也舍不得一口气喝光。
历来军中禁酒,并且实施宵禁制度,军营每逢入夜后非但不准士兵出营活动,就连大声喧哗都要挨上一顿鞭子。
除非是在战胜敌军之后,抑或是大军开拔之前犒赏三军时才允许在营中公然饮酒。
除此之外,倘若有人胆敢在营中私藏酒水,通常的判决结果都只有人头落地。
赶上天气寒冷的时候,营官们会给那些外出巡逻的哨兵每人配发半葫芦酒浆用作御寒所需,算是极少数能在营中名正言顺喝酒解馋的机会。
天下间的酒鬼何其多?单只为了看似分量不多的这一点酒水,许多士卒宁肯冒着冬夜飞雪寒风拂面的苦楚,也要争着抢着深更半夜跑来当巡逻兵,正是无利不起早啊!这时候,天生一副鞋拔子脸的祝重发,他的面容在摇曳不定的烛光照耀下愈发显出棱角分明。
在帅帐中手扶桌案,祝重发双眼直视麾下的得力干将们,语气严肃地说道:明日我军将与兴汉军决战,卿等可有良策破敌?第二百零八章 庙算眼看生死攸关的决战迫在眉睫,此刻听到祝重发询问对策,吴军众将有一人起身拱手说道:启禀主公,若依末将之见,当直捣陈贼的座舰,只需诛灭匪首一人则兴汉军不战自溃。
闻听此言,伤势在身的姚雷不悦地哼了一声,他支棱着包扎厚厚一层纱布的左臂,语带讥讽地说道:哼,你倒说得轻巧,陈凉那条出水蛟是楼船中数头号的五牙大舰,船上楼起五重,外包寸厚铁甲坚不可摧且不惧火攻。
一船载军士八百余人,算上水手怕不有一千?我军战船最多只能载七百人,如何比得?若是派得少了怕不中用,你派得多了,人家又不傻,难不成会眼看着自家主帅被围攻吗?况且,如何登上出水蛟不让它跑掉,这事也难办得很。
现身说法的姚雷还是很有发言权的,毕竟他是最接近完成这个斩首行动终极目标的人。
虽说行动中半途而废,那也是时运不济所致,旁人连踏上陈凉旗舰甲板的机会都还没有得到呢!这时,祝重发摸着他那酷似某电视男主持人的长下巴,颔首说道:嗯,此事确有为难之处。
正当此时,一名文官模样的男人躬身说道:吴侯,小臣有一计,或可破敌。
所谓病急乱投医,尽管与金丹派达成了协议,疑心病甚重的祝重发也从未把希望全数寄托在外力之上。
闻声,他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哦,你若果有良策,何妨说来听听?是,前日有人向臣下进献一件战具,小臣已多方验证,效力非凡,吴侯若得此物相助,来日破敌当是易如反掌。
混迹市井的江湖术士们几乎有着一个通病,叫作好为大言。
如果换成白话就是说,既然吹牛不上税,咱们大伙只管可劲吹。
自打离开那间野庙四方流浪开始,祝重发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尤其是在他发迹之后,陆续接触过不少妄图投机取巧的江湖术士,祝重发见多了这套唬人把戏,不过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他随即下令将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那件器物呈上来。
不多时,几名身强力壮的彪悍军汉费力地抬着一件体量颇大的黑家伙来到了帅帐门口。
打量着模样怪异得叫人看不出是什么用途,祝重发指着此物询问说道:这东西是?据献上此物者所言,此物唤作乌鸦嘴,只需安装在我方战船之上,待靠近敌船时猛然落下,即可令两船相连如桥梁,敌船断难逃脱。
起于贫贱卑微之家,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能混到割据一方的份上,祝重发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但是他与生俱来的疑心病也同样严重得没药医了。
纵然亲眼看过了这件器物,祝重发仍不放心,扭头对姚雷说道:姚将军,你觉得如何?吊起胳膊的姚雷来到近前,他上下打量这件新鲜玩意,说道:启禀主公,末将在水上厮混多年,这路东西从未听说过。
闻声,那名文官讪笑说道:此乃是海外番僧所献,本非中土之物,姚将军您自然未曾听闻过。
掂量着此事的利弊,祝重发性格中坚毅果决的一面压倒了内心仅存的狐疑犹豫,他当即沉声说道:哎,且不管它由何处而来,只要对我军有用便是。
主公此言有理!主公英明!恰逢两军决战之际,突然有人献上战阵利器,这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巧合事件。
在前些时候,林旭对十字教在淮南等地秘密发展的地下教会给予沉重打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宗教组织是生命力堪比蟑螂的存在,何况在十字教的身后还有神祇撑腰,仅靠暴力镇压,治标不治本哪!收到林旭支持兴汉军与吴军交战的消息,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十字教传教士们开动脑筋,千方百计地给陈凉找麻烦,他们一致认定支持吴侯祝重发才是最佳选项。
奈何,这时候祝重发身边已经有了金丹派提前下注,异族外来者再想生插一杠子,实际操作起来颇有难度。
于是乎,传教士们捏着鼻子找出对吴军有价值的军事技术,贿赂他身边的文臣胡兰亭呈交到祝重发的面前。
战船经过简单的改装,连夜试验过后,吴军确定了这件叫作乌鸦嘴的小玩意确实管用,被交托了全权的姚雷兴冲冲地说道:来人哪!告诉那些工匠挑灯夜战,务必要赶制几件出来,老子明日有大用场。
是,小的得令。
姚雷亲自前往帅帐向祝重发禀明试验结果,如愿引得龙颜大悦,祝重发赞赏地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姚将军奋战负伤,不如明日在本座身边随驾吧!闻听此言,姚雷急忙挺起胸膛,剖白说道:吴侯,末将的伤其实不碍事。
哎,卿岂可讳疾忌医?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你也早些回去安歇了吧!唉声叹气地说道:唉!这叫什么事啊!指望着用突击陈凉的功劳换取功勋,突然一句话就无法冲在第一线了,明知这是祝重发关照自己,姚雷还是一肚子的憋屈。
眼瞧着建功立业的机会飞走了,他愤愤然地一跺脚,不小心拉扯到了胳膊上的箭伤,姚雷疼得一龇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随着东方天际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江水反衬着黎明的曙光,闪烁粼粼波光。
江岸边的一座山丘之上,再度换班的地祇们表情无法轻松起来,持续一夜的斗法已然演变成了拉锯战,风向忽而西北,忽而东南,天晓得等到两军开战之际会刮什么风。
诸位尊神,我等来迟了,恕罪呀!阴阳家的一班人马出现在眼前,林旭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辛苦了,接到信笺后从王屋山远道而来,劳烦诸位星夜兼程,林某心中已是惭愧至极,何谈怪罪二字?援军抵达对于地祇们来说是个好消息,祂们在大江龙君敖平那个二把刀指派下持续输出神力,也不知有多少神力都无端地浪费掉了。
若非大家对兴汉军得天下的前景大为看好,宁可先吃亏后占便宜,如此挥霍地使用神力,即便是家资丰厚的神祇也难免觉得肉疼。
被强行推举出来作为主持人的敖平如蒙大赦,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跟林旭说道:内行来了,可以换人了吧?转头看了看阴阳家众人,林旭觉得这么干似乎太不礼貌了,开口说道:嗯,列位尊神暂且停手,等大祭酒他们稍事休息,再重新开始。
闻声,司马长空连忙摆手说道:呃,尊神,我等来此非是为了休息,既已准备停当,事不宜迟,这便即刻开动吧!如此也好,那就辛苦诸位道友了,待此间事了,林某必定设宴款待各位。
在分析了那枚从东瀛神系法宝中夺取的神文之后,林旭对阴阳变化规律掌握颇深,他也并非破解不了金丹派的术法。
一力降十会这个法子还是很管用的,即便在单纯技巧方面难以胜过对手,加上诸位地祇们的神力加持,林旭强行出手可以将对手挤对得无路可走。
现如今的棘手难题是林旭出手不打紧,连带引发的后果很严重。
破除对方术法倒是不费多大气力,金丹派那些施法者遭到反噬,到时必是非死即伤,这一点有悖于林旭向吕洞宾承诺的照拂。
神祇的许诺是不可以随便推翻的,因果律对高位者监督更为严格,林旭不得不投鼠忌器。
即使退一步讲,不考虑吕洞宾的观感如何,因果律的事情也可以推后再说,但是出尔反尔这种名声扣在身上,那种唾面自干的无赖精神,他暂时还不具备。
林旭的想法是最好令金丹派知难而退,不至于造成大量伤亡,这就需要异常精准的控制力和技巧水准了。
假设没有阴阳家的协助,林旭凭着一己之力蛮干不可能达到目的。
正如一根钢钎可以洞穿坚硬的岩层,却胜任不了绣花针的工作一样,这就是林旭所面临的两难境地。
林旭向司马长空讲述了自己的要求,只见这位大祭酒面有难色,低声说道: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非得计算精确不可,只怕这时间不够哇!务必请您尽力一试。
闻听此言,司马长空捋着胡须,颔首说道:那好吧!老朽尽力而为。
说罢,司马长空冲着同来的门人弟子们一摆手,这些阴阳家的高手们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抖搂出来了一件器物。
在旁边看得真切,林旭不禁惊呼说道:啊!算盘?这位阴阳家的大祭酒笑了起来,说道:呵呵呵呵,尊神也识得此物?历史悠久的算盘,最初是把零散的珠子搁在有凹槽的浅盘中,然后通过珠子的上下拨动进行运算,这种空心珠子穿入木棍的新型算盘普及时间还不算太长。
未曾想到阴阳家如此善于接受新生事物,林旭笑着点头说道:嗯,余在市井里也见过几次。
司马长空神情淡定地说道:心算难免有所谬误,珠算略好一些,为求稳妥起见,三人一组计算,若数字相符则为正确。
听了这话,林旭也有所感悟,欠身说道:某受教了,想不到小小的算盘还有如此用场。
闻声,司马长空自信地一笑,说道:嗯,尊神请少待片刻。
来,大家开始动手,计算他们力量最薄弱的一点在何处。
阴阳家这次表现得如此谨慎也不是没来由的,随着本片界融合了大量外来片界和碎片,宣告升级为一方世界,与此同时也抬升到了更高空间纬度。
这场天地大变的影响之深远,估计除了昔日的洪荒破碎之外,再难有第三者与之比肩。
早前那些尽是虚影的日月星辰,如今皆已转化成了实体存在,许多凭依天星的术法都跟着被扭曲了。
譬如说,林旭惯用的那柄出自于练气士灵虚子之手的七星剑,其威力就远远超过了从前,因为现在能从北斗七星借力增强杀伤效能和附带的星光神通,不再单纯是只靠法宝本身的威能。
故此,法宝威力较之从前,若说相差十倍,只恐还说得少了。
第二百零九章 死斗大道不变,我亦不变。
毋庸置疑,这是属于修行者的一份自豪。
然而,所谓道穷则变,既然道已变,人又如何能不变呢?试想一下,浩瀚如天地都不免发生沧桑巨变,人类智慧创造出的法门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自然而然地,包括阴阳家在内,修行者们的一切术法都必须适应天地法则的变化,对自身的术法重新修订。
面对着一个崭新世界,那些变更得愈发隐讳难明的演化规律,大家一时半会摸不透是很平常的事情。
为保万无一失,司马长空此行特地带着弟子们现场演算数据,力求一举建功,不生半点闪失意外。
耳边不住传来噼里啪啦,清脆而又节奏分明的珠子撞击声,恍惚之间,仿如使人置身于某家大商号的账房中。
此时此刻,林旭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些阴阳家的弟子。
真别说,这倒是挺有与时俱进的进取精神。
估计现在这年月要是有电脑可以用的话,这些把实用性永远摆在第一位的阴阳家传人也肯定不会拒绝来上几台吧!重任在肩的司马长空反倒表现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轻松姿态,他神情悠闲地与等候一旁的老友史家弟子郑铎低声交谈着什么,好似没事人一般。
郑铎这位隐身民间的稗史一向极有责任心,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搜集资料和亲眼见证历史的机会。
此番,兴汉军和吴军的湖口大战岂能在史书上少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在现场近距离目睹这场战事,乃至于获悉幕后的暗战,这一点对于史家传人来说,诱惑力之大不言自明,因此郑铎甘敢冒风险也非得死皮赖脸跟来瞧上一眼。
大祭酒,辰时三刻,庚申辛己……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三组完全相同的时间和数字间隔数秒被弟子们报了出来,司马长空与自己心算所得一一对应,确定全部数据吻合,他转向林旭笑着说道:尊神,可以开始了。
敢问大祭酒,该从何处着手?专业人士需要给予足够的信任才能发挥出最大能力,林旭不想自己随意干涉引发不良后果,干脆把问题又抛给了司马长空。
一捋长须,司马长空笑呵呵地说道:金丹派所用之法乃是起坛呼风唤雨之术,一分凭人力,九分仰仗天意。
只要找出薄弱环节,击破一点,满盘皆输……司马长空详尽阐述了阴阳家的破解之法,林旭则示意地祇们不要间断干扰,继续拖住金丹派的施法进程,不要使他们觉察到异常情况,接口说道:不知破法之后,对方可有何伤损?哦,若无意外,顶多是头昏眼花胸闷气短,卧床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闻声,林旭彻底放心了,喜悦地说道:太好了,那大祭酒准备几时动手?今日卯时最佳。
嘭嘭嘭嘭——一阵节奏快似雨打芭蕉的战鼓声,宣告湖口大战拉开了高潮部分的序幕,随着微弱的东南风吹动旌旗,两支排列井然有序的舰队在彭蠡泽湖口开始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在急促的鼓声伴奏下,一字排开的百余艘吴军火攻船,此时升满了风帆全速冲向兴汉军的船队。
快似离弦之箭的火攻船舱内满载着黑火药,而非传统引火道具的火油和硫磺、柴草等物。
尽管吴军截至到目前来说,尚未成功掌握火箭和火炮等新式火器的制造诀窍,不过单纯利用火药的爆破和引燃效果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投入的火药数量足够多,其威力足够扭转战局走势。
处于下风口的兴汉军舰队为了躲避敌军的火攻船,整齐的舰队阵形被搅乱。
这时,窥见时机到来,吴军大将范含一挥令旗,大声喝道:快,趁火攻船搅乱敌阵,火速突入进去,务求一击毙敌。
上一次姚雷杀到出水蛟旗舰船上,兴汉军诸将无不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关系到自家后半辈子荣辱兴衰的大事,岂可等闲视之?他们哪敢再让主帅以身犯险,陈凉的座舰依然出现在舰队序列中,但是除了少数高级将领,没人知道他具体会出现在哪条船上。
这个连兴汉军自己人都搞不清楚的谜题,吴军更不可能闹明白了。
以范含为首的吴军悍将们以那些体量巨大的五牙大舰为主要目标,前赴后继地杀奔过去,只可惜每每误中副车,始终没能发现正主所在。
斩获贼首陈凉的首级者,爵封万户侯,赏三千金!两艘体量巨大的战船相互抵近时,笨重坚实的木制船身猛烈撞击摩擦所,发出的沉闷声音令人心悸不已。
被箭矢射中后的士兵发出的垂死哀鸣,火攻船引燃敌船上帆索的响亮噼啪声。
这一切声音元素混合起来,恰如被混乱无序的梦魇纠缠不放,陷入到这个噩梦里的每个人都无力自拔,他们只能顾及自己眼前的这一点点空间。
仅有极少数心志坚毅如铁石的人保持着头脑清醒,他们的目光透过弥漫在战场上的滚滚浓烟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寻觅着转瞬即逝的微妙契机。
两军搏杀进入近距离混战阶段,吴军图谋对陈凉实施斩首行动,同样憋了一口气要压倒冤家司徒雅的苗仁辅,这时也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寻觅着吴军的帅旗所在。
开战之前,兴汉军的将领们说服了陈凉,将水师帅旗转给司徒雅使用,他自己的座舰上则挂了一面不起眼的红旗。
在冷兵器依然主导着战场胜负的前火器时代,一军主将的帅旗是最醒目的战略目标之一,即便如此,任何一个企图隐藏自己帅旗的将领都是不打折扣的白痴。
一旦那些在前线浴血厮杀的士兵们蓦然回首,看不到己方帅旗存在,士气会在瞬间崩盘,纵然是百万雄师也会在弱小的敌人面前溃逃。
正因如此,即使只有头发丝那么一点军事常识的统帅们,他们也不敢靠隐匿帅旗来保障安全,那种行为已经算不上是自作聪明,而是愚蠢到家了。
没能找到陈凉,不过吴军还是看到了兴汉军的帅旗,祝重发在旗舰上举目眺望远处水面上黑压压的兴汉军战船,朗声说道:贼酋就在此处,火攻船何在?仗着东南风襄助,吴军的火攻船成为了今天战场上最耀眼的明星角色,一家伙把兴汉军连炸带烧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这时,一名裨将抬头看了看旌旗,他顿时面色大变,声音颤抖着说道:启禀吴侯,风向好像变了。
天生着一副棱角分明的猪腰子脸,祝重发精神高度紧张地关注着前方战况进展,唯独不曾留意到原本在吹动的东南风,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成了西北风。
没了风势相助,再派出火攻船勉强冲击位于上风位置的兴汉军,大概连人家的毛都烧不到几根。
闻听此言,祝重发连忙看过去,难以置信地发出一声惨呼,说道:什么?莫非是天要亡我吗?这时候,跟随在祝重发身边的悍将姚雷连忙上前说道:吴侯,末将斗胆,请您下令撤军,咱们的胜算不大了。
士气可鼓不可泄!两军战到胶着状态,哪一方先撤就容易引起雪崩式的连锁反应。
通常情况下,一开始是有序撤退,等到敌军追击马上就变成无序溃退了,不落得个全军覆没都算运气。
无论什么时代背景之下,想在强大的敌军面前安然退走,那都是针对将领统率能力的终极大考,几乎每一位能通过这项考核的指挥官,日后都够资格在军事史中给自己留下一席之地。
已经跟兴汉军杀红了眼,祝重发不相信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与其憋屈地死在后撤的乱军之中,在他现在撤退还不如行险一搏。
当想到这里,祝重发旋即拔出佩刀,他高举着这柄价值千金的百炼宝刀喝道:拼了!传令中军,随本座亲往冲阵,不杀陈凉,誓不收兵。
闻声,姚雷无言以对,唯有躬身说道:是,末将得令!嗖!嗖!嗖!嗖!噗通!啊——箭矢和弩弓,以及标枪、石块等远程兵器在战场上呼啸而过,随着两支舰队如巨蟒般彼此缠绕绞杀在一起,想要控制全局情况就不啻于痴人说梦了。
在水战的开始阶段,陈凉不乘坐防御极强的龟船,反而选择了一艘属于传统楼船改进型的五牙大舰出水蛟作为旗舰,这主要是考虑到龟船的上半部船体密封,即使指挥者爬上面积有限的上甲板,瞭望视野同样受到影响,因此龟船充当冲锋陷阵的一线战船还不错,用作旗舰的话就不太合格了。
今日在部下们的坚持下,陈凉更换了旗舰,但他还是没有乘坐龟船,而是另选了一艘五牙大舰。
诸如五牙大舰这种大型楼船也不是谁见了都能欺负两下的鱼腩,船上不仅有强弓硬弩和拍杆、投石机、床弩等传统武备,新近又增添了火炮和火箭,火力投射之猛,堪称为水上的移动要塞。
祝重发决心孤注一掷,吴军随之掀起了最为狂暴的一波攻势,那些身形庞大雄伟的楼船正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
咣当!轰——猛烈的撞击声传来,脚下突然一颤,陈凉立足不稳急忙伸手把住身旁的栏杆,问道:怎么回事?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近卫兵士来到近前,单膝跪地说道:启禀大将军,吴军的一条战船从后面撞过来,伸出铁钩子把咱们钩住了。
咣当!轰——尚未等到陈凉理清这纷繁复杂的头绪,在座舰右舷靠前部的位置,一声跟刚才几乎一样的猛烈撞击声音传来。
刚一站稳脚跟,这下子陈凉不用问手下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他转向传令兵,大喝说道:召集军士上甲板杀退敌兵,升起号旗,命众将速来救驾,快。
这两艘隶属吴军的楼船探出了临时赶制的乌鸦嘴,此刻将陈凉的旗舰船舷死死钩住。
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三条大船彼此制约,面对僵局谁也动弹不得,好似一块特大号三明治浮在水面上。
事已至此,双方的机动力都已经报废了,这时候剩下的就是够光棍的血拼,反正是你给我一刀,我再给你一刀,不妨看看大家谁先失血过多倒下去吧!第二百一十章 困兽放箭!嗖嗖嗖嗖——砰!砰!砰!砰!粗大毛竹外包火漆和麻布、石灰等物赶制的简易火枪,在发射时冒出了呛人的浓烟和硫磺气味,飞窜的箭矢如蝗虫般黑压压地掠过吴军的头顶,为他们带来了死亡和杀戮。
五牙大舰是传统楼船的最新升级版本,因此甲板高度也超过吴军袭来的两艘普通楼船。
这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高度优势对弓箭手们来说正是上佳的表演舞台。
随着陈凉一声号令,兴汉军的数百名弓箭手被布置在战楼上各处女墙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张弓、搭弦,射出箭矢,与此同时,各色的火器也加入了大合唱。
与吴军的距离拉近到几乎碰到鼻尖,单枝箭矢的涉及精确与否意义不大,只要保持足够的发射频率就很难射失目标了。
跳帮作战首先是得上去才行,此刻被兴汉军的箭雨和火器轰击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吴军不免气急败坏。
身为大将的范含更是铁青着脸,晃动着砂锅的拳头,厉声喝令下属说道:一群无用的蠢货,马上用火砖开道!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吴军士卒们这时想起己方也是有火器的,他们打开箱子取出了如城砖大小的火砖,点着了引信便开始没头没脑地往敌船上扔。
嗵!随着发散呛人浓烟的火砖被丢到了五牙大舰的甲板上,紧跟着又是好几块,迅速腾起的烟雾遮蔽了弓箭手的视野,紧跟着更多火砖和毒烟火球等燃烧性火器也被抛上陈凉的旗舰。
目睹此情此景,陈凉心中一凛,面上不露声色地继续呵斥士兵说道:愣着干嘛?继续射呀!嗖!嗖!嗖——隔着腾起的烟雾,已然被毒烟熏得涕泪横流的兴汉军弓箭手,只好以漫无目的的盲射来对付敌人,成效当然好不了。
落于下风的吴军士兵则趁此良机,顺着乌鸦嘴和飞抓、绳索等水战器具爬上了这艘五牙大舰的甲板。
由下层船舱中冲上主甲板迎敌的兴汉军士兵,与从两侧船舷源源不断冒头出现的吴军士兵展开了近距离的肉搏战。
很快,在整条战船上随处都能听见兵器撞击产生的金铁交鸣之声,除此之外,最多的是锋利铁器猛然刺入人体而发出的怪异声响。
冷兵器与热兵器夹杂在一块,杀戮效率高得惊人,以至于很多时候双方冲在最前面的悍勇战士到头来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不多时,空气中浓烈至极的血腥气连刺鼻的硝烟味道都无法将之盖过。
一群近卫军士兵把陈凉团团保护起来,把他气得直跳脚,大声骂道:你们这群浑球不去杀敌,围着老子顶个屁用?闻声,担任保卫职责的裨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拉着陈凉的胳膊哀求说道:大将军,外头太危险了,请您进舱中暂避一时吧!说什么混账话,将士们在拼命,俺是一军主帅躲在船舱里,这他娘像人话吗?说完,陈凉浑然不顾几名亲兵的劝阻,反倒取出了珍藏已久,平常舍不得使用的苍木弓,对准下面甲板上的吴军士卒接连射出挟带着凄厉破空声的箭矢。
对于那些熟悉战阵搏杀的将领们来说,如何在嘈杂的环境氛围中分辨出弓弦弹射发出的嗡嗡声,这是一门生死攸关的职业必修课。
及时躲避敌人射出的箭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对方射出后的第一时间作出规避反应,避箭对将军们来说是一门基本功。
陈凉所用苍木弓是一件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物,历史非常之悠久,最为不可思议的一点是,即便时隔千年之久,更换了新的弓弦竟然还能照常使用。
苍木弓的弓身是以一种外表颜色漆黑,但不知名的奇异木料制成,弓身具备堪称神奇的弹性和韧性。
据传这张弓是某位楚国国君的心爱之物,死后用来随葬,本不该流传在世间。
可是近些年来,天下大乱之后,民间的盗墓之风也随之大行其道,这张苍木弓是兴汉军在荆州全境打击盗墓团伙收缴上来的赃物之一。
当这张苍木弓拉到全满之际,大约需要五百斤以上的力道,非膂力绝伦的大力士不能使用。
很容易想见,陈凉使用这张强弓发射时所产生的那种特异声响,自然与周围兴汉军弓箭手们是截然不同的频率。
闻声,范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心中止不住一阵狂喜,挥刀吆喝说道:哈哈,老子找到他了!弟兄们,随我并肩子上,砍了这厮封爵受赏啊!人多势众的吴军开始逼近陈凉所在的船楼,兴汉军的几员近卫军将领见状则脸色发白,色厉内荏地叫喊道:来人哪!保护大将军!不管哪朝哪代,军法的基本特色都是从重从严从快,类似主将战死而亲兵侥幸存活的状况,那么无论他们是否尽力而为,抑或是主将战死属于客观因素。
总之,不小心在这种情况下苟活的人一概都要被处斩,因为他们严重失职就该死。
目下,陈凉的生命安全受到直接威胁,等同于自家的脑壳在脖子上长得不大牢靠,由不得这班亲兵将领们不紧张。
战场拉近到五步之内,只凭一夫血气之勇就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任凭你有着千般妙计,万种良策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且不论是死是活,一切都取决于自家手里面的家伙够不够锋锐,手底下的功夫够不够硬朗,另外还得看老天爷是否愿意关照一二。
在山中与猛兽搏杀多年,生活的艰辛困苦练就了陈凉一身好箭术和过人胆识,此刻他神色沉稳地将苍木弓微微拉开三分之一,对准了前方目标,骤然松开扣住弓弦的手指。
随即,只听得疾速弹出的弓弦发出嗡地一声鸣响,粗细如拇指的特制箭矢带着一溜残影飞掠而出。
在陈凉的正对面,一名正要爬上战楼,刚露出了一张脸的吴军军官,不明不白地挨上了这一箭。
闪烁着逼人寒光的三棱箭头直接贯入他的眼窝,随即穿透了铁盔,由他的后脑位置露出数寸长的箭镞。
冷不防地一下被冷箭射穿了脑壳,这名受害者连临死前的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喉咙,整个人便直挺挺地跟麻袋般从高处栽了下去。
该死,陈凉那小子的援军怎么还不到?俗话说:唱戏的不累,看戏的腰疼。
突遭敌军斩首袭击,被悬红的陈凉照样镇定自若,已经解决了金丹派这个大麻烦,专程跑来战场察看情况的林旭是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珠。
见状,大江龙君敖平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尊神,吉人自有天相。
若那陈凉果有大气运在身,在此遇难也会化险为夷,我等还是冷眼旁观为好。
看了看敖平,林旭心有不甘地说道:唉,现在也只得如此了。
人道自有规条,千万别看妖魔鬼怪杀人如麻,人家是人类的天敌,这就像是猛兽会吃人一样。
在人道阿赖耶眼中,只要一方天地内的人类种族没有灭绝的危险,死掉多少个体对人道而言都只是个数字而已,完全算不上问题。
尽管事实情况如此,人道也不会容忍包括神祇在内的各种超凡力量深度介入人类内部事务,那些违背了这条铁律的存在,或迟或早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修行者是由人类发展到非人的过渡类型,所以这里面有不少空子可钻,余下的那些不怀好意者就一点都不要妄想在人道监管之下捞到便宜。
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可不光是用来称赞天道的。
诚然,荒淫无道的秦八十四世皇帝是个昏君,倘若某位民间义士愿意效法博浪一击,干掉这个鬼憎神厌的家伙,人道不会插手干预的,双方各凭气数时运定生死成败。
倘若换作了某个神祇想要对皇帝出手,甭管这家伙的人品多差,那也要对不起了,事件牵扯的人道因果足可让一个大神级别的神祇沉眠到天荒地老的时候。
估计等到这位倒霉鬼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这世间已经没人记得祂老兄是谁了。
经过了塑体重生,林旭已经不再被神祇金身所束缚,新生的肉身算是先天乙木灵体,可以尝试开始修炼某些增强自身实力,但林旭只要一日还挂着神职,那他就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牌神祇。
假设林旭胆敢倚仗着这一层微不足道的小差别,跟人道打什么擦边球,说没事的话也就没事了,万一被人道认定为职务犯罪。
不问可知,即便以林旭之能,在人道洪流面前也只是如蝼蚁般渺小的存在,那下场注定是要极其悲催的。
有鉴于此,纵然此刻到了紧要关头,忌惮人道反噬,林旭也只能眼巴巴地守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他是一点辙也没有。
遭到吴军围攻的陈凉穿着那件林旭送给他,外形华丽绚烂到叫人晃眼地步的鲜花盔甲。
杀得兴起之际,陈凉不顾手下们大呼小叫,亲冒矢石与不断朝着船楼杀奔而来的吴军短兵相接。
不得不承认,林旭送出的这套铠甲虽说模样花哨得跟孔雀有一比,看得人直嘬牙花子,但是这玩意在防御力方面绝对不掺假,那是超乎凡人想象的坚不可摧。
在这场参战人数可达四位数的大规模跳帮混战当中,陈凉作为敌军的首要攻击目标,身上连续挨了好几枝冷箭,可是这些强弓射出的箭矢愣是没有一根穿透鲜花盔甲的保护,真正伤及陈凉的躯体。
兴奋地认识到这套甲胄堪称刀枪不入,自己的生命安全大有保障,陈凉接下来的行动变得愈发勇猛彪悍,完全不像一个最高统帅该有的行为。
正在兴头上的陈凉,不时率领着亲兵卫队杀向那些战况最激烈的局部热点,充当机动部队的角色随时压制吴军如潮攻势。
他如此悍勇的表现,自己是痛快过瘾了,直教不远处隐身观战的林旭看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他真恨不得立即现身出去一把揪住陈凉的耳朵,教训懂得他做人别太嚣张的道理。
快,全速靠过去!十万火急之际,第一个赶来的支援的兴汉军大将是鲜于闵,适才他在右翼一侧成功凿穿了吴军的舰队阵列。
等到在外围兜了一圈转回头,鲜于闵骇然发觉陈凉的旗舰正遭到优势吴军围攻,急忙赶过来救援主帅。
这时候,水战的局部战况已然达到白热化状态,那些在四周巡弋负责阻断援军的吴军战船毫不手软,大家都抱着宁可敌我皆沉的死战态度,拼了性命也要挡住外来援兵。
为了突入进去援救,只是短短一刻之内,鲜于闵就损失了两成部下,他不得已命令随行的大部分战船分散开来与吴军战船纠缠在一块,借着这个机会,鲜于闵的旗舰勉强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猛地一头撞在了吴军楼船的船舷之上。
第二百一十一章 百里出身江淮土豪之家的范含是祝重发手下四大将之一,这次突击行动正是在他的指挥下,如愿将陈凉的旗舰与附近的兴汉军战船分割开来。
计划开端执行一切顺利,只是等到那些暂时被范含战术迷惑的兴汉军,猛然发现自家主帅陷于敌军围攻之下,立刻跟发疯了一样发动向心突击。
根本来不及开心一下,范含此时连一丝喘息之机都没有,旋即被卷入到一波接着一波的激烈战斗中,乃至于他都无暇抽身参加对陈凉的直接攻击,只能带队在外围指挥阻挠兴汉军的战船疯狂突进增援的决死冲锋。
忙乱了半晌,当范含得见一艘兴汉军的楼船杀透了外围重重封锁,已然闯入核心战圈救援陈凉之时,他不免心生寒意。
这个现象意味着前期战术布置正在丧失作用,不过范含随即又生出了一丝侥幸之心。
只要抢在外围的兴汉军大举杀过来之前干掉陈凉,此前的一切损失跟战果比较起来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
火速调头,撞沉那艘敌船。
兴汉军的五牙大舰属于传统楼船的最新改进型,体积比原版要大得多,吨位能顶上将近两艘普通楼船,一般楼船即使迎头撞上去把自己弄沉了都未见得能伤到皮糙肉厚的五牙大舰。
如今,范含能够表现得这般信心满满,也是因为他的这条楼船经过了特殊改装,船头部位的水线之下安装了一支重达千斤的大型撞角。
前日,范含用一条吴军报废的楼船试验了撞角的实战杀伤效果,在船体吃水线以下部位,撞出了足够容纳一人通行的大窟窿。
眼下,他唯一的顾虑是如果撞在出水蛟这样超标准的大船上,很可能会卡死撞角,到时候谁也跑不掉,只能等着一起下水喂王八了。
业已被逼到绝境边缘,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权衡利弊之后,范含现在也顾不了许多忌讳,士急马行田,无论整个计划完备与否,行与不行也得先这么干了。
咚!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张满了船帆,乘风破浪而来的楼船,狠狠一头扎在陈凉旗舰的船头附近,撞击发出沉闷嘶哑的木板碎裂声响,紧随其后是咕噜咕噜不住地灌入船舱的响亮水声。
突遭外力撞击,陈凉跟船上的所有人,无分隶属于哪一方旗下都在冲击下立足不稳。
等到杀红了眼的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受到干扰暂时停息搏杀又重新开始了,过程也变得更为血腥残酷。
兴汉军要保护自己的最高统帅陈凉,必须杀退敌兵,然后才能谈到堵住船头的破损。
吴军方面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和一点点好运气才算把陈凉这条大鱼网住,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在这个时候你要他们轻易放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面色冷如霜雪的范含一挥横刀,大声喝道:小的们,随老子登船去,斩杀陈凉,封爵受赏啊!嗷嗷——在同一时间,鲜于闵也指挥着下属,高声叫道:快,把大将军接到咱们船上来,此地不可久留。
在这块陈凉被困的水域周围,越来越多的战船开始一边相互投射箭矢、石块和五花八门的火器,一边拼了命地向战圈核心靠拢过来。
不论是打算保护陈凉的,抑或是准备干掉他的人,群情激奋地扑向绞肉机的中心地带。
随着几条庞大的楼船相互撞击和搭接在一起,这场水战已经有了几分更像陆战的意味。
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偏偏累得快死了也到不了,一路上走没几步就要跟一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敌人遭遇上,然后杀着杀着就迷失了方向。
不仅如此,事态发展还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落,那些后续加入战团的双方兵士,纷纷投掷出了挠钩、套索等物将自己的战船与前面连成一片的船只固定起来,跟着冲上去与服色不同的敌军展开撕杀。
范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淮右土豪出身的范含,一贯是好勇斗狠的纨绔子弟典范也经历过数不清的大小战斗,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但是眼下这场胶着异常的混战还是叫他觉得无比挠头。
没错,范含手底下的这几十条大小战船和数千人马看着不少,卷进这个乱战的漩涡也是杯水车薪,连续突击除了把自己也陷进去之外,没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成果。
虽然生平不爱读书,范含到底是靠双手打出一片天地的实战派,即使他说不明白这种危险预感从何而来,不过他本能地意识到添油战术的诱惑和危险并存。
看来一路杀到陈凉跟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这最干脆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这时,范含压抑住求战的欲望,咬着牙一跺脚,犹如从牙缝里挤出词句,恶狠狠地说道:放火,来人,给老子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船都烧了。
闻听此言,范含身边的几员副将吓得魂飞魄散,火烧敌船没什么,现下许多战船纠缠在一起,那里面还有自己人,戕害袍泽这罪名可不小哇!啊!将军,这怕不成吧!咱们的人也在上头呢!听了这话,范含瞪起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珠,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小子说什么,到底我是老大,你是老大?吴侯降罪下来,那也是砍我的脑壳,别废话,照着办就是了。
遵命!小的们,预备火油,将军有令,马上把这些船都烧了。
底层的吴军士卒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惊诧得不能自已,一名小头目反口问道:真的要烧?范含一捋胡须,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扯着嗓子说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看着老子干吗?耳朵都聋了吗?动手!抗命这种事,在军队里是要有人头搬家的思想准备,在自己抗命被砍头和可能被烧死袍泽选项中,士兵们很快转向了后者,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哗啦!哗啦!嘭——一桶桶泼出去的火油流淌得像是溪流,一枝火把落下,足有一人多高的艳红色火墙猛然从甲板上腾起,紧随其后便是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范含船上的兵士们连忙后退躲避着这阵可怕的热风袭击。
下面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两位地祇眼中,哪怕是刚才还神色笃定的大江龙君敖平,此刻祂舌头也有点打卷了,含混地说道:林兄,现在这如何处置?闻声,林旭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天空,说道:今日的天气下一场急雨,应该不算意外吧?闻弦琴而知雅意!敖平即刻会意,接口说道:尊神所言不差,午后急雨乃是江南常有之事。
虽说如今是冬天了,那春天还有倒春寒,谁说冬天就一定不能下场雨的?片刻之后,一片突如其来的乌云笼罩战场,顷刻间豪雨如注。
宛若万千银丝自天际下垂般的雨幕突然降下,不禁火势被压得抬不起头,人们的视野也被局限在咫尺之内。
的确,火油引发的大火雨水无法熄灭,不过本来延烧的火势也被阻隔在了被火油覆盖的几条船上,无力再向前延伸。
原本激烈火爆的战事犹如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逐渐冷静下来的交战双方谨慎地收缩兵力调整部署,小心戒备着对手趁着视线不佳的机会发起突袭。
不顾在大雨中穿行可能会落水淹死的危险,鲜于闵一路摸到了陈凉的旗舰上面,来到陈凉跟前,浇在他身上的雨水已是浸透了甲胄。
顾不得擦去脸上血污和雨水,鲜于闵急切地说道:大将军,随末将换乘战船吧!此地凶险切不可久留,若待雨势缓和下来,您便走不脱了。
闻听此言,陈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里危险?刚才陈凉也抽空看了战场数据分析的光幕,率队突围成功的概率只有不到两成。
考虑到难以在敌军眼皮底下脱身,他才舍生忘死地发起反向突击,真当陈凉是个楞头青不怕死吗?既然鲜于闵冒雨来到,说不得也是成功脱险的大好机会,陈凉点头说道:鲜于将军,有劳你了。
此乃末将份内之事,当不得大将军赞许。
为防己方人员在大雨中走散落水,以鲜于闵为首的将士们用麻绳缠绕在腰间将彼此捆成一串,让陈凉待在中间位置,一行人才在雨水中摸索着向外围穿行。
眼看着陈凉脱离了险地,半空中的林旭长长地舒了口气,耐心等待的这十几分钟,比起跟强敌交锋还要来得紧张和疲惫,他喃喃地说道:呼,好家伙,真是吓死我了。
闻听此言,敖平嘿嘿一笑,说道:我早说过,尊神不必过虑的,那陈凉想来也是身具大气运之人,既是应运而生的一代骄子又岂会轻易死掉。
林旭此刻只是摇头苦笑,半个字都不说。
他知道敖平此刻能表现得如此信心满满,那只是因为祂没在近距离观察过祝重发的缘故。
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先后见过这两位人道气运所钟的天之骄子,林旭很清楚祝重发的命格和气数比起陈凉还要来得变态。
若非觉得他性格中阴鸷险恶的成份太多,不免让人想起了那位善于反咬一口的明太祖朱元璋,林旭也不会把赌注押在陈凉的身上。
假如陈凉和祝重发只以各自的天赋本钱而论输赢,不计入其他因素考量的话,依照林旭的看法,陈凉很难胜过祝重发。
一场血战过后,陈凉损失了自己旗舰,总算有惊无险地从战圈中脱身了。
然而,这场规模空前的湖口大战并未就此结束,到底谁能笑到最后一刻,这事神仙来了也说不准哪!末将无能,有负吴侯重托。
在雨中失去了追击目标,遍体血污的范含顾不得洗漱修饰一下仪表,迫不及待地拜见祝重发,一见面便下跪请罪。
闻声,祝重发淡定笑了起来,双手搀扶范含起身,说道:范将军不必如此,本侯已听闻了前方军报,此次失手乃天降暴雨搅局所致非战之罪,不必记挂于心。
暂且稍事休息片刻,待用过饭食休息好了再行上阵也为时不晚,那陈贼是跑不掉的。
范含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说道:末将定当献陈贼首级于主公帐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王见王兴汉军众将云集于旗舰出水蛟之上,他们围拢在陈凉的身边,听着鲜于闵转述彼时的激烈战况,一个个心有余悸,脸色白得都跟面粉有一拼。
听罢陈述,司徒雅起身冲着陈凉躬身施礼,朗声说道:大将军,若非今次鲜于将军行动神速,险些被宵小所乘,为策万全,您还是在身边多带些护卫吧!这时,苗仁辅也不失时机地跟老冤家唱起了反调,大摇其头说道:哎,常言道,百密终不免一疏,单靠严防死守的法子也不稳妥呀!陈凉对于手下们的过分紧张很能理解,近些年他也收纳了几名姬妾,但始终没有子嗣降生,目前膝下仅有两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孩。
如果陈凉干净利落地一蹬腿,兴汉军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出,到时难免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所以不管是对自己负责还是对手下们多年的功劳和苦劳负责,陈凉都必须接受他们的意见。
想到这里,陈凉摸着下巴说道:嗯,那你们的意思是?司徒雅看了看左右的同僚们,冷笑着说道:刚不久,柔不可守。
末将以为不如趁着在此开战之际,集中我军所有大炮轰祝重发的座舰,哪怕打不死他也要吓破这厮狗胆。
关于大将军的安全,在下以为可以如此处置……雨势很快就转小了,暂时脱离接触的两军,各自趁着这段时间整理阵列和安顿伤员,重新编排有生力量,接下来的战斗必定比此前更为血腥惨烈。
走在出水蛟号宽大的甲板之上,陈凉向随从低声问道:车船布置好了吗?回禀大将军,全都就绪了。
听了这个答复陈凉很满意,点头说道:很好,炮击打开缺口以后就让车船开始冲阵,后面的艨艟和斗舰再跟进撕裂敌阵。
务必要一举聚歼吴军,不能让他们逃回江东。
闻听此言,完成了本职工作,恰好过来复命的司徒雅跟着在场的其他人一道拱手说道:是,标下等遵命。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死亡是一幕悲剧,一百万人的死亡不过是个统计数字。
无论是主动,或者被动地目睹了太多死亡和杀戮,人类的心灵难免遭到极大冲击。
为了平衡这种肉眼不可见的潜在伤害,心灵要么是逐渐变得麻木不仁,要么是变得刚硬冰冷,再不然就爱上杀戮,没有哪一种后果是无害的。
这场湖口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两军士卒死伤枕籍自不待言,在随着水流一路向东漂去的船只残骸与其他杂物当中,裹挟着数量难以估算的浮尸。
以霍山君为首的妖怪们开心地蹲守在江水偏下游一点的水面上大肆地捡破烂,它们取出了法器收集浮尸和被江水稀释后,依然看得出几分鲜艳红色的鲜血。
这些尸体是由人类战争产生的副产品,被妖怪们捞去也只能算废物利用,它们的行为如同食腐的秃鹫吃掉动物尸体,属于大自然物质循环的一部分,根本不会惹上半点因果。
喜不自胜的霍山君搓着手,向熊妖贾丹问道:弄到多少了?咧开大嘴一笑,贾丹像是刚偷吃了一窝蜂蜜,这当口乐得嘴巴都合不拢,说道:总共捞到三万多具尸体,零碎的还不算,看这样子天黑之前他们还要开打一场。
霍老大,这一回咱们是来对了,累得我手都软了。
大有土包子开花之势,熊妖贾丹笑得见眉不见眼。
见状,霍山君不仅没有没有得意之色,反倒冷哼了一声,说道:别太得意,真正的大头都被人家捞去了。
人类在六道轮回中独占一道,由此可知人类的重要性,妖怪们特别钟意人类的肉身也不是没原因的,即便是变成了尸体,许多效用依然存在,不过对妖怪们来说,人类的阴魂是更为优质的资源。
如今必须面对的问题是,打从上游随江水漂流下来的尸体,妖怪们尽可以随意处置,不过跟以林旭为首的地祇联盟争抢阴魂的归属权,这件事一听起来就觉得不靠谱。
遥想当年,单是挑战一个初出茅庐的霍山神林旭,照样打得霍山君一党抱头鼠窜,双方几番争斗拼杀下来,它连自家在霍山的老巢都丢了。
时至今日,林旭的势力愈发强大,新近拉拢了许多地祇会盟,可谓羽翼丰满。
反观以霍山君为首的一众妖怪们,虽说也在百越之地站稳脚跟,强龙压住地头蛇。
然而,在两厢对照之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似乎比早前拉开得更大了一些。
明知不敌还要坚持去跟对方找茬,那岂不成了自虐狂?压根谈不到勇敢无畏,纯粹是上茅坑打灯笼,自个找死(屎)啊!贾丹偷眼瞧了瞧霍山君的面色,大着胆子说道:山君,不是我说,心气放平和一些,你老是跟那些惹不起的家伙纠缠,没好处的。
闻听此言,霍山君面不改色,好像事不关己似的,笑道:呵呵,发两句牢骚罢了,你哪来那么多怪话?行了,加把劲干活,今日这般好时光可不是经常有的。
眼看着兴汉军和吴军的大决战即将进入决出胜负的阶段,林旭多年来的投资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这种惊喜与忐忑纠结在一块的复杂心情,大约跟满仓持股看着沪指扶摇直上六千点的股民相仿佛,不过后者那凄惨的遭遇绝不是林旭期待的前车之鉴。
敖兄,霍山君那班妖怪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手上端着一盘枇杷,一边吃水果,一边等候开战的敖平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江水是本尊辖区,谁敢在这撒野?活腻歪了吗?的确,敖平这条色龙或许没有多大威慑力,不过祂调动到湖口附近的那二十万虾兵蟹将不是好看的摆设。
即便是千年修为的大妖一个不当心,照样会被潮水般涌来的大军吞没,虎妖霍山君脑袋里的内容物只要比核桃仁稍微大一点,现在就该明白什么时候不能滋事。
不管是观战的也好,捡便宜的也罢,这场大战是决定人类未来走向的重要转折点之一。
所有非人类的存在都只能安静地保持着袖手旁观的超然姿态,不消说,谁若是胆敢上前一步,那就要有被人道洪流碾成渣滓的觉悟。
身披朱红色披风的司徒雅驻足船楼之上,回身望着己方帆影连天的舰队,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端着架子沉默片刻之后,司徒雅猛地一挥令旗,高声喝道:擂鼓,战斗准备!嘭嘭嘭嘭——受到高昂成本制约,兴汉军方面仅装备不到五十艘龟船,这些令敌人畏惧的战争怪兽以雁行阵一字排开,一致用船头炮口对准了吴军舰队的中军位置。
考虑到木制船体的承重结构和船体内部空间布局,类似神威无敌大将军之类的超级重炮,只能安装在龟船的船头位置,以便借用龙骨分担后坐力。
若是换个地方,估计在开炮的一瞬间,强劲的后坐力必然损毁船体结构,若是运气再背一点的话,不排除整条船直接散架沉掉的可能性,因此司徒雅谨慎地选择了雁行阵向吴军发起冲锋。
全部战船就位,升起准备完毕的号旗,司徒雅看罢将令旗前指,高声喝道:升号旗,命令各船开炮。
咚——咚——咚——随着隆隆的炮声在水面上回荡,这两支不久前刚经历一场大战,看不出明显规模缩水的舰队再度绞杀在一起,恰似两窝颜色不同的蚂蚁发生遭遇战。
远则火器弓弩齐发,近则跳帮肉搏撕杀,火药燃烧的硝烟弥散在水面之上。
那些不时相互撞击的战船,眨眼功夫就变成了浮动的篝火,这场在一天之内梅开二度的大水战,战况空前火爆。
急速蹿升的伤亡数字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参与到战斗中的每个人所能记得的只有一件事,杀光穿着不同颜色军服的敌军士兵。
兴汉军士卒披在铠甲外面的红色号坎和吴军身上的黑色战袍,此时在战场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股湍急水流,剧烈地冲刷消磨着对手。
士兵们豁出性命奋战杀敌,身在后方的陈凉则开启了战场数字化系统。
很快,敌我双方的部队在旁人无法窥见的光幕图景中,尽数化作了以不同颜色和数字标识的大小图块。
人类凭借目测和猜想得到的情报,永远不可能达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否则世界上便不会有战争迷雾这个说法,林旭送给陈凉的这件法器,在某种程度上却勉强能做到揭开笼罩在战场上的重重疑云的一角。
这个系统有效覆盖范围,仅限于陈凉个人的视野,不过再怎么受限严重也比他直接用双眼分析情况来得精准和详细。
好哇!这回我逮住你了,吴侯祝重发!随着冷冷的声音响起,陈凉的视线透过光幕,聚焦在一坨黑色的方块上,这时他脸上罕有地露出了一丝预感胜利在握的欣喜笑容。
来人哪!升起本帅的大纛,所有预备队跟着出水蛟突进。
与此同时,陈凉派出的几名中军传令兵小跑着从船头直到船尾,口中高呼道:大将军有令,斩杀吴贼祝重发者,赏五千金,封侯,食邑五千户。
率领预备队杀入战场的陈凉,巧妙绕过了两军纠缠的水域,经过一段弧线航程后,前方豁然出现的一支小型编队,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
在战场上只有全力杀敌这一条正路,逃避战斗那等于慢性自杀。
隐忍在后方的祝重发突然察觉到兴汉军的预备队朝自己径直杀来,他同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祝重发拔出佩剑,一指迎面冲来的敌军舰队,咆哮说道:儿郎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你等可愿随我奋勇杀敌,搏个高官显爵封妻荫子?万胜!万胜!万胜!白手起家的祝重发在吴军士兵们的受拥戴程度,丝毫不逊于陈凉在兴汉军中的信望,淳朴农家子弟出身的吴军士兵们坚信着主帅能带领自己奔向新的胜利,此刻他们发出的欢呼中充满了激昂斗志。
第二百一十三章 自毙吴军的骄兵悍将与兴汉军坚船利炮之间的巅峰对决,没有出现一边倒的状况,在火器技术还不成熟的前提之下,兴汉军的优势是相对的,远达不到仅凭武器性能就可以压垮任何对手的变态程度。
原始火器轰击的威势再怎么大也好,对于那些可以承受三分之一的伤亡而不至崩溃的吴军精锐来说,显然还是差了点火候。
正因如此,在这个大决战的下午,哪怕陈凉成功抓住了机会,他也没能一举擒获祝重发这个宿命中的强敌。
经过了一场没多少滋味的消耗战,结局依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恰如两个脑袋缺根弦的壮汉持刀互捅,除了场面异常血腥残酷之外,一点技术含量也谈不到。
的确没什么好法子一招制敌,这次水战规模之大,参战人数之多,称得上前无古人。
一旦出现意外情况,等到后方统帅发现情况不对头,下令调整部署,时间差足够其他意外再发生好几次了。
估计每一个曾迫不得已用网通宽带登陆电信服务器,或者情况刚好反过来的游戏玩家,此刻都能充分理解陈凉和祝重发所蒙受的精神折磨。
你丫操作牛x不顶事,战术意识高超也没意义,轻车熟路到闭着眼睛都能摸进boss家门口又能如何?只要网速一直上不去,屏幕画面恨不得半天才动弹一下,这是卡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呀!滚滚东去的江水被战死者的鲜血染成了妖艳的粉红色,在夕阳映照下,泛着桃花色的江水呈现出了可谓妖异的猎奇美感。
付出了惨重伤亡代价,仍然无法战胜对手,无力继续纠缠下去,交战双方只得收兵回营。
归根结底,真实历史跟文学演义是两码事,《三国演义》书中那段张三爷和马超挑灯夜战的故事固然精彩,即便是真实发生过,搁在无数次古代战争中那也是特例中的特例。
在缺乏照明和通讯手段的古代战争中,夜战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搞不好己方主动挑起夜袭,到头来损失比敌人还大。
如何在黑暗中分辨敌我就已是天大难题,不要说还有许多白天作战不可能发生的乌龙事件。
简而言之,天黑以后大家还是各回各家上床睡觉比较稳妥,打仗神马的不如趁早浮云了吧!启禀吴侯,这位便是我前日提到的传教士。
吴军帅帐的明亮烛火下,这张五官轮廓平平无奇的面孔显得很平易近人,见多了各色人物的祝重发却不敢小觑来人,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位传教士。
黑衣黑袍的传教士俯身施礼,说道:在下李约翰,参见吴侯。
闻声,祝重发许久没有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来人,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地说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自由传教和移居东方的权利。
少年之时穷困潦倒,投身佛门只为求一口饭食,虽说祝重发直到此刻也背不下一本完整的佛经,但他很清楚宗教蛊惑人心的力量。
贸然将一个陌生宗教引入中原,潜藏的风险难以估量。
可是话说回来,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这个实用主义的道理,祝重发或许说不上来,不过他一贯都遵循这个原则行事。
无论这群十字教的传教士想要从祝重发这里得到些什么,这些东西至少目前还不属于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到手的东西就能换来现实的利益,这样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做起来,祝重发当然不会有心理负担。
这时,祝重发沉吟了一下,接口说道:嗯,那你们又能给本侯什么?自称李约翰的这名黑衣传教士,闻声露出了貌似真挚的和煦笑容,言辞谦逊地说道:吴侯通向胜利之门的一点点助力。
闻听此言,祝重发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呵呵,是吗?那好,本侯答应你们。
吴侯,您的宽厚和仁慈犹如普照大地的太阳,令我们倍感温暖。
挥手逐退了眼前的访客,祝重发仍在当面的大敌兴汉军而苦恼不已,丝毫不曾察觉到人类视野之外发生的一幕。
当祝重发满口答应下这几个全身黑袍的传教士所提出的要求,悬浮他头顶之上的天子龙气骤然颤抖起来,看起来犹如瑟瑟寒风中的一片秋叶。
知人易,知己难。
祝重发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一个严重错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哪!转眼到了翌日,两军的战况重开,前线战况照旧是难解难分,一整天时间下来,双方的舰队都在围绕着争夺湖口的控制权,无休止地绞杀缠斗,弥漫的硝烟和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水面上。
士兵们在这种残酷杀戮的摧残下,紧绷着的精神在血雨腥风中变得愈发迟钝。
然而,事态并未沿着人们所预期的轨迹发展下去。
这场吞噬了数以万计生命的大战持续到申时前后,由吴军的阵前陡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则讯息,吴侯祝重发死了。
姚将军,吴侯……吴侯他……江湖人称立地太岁的姚雷是个火暴脾气,小校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番话,直听得他火冒三丈。
一把探出未曾受伤的那条左臂,揪住了眼前这家伙的衣襟,姚雷恶狠狠地说道:说,吴侯到底怎么了?……适才小的回去传信,亲眼看到吴侯的旗舰炸了。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饶是姚雷已有不祥预感,闻声亦如五雷轰顶,他呆立在船楼之上,整个人仿如魂不附体。
没了,都没了?两行热泪止不住从脸颊流下,姚雷喃喃地念叨着,这个过于沉重的打击让他万念俱灰。
没错,祝重发死了,这一仗输定了,吴军也跟着完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姚雷不想投降任凭人家发落,今后只剩下隐姓埋名浪迹江湖这条路好走了。
曾经的雄心壮志宏图抱负,尽成过眼云烟,潸然泪下又算得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啊!祝重发的死亡讣告来得如此意外,充满了戏剧性和黑色幽默的成份,乃至于身为死敌的陈凉在得知详情,他都不免愣了半天,许久不知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作何感想。
在今日重新开战之前,吴军从十字教的传教士手中得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
由于战前准备工作过于仓促的缘故,许多吴军士兵们是半懂不懂地接过了这些陌生的武器,这也成为了悲剧的根源所在。
十字军大量列装的猛火油弹,是以原油和硫磺、石蜡、沥青等物质混合制造而成的半固体燃烧弹。
这玩意如果被明火点燃,即使掉落在水中火焰也不会熄灭,而是继续浮在水面上延烧,堪称为水战中最令人生畏的杀戮利器。
谁也想不出来,吴军士卒在初次使用中出现了严重操作失误,一颗刚被点燃的猛火油弹鬼使神差地脱手,滚落到储存同类燃烧弹的箱子旁边。
假如严格按照操作规程,燃烧弹是绝不允许大量堆积在船只甲板上面的,尤其是猛火油弹这种特级危险品。
奈何,初学乍练的吴军士兵并不了解手上的这些东西有多危险,更谈不上知晓安全操作规程。
于是乎,在诸多机缘巧合之下,酿成了一出惨剧,或许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在所难免。
堂堂一代风云人物,身份低贱的小沙弥出身,也曾一路高歌猛进,跃居为可以与陈凉旗鼓相当的大势力首领,祝重发无疑是个了不起的一时俊杰。
谁曾想,导致祝重发人生大戏落幕的导火索,竟然是己方士兵操作武器失误引起的大爆炸。
库存大量火器和油料爆炸燃烧,不仅将祝重发的旗舰瞬间弄得面目全非,船体和龙骨也严重受损,筛子一样的楼船以快得惊人的速度被江水吞没,一连串的偶发事件简直是构成黑色喜剧的绝佳素材。
常言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主帅祝重发意外身死的消息散播开来之后,吴军的军心涣散了。
哪怕他们仍保存着相当战力,急切之间,兴汉军也无力吞下吴军,但是失去了自家的最高统帅,即便姚雷和范含这样的悍将也得考虑自己今后的出路,军无斗志,兵无战心,这一仗还怎么打?当晚,趁着夜幕降临,吴军兵士们纷纷解开缆绳和锚链,顺流而下返回他们的家乡,从此解甲归田去了。
待得到了破晓时分,凉风习习的江面上再也看不到一艘悬挂着吴军战旗的船只,这场激烈鏖战多日的湖口大战,最终以兴汉军莫名其妙地获胜而告终。
对面的吴军溃散而逃,兴汉军成了赢家,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不小。
打扫战场完毕,陈凉下令在江州建祠祭祀阵亡将士,并且向庇佑兴汉军的神明们还愿。
军士们杀牛宰羊凑齐三牲祭品,随后将蔬果米粮连同三牲等祭品投入江水,祭奠尚未远去的袍泽亡魂。
安心等待享受香花供养的神祇们,此时则扎堆聚集在打扫干净的祭坛前聊天,话题中心自然也脱不开这场硝烟未曾散尽的大战。
对于祝重发之死,肉眼凡胎的人类只能看到一点肤浅的表象,云山雾罩不知所云,那些超乎人类之上的旁观者则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人道是涵盖所有类人生物的统称,不仅是爹娘生养的凡人,诸如被剥脱了神力的神祇,修成人形又丧失了妖力的妖精,继承了先天真圣血脉的神民,凡此种种都可以算在人道阿赖耶的管辖之内。
即是由人道所属的智慧生物,集体无意识结合所形成的超凡存在,可以被称作人道意识,与天道意识旗鼓相当,这个存在或者也可以叫作阿赖耶。
阿赖耶没有智慧只有本能,但是千万别以为只是如电脑程序般死板的执行力量。
人类作为人道中的个体尚且奸猾狡诈得很,可想而知,作为集合了古往今来无数人类意识的综合体,阿赖耶的力量之强大是足以开天辟地的级数,只有天道够资格跟阿赖耶掰腕子。
伴随着这个物质世界的升级,阿赖耶也本能地产生了更高追求,要把人道发展到崭新阶段,为此可以牺牲一些原则。
祝重发与十字教勾勾搭搭,这事搁在十年前,阿赖耶大概也懒得过问,不过在世界升级后,人道本能地开始期望兴盛,首先第一步的就是排除外力对人道发展的扰动,天道也给予配合,加大了神祇在人间界动用力量的消耗,神祇显圣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幸亏林旭下手布局的时间比较早,在动手之时也是如履薄冰,没被阿赖耶抓到把柄,而祝重发这次越轨行为则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勾结异族神祇,开历史的倒车,两罪并犯之下,祝重发是犯了阿赖耶的大忌。
从某个角度来说,祝重发其实死得一点都不冤,他是脚上长泡自己走的。
人道阿赖耶与天道平起平坐,关于人道内务如何运作,神祇们作为天道的打工仔也只能靠猜测来侧面了解。
祂们尽管知道这一池子水很深,问题是水池里究竟有什么,神祇们也是满头雾水,如此雾里看花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阿赖耶那祝重发之死,真是一次意外?听到林旭提问,大江龙君敖平此刻毫无风度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跟着祂神情猥琐一指左右,说道:错不了,大家都看到了。
章水君,你说是吧!这时,天生一副肥嘟嘟花猫脸的章渝眯起祂那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嬉笑说道:不错,想来也是那祝重发气运将尽之故。
胡说什么气运将尽?别人怎么想,林旭管不着,反正他一点都不信这种说法。
曾与这位当过和尚的枭雄人物近距离接触,林旭非常了解祝重发的天子龙气会不会衰竭。
要知道,那是一股多么逆天的强悍力量啊!除非是祝重发作下了什么伤天害理,抑或是铸成为天道和人道所不容的过错,否则他身上的天子龙气足可以保佑着他跟蟑螂一样生命力顽强无比,漫说是一星半点的意外事件,被人用刀连捅几十下,即使当场肠穿肚烂,只要天子龙气不散,这样到头来都能化险为夷来个咸鱼翻身。
这倒不是说天子龙气能够逆转生死因果,只能在可能性存在的前提下,引导趋势朝着最有利于宿主的方向发展,这还是可能的。
既然这样,那祝重发没道理会死得如此蹊跷。
大江龙君敖平和洪泽水君章渝都是神祇,所谓神目如电,不可能看错一个凡人生死如何。
总之,祝重发这家伙一定是玩完了,关于他缘何暴毙,这个事件本身也值得玩味一番,起码在林旭看来,绝对是疑云重重的一大悬案。
低头思索了片刻不得要领,林旭随即抬头一笑,说道:两位难道没瞧见一些蛛丝马迹吗?闻声,素来心眼比较多的敖平含糊了一下,章渝则大大咧咧地说道:哎,要说特别的,龙君,那个一闪而过的鸟人算不算数?这个世界的华夏神祇,无论是对于十字教这样咄咄逼人的新秀,抑或是其他的一些后来者,可说是都没什么概念。
在祂们天朝上国的老大意识中,大约除却自己所在的华夏神系之外,所有外来神祇都是戎狄蛮夷之辈,根本无足挂齿。
相较于敖平和章渝的这份轻慢,地球出身的林旭对十字教这样恶名昭彰存在敏感得多,他当即追问说道:鸟人?是何种模样?见状,敖平不无困惑地看了看林旭,不以为然地说道:白色羽翼,一头黄毛,瞧不出公母。
闻听此言,林旭面色逐渐变得凝重沉郁,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嗯,这就对上号了。
地祇们的出身阅历不同,看待事物的观点也是迥异,正如祂们可以轻蔑地无视异族神祇,无从理解林旭的那份谨小慎微,因为林旭比祂们知道的更多。
跟着一众神祇前来,本身却不擅长争斗,纯粹是打酱油的土地爷黄世仁捋着胡须,插言说道:未明,你可是看出了什么名堂?这时候,林旭脸上的笑容很是意味深长,接口说道:祝重发死得好哇!勾结异族,其罪当诛。
根据已知条件可以知道,天道刚从世界升级引发的全面混乱中恢复不久,暂时还看不出倾向性如何。
这个世界的人道不受片界融合与世界升级的负面影响,仍然默认华夏族裔为人道正统,其他的后进民族只能作为配角存在。
既然如此,吴侯祝重发与十字教的密切合作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引狼入室,把异族的实力引入到中土来。
假如祝重发的举动搁在其他年代,未见得必然招致杀身之祸,好歹他也是一代天之骄子,阿赖耶总得给点面子吧!奈何当下的形势比人强啊!正值多事之秋,乱世需用重典哪!人道自身虽然蒙昧无知,但是出于本能地觉察到隐患出现,自然会作出过激反应。
毒蛇噬臂,壮士断腕,没有感情因素可言的阿赖耶是宁可灭杀一时气运所钟的天之骄子,也断然不会姑息养奸。
随着林旭想通了这一条潜规则,他不禁感觉自家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当初布局时一个不小心,保不齐现在林旭自己也成了牺牲品。
这一手是杀鸡儆猴哇!倒霉的祝重发是被阿赖耶当成鸡给宰了,至于那只作为观众的猴子嘛?无疑是包括陈凉在内的天下群雄,其实这桩大事牵连之广,又岂止是令天下群雄侧目。
当林旭把分析成果跟在场的诸位盟友分享之后,地祇们的一致表现是先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一个个面如土色。
苍天哪!大地呀!只是显露出一星半点勾结异族神祇的迹象,二话不说就地处决,这阿赖耶下手真够狠哪!没错,人道是管不到祂们这些地祇头上来,不过比人道更不好惹的天道是祂们的后台大老板。
俗话说,天意如刀。
天晓得等到这次天道重组完成后,会不会也借鉴一下人道的成功经验,对全体下属来一次清理整顿什么的,哪怕只有一次你也伤不起呀!神祇们正在为了阿赖耶的铁腕政策而咋舌之际,懵懂的凡人们也没闲着,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总要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
被手下文官们抓着来回操演了几遍有关祭祀的礼仪和程序,确信中途不会出岔子之后,折腾得够呛的陈凉才被他们首肯放出来正式表演。
不,应该是正式主持祭祀仪式。
香烟缭绕之中,三牲贡品一字排开,身着紫袍的陈凉手中高举线香,他在祭坛前高声宣读祭文,说道:信男陈凉叩首,礼敬诸天神明。
当今之世,天下大乱,吾生于微贱,起于草莽,只愿匡扶正气人心,还天下以太平安乐,此心此情天日可表……古语有云: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祭祀活动是凝聚士气人心的重要手段,无论到了什么时代,最高统治者出面主持祭祀活动,这都是万年不变的老套戏码。
兴汉军击败了当面的强敌吴军,顺势席卷东南半壁已成定局,人们看着陈凉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热切。
许多下属心中都在琢磨着何时该上劝进表,即使陈凉不愿意更进一步,他也得考虑手下们的合理诉求,若是大佬的名份始终不升格,可叫底下的小弟如何获得上升空间啊!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之下,兴汉军的骨干们碎碎念地跪在陈凉身后,私底下表情则乐得跟狗熊偷吃了蜂蜜一般。
突然,祭坛下方围观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只听得有人大声喊道:啊!快看彩虹出来了。
闻声,在场的万千军民一齐转向川流不息的江水方向,果然得见一道虹霓横跨江水南北两岸,那气势称得上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在空中七彩霞光的映衬下,江水中亮起一团白光,直如活物般逆水靠近江岸,紧接着一柄通体闪烁着银光的长剑如游鱼般从江水中腾起,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托举落在了祭坛之上。
一开始看到这道彩虹,陈凉便有预感,必定是林旭等地祇趁机替他造势,此刻他还是止不住心潮澎湃。
面对着如斯神迹,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之后,陈凉小心翼翼地起身上前,伸出了双手握住这柄身世来历可谓噱头十足的长剑,当即仔细端详起来。
剑鞘上镶嵌的细碎绿松石共同组成了百战二字,陈凉高举起长剑,冲着祭坛下看得目瞪口呆的四方军民朗声说道:天佑我军,大汉必胜!祭坛下的群众和军兵此时宛若如梦方醒,齐声振臂高呼,声浪直上九霄,大有令江水为之倒流之势。
万胜——万胜——万胜——心情喜悦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那场充满了神话时代迷离气息的祭祀活动,持续几天的战后休整结束后,兴汉军再也找不到顿足不前的理由。
哪怕入冬后的天气转冷,照样挡不住人们火热的一颗心,陈凉在下属们催促下,号令十万大军继续东进,直逼吴国的都城丹阳。
反观此时的吴国都城丹阳,城内早已是哀鸿一片。
祝重发意外死亡引发了权力真空,在吴军原有体系中找不到合适的接替者,即使退一步讲,找出一个文臣武将们都能勉强接受的临时领导者也没有。
搁在别的时间点上,兴许还有野心勃勃的人打算一试身手,使出些台面下的招数争上位。
而今,严峻现实是兴汉军的舰队到来只是个时间问题,谁来当这个头,早已注定了是个短命的代理人。
与其日后被众人推出去顶缸,徒自担了个要命的头领名份,不如先低调一点,看能否找到其他机会,这就是重臣们心里盘算的小九九。
侯爷他已然去了,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这可如何是好啊!在绫罗锦绣的华丽宫殿之内,娇滴滴的姬妾们啼哭不止,容颜姣好的粉面已无颜色。
在吴侯祝重发身后所留下的孩子当中,最年长的也才七岁,指望他们挑大梁是铁定没戏了。
望着这群娇滴滴的江南佳人和蹒跚学步的孩童,祝重发正妻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笑容,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吴侯,臣妾追随您来了。
当兴汉军的舟师顺流而下,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丹阳城垣。
陡然之间,一团火光冲天而起,随即火头开始迅速扩散开来。
随着乱窜的火舌映红了东方天际,灼热的空气在风势鼓动下,犹如硕大无朋的炼铁炉,纵是一块精钢丢进去怕也化成汁水了。
见此情景,司徒雅下令舰队在丹阳西面一处水浅的河湾下锚,自己换乘轻快小舟来到后续舰队陈凉所乘的旗舰出水蛟,请示对策方针。
与陈凉一见面,司徒雅单刀直入地说道:启禀大将军,丹阳完了。
闻听此言,正为江东不知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而懊恼不已的陈凉,没好气地瞥了司徒雅一眼。
废话,一把大火都烧成这副德行了,难不成丹阳城还有救吗?身在百里之外都能望见丹阳上空,漫射着大火妖艳红光的云层,陈凉开口说道:嗯,宁参军,你说咱们该如何安置丹阳百姓?打天下跟治天下从来不是一码事,马上得天下不难,继续骑在马上治天下,那就得跟西楚霸王项羽一样东征西讨累得跟死狗似的,到头来也落不下什么好。
一贯负责文职工作的宁采臣是不显山不露水,略为沉吟一下,他谨慎地说道:距此向西百里是为秣陵县治,乃故楚国金陵邑所在。
不如用我军的船只载运灾民至秣陵安置,两地相距路途不远,水上交通亦是便捷。
闻声,陈凉转头看着身边的一干将佐,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办法如何?不错,这法子好。
宁参军高见。
现在只好如此。
下属们总体的反馈意见还都倾向于支持宁采臣的意见,陈凉颔首说道:好,那就这么办了。
宁参军,你来全权负责此事。
是,臣下定不辱命。
第二百一十五章 辩论在埋头种田发展多年之后,羽翼日渐丰满的兴汉军水师东进,一举吞灭祝重发的吴国,陈凉的地盘顺势扩张到益、荆、扬三州,几乎将整个江水流域纳入到自己的治下。
毫无悬念的,此时的他已经成为最接近那个九五之尊龙椅的候选人。
为消化新占据的地区,兴汉军暂时停止对外用兵,集中精力剿匪安抚地方,恢复生产和社会秩序。
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陈凉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断派人前往豫章,游说那位窝在豫章郡的内兄薛皋放下武器,不要与兴汉军兵戎相见,免得伤了情谊。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陈凉已经无需外力相助,只要他自己不犯低级错误,后面的一切都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时候,林旭也终于能把注意力从照拂陈凉的争霸天下之路,转向对自身有着更为直接影响的事务,譬如说与新世界中的诸子百家达成某种默契。
每逢天下大乱之际,正是诸子百家显露身手的大好时机,只不过这一次大秦帝国的覆灭危机,差不多是连同片界升级为世界的天地剧变一起发生的,致使本次乱世的含义不同以往。
为了躲避由天地气数剧变引发的诸多不可测因素,除了如墨门这样素来以兼爱天下,兴利除弊为核心价值观的传承源流,仍然坚持冒着风险在外奔走呼号,拯救生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余下的百家源流基本如阴阳家那样紧闭山门,以静观其变的消极态度,等候着状况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无论如何,等到诸子百家的继承者们再度出山,迎接这个全新的世界之时,必然要与林旭主导的新秩序发生接触。
万物生长消亡循环往复,灵魂归于阴曹地府,此后再重入六道轮回。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地构成了生命与死亡的动态平衡。
而今,这个看似永恒不变的铁律被打破了。
随着世界升级过程中,联络地府的通道失效,单个阴魂又无力开起轮回通道,它们只是本能地躲在不见天日的幽暗角落里,而后在风雨中凄厉哀号。
不消说,如果情况长此以往下去,必然酿成一场滔天大祸。
好在这项工作被林旭及时接下,天柱峰旧山神庙变成了收拢阴魂的中转站。
每次阴魂积攒到一定数量后,由林旭等多位地祇联手,在天柱峰之巅直接开启轮回通道送它们去投胎。
这法子确实是呆笨了点,不过在无计可施的前提下,林旭想出这种笨办法以解燃眉之急已是殊为不易了。
人生苦短,百年时光好似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
对于灵智高到可以领会出生与死的差别的人类而言,死后世界是一个既陌生又恐怖的异域,因此他们才会求神拜佛,祈求自己不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
死亡对人类的心灵触动是最深刻的,假如他们知道自己死后将要投入到霍山司天王林旭的管辖之下,毫无疑问,在活着的时候就会主动变成林旭的信徒。
若是扣除掉少许不和谐的杂音,可以说诸子百家是一群哲学家。
承袭自学派创始人和那些伟大后继者,诸子百家各自有着一套看待人生和宇宙的哲学系统。
哲学研究到了极致就是宗教,传播自身的思想文化体系,这同样是诸子百家的弟子们毕生不遗余力的行动准则。
一则西方谚语说:一仆不能奉二主。
基于同样的道理,一个凡人不可能同时具备两种虔诚的信仰,假使以林旭为首的地祇们持续在人间扩大影响力,那也就意味着诸子百家的传统势力范围遭受侵蚀。
发生在现实中的种种矛盾,其根源往往是来自切身利益受到损害者的愤怒和不甘。
要摆平反对声浪,首先就要理解矛盾因何而生。
现阶段,林旭需要未雨绸缪地思考,如何与那些不好惹的地头蛇沟通取得谅解。
争取了解对方的立场,避免无休止而又无意义的持续性内耗。
归根结底一句话,林旭的视线不可能长久局限在中原这一小块土地上,他的眼光没这么短浅。
这个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崭新世界存在着太多未开发的处女地,等待着兼具勇气与实力的冒险者前去拓荒。
西面的十字教无疑是华夏地祇们的死仇大敌,比起那些随时再度可能降临到这世界,血洗一切反对者,凶残强悍到了极致的域外神魔,当下十字教的这点威胁就不上档次了。
倘若说隶属于克苏鲁神系的那些大能们是草原上游弋的狮群和森林中潜伏的猛虎,那么吠声明显比能耐要大得多的十字教,撑死了是一只在街边垃圾堆翻检食物,顺便向路人龇牙咧嘴的癞皮狗。
虽然疯狗可能也带有致命的狂犬病毒,不过这二者的威胁程度孰轻孰重已是不言自明。
清楚前途是多么渺茫,林旭才更觉得需要努力积蓄整合力量,力争以最强姿态迎接考验。
蕴含着无限凶险的未来哪怕是九死一生,林旭也要拼尽全力一搏,不爱惜生命也就不值得活着,不敢直面灭亡也就不配存在下去。
霍山天柱峰旧山神庙诸位道友赏光前来赴会,林某不胜荣幸,远来是客,请诸君共尽此杯。
坐在林旭左手边一侧的是地祇代表,在祂们对面就座的是诸子百家的嫡系传人们。
宴会宾主双方的关系,即使谈不上泾渭分明,至少是相敬如宾,半点亲近之意都没有。
纵横家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这种文争取代武斗的交涉场合正是他们一展所长的最佳地点。
这时,在纵横家的席位上,一名面相清癯的老者笑呵呵地站起身,貌似温和地说道:呵呵,请教尊神,不知邀我等来此所为何故?大致成形于春秋战国这数百年间的诸子百家,大体分成三类。
其一是较为倾向入世修行的源流,包括了儒家、法家、墨家、纵横家和兵家,其二是比较倾向于出世的是阴阳家、道家,再有就是立场基本保持中立的,例如农家、杂家、小说家、名家和医家等等源流,不过这只是很笼统的划分方式,不能作为判断个体立场的依据。
须知,仅是一个儒家后来就分出了许多独立的支脉,即使是孔子和孟子并称于世,这二位流传下来的道统学说也存在着颇为显著的差异。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即便多数儒家弟子在克己复礼大方向上保持一致观点,细节问题方面仍然有诸多合不来的地方。
不仅儒家的情况如此,其余的各家源流也有相似情况,在道家则有庄子、杨朱、宋尹、黄老等学派之分,在法家也有法、术、势各派的不同论点。
人一上百,形形色色。
昔日,诸子们亲身活跃人世间,努力传播自己的学说思想之时,天下间未必真有百家源流之多,只不过是虚指而已。
然而,千年以降,时至今日,若说有数量过百的不同源流传承下来,绝无半点夸张成份。
这些先秦诸子的传人们,彼此间的关系本就异常微妙,受到各自传承思想和历史积怨等方面的影响,平常时候他们之间也算不上融洽。
大家每每聚在一块,不是你指摘我数典忘祖,就是我谴责你食古不化。
反正每次只争辩个脸红脖子粗还算好的,干脆来个大打出手也不算稀奇事,更甭提这些人跟以林旭为首的地祇们,大概连面合心不合都说不上。
今时今日,林旭出面把这些各色人等勉强捏合在一起议事,那种感觉简直是别扭到了无以复加。
与会者人数众多,来源身份复杂,不过众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聚焦于坐在主位的林旭身上。
这次为了镇住场面,林旭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洒脱,特地穿上了标志着王者身份的十二纹章大裘冕登场。
所谓的十二纹章,指的是日月星辰和山、龙、华虫(雉鸡)、宗彝(一种祭祀礼器)、水藻、火、粉米(白米)、黼(形似斧头)、黻(两兽相背),总计十二种纹饰。
大裘冕,这种隆重华丽的服饰是由上古三代时期传承下来的君王礼服,在全部六种冕服当中也是最为尊贵的袍服。
大裘冕本是帝王们在主持祭祀天地的仪式才能穿着的正式礼服,对于已得到天道认可了霍山司天王头衔的林旭而言,充其量不过一件标准工作服而已。
若非为了唬人,他也犯不着专门拿出来跟大伙显摆一下自己的身份地位。
林旭起身环顾四周,谨慎地酝酿着气氛,他连眼睛都不看一下那位率先提问的纵横家传人,自顾自地说道:本尊欲代表这一方天地间的地祇,与诸子百家定约。
纵横家最出名的业绩莫过于战国末年的合纵连横,合格的纵横家传人若是能把死的说活了,再把活的说死了,那就是不合格的留级生。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这都是纵横家的拿手好戏,区区被人无视有什么大不了的?纵使在满堂同道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这位纵横家出身的清癯老者脸上照样分毫不见怒色,他反倒彬彬有礼地接过了林旭的话头,说道:不知尊神欲定何约?闻声,林旭摆出了一本正经地架势,说道:今后当以神人分治为主旨,信仰的归信仰,世俗的归世俗。
一听这话,左右一片哗然,神祇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势力量。
在某些方面,诸子百家源流和其他的传承者都要瞠乎其后,林旭居然承诺要神人分治,这就意味着神祇将要逐步减少对人类生活的干预。
这件事听起来很美好,但是人们却很难相信真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大方许诺,要知道,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也就意味着虚幻不实。
诚如尊神所言,我等略知一二,只是您有这个资格代表普天之下的地祇吗?说不得,这番话讲得铿锵有力,自然不会是出自于油滑世故的纵横家之口。
林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这位提出质疑的男子,生得一副国字脸,双目炯然有神,只看在此君开口以后,其他人都不再言语就晓得他的信望必定非比寻常。
见状,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前些时,本尊登台告祭于天地,自号霍山昭圣司天王,此事已得天道认可。
莫非诸位道友以为,在下没这个资格代表天下地祇与诸君定约吗?第二百一十六章 外盘自古以来,天庭是授予神祇从业资格认证的唯一机构,只是话虽如此,要说比起天道直接降下的认可,天庭给予的天封也未见得更有公信力,天庭的管辖范围囊括了无数个大小世界,到底县官不如现管哪!在一方天地的影响范围内,天道是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特别是在天庭影响力鞭长莫及的世界,天庭的封诰远不如天道认可的权威重要。
即使退一步来讲,林旭没得到天封证明身份,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放言天道认可自己的资格,别人也不敢随便质疑他所说这番话的真实性如何。
无知凡人尽可肆意吹牛皮,神祇不同于凡人,祂们假以天道之名信口开河,那就注定了要享受一次五雷轰顶化为灰灰,再随风飘散的顶级葬礼规格。
若是哪一位神祇觉得活腻歪了,打算以一种具有行为艺术的方式自我毁灭,那祂不妨直接用前面说的法子料理自己的后事,绝对是够快捷方便,而且还很符合清洁环保的潮流呢!显而易见,林旭的代表资格问题不必怀疑了,承诺细节方面仍需深究一番。
这时,在分配给名家的席次中,一名作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站起来,他冲着林旭施礼一笑,开口说道:烦劳尊神赐教,何谓信仰?何谓世俗?面对着诸子百家传人们投来的审视和质疑目光,林旭有意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行文措辞,稍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唯一心之所系者,是为信仰也!饮食男女,躬耕兵戈,是为世俗也!自今以后,我辈神祇只求凡人信仰皈依,一切行止皆需遵照神道规条而行,不再干预其他琐事,诸位道友以为如何?名家是善于逻辑思辨的学派,白马非马这个经典哲学辩题就是出自名家前辈公孙龙之手,所以其他的本领可以不论,纵横家抠字眼和在言语之中给人下套的功夫,他们肯认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这位名家弟子接下来又向林旭询问了多个彼此貌似毫无关联,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最终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冲着林旭作揖说道:甚善,既是如此则天下可安矣!自此神人分治,天下苍生幸甚!我辈幸甚!列席集会的地祇们表情各异,不过此刻都一个个都默不作声,好似闷声葫芦似的。
要说从各自的本心而论,地祇们是不情愿赞同林旭所主张的放弃权柄。
假如时间倒退到林旭召集祂们开会之际,当时,林旭开篇明意直接点出了一系列问题的症结所在。
明确指出整个世界升级后,天地法则发生剧变,阿赖耶有更多诉求,天道对人间的管辖力度也向人道转移,自动加强了神祇的约束力度,等闲时候已经不需要神祇下凡显圣了,作为这些变故的表象,地祇们在凡间使用神术的消耗也出现了倍增迹象。
正因确认了这一点,祂们才勉强赞同林旭关于与其等待着被人道排挤,不如高姿态一点主动让渡权力的方案,实是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人道阿赖耶要强化自身的管控体系,第一步就是排除一切外力干扰,无论善恶是非,从而使得人类文明获得大发展的契机。
不问可知,类似神祇这样人力无法抗拒的外力来源是首当其冲的倒霉蛋,再接下来就轮到修行者和神民等等那些拥有非人类力量的家伙了。
据此类推,可以想见阿赖耶已经做好了轮番逐个清洗的准备,无论是飞升虹化也好,破碎虚空也罢。
总而言之,人道这次是铁了心要把那些超乎人力之上的存在都清理干净才会罢手,这是宿命般的必然结局,谁也逃不掉的。
这时,林旭摊开双手,朗声说道:诸位道友皆是此间翘楚,敢问林某此议如何?大善!尊神厚德,吾等敬服。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颂扬声中,总不免混杂着少许不和谐音符,此时在人丛当中,一个清越嘹亮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说道:请问尊神,兴汉军之事,您也要放手吗?闻听此言,林旭抬眼望过去,开口的这位仁兄毫无可供别人记忆的五官特色,纯属掉在大街上眨眼功夫就没影的大众脸。
此君貌不惊人,但林旭冲着他提的这个问题也不敢轻忽怠慢,接口说道:那是当然,绝无例外。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位长相平平无奇的仁兄还没有就此作罢,反倒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说道:请问尊神,您口中所称的信徒是单指人类,还是囊括众生呢?凡有心向善者,吾当有教无类。
这句话林旭倒是说得诚心诚意,他本来也不是那种信奉人类沙文主义的顽固分子,即便长得难看了点,难道妖怪什么的就因为这个没人权了吗?再者,神祇无论原来出身种族如何,一朝成就真神自动被划入神道管辖,你说自己是人类,那也得先问一问人道阿赖耶同意不。
哼!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岂堪与我万物之灵的人族相提并论?尊神此言怕是欠妥吧!听到老气横秋的教训言语,林旭往旁边瞄了一眼,不出早先所料,这段倚老卖老的宣言正是出自一位胡须白如霜雪的老者之口。
这位一把年纪,火气一点不见小的老爷子两颗眼珠定定地等着林旭,似乎是非要等他给个说法不可。
事已至此,林旭没有退缩的余地,只得摆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古板面孔,说道:善我者善,恶我者恶。
善归善者,恶得恶果。
听了林旭一番毫无花巧的自我剖白,怀有质疑态度的人们也立时哑口无言了。
没见人家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一切自由心证,你还有什么好唧唧歪歪的?林旭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凡是愿意皈依我的,不管出身和人品如何,那都是好孩子。
凡是不愿意皈依我的,同样不在乎他是何等样人,注定了是个地痞流氓,立马拖出去枪毙五分钟都死有余辜。
好孩子有糖吃,流氓挨板子,这事其实就这么简单,只是你们想得太多了。
林旭洞烛先机开始着手与兴汉军切割关系的这件事,陈凉丝毫也没察觉到异样,因为他最近正忙着处理内兄薛皋的那一摊子烂事。
这位志大才疏的小霸王,好不容易才被兴汉军的使者说服,豫章城头打出了降幡,一并递上了顺表。
吴侯祝重发因为自家旗舰爆炸而离奇暴毙,陈凉近乎于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迅速挥师东进席卷了江东诸郡。
在此之前,薛皋在叶飞的撺掇下,采取了好歹在当时看来不失明智的墙头草策略,一切谋划可耻地落了空。
事已至此,严峻现实留给他的选择已然不多了。
非要以区区数郡之地和两、三万的残兵败将,对抗风头正劲的兴汉军,这事大概连刚断奶的孩子都明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薛皋这个人一贯给外人以执拗狂傲,关系很不好相处的恶劣印象,他也没到了如某些人必须定期服用脑残片治疗痼疾的程度。
既然大势如此,纵使对兴汉军心存仇怨的叶飞,眼见得此情此景他也无话可说了。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黄褐色的裸露岩石峭壁被沙漠中正午时分的炽热阳光,炙烤得犹如烤炉一般发烫。
这片人迹罕至,位于前波斯王国内陆的戈壁地带是许多波斯亡国奴的最后藏身之所,同时也是被林旭征募为神职人员的波斯术士高墨达的主要活动区域。
今天,波斯王国的遗民们一反往常白天躲避在山洞岩穴中的生活习惯,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在两块峭壁之间的荒芜戈壁滩上,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红色背影,正是那位引领着波斯人远离十字军魔掌的精神领袖高墨达。
今时不同往日,人们惊恐地看到高墨达的双眼瞳孔中放射出诡异莫名的红光,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词。
在此时此刻,高墨达的两眼冒出了浓烈得宛若鲜血流淌而下的红色光芒。
高墨达往常那种为众人所熟悉的睿智而平和的眼神完全不见了,信徒们在他的目光中,可以读出来的是疯狂和毁灭,以及膨胀到高墨达的身体都无法容纳下的巨大野心。
手指紧紧攥住了黄金权杖,高墨达大笑着说道:我高墨达是所有波斯人的王,我是世间唯一的王,我是万王之王,一切的荣光都要归于我。
哈哈哈哈……听闻如此狂悖亵渎神灵的放肆言论,见证了这一幕的信徒们自是惊惧万分。
如此癫狂的言语怎么可能出自于一位侍奉神祇的神职人员之口,难道高墨达他疯了不成?仁慈的神哪!求您宽恕我们的罪孽,拯救我们的灵魂吧!当四周人们因惊恐而发颤的祈祷声传来,面容扭曲狰狞得全然不似人类的高墨达,他大声嘶吼着说道:你们都要服从我的命令,不服从的人就要死。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事物前后的巨大反差,更能引发人们的恐惧心理。
一个美若天仙的美女在你的眼前撕下脸皮变成了一头狰狞恐怖的异形,这种强烈对比所形成的心理冲击,甚至比一群异形从黑暗中窜出来朝你扑出来可怕得多。
往昔高墨达的宽厚安详和彬彬有礼,与他今天的癫狂表现搁在一块相互参照比对,不要说那些不谙世事,只懂得哭啼的孩童,即便是心智成熟的大人们也被所发生的诡异景象吓得手足无措。
随后,人们仿佛看到了不知名的怪兽从黑暗的洞窟中探出头,张开血盆大口在向自己咆哮扑来。
他们开始本能地四散奔逃开来,对这个形容病态而举止陌生的高墨达避之惟恐不及。
……他疯了,快跑吧!救命啊!妈妈——愚蠢的蝼蚁,瞧你干的好事。
这些受惊过度,哭叫呼喊着的波斯遗民们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一个个只顾着慌乱逃窜,聚会场面迅速演变成了无法收拾的乱局。
然而,随着一声超出人类听力范围之外的洪亮声音在高墨达耳边响过,他那双冒着妖异红光的眼睛陡然之间暗淡下来,紧随其后,高墨达整个人也像是放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这时,一束紫色光柱从天而降,缓缓将高墨达的身躯包裹在光柱中心。
五颜六色的花瓣混合着难以分辨的异香,空中隐隐传来的乐曲伴奏,随着花瓣一并缓缓落下。
终年酷热的戈壁好似下起了一场彩色的大雪,场面华丽绚烂得恰如传说中佛陀讲法引得天花乱坠。
你们必须服从和尊敬他,听从他的所有指令,这是你们最真挚的愿望。
人类的听力听不到这段超出了正常声音频率的话语,他们已经身不由己地遵从了命令,目光呆滞地移动脚步,拖着僵直的身躯来到光柱前方,开始轮番朝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高墨达跪拜行礼,恰如忠实的臣民们迎接一位至尊帝王的驾临。
贡献出你们的血肉和灵魂吧!这是无尚的荣耀,来吧!在无声言语的诱导下,这些波斯人表情木讷地拖着脚步,他们的眼神不见分毫变化犹如提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走向高墨达。
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心生一阵恶寒,仿如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引路节奏急促的马蹄势如奔雷,十字军的骑兵恰似山呼海啸一般横扫过战场,此刻在他们的前方,结阵顽抗的千多名维京武士犹如海岸边的贝壳,当即被这片白地红十字的海洋吞没了,连个大点的浪花都没掀起。
短兵相接的血战之中,一名前线指挥官不顾危险,抬手掀起了自己头盔上的面罩,大声呼喝说道:勇士们,让我们杀光这些野蛮人,万能的主会感到愉悦。
真正的骑士要用刀剑来证明自己虔诚吧!以马内利!以马内利!以马内利!以马内利!十字军骑士和士兵们随同一齐呼喊的冲锋口号,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不息。
这场实力相差悬殊较量很快便告终了,人喊马嘶消失后,安静下来的战场上空只剩下几只哇哇怪叫的乌鸦还在枯树枝头徘徊,那些贪食的秃鹫则守在光秃秃的山峰上,不断伸缩着它们不长羽毛的肉红色脖颈,单等那些打扫战场的十字军士兵离去就马上扑到地面大快朵颐。
尊贵的骑士老爷,这个波斯人说要见您。
刚刚指挥着扈从们歼灭了维京人在这片区域内仅存的一支武装力量,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十字军子爵乔治怀特可谓春风得意。
在心情愉悦的前提下,他甚至不太在意一个低贱的异教徒胆敢来求见自己。
出于征服者的傲慢,乔治怀特用马鞭轻轻抽打着侍从的头盔,冷冷地说道:下次不要为这种小事来打搅我,那些低贱的异教徒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这名战战兢兢的骑士侍从正要退下,从他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操着流利的拉丁语说道:子爵阁下,您最好还是抽空见我。
闻声,乔治怀特瞪大了眼睛看着从空气中逐渐显露身形的黑袍男子,他本能察觉到了威胁,立即拔出佩剑,厉声喝道:该死的异教徒,你到底是谁?黑色兜帽下只露出口鼻和下巴的男子笑了起来,他缓缓说道:我是高墨达,所有波斯人的统治者。
闻听此言,乔治怀特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揶揄说道:哈哈哈哈,波斯人的国王早就被我们砍下了脑袋,你这家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冒充国王的泥腿子吗?没有纠缠于自己的王者身份是否足够货真价实,高墨达神情淡漠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要继续东进需要向导,所以我来了。
曾经阻挡着东进道路的两股强敌,皆被十字军逼上了绝境,马姆鲁克帝国经过几次大战役的消耗以至国力大损,不得不龟缩在半岛以西的荒漠地带,依托着地峡的要塞群苟延残喘,维京人部署在东线的最后一点力量刚刚也被歼灭在这个山谷中。
高墨达说得没错,强大的十字军已经用不着把全部军力摆在这块兔子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他们要向东进发,征服东方那个富饶的丝绸国度。
天上仁慈而万能的主曾向信徒们许诺过,祂要将这世间流淌着蜂蜜与牛奶的丰饶之地恩赐给他们。
绝大多数的十字军士兵和骑士都是抱着掠夺远方异教徒的财富,以及传播主的光辉才踏上了这趟艰难的征程。
如今,一番辛苦好不容易打垮了两个强敌,即便贵族和士兵们已是疲惫不堪,不过通向最终目标的大门触手可及,谁又舍得此时半途而废呢?乔治怀特不是宗教裁判所里面那帮一根筋的审判官,无论信仰再怎么虔诚,他身为贵族思维方式总要世俗化得多。
起码在对待异教徒的时候,首先还要衡量一下对方有没有利用价值,不像那群整天酷爱露天烧烤大会的黑袍子们,在他们嘴里除了火刑还是火刑。
上下打量了高墨达几眼,直觉感到眼前的异教徒不容易对付,关于东方向导的有趣话题也勾起了乔治怀特的强烈渴望,因而,此时他眯着眼睛说道:那好吧!异教徒,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属于波斯人的王冠和权杖。
闻听此言,乔治怀特是强忍着才没当场笑出声来,想要教廷的大主教和红衣主教们赞同与一个异教徒做交易,别说他这个小小的子爵,即使是他所侍奉的那位英勇无敌的狮子心王也绝无说服那群死脑筋。
向导这个话题到底还是牵挂着这位十字军将领的欲望,乔治怀特没有疾言厉色地一口回绝,转而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能答应你,这需要大主教和教宗的最终裁决。
这时,高墨达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毫无感情变化,一平如水地说道:用通往东方的道路来交换这片土地的权属,他们一定会赞同的。
尽管从自己的深心里来说,乔治怀特一点也不看好高墨达的这份自信心,不过勉强试一试对他也没多大坏处。
于是,乔治怀特思索了一下,点了头说道:那好吧!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能作出决定的人。
依山势而修剪的大不里士城,曾是波斯王国的千年都城,从这里可以远远望见一泓碧蓝色的湖水。
如今,这座美丽的山城业已成为了一座规模空前的大兵营。
十字军的贵族、骑士和士兵,以及为这些人提供服务的工匠、杂役、奴隶,甚至是随军而来妓女,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全都充斥在这座古老城市的每个角落里。
波斯王金碧辉煌的宫殿,优美的皇家园林,拜火教的祭祀场所,统统都被改建成了大教堂和修道院、兵营等建筑。
反客为主的十字教信徒们,硬是把这座从头到脚充满了浓郁波斯文化气息的美丽城市,改造为插满了白底红十字军旗和十字架的军事要塞。
当身着黑袍的高墨达面无表情地行走在大不里士的街道上,在他的耳边不时会传来波斯奴隶遭受鞭挞而发出的哀求与呻吟声,高墨达似乎对此不为所动,此刻他迈出的每一步间距都是完全均等毫厘不差。
姑且不说其他的诡异之处,单是这样标准到了刻板程度的机械步态便已隐约透出了高墨达身上那股子非人类的诡异气息。
很负责任地把高墨达领到了一位大主教面前,乔治怀特向对方说明原委后欠身退下了。
哪怕身在祖国侵略者的巢穴之中,高墨达仍然全无情绪变化地说道: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听了这话,身着绣着金线的红色丝袍的大主教约翰雷奥纳多气得浑身发抖,他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大声怒斥说道:肮脏的异教徒,你得明白自己在跟谁讲话,我是大主教。
赞成还是反对,只需要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的悖论很多,其中之一是越是靠近权力中心的人就越缺乏道德操守,这或许是上位者身边的诱惑太多,相应的惩戒手段又太少的缘故吧!打从心底看不起高墨达这样的异教徒,雷奥纳多大主教还是没立刻翻脸,他的想法要现实得多。
砍下一颗脑袋很简单,但是要让这个吃饭的家伙再长出来,那就千难万难了,难道要劳烦教宗陛下施展大复活术吗?思虑再三之后,大主教下令软禁了高墨达,他自己则急忙乘着一辆四轮马车前往教宗的临时居所请示。
我尊敬的父亲,最高祭司殿下,您忠实的雷奥纳多前来觐见。
穿着纹饰华美的长白衣和祭披,头戴法冠,颈间缠着圣带,手握主教权杖的教宗康布罗纳一世缓缓抬起头,貌似慈祥老者的他此时笑容可掬地招呼着大主教,说道:我亲爱的约翰,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这样慌张地来到我面前?这时候,雷奥纳多大主教言简意赅地将高墨达的诡异现身经过和他的古怪要求,一并向教宗作出陈述。
在此之后,他垂手肃立在旁边,耐心等候着教宗作出最终的裁决。
沉思许久,教宗康布罗纳一世忽然高深莫测地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了,可以答应他。
难道真的……面对着铁杆亲信雷奥纳多大主教的质疑,教宗不加掩饰地表露心声,说道:人类签订的一切协议都是用来撕毁的。
明白了,我马上照办。
听到这个照本宣科式的回答,教宗并不觉得满足,摆手说道:不,约翰,你别急着动手,找出他背后的那只手,主的圣战是不可以被亵渎的。
放长线钓大鱼!雷奥纳多大主教对此指示心领神会,他躬身说道:是的,最高祭司殿下,我将竭尽所能为主效劳。
凭空冒出个高墨达的确是惹人厌,他所带来的这个好消息却是十字军无法抗拒的诱惑,因而教宗和大主教才会容忍这个口出狂言的波斯人。
从波斯高原到西域都护府所辖地区,中间远隔崇山峻岭和沙漠戈壁,不晓得水草分布和气候变化,即使百万大军也会在恶劣的大自然面前全军覆没。
传统上来说,波斯人经营着从片界东部到西部的转口贸易,他们的驼队无数次往返在由玉门关到大不里士的丝绸商路上。
虽说在波斯国内,大部分熟悉旅途的商人都已经惨死在十字军的屠刀之下,或者是在饥寒交迫之下化为饿殍,不过只要有高墨达一个人,足以摆平这些看似棘手的难题。
奉上了一份记述详尽细致的地图,与十字军达成了这笔损人利己的大买卖之后。
近乎于面瘫的高墨达,神色全无变化地带着由波斯王室世代相传,镶嵌着两颗鸽蛋大小无瑕红宝石的王冠和权杖,消失在了波斯东北部延绵的群山阴影之中。
由大主教雷奥纳多派遣的小股精锐部队,一路暗中尾随高墨达的行踪,他们接到的指令是追踪找到这个人的老巢,揪出潜伏在他背后的指使者,然后再一起除掉他们永绝后患。
这些小老鼠总是这么讨厌,他们难道不懂得敬畏强大的力量吗?那个徘徊在人类听觉之外的神秘声音再度响起,跟着又继续说道:高墨达,来释放出你那被压抑的欲望吧!让你的内心得到自由和平静,杀死这些讨厌的臭虫,你会觉得开心的。
此前行动跟提线木偶一样木讷的高墨达,突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活像是一个人被高压电线缠在身上。
这时,他的头部剧烈左右摇摆,从嘴角冒出白沫,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墨达发了羊癫疯。
双眼中稍稍显露出一丝清明,旋即高墨达发觉了自己的处境堪虞,他惊恐万分地挣扎起来,似乎是想要摆脱某种无形束缚,又像是溺水者的无助挣扎。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祸水呜呜!我……啊!高墨达的幡然悔悟来得实在太迟了,他的命运恐怕已经无可挽回,此刻脚下干燥的泥土仿如获得了生命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着高墨达涌来。
从双腿直到头部,覆盖在高墨达身上的泥土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看不出了本来的人形,更像是一头笨拙粗壮的大狗熊,而且泥土还在继续增加。
当后面追赶而来一小队十字军战士转过峡谷的拐角处,在前方迎接他们的,赫然是一尊身高十余米的泥土巨人。
吼——这头容貌丑陋怪异,面部五官像是被调皮孩子强行捏合在一起的泥土巨人,对着拔剑相对的十字军士兵和骑士们发出了颇具低音炮震撼效果的吼声。
在这一刻,它的呼吸宛若强劲暴风,直吹得地面上飞沙走石。
正面遭遇人力无法对抗的怪兽袭击,十字军们表现出了贯穿始终的宗教狂热,队伍中为首的那名骑士高呼一声,拔出长剑叫道:消灭这怪物,不要畏惧死亡,我们的灵魂将归于天堂。
什么叫做以卵击石?十字军战士们奉献自己的生命演绎了一出鸡蛋碰石头的惨剧。
一整队百战余生的精锐骑士,他们的力量足够击杀一头巨龙,但是搁在高墨达变化的这尊土巨人跟前,骑士们只有当开胃小菜的份,双方战斗力从来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其实只要想象一下,开着一辆QQ正面撞击八十吨重卡会有什么下场,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多说也能明白了。
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遍地都被撕裂成寸断的残肢断体,被鲜血染成暗红的土地仿如修罗屠场,这是悲催的十字军战士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印迹。
嗷嗷嗷——双手沾满了鲜血和肉糜状不明物质的泥土巨人,它的双眼透出了野兽般浓烈的嗜血红光,泥土巨人昂起头发出一连串悠长悲凉的嚎叫,神态恰似一头啸月苍狼。
在遥远的西方,高墨达身上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林旭没有立即察觉到。
微微感到心神不宁,左顾右盼也找不出这种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林旭只得暂时按捺下出行的冲动,在山神庙里耐心等候着占卜结果。
善易者不卜!尽管这句老话流传了数千年,却也罕有人真正理解了个中真意。
这事剖析起来道理也挺简单的,正如在量子理论中,关于量子无法被观测的测不准原理,即将发生的未来一旦被你的卜算所扰动,尚未确定下来的因果就发生变化,原本的因果关系随之产生了一些微妙差别。
换言之,倘若你算得不准那还好些,若是真能每次都算得准,那就麻烦大了。
每一次成功的占卜,实则都是在干扰命运的正常发展,你算得越多,对命运的干扰也就越大,牵扯到的因果也就倍增。
要知道,六亲不认的因果律可不是好招惹的,危险性堪比在刀锋上舞蹈。
在占卜者业内,人们带有敬畏地通称的缺和废,无一例外都是被因果律修正带来的直接恶果。
一言以蔽之,不管是谁,随便泄露天机必须付出代价,哪怕不是故意的。
因而,天下间真正懂得占卜的高人都是根据易理进行推测,在暗中揣摩着不可捉摸的未来,而非冒失地一上来就动手卜算,那是寿星佬吃砒霜,自己活腻了。
单纯心算也需要凝神静气,林旭准备到静室琢磨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不住念叨着说道:祸事到了!祸事到了!主动迎上前去,来人果然是老土地黄世仁,林旭笑着把祂让到小客厅,说道:您怎么突然登门哪?天生一副笑脸的黄世仁此刻罕有地满面愁容,叹息说道:适才祁连山神给老夫发来讯息,大事不妙啊!这时,林旭联想到业已困扰了自己一段日子的莫名危机感,说不得,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连忙追问说道:祁连山能出什么事?老土地唉声叹气地说道:祁连山平安无事,不过西面的西域都护府被胡人灭了。
闻听此言,林旭点了点头,又问道:难道是柔然人干的?非也,这是我那老友传来的神念留影,你自己过目吧!大约是觉得事情前因后果太复杂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黄世仁干脆把截取神念留影的水晶石递给林旭,任由他自行读取其中内容。
草草看过一遍,林旭的额头上隐现汗珠,他掏出丝帕擦了擦,长叹一声说道:唉,该来的总会来呀!标志性的白底红十字军旗,外加铁皮罐头般的骑士装备,来袭者的身份根本用不着林旭多费脑筋去猜想。
虽说在神念留影中相继出现的那些诸如十字军疯狂屠戮平民百姓,以至于尸横遍野和其后在各地屠城焚城的惨烈画面看在眼里,不免生出触目惊心之感。
然而,林旭所体会到的,更多是楼上悬着的那支靴子总算落了地的那份释然。
明知这桩祸事迟早要来,那么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多大区别,即使事发突然,终归还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老土地黄世仁神情关切地看着林旭,说道:未明,若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西域距离霍山遥遥数千里,林旭又能怎么办?纵然他有心插手也是鞭长莫及,只得摇头说道:静观其变吧!回想起那些无辜被屠戮的百姓,黄世仁心有不忍,嘟囔着说道:那些人死得好惨哪!林旭也跟着点头,说道:距离太远,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那些胡人不会在西域止步,咱们也得早些未雨绸缪了。
大秦西域都护府,又称安西都护府,作为与帝国设立在东北地区的安东都护府平级的区域管理机构。
除却各级官吏必须由朝廷调派,军队将领选拔升迁也要遵从咸阳的指令之外,类似都护府这种同时兼领军事和民政的常设机构,几乎可说是半个独立的国家。
在西域和安东,都护府无一例外都拥有着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限。
在地理上远隔千里,即使快马加鞭,西域的消息送达咸阳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大事小情都得向朝廷请示才能处理,那就什么正经事也甭干了。
都护府在太平盛世是拓展大秦帝国影响力的前哨站,到乱世之时也难免成为弃儿,无论好坏都指望不上中原王朝,死活也得看自己的本事高低。
这次十字军东进选择的路线是经由葱岭北麓,有意避开了沙漠戈壁众多,水源匮乏的南线路径。
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由乌孙故地穿过焉耆、车师、高昌等城池,直扑都护府最高长官西域长史的驻地海头,可算是把斩首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
数百年未曾遭受大规模外敌侵袭,猝不及防之下,坐拥十五万大军的西域都护府来不及调集军队,西域长史只能以不足三万人马迎战十字军的十万大军,迎来一场大败也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此役,西域长史赵曼雄阵亡,其残部退往鄯善和龟兹等南部地区继续抵抗十字军。
轻松获胜的十字军除了分兵追杀这些残敌之外,集聚重兵突击玉门关,在攻击得手后,他们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东开进。
在十字军的滚滚铁蹄所到之处,人无分男女老幼见了就杀,可谓是把杀光、烧光和抢光的灭绝策略推行到了极致。
骑士精神什么的,其实在宗教战争中跟手纸的作用差不多,留着擦屁股正合用。
反正只要打赢了就万事休提,万一输掉还可以用骑士精神来替自己打气遮羞,本质上来讲,这玩意跟阿Q精神也没啥两样。
杀光这些异教徒,好的异教徒就是死了的异教徒。
随着这位狂信徒战地指挥官一声令下,考虑到早先的激烈战斗中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妨碍了自由走动。
为了图省事和节约时间,十字军士兵索性如放羊一般驱赶着平民来到城头,迫使他们跪在一块突出的跳板上,后面的兼职刽子手抡起斧头砍下脑袋,跟着无头尸体被一脚踹到城下,如此杀人的工作效率堪比流水线大生产。
在人类的视野范围之外,那些从中原千里迢迢来此的地祇们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围观秦人被大肆屠杀的现场。
当然,祂们转回头看着那些十字军的目光中只剩下两个字,憎恶。
很多神祇不把人类看作同类,好歹也是一种很有用的资源吧!居然就被这样跟牲畜一样屠宰。
可以想象,假如有人在农夫辛苦开垦种植了一年,丰收在即的农田里放了一把大火,那就很容易理解华夏神祇们内心难以自制的愤怒之情,这些死掉都是祂们的信徒,至少是潜在信徒。
俗语说得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十字教这种斩草除根式的无差别屠戮,生生把一座繁华都市变成人间鬼域,是在公然掘华夏神祇的命根儿,这一回双方的梁子真是结大了,那是不死无休啊!本座受够了,老子拼了受天谴也要灭了这群混账王八蛋。
恰如轰雷般的怒吼声响起,见状,在这位仁兄旁边的几位地祇急忙拉住体会到切肤之痛的祁连山神,好言劝说道:暂且息怒啊!为了这群杂碎不值得把你自己搭上,此事不如从长计议吧!是啊!咱们这么多神祇在此总能想出个法子来,切不可自暴自弃。
虽然被同伴们拦住了鲁莽行动,这位性格很是极品的祁连山神照旧黑着一张老脸。
念叨了一会咒骂之词,祂似乎还觉得不给力,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画着十字标记的稻草人开始不停地扎针,看来这份怨念果然是深得很。
面对着尸积入山,血流成河的可怖场面,平常时候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洪泽水君章渝也难得地认真起来,祂捻着两撇猫胡子说道:咳咳,看来我等不欲干涉是不成了。
这些胡人嗜血如豺狼,此辈一日不除则天下一日不安哪!老实人龙石耳更加看不过眼,祂对身侧的巫山君萧柏琅说道:萧山君,您是前辈,咱们也得有个章程才是。
闻听此言,唯恐麻烦上身的萧柏琅连忙摆手洗清自己的责任,说道:萧某才疏学浅,担不起如斯重任……在下倒是可以举荐一位适当人选,不知诸君是否愿意给萧某这个面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推举您且说来听听,我等心中也好有个底数啊!不错,您说了究竟是何许人也,我们也才好商议一下。
听了巫山君萧柏琅卖关子的半截话语,在场的一众地祇们不免议论纷纷。
这时候,萧柏琅动作潇洒地合拢了手中的描金纸扇,似笑非笑地说道:呵呵呵呵,既然如此,那萧某就直言了。
在下愿推举霍山林未明为首脑,无论才干德行,林兄皆堪为我辈翘楚,依在下愚见,此间堪于担当大任者非他莫属。
闻听此言,立马有反对者绷不住了,跳出来说道:岂有此理!自封为霍山昭圣司天王,行止形同儿戏,如此狂妄作为之辈,焉可托付?此言一出,附近便有关系交好的地祇,私下里拉了一下此君衣角,暗中传音说道:兄台慎言,那林未明也在左近,小心祸从口出。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世界的华夏神祇的确不成气候,真正够分量的杰出之士不是倒在了三百年前的战场上,再不然就是躲在哪个旮旯舔舐伤口。
然而,地祇们论资排辈的老观念从未消退过。
林旭封神迄今不满十年,从山神晋级山君本就已是令人侧目的飞跃,谁会料到他对此仍不满足,转而自建封神台,自说自话地封了自己一个霍山府君,一下子跨越了其他神祇数千年的升级进度。
这哪里是什么三级跳,在不明就里的旁人眼中,林旭分明是脑袋浸水后遗症,外带中二病晚期临床表现。
对于某些同僚的不逊言辞,林旭现在满心不悦也只能当作清风过耳,他笑着接口说道:在下的德才浅薄,哪有萧山君抬爱说得那般出类拔萃,今日我只是来看看情况,该怎么办,咱们大伙可以慢慢商量。
林旭在公开场合刻意保持着低调作风,不代表那些本来看他不顺眼的神祇就会因此而对他高抬贵手,该来的麻烦总是要来的。
这时,一名山君装束的陌生地祇冷哼一声,率先发难说道:我等久仰林山君的大名,只可惜不晓得阁下究竟有何长才,今日又为何不愿一显身手?闻声,林旭也知道这一遭大概是躲不过去了,他索性直面质疑,神色坦然地说道:十字教信仰一神,号称除主之外别无他神。
列位同僚,可知此言作何解释?哼,无稽之谈,只有那些茹毛饮血的戎狄蛮夷才会相信此等鬼话。
现场不知是哪位说了这么一句尖刻的评价,闻声林旭为之莞尔,说道:鬼话是鬼话,只是重复千万遍就成了真理,那些红毛、黄毛的戎狄就对此深信不疑奉为圭臬。
为了自称唯一神的主,他们可以杀戮平民百姓,捣毁庙宇祠堂,倘若放任这些家伙为所欲为,我辈的末日当真为期不远了。
断绝信徒是神战最残酷的模式,大多数神祇连想都不敢想,意识到十字军果然做得出这等事情,许多地祇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说相声也分捧哏和逗哏,只让林旭唱独角戏显然不够精彩,大江龙君敖平此时也识相地跟了上来,祂接口说道:那您的意思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人之事终究要靠凡人解决,阿赖耶对我等可是不太友善哪!我观兴汉军的首领陈凉身负天命,气数绵长福泽深厚,若诸位不欲放纵十字军蹂躏中土,为今之计,必须扶植陈凉一统天下,合九州之力抵御外辱。
知晓内情的地祇都听出了林旭话中夹带的大把私货,现在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作为命中注定的宿敌祝重发,已经黯然倒在了湖口大战的那团灿烂烟火之中,这一点对陈凉的气运增强大有增益,失去了强有力的竞争者,即使不依赖任何外力帮助,他也能在未来的数年内完成统一大业。
以林旭为首的地祇们急需抵挡十字军和十字教东侵的代理人,这事急得火烧眉毛,当然越快越好。
本座赞成林府君的意见。
第一个跳出来替林旭摇旗呐喊的又是大江龙君敖平,祂身为四渎龙君之一,无论面子还是号召力都不是林旭这样根底浅薄的小字辈堪与比拟。
紧随其后,事先估计也经过了一番私下沟通,四渎中余下的三位龙君也相继站到了敖平的身后,摆明了是要替祂撑起场面。
虽然由始至终祂们没有说出一个字,不过力挺大江龙君的姿态业已显露无遗了。
趁热打铁是巫山君萧柏琅的拿手好戏,只听祂哈哈一笑,摇晃着扇子说道:本座与龙山神也赞成。
洪泽水君章渝咳嗽两声,祂捋着两撇猫胡子,细声细气地说道:咳咳,在下和黄土地也赞成此议。
的确有不服气林旭预设方案的刺头,急切之间也找不出像样的人选替代陈凉。
很快,在场的地祇们便认清当前形势,祂们不得不承认林旭布局手段的确高明。
搞内讧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投入资本的,这一方天地内的华夏神系内忧外患哪一样都不缺,显然没有再玩内耗的本钱,真格搞出内部分裂之类的丑闻,那是唯恐自家死得不够痛快淋漓啊!事已至此,不甘心也没用了,林旭扶植陈凉对抗十字军的动议获得了多数神祇的支持,即便少数保持沉默的持不同观点者也默认了这个方案的合理性。
见状,心知大势已成,林旭冲着地祇们一拱手,朗声说道:幸得诸位不弃,采纳在下愚见。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来缔结誓约吧!如此这般,在河西走廊血气冲天的战场左近,本是前来看风色的一干华夏地祇们,在林旭的牵头下联署了一份誓书。
一众神祇约定,为抵御外辱必须同心协力支持陈凉登上皇位,若有背信弃义者,天弃之。
高墨达这家伙搞什么名堂,断绝音信这么多天,该不会是……前些时候,借助于大势所趋,林旭趁机压服异己把陈凉上位做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
在欣喜之余他又惦念起了远在波斯的高墨达。
近来林旭屡次三番尝试联络上高墨达,全都以失败告终,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林旭想破了头也猜不到匪夷所思的真相,毕竟生活本身要比任何小说都来得曲折离奇,甚至连个伏笔都不会给你留下。
埋头沉思了一会,林旭转而察看波斯方面的信徒状况,这一看不打紧,他面色登时惨淡如金纸一般。
良久,林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线断了!那些国破家亡的波斯人只能藏身于阴暗潮湿的洞穴中,为了躲避异族侵略者的围剿,既不能外出捕鱼狩猎,更不可能在贫瘠的山地开辟农田。
这些难民日常主要的食品来源是以高墨达为首的祭司们用神术制造出来的乏味面包和清水。
为了支付这笔数额惊人的神力开销,林旭所用的解决方案是即收即付,他左手把从波斯人香火中得到的愿力收取,跟着右手就转交给波斯祭司,用来抵偿每天大量神术制造食品的无底洞消耗。
鉴于这笔收入不会揣进自家腰包里,林旭作为百分之百的过路财神也不会时刻留意收支状况变化,大致上能维持收支平衡就行了。
然而,当这次林旭用心察看之际,他才发觉到连接祭司的信仰之线全部中断不说,来自波斯信徒的祈祷也全部停止。
若是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还看不出波斯方面出了天大的篓子,林旭就得考虑求助于脑外科大夫了。
高墨达?不可能,他没这个本事。
难道是十字教干的?一瞬间,脑海中连续闪过种种猜想,林旭默然地摇了摇头,相继否定了这些可能。
那个高墨达有几斤几两,他自然心里有数,十字教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把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波斯人一网打尽,一个活口都不留下。
隐隐预感到事情似乎被一只阴谋的大手所操控,倍感精神压抑的林旭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数变之后,静室中一切归于寂然。
嘟嘟——山峦挺拔耸立,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草木稀疏,沙质土壤的地面上密布着马蹄印,好似千军万马刚才此地经过。
牛角号那低沉悠扬的声音回响在两侧峰峦之间,在苍凉中透出几许萧瑟肃杀之气。
自从一代枭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在汉水之滨死于兴汉军舰队的炮火之下,在他生前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各部长老和大人们顿时来了精神头,他们纷纷各自拥戴心目中的继任者,其中分裂出来的最大两股势力,一个以乌护奇拉为首的联盟沿袭了铁勒之名,尊奉达契桑陀的一支则改用高车的名号。
乌护奇拉的新铁勒军大体继承了关中和陇西,以及河套一带的领地。
受到来自内部的影响,达契桑陀也不愿意跟乌护奇拉公然撕破脸皮,于是,他选择了东进空旷的河北牧马。
在东进的一路上,达契桑陀不断收拢来自北部草原的中小部落,高车的势力也日渐雄厚起来。
不远万里远征的十字军跨过河西走廊进抵陇右之地,恰好与整合了铁勒诸部分裂后的乌护奇拉迎头撞了个正着。
尽管遭遇战来得突然,双方也都是痛快人,没费什么口舌功夫,大家就各自挥舞着弯刀长剑战到了一起。
用嘴巴讲道理太费劲,不如用刀剑来评论对与错省力。
十字军的主力军团是业已板甲化的重装骑士和大量装备锁子甲的侍从骑兵,那些行动迟缓的重装步兵还跟乌龟一样拖在安西扫清后路。
同为重骑兵,在骑兵军团正面对决中,铁勒人的重甲骑兵根本不是西方同行的对手。
在战场上连续吃了几次大亏,铁勒人马上就学乖了,他们跟十字军骑士玩起了诱敌深入,然后断绝后路的经典游牧骑兵战术。
十字军远道而来,对陇右的风土人情是两眼一抹黑,被佯装溃败的铁勒人把他们诱入山谷中。
由数百米崖壁上坠下的巨石和滚木,冲击力绝非人力所能抵挡,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骑士团转眼间便成了铁勒人的战绩。
第二百二十章 劝进宿敌铁勒人在西北地区的顽强抵抗,多少为正在南方扫荡割据群雄的陈凉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虽然强敌吴侯祝重发变成了历史名词,但在陈凉所要面对的广阔天地之内,仍然有着大批的地方割据武装。
诸如说统治着岭南直至南荒一带的秦军南方兵团,以及在祝重发地盘以东的几家小诸侯,这些家伙哪一个也不是吃干饭的。
若说这些还只是癣疥之患,那么裹挟了数百万之众攻破洛阳,继而席卷近畿、河东与河内的红巾军,无疑堪称是兴汉军的劲敌。
暂时成为盟主的林旭召集了地祇盟友们开闭门会议,积极性很高的大江龙君敖平率先说道:那红巾军确是乌合之众不假,然白莲教也不好相与的呀!白莲教背后无生老母的存在,这个事实对于神祇们算不上秘密,哪怕间隔了不知多远的距离,更不晓得祂会否亲身降临在这个世界,神祇们依旧不愿意冒着触怒这位大能的风险直接出手对付白莲教。
强龙不压地头蛇!话是这样说没错了,奈何这一方天地的神祇都是一群老弱病残,漫说是什么地头蛇,估计叫个地头蚯蚓都嫌勉强了。
只看林旭这种封神不到十年的小字辈都能后来居上,足见出来抛头露面的这群地祇道行和神通有多差劲。
虽然不排除有个别恶趣味的家伙是属于腹黑性格,专门喜欢扮猪吃老虎,目前可以肯定一点,多数地祇本质上还是跟祂们表面看起来一样的废柴。
林旭假若指望跟这帮乌合之众一样的家伙携手抵挡无生老母,甚至跟这样跺跺脚天摇地动的狠角色血拼到底,那不如大家趁早洗洗睡了。
闻声,林旭手托着下巴,冷静地说道:对付白莲教可以请诸子百家出手,别人不敢担保,墨门一定会赞同。
一听这话,进取心一向不强的老土地黄世仁也点头说道:嗯,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造型跟发情期的雄孔雀差不多,萧柏琅此刻一抖折扇,说道:哎呀!十字教的神祇和那些什么鸟人杀过来怎么办?皇帝的新衣总是被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戳穿,萧柏琅这边刚脱口而出,祂马上感觉到四周盟友们投来的恶意眼神。
见状,萧柏琅善解人意地闭上了嘴巴,会场内的不和谐声音随之消失,大会议程得以继续进行,接下来是由大江龙君敖平发言。
最近这段时间,祂所分担的任务是保证陈凉一帆风顺,尽快荡平江水以南的反对者,而后挥师北上收复被异族侵占的大片土地。
岭南的秦军大概招降没问题,闽越比较棘手,他们似乎是有顽抗到底的迹象。
听着大江龙君如此说,林旭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那个无所谓,你只管协助陈凉就行了,余下的事交给他自己处理好了。
凡人的事情我们不要干涉得太多,当心被阿赖耶盯上,到时候跟那祝重发似的落得个尸骨无存哪!表情木讷的太行山神龙石耳此时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下,祂鼓起勇气说道:诸君,昨日在下夜观天象,察觉星斗移位辉光闪烁,此乃大凶之兆。
闻听此言,林旭真是啼笑皆非,自从知道克苏鲁神系随时可能二度杀来,劫难随时可能降临在自家头上,他行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恨不得多张一只眼在头顶预防那班家伙杀来,又何尝缺了这样一句提醒?哭笑不得的林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行了,哪一天咱们不危险?这种闲话少说两句吧!诸君,我等既已商定大计,诸位各自分头行事,一切照计划安排进度。
陈凉王,大汉兴。
这句流传在街市里坊孩童口中,如童谣般的谶语,伴随着神祇们的授意散布,开始在九州大地上广为流传。
永远不能小觑民间舆论具有的巨大力量,靠着舆论成事殊为不易,口诛笔伐也肯定杀不死任何一个敌人。
然而,懂得如何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却能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很快,许多善于体察事态变化的明眼人留意到了这个看似莫名其妙的舆情变化,他们对陈凉的看法也从当初的一介草莽英雄,逐渐上升到匡扶华夏正统的高度。
所谓乱世出英雄,不是说太平时节就没有英雄了,只不过受到既有社会秩序体系的压制,哪怕是大英雄真豪杰也是屠龙之技无用武之地。
当大势如泰山压顶挣脱不开,纵然是条龙你也得盘着,即便是只虎你也得卧着。
唯有到了一切既有秩序被暴力击得粉碎的混乱时期,一个人才能纯粹依靠自身的能力和功业来力争上游,而非依靠着家世背景跟别人玩拼爹游戏。
在乱世之中,甭管你嘴上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骨子里是骡子是马也都不打紧的,只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拉出来遛一圈,大伙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说到底,那些不用蘸酱就恨不得生吞了你的死仇大敌,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内定录取名单这么滑稽的勾当。
气喘吁吁跑到总督府里,苗仁辅欠身施礼,说道:大将军,近日来民间有一则童谣流传开来,末将闻知便抄了来,请您过目。
谶纬之说往往到头来被证实纯属无稽之谈,不过被有心人作为借口使用也的确是一件利器。
要说谶纬这玩意跟小摊上的一次性筷子没啥两样,具体卫生质量如何可以不问,反正用上一回就够本了。
历来的统治者没人敢在谶纬跟前轻忽怠慢的,即便是雄才大略如始皇帝,他不也听了亡秦者胡的预言,然后寝食难安,赶紧派人去修长城么!这时候,正与司徒雅等人议事的陈凉接过纸条徐徐展开,定神一瞧,说道:唔,陈凉王,大汉兴?苗大嘴,你拿这个东西与我观看是为何意?闻声,苗仁辅不顾自己重甲在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抱拳朗声说道:末将斗胆,恳请大将军即日称王,以顺天应人。
类似劝进这种事,下属只管做了,那一定是有好处没坏处,除非是点背到极致,否则的话,事后必然得到上级赏识重用。
见此情景,司徒雅和宁采臣等在场的一干文臣武将也连忙跪地,他们顺着苗仁辅引起的话头说道:臣下等请大将军即日称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部下们集体劝进,陈凉虽说有些意动,不过他心中还有顾虑。
心中默念着赖以发家的九字真言,陈凉踌躇再三,现在就抛弃过往证明行之有效的堡垒种田流策略是正确的,看着手下们一副亢奋地样子,强行否决似乎也不近情理。
何去何从之间,陈凉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得使出了缓兵之计,摆手说道:兹事体大,且容我再想一想,此事压后几日再议吧!闻听此言,满心以为陈凉会就坡下驴的司徒雅和苗仁辅不免面面相觑起来,等他们发觉自己正在跟往日的老冤家貌似深情脉脉地对视,二人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吐沫,当即扭头权当没看见对方,跟着又对陈凉说道:臣下等请大将军三思。
这时候,看着这帮手下,陈凉也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本帅难道不是因为要三思而行,才叫你们再等几天的吗?好了,好了,全都散了吧!退到府后的书斋,陈凉刚关好房门便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呵呵呵呵,我得提前恭喜陈兄弟一声,看来下次就得管你叫汉王了。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陈凉摸着后脑勺,憨厚地一笑,说道:林大哥你又取笑我。
面带笑容的林旭一抖袍袖,坐在椅子上,口中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肺腑之言哪!陈凉很快收敛了笑容,神色沉稳地说道:林大哥今日前来,莫非也是为了这桩事?正是,我是来劝你接受的,时不我待呀!听了这话,陈凉很是奇怪,反问说道:为何如此仓促?手抚着额头,林旭苦笑一声,说道: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一神教吗?十字教已经来了,他们的军队打到了陇西,你跟祝重湖口大战的时候,也有十字教的传教士从中作梗。
闻听此言,陈凉恍然大悟般点头说道:那这些事跟我称不称王又有什么关联?随着把持权柄日久,生杀予夺的陈凉,气度也在日复一日地增强。
像他这样富有主见,心志坚毅的一代雄主,岂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操控的。
若非林旭套交情下功夫够早,后期也很注意把握分寸尺度,从不以命令和训导的口吻跟陈凉提意见,目前双方维系的这种亦师亦友的私人关系大概一早就破裂了。
此刻面对着陈凉的质疑,林旭也必须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不然的话,只凭旧日的交情就想说服陈凉接受称王的建议,那也未免把他瞧扁了。
见状,林旭沉吟了一下,回答说道:原因自然是有的。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要是没有合适的名份,今后你拿什么来服众啊?从前叫一声大将军,凑合着处理荆州和益州的事务也过得去,若是打算扫平诸侯一匡天下,岂能继续沿用兴汉大将军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号呢?闻声,陈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看来是到了该称王的时候。
生活环境能够锻造改变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同样也能重新塑造一个人的才能。
假使把一个天才艺术家搁在污水横流,蚊蝇滋生的贫民窟里,叫他每天为了一日三餐吃饱而奔波。
天长日久之下,不管再怎么超卓的天赋也会被生活的苦难磨灭得所剩无几。
反之,一个天赋平庸的男人万分不幸,娶了一个蛮不讲理又喜欢鼓噪,有事没事都要数落自家老公的泼妇,这位丈夫很快就会迈上成为一名哲学家的光辉道路,因为他不得不整天暗自流泪,深刻质疑反思自己的悲剧人生。
譬如说,到底一个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为什么要结婚?人类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些年来,陈凉居于高位,不是跟文职官僚打交道,再不就是与武将们纵论天下,见识学问逐步提高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别说他还是个脑筋灵活,闲暇之时读书学习充实自己的人,纵是一脑袋高粱花子的愚鲁之辈,跟那些贤才接触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也会跟生活环境的标准看齐,千万不要低估人类的后天可塑性。
打定主意接受称王的建议,陈凉这时也提起精神,一边屈指算来,一边说道:收拾那几路毛贼草寇收拾,江南想来已无大战。
把洛阳都丢了的大秦朝廷也等于灭了,如今看来只剩下北方的红巾军不容易对付。
闻声,林旭微微一笑,说道:不错,红巾军只是人多势众,想必你也不会怕他们,背后的白莲教就交给我们来设法处理。
陈兄弟,如此安排可好?第二百二十一章 点火由宗教信仰引发的一系列问题,无疑是世俗统治者们最为头疼的无解难题之一,拿捏分寸殊为不易。
一味怀柔很容易导致尾大不掉的隐患,一味强硬打压又难以根绝祸害,搞不好还会引起强烈反弹。
软硬兼施又不好把握尺度,简而言之,帝王将相们管理宗教事务那实在是一桩费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贪心不足蛇吞象!那些以宗教为核心的势力如果膨胀起来,其上层人物必然要与世俗政权争夺某个区域,乃至于全局的控制权,这是绝对不能被容许的。
哪怕表面看来,冲突是由于对政权的争夺引发矛盾升级而来,实际上,双方的矛盾根源还不在于此。
那位宣称自己功德堪与上古三皇五帝相比拟,自号始皇帝的秦始皇赵政,一开头便命人在用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改造而来的传国玉玺上,堂而皇之地刻上了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受永昌。
在充斥着神仙妖魔横行人间的上古神话时代结束以后,神裔们的伟岸身影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其后,凡人帝王们面临着一个必须尽快解决的重大理论难题,他们对人间的统治权,合法性从何而来?毋庸置疑,君权神授是最简单和稳妥的解释。
只要在自家脑袋上顶着这个神圣光环,皇帝们尽可以自豪地告诉全体被统治者,你们必须要我的听话,因为老子是上天选出来的普世代表,理所应当统治你们这些愚民。
然而,好死不死的,宗教人士宣称他们享有对神祇意志的最终解释权,这一点恰恰动摇了君权神授论的基石。
宗教人士作为侍奉神明的仆人掌握了话语权,他们随时有可能突然宣称某位帝王是惹怒神祇的罪人,从此不再受神明庇佑,或者干脆是个僭越者。
前面提到的这种状况在地球上的确发生过,中世纪欧洲的某位悲催国王,对教廷的作法严重不满,结果他下达了损害教会利益的政令,事态发展的后果是当时的教宗下令开除这位国王的教籍。
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这位国王不得不前倨后恭地亲自前往教廷,赤脚站在雪地里,恳请得到教宗的宽恕。
由此可见,当神权膨胀后,很快就会凌驾于君权之上。
对于这一点始料不及的帝王们自是头痛万分,如此太阿倒持的局面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经过了一番权衡利弊,帝王只得选择再次转进,他们急吼吼地把天意这套理论进行世俗化改造,公开宣称天心即是民心,天视即是民视,也就是说公开废止了宗教人士享有的对天命的最终解释权。
岂料,宗教势力也迅速打蛇随棍上,神棍们转而玩起了操纵民意,煽动民变的新式手段,继续跟帝王们争斗下去。
综上所述,双方的立场和利益是如此地针尖对麦芒,若是不闹出点矛盾,乃至于摩擦点激情地火花,那才真叫有鬼咧!虽说纯粹以武力层面而言,尚未实际控制政权的宗教团体,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和国家暴力机器一个重量级的竞争者。
可是世俗政权要隔绝宗教的影响力,这个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归根结底,一个人信不信什么宗教,单从他日常的言行举止是很难分辨出来的,你总不能把所有嫌疑的人都拉出来一刀砍了。
唯一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读心术,这门玄之又玄的高科技又从来都不存在推广普及的前景。
如何检验一个人的宗教信仰,绝对比分析DNA就能知道结果的亲子鉴定困难多了。
事态发展成了僵局,一方是徒有强大的武力,却又无法根除暗处的敌人。
一方是渗透人心,每每打算趁势而起,生命力堪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奈何本身战斗力却只有五的废柴,这就是宗教组织与世俗政权之间解不开的死疙瘩。
当陈凉知道自己不必豁出性命去跟那帮高呼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抑或是神符护体,刀枪不入的白莲教狂信徒玩命搏杀一番,他当然是大喜过望。
这件事说到底,其实跟一个人胆大胆小没多少关系,随便拉上一个正常人问一问,估计他也不会希望自己非得跟一群宗教疯子打交道不可,这种事是能免则免哪!在欣喜之余,陈凉连声说道:大善,那咱们就说定了。
闻听此言,林旭放声大笑,他一抖袍袖,说道:嗯,一言为定,陈兄弟,你先准备一下吧!我告辞了。
高墨达,你到底搞什么名堂?我要不要亲自走一趟?见过了陈凉,折返回到天柱峰山神庙,林旭转念之间又记起了另一桩烦心事。
十字军东来,林旭并不担心,本就是预料之中,哪用得着再上二遍火?反倒是波斯方面出现的意外变故叫林旭寝食难安,他非常痛恨自己无法掌控的因素,特别是这种没头没脑的坏消息。
古语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孤身犯险这种独行侠的活动当然不符合林旭的身份,问题是拉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一路开过去,唯恐十字教发现不了吗?十字教虽说是一神教,宣称除主之外别无真神,但那些长翅膀的鸟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翅膀比较多的变异个体,祂们中的少数怪胎实力可以与其他神系的神明相匹敌,那些六翼天使虽无神明之名,架不住人家有神明之实啊!编制规模号称二十亿的天使军团,即使打个清仓甩卖式的折扣,少说也是千万级别的非人类军团。
反观林旭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点本钱,只怕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哪里是搞什么火力侦察,分明是送货上门主动找虐呀!两害相权取其轻!林旭迅速打消了带上一票阴兵西去的想法,他决定派最扛揍的神祇金身过去探探风色。
不走运到被人灭掉,现在大部分神识业已转移到肉身上的林旭也只是损失一些神力而已,不至于赔上老命一条。
话虽如此,一时半会林旭也脱不开身,他更担心后院起火。
西方已经成了热战,对待东面就得格外加些小心了,千万不能让东边那些罗圈腿趁机捡了便宜。
沉思片刻之后,林旭喃喃地说道:唔,攘外必先安内!声东击西这个办法好不好?一想到就要付诸行动,林旭随即动身跑到了大江水府求见大江龙君敖平。
双方一碰头,林旭也没跟敖平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去一趟东瀛,劳烦敖兄帮我联络一下向导吧!闻听此言,敖平立即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痛心疾首地说道:哎呀!林兄,说你去那鬼地方干嘛?上次我们龙族反攻东瀛,你是没参加,我可亲眼瞧见了,东瀛那地方穷的没话说哟!他们那边叫什么大名主的土财主,吃口咸菜和酱汤泡饭就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唉,化外蛮夷就是化外蛮夷呀!尽管嘴上如此大肆贬低东瀛人,真正让敖平感到灰心丧气,并且从此听到东瀛二字就止不住摇头叹息,这件事的起因可不是东瀛人的伙食太差,而是他们的女人素质太差。
敖平这头色龙在中原就是出了名的好色无度,祂为了上贡美女的事不惜勒索林旭,双方为此还大打出手了一回,事端闹得不小。
可想而知,像是敖平这种没事就要设法念头通达一下的色中恶鬼,一路杀到了东瀛那边能干出些什么好事来,那是用膝盖都猜得出来,当然是强抢民女喽!只可惜,大家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故事的结果是……在东瀛发生的窝心事敖平打从回来就没好意思跟交好的神祇,乃至于东海的同族们说起,祂实在是丢不起这个面子,一代色棍居然险些被东瀛女人白面黑齿的那副尊荣吓得不举了。
没错,东瀛的贫贱女子大多天生一双短又粗的罗圈腿,东瀛人自称为大根足,岛国的男人们看得习惯了也觉得挺不错。
此等货色落在整日泡在软玉温香脂粉堆里打滚,堪称万人斩级别的大江龙君敖平看来,哪里是什么美女,连祂水府里最下等的扫地侍女都不如。
憋了一肚子邪火和怨气,敖平又不甘心白来一趟,贼心不死地踏访了多个村镇,最后干脆摸到了东瀛人的都城。
在敖平想来,好歹东瀛皇家贵戚的女人总该有几分姿色,祂也不算白来一回。
岂料,事与愿违,等到了地头祂连衣服都脱了,正准备提枪上马之际才骇然发现,东瀛仕女一概是剃光了眉毛再画上圆点假眉,满口牙齿涂得跟黑漆一般。
好吧!事情到此,一颗稚嫩的纯洁心灵蒙受严重打击,差点留下某些男科隐疾的敖平算是彻底死了心。
祂当场发誓,今后就算这辈子都找不到女人也不会拿东瀛女人来充数,堂堂龙族丢不起这个人哪!如此丢脸的事情自然不能说出来,敖平又经不住林旭软磨硬泡,倍感煎熬的祂挠着头说道:找向导……对了,章渝那家伙不是上回跟过去捡了便宜吗?不如让祂给你引路好了。
泪眼朦胧地望着林旭远去的背影,敖平不禁为自己祸水东引的急智而沾沾自喜,浑然不觉此举是否对不起某位老朋友。
正在自家老窝门口怀抱着宠物肥花猫小憩,洪泽水君章渝猛然被林旭摇醒,再一听说要给他带路前往东瀛那个异族神祇势力盘根错节的岛国,章渝吓得魂不附体。
这趟又不是狐假虎威借着四海龙族大军威势的光景,难道闲的没事跑去找抽啊!获知此事,章渝是抱定了不合作态度,即使林旭再三请托,祂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腔调,毫不客气地说道:打死我也不去,你当自个是明王降世,一个能打几万个吗?拜托,那是东瀛天津神的老巢,八百万神明啊!不是八百万只兔子好不好?就算是国津神坐山观虎斗,再扣掉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余下的神祇也不少吧?林兄,你不怕没关系,要去只管去,莫要连累到我呀!闻听此言,林旭又好气又好笑,指点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姿态的章渝,说道:章水君,如此讲话未免太没义气了吧?休要忘记当初十日并行,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我等也曾拉过你一把。
听了林旭如此一说,章渝脸面上也挂不住了,祂还是不愿意以身犯险,支吾着说道:这个……呃,反正本座是不会去的。
喵呜!喵呜——林旭见章渝这家伙真格铁了心,暗叹一声情非得已,快步闪身上前,他一把揪住了章渝怀中那只肥花猫的后颈毛皮,然后向后飞退出十几丈远。
那只被提着颈后毛皮悬在半空,身形肥硕得不像话的胖花猫被自己的超标体重坠得疼痛不已,此刻它一个劲地喵喵直叫向主人章渝求救。
见此情景,章渝的面色都开始发绿了,声音颤抖着说道:林兄,有话好说,你……你这是何用意?第二百二十二章 胁迫这时,一脸紧张的章渝只见对面林旭微微一笑,他慢条斯理地举起还在不住挣扎叫唤的肥花猫,奸诈地笑道:呵呵呵呵,章兄莫要轻举妄动,你没见我手里有猫质吗?啊!你快些放下我的宝贝。
平素除了吃饭之外,干什么事都是懒洋洋的,动作老是慢半拍的章渝,此刻罕有地额头上青筋迸起。
见了这个平日无比怠惰的家伙如此紧张宠物,林旭只觉得一阵好笑,说道:不放又待如何?形势比人强啊!章渝心知肚明打不过林旭,祂是又气又恨,厉声说道:你究竟放是不放?见状,林旭知道折腾章渝的火候也差不多了,有求于人的事情不能逼得太紧,真的闹翻脸那就难看了,于是说道:章水君一日不答应带路,我便一日不放这只猫。
何去何从,请你自己掂量着办吧!闻声,章渝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拍大腿,粗声粗气地说道:……好,你舍得死,某便舍得埋。
哎,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斯文人,凡事总要讲道理,你何必非逼我动粗呢?听了如此无耻的一番道白,章渝的眼睛翻得跟小摊上的死鱼相仿,从牙缝里挤出话音,说道:好,算你狠!章水君,三日之后,天柱峰旧山神庙碰头,不见不散哟!闻听此言,章渝又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冷哼说道:哼,在下必定准时赴约。
与章渝商量敲定了出行计划,林旭随即着手准备行动,到了出发之日,大江龙君敖平又不知从哪忽然冒了出来,祂还主动跟林旭套近乎说道:林兄,敖某上次倒是忘了问你,为何非要往东瀛那穷乡僻壤一行?闻声,正在用一块白绢擦拭七星剑的林旭连头也不抬,说道:祝重发跟十字教的传教士接触过。
啊!这事我知道,难道说……话题谈到此处,敖平陡然面露惊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
前番,东瀛神祇入侵中土被四海龙族打得丢盔弃甲而逃,一直追杀到祂们的老家跟前,但不可否认那帮天津神算不得酒囊饭袋。
假如十字教发动侵略的时候,东瀛这边也同时呼应发动攻击,华夏神祇只怕要腹背受敌。
姑且不说两线作战乃是兵家大忌这一条,单是从绝对实力层面来分析,在一座天平上突然加了一个砝码也很有可能在瞬间打破平衡状态。
眼见得敖平已然领会到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林旭冲着祂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没有家贼也引不来外鬼,我担心这些家伙一早就勾搭成奸哪!事关身家性命,敖平此刻也板起了脸,叹息说道:可惜本君还要辅助陈凉扫平江南,不能陪同林兄一道前往东瀛了。
哈哈哈哈,你不是已经帮忙推荐了向导吗?区区的三天时间一转眼便过去了,心中块垒未消的章渝气鼓鼓跟个蛤蟆似的,祂拉着一张胡床坐在山神庙的大殿门口,等着林旭收拾完东西。
这一回章渝算是学乖了,根本不带宝贝宠物肥花猫出来,林旭再想故技重施抓猫质都没机会了。
与敖平相视而笑过后,林旭转过头与等在一旁如丧考妣的章渝说道:章水君,劳驾您久候了,咱们这便启程吧?闻听此言,章渝当即摆出一张公事公办的死人脸,摆了摆手说道:本君言出不二,自然不会反悔,只不过咱们须得有约在先。
这时,林旭抬起头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章渝,反问说道:不知是什么约定?章渝也不客气,一边摸着八字胡,一边趾高气扬地说道:这头一件是不管林兄去往何处,某只管带路,余者诸事不闻不问。
嗯,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是林兄执意涉足凶险之地,在下恕不奉陪。
一听章渝这话,林旭笑得更加欢了,再次点头说道:那当然,在下岂敢拖累章水君。
紧接着,转头瞥了一眼林旭,章渝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三件是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不能把在下丢在东瀛。
听了如此说法,林旭已是忍俊不禁,大笑说道:好说,好说。
不是要求这三件事吗?不碍事,全都依你便是。
不管什么猫三狗四的东西都能封神,东瀛神系百分之百是个大杂烩,何况祂们本来也不是铁板一块。
身为土著神祇的国津神一系和外来神祇的天津神一系,双方历来是貌合神离,虽然经过了战争、媾合和联姻的诸多磨合,可是在骨子里面照旧是羊肉贴不上狗肉。
上一次天津神呼朋唤友地西进侵略中土,没有那么大野心的国津神乐得叉手在一旁看热闹。
果不其然,天津神一系利欲熏心,轻敌冒进的结果是祂们先大胜后大败,不仅丢掉了所有战利品,而且还被四海龙族一路追杀到家门口。
要不是在这一战中龙族蒙受的直接损失不大,富得流油的祂们也看不上资源贫瘠的东瀛列岛,只是单纯想要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天津神。
如若不然的话,东瀛神系估计又得换一茬统治者了。
天津神和国津神只是泛泛而论的统称,据此细分下去又可以分成许多成份,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在战败后仍然不肯屈膝顺从天津神的国津神,被称作荒神或是野神。
可以说,单从字面的意思也能领会到,这些家伙被从原来富庶繁华的地盘驱赶到了荒野偏僻之地。
在东瀛列岛来说,土地面积最大的本州岛是绝对的腹心地带,而以琵琶湖为中心的近畿地区则是胜利者天津神的大本营。
那些不被天津神主导下建立的主流社会所认可的土著神祇国津神,唯有逃往边缘地带谋求发展机遇,尤其是东瀛人视作蛮荒的西南岛屿和东北寒冷地区。
即是在凡人的地理划分中,被称之为九州岛和虾夷地,以及本州岛东北角的奥羽山区。
林旭自问不是泛泛之辈,可也没自大到以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扫荡整个东瀛,即便是拉上山神庙所有的阴兵鬼卒,一场大战下来赢了也要伤筋动骨。
孙子兵法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由始至终,林旭从来没想过灭掉全体东瀛神祇这种事,他对自己能吃下几碗干饭还是心里有数的。
行动目标是要确保在最近这段时间,那些善于见风使舵的萝卜腿没有闲心到中原搅风搅雨,更不能让祂们跟十字教勾搭在一块,必须得找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给祂们做,譬如说挑起一场内战什么的,那就属于相当不错的休闲消遣项目。
一路上行来风平浪静,随着距离东瀛列岛越来越近,章渝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祂放缓了遁光的速度,向林旭传音说道:林兄,这里再往前那就是东瀛地界了,您先说清楚,究竟要往何处去?闻声,林旭摸着下巴看了看远方的地平线,说道:天津神在东瀛的老巢是哪?出云国,听说那边的出云大社是供奉着国津神出身的大国主命。
安全第一!洪泽水君章渝堪称那种树叶掉下来怕砸到头的极端谨小慎微,无论到了何时何地,祂都会本能地摸清所在地方的状况,以备发生万一之时便利自己逃命。
前次到东瀛趁火打劫,章渝也没忘了自家的座右铭,连带把这边的情形摸了个七七八八。
对于东瀛神系的情况,林旭知之甚少,随即接口说道:哦,劳驾章兄讲一讲这位大国主命的出身来历。
……总之,这个大国主命的来历有前面多种不同说法,我能肯定的是,祂曾是东瀛列岛的至尊神祇。
等到天津神降临凡尘之后,祂又娶了许多天津神出身的女神,然后双方的关系就纠缠不清了。
手舞足蹈地讲述了一遍道听途说来的传说故事,章渝很神气地瞥了林旭一眼,那意思是别看你实力比我强,这一摊子事情你还得听我的。
嗯,有点意思。
面上流露出些许笑意,林旭赞许地拍了拍章渝的肩头,说道:来,你我去会一会这个大国主命。
闻声,章渝的笑容一滞,死命地摇头说道:我不去。
怎么?害怕了?如此低级的激将法对章渝的那张老脸来说,攻击力度根本不破防,此刻只见祂两眼望天,嘴里嘟囔着说道:爱怎么说由着你,反正我是不去。
林旭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见状只好一咧嘴,说道:那好,章兄你在这等着,我自己去,这样成了吧?青灰色的细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两旁花木枝叶繁茂,曲折地通向出云大社的正门,在这条路上几乎看不到往来的凡人信徒。
据说是因为最近在出云国附近有妖魔作祟闹得人心惶惶,专程来此进香的信众也少了许多。
降下遁光落到地面,驻足环顾周遭的景致,林旭正欲迈步前行,忽然感到前方一股柔韧的阻力突然出现。
随即,他不假思索地猛然一用力,像是冲破了这道无形的屏障,耳旁便听到来自头顶方向一声木头碎裂似的脆响,循着声音林旭抬眼看去,横跨在石子路上的很想中原牌坊的大鸟居赫然裂开了一道足有拇指般宽窄的缝隙,显见是遭到某种外力破坏所致。
亲眼得见这一幕,林旭恍然大悟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说道:想不到这鸟居原来是禁制载体,怨不得东瀛神社里插得到处都是这玩意,竟然不是装饰品啊!中途遭遇这个小小的障碍也让林旭提高了一些警惕,东瀛神系不是一无是处的软柿子,行动太过张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意外停顿了片刻,林旭继续缓步前行,很快他来到了出云大社的正门前。
在神社门口停下脚步,林旭忽然眯起眼睛,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背负双手说道:阁下不要藏头露尾了,既然我都到了你家门口,难道别人会相信咱们就真的没见过,也没谈过吗?随着林旭一番略带讥讽的言辞脱口而出,在不远处,一棵古树的阴影之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浮现在空气中。
直至这时,祂依然背对着林旭,仿如是掩耳盗铃般说道:来自西面大陆的神祇,我们素不相识,从前也没有结下仇怨,为什么要来搅乱我的平静生活?第二百二十三章 路遇在地球上,一位智者曾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过,神祇肯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语言学家,因为人类信徒用任何一种语言向祂祈祷,神明却从不发愁听不懂这种语言。
事实上,这位智者还不够聪明,假使他真的聪明,那就该懂得这样一个浅白的道理,夏虫不可语冰。
正如两个乡下农夫闲聊探讨皇帝是不是用金扁担挑粪桶固然是笑话,身为凡人的智者没事去琢磨神祇是否能听懂人类的语言,那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无论此前本身学识如何,打从一个凡物幸运封神的那一刻起,祂就自动获得了许多在人类看来不可思议的神通。
通晓非法则类的语言和文字,只是当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项神通,其实跟人类能用眼睛看东西,用嘴巴说话没什么区别,神通就是神通,尽管貌似有大神奇小平凡的差别,本质上还是一码事。
基于这些基础神通,哪怕是两个隶属不同神系的神祇初次见面,同样不必担忧语言不通,惹出鸡同鸭讲的糗事。
这时候,林旭冲着很是不情愿出来接见自己的大国主命微微一笑,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心性修为日益加深,林旭逐渐摆脱了人类固有思维模式的束缚,隐约之间他摸到了所谓能知世间一切法,即是神心澄明的边际。
可是距离真正的神祇,林旭在心态上还有很多差距。
这个玄之又玄的境界比起修行者所说的心念通达,道心不二来说,显然还要来得高深莫测。
此时此刻,当林旭凝神静思便能模糊感知大国主命的情绪变化,好似一泓池水倒映着漫天星斗,虽非事物的本来面目,同样也不是单纯的幻影那么简单。
在林旭看来大国主命那由恐惧、焦虑、悔恨和深如渊海的怨毒等等复杂情绪,相互夹杂混合而成的奇异心态,不符合一位神明应有的精神气质。
结合了前面章渝与他讲起的大国主命堪称复杂难明的身世来历,倒也不难猜出事实真相。
这位本是国津神出身,又不知为何加入到天津神行列的东瀛神祇,潜藏在祂心底深处,那份复杂难明的情绪的来源十分简单。
说一千道一万,叛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纵然知可以拒谏,文足以饰非的神祇也是同样情况。
即便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要骗别人容易,然而,谁又能真的骗过自己呢?许多内心被悔恨啃噬的叛徒,充其量是把那些难言之搁在他人无从知晓的心灵深处,纵情于声色犬马,籍此麻醉自己罢了。
坦白地讲,林度不太理解类似大国主命这样纠结到蛋疼的家伙是怎么想的,尤其是天道会收下祂,莫非东瀛这一方天地的天道原本就已经变态了吗?大国主命望着林旭的目光满是不善,私下里与敌对神系的神明接触,哪怕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肯信才行啊!不消说,诸如此类的阴私勾当,那是黄泥掉在裤裆里,根本无从解释清楚。
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林旭,他的险恶用心,大国主命何尝看不出,可怜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不惜用好色无度放浪形骸拼命抹黑自己的名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证明自己是个忍辱负重的义士,而非叛徒反骨仔。
难不成,祂这些年来的艰辛困苦,被眼前这个家伙轻描淡写的一番做作就给毁了?需要以千百年计的隐忍岁月磨砺,赋予了大国主命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特征,此刻祂明智地收敛了于事无补的怒意和杀气,冷冷地说道:尊神拖我下水,又能对你有什么好处?听了这话,林旭哈哈大笑,说道:好处多得很,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闻听此言,哪怕是个泥人都要气得七窍生烟了,这时候大国主命却跟置身事外的无关人等,神色平静如水地说道: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这样做了?收敛了笑容,林旭神色淡然说道:务请见谅,你我的根本立场不同,犹如两军对垒,胜者为王。
即使我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你似乎也没道理来指责我的不是吧?兵不厌诈,当摆明车马要开始浴血厮杀,施展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合情合理的,彼此无所不用其极也是常事。
目下,东瀛神祇跟华夏神祇交恶已非一朝一夕,现在这种短暂平静的状态只是双方休战而已,跟和平什么的扯不上一毛钱关系,所以林旭宣称所有手段都是立场问题衍生而来,的确是无可辩驳的挡箭牌。
被林旭捏住软肋要挟,适才气得浑身发抖的大国主命再也按捺不住,祂蓦然转过身来,怒火中烧的双眼死死瞪着林旭,似乎随时可能暴起把他撕成碎片。
这时候,单看大国主命那张黑得发紫的面庞,不用涂油彩就能上台唱一出铜锤花脸。
怎么?你想要跟我动手?那也未免太不聪明了。
你该明白的,在大乱将至之际,保存自身实力才是当务之急呀!自己心底里的隐匿心思又被林旭一眼窥破,再用这种近乎于嘲讽的口吻讲出来,大国主命额头青筋暴起,祂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大喝一声说道: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呵呵呵呵,那在下就不打搅尊驾好生享清福了。
来日方长,林某这便告辞了,不劳尊驾远送。
在转身离去的林旭背后,传来了大树摧折和岩石崩裂下山的轰然巨响,直如拆迁队进了某小区一般火爆。
在出云大社与大国主命短暂会面过后,林旭对自己此行取得成果的信心好像更足了。
明眼人看得出,作为侵略者的天津神一系给予大国主命这个投诚份子的待遇不可谓不优厚,这也挡不住祂身在曹营心在汉。
推而广之,林旭可以想见到,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跟天津神拆伙的国津神必定不在少数。
既然双方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紧张得冰炭不同炉,他只要再稍微加一把力,这场双方对峙的冷战就要变成真刀真枪的热战了。
打从林旭抬脚走上通往出云大社的碎石小径,洪泽水君章渝就在外边竖起耳朵大气都不敢出,一心听着动静,只待里面开始动手,祂就即刻溜之大吉。
一阵噪杂过后,林旭身上连衣服褶皱都没有,居然潇洒地走了出来,一派闲庭信步的姿态。
见此情景,章渝心中禁不住暗骂那个什么狗屁大国主命,空长了一副威猛凶煞的模样,竟然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林旭从神社出来跟章渝一碰面,这位憋了一肚子怨气的仁兄有气无力地呻吟说道:说罢,你还要往何处去?某愿舍命陪君子。
林旭笑着拍了拍章渝的肩头,说道:章水君言重了,何至于此啊!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给林旭看,章渝没好气地说道:林府君,你这是在玩火呀!呵呵呵呵,反正着了火也不是在咱们的地头上,我辈又何必替东瀛人操心呢?一边腹诽着林旭这家伙是手狠心黑脸皮厚,章渝一边认命似的摇了摇头,转而询问说道:唉,随便你怎么说了,到底要去哪?习惯性地摸着下巴开始思索,片刻之后,林旭微笑说道:既然国津神的势力在东北奥羽和虾夷最大,不如咱们去那边转一转,可好?一听这话,章渝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摇头说道:那得绕路走。
为何?对于林旭这种完全不晓得东瀛状况的风俗地理小白,章渝表示真的很奈何,祂抬手在虚空中幻化出一座东瀛列岛的三维投影模型,指点着解释说道:林兄请看,由出云向东北方,供奉天津神的神社越来越多。
为免麻烦,依在下之见还是绕行外海较为稳妥。
林旭对无意义的使用武力没什么兴趣,当即点头赞同说道:好,那就照章兄的意思办吧!两位华夏地祇有意避免冲突,奈何俗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你躲不过。
一心求安稳的章渝自认为走了一招好棋,实则祂又犯了个大错误,东瀛神系不是华夏神系那样的典型大陆神系,因此祂们也不光在陆地上瓜分地盘,看似空旷无物的海域也同样是有主的。
外貌看起来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武瓮槌神被分封在鹿岛外海,祂也是专司抵御外来神祇的天津神。
虽说在神系内的地位不高,但其战力在东瀛神祇中也是数得着的强者。
大约除了那些不太喜欢抛头露面的高天原诸神,驻跸在人间的天津神之中,武瓮槌神的实力至少能排在前五名以内。
前番四海龙族对东瀛发起大举反攻,面对着浩浩荡荡的数百万龙族大军,武瓮槌神是勇猛又不是白痴,见势不妙祂立刻就躲了起来,当时祂连一面都没露。
正因如此,途经这片海域的洪泽水君章渝压根不晓得这海域还有守卫者。
而今,在章渝这位蹩脚到家的向导引领之下,林旭一无所知地靠近了鹿岛外海。
神祇在自己的辖区内拥有地利优势,本来在海底神宫小憩的武瓮槌神听到中庭的风铃发出悠扬悦耳的声响,祂随即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唔,入侵的蕃神。
轰——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堪比城墙的一道厚重水幕涌出海面,直接挡住了林旭和章渝的去路。
大胆蕃神,竟敢侵犯苇原中国,受死吧!话音落处,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的武瓮槌神身披着带有浓郁东瀛风格的华丽大铠,从水面下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章渝身为向导自然要走在前面,早前对半路杀出个敌对神祇全无防备的祂醒过神来,武瓮槌神的剑尖都快碰到鼻子尖了。
此前没有遭遇冲突的思想准备,章渝不免吓得魂飞魄散,极度慌乱之下祂连一点办法都想不出,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道:府君救我。
前面发生的这一幕离奇场景直看得林旭目瞪口呆,章渝这家伙一贯表现很肉脚,这个他知道,这家伙顶多跟着别人打打顺风仗,不过祂怎么说也是个地祇,不至于在异族神祇跟前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转身就逃吧?您还真有出息呀!事到如今,林旭也来不及考虑清楚前因后果,章渝那好似弱女子被壮汉深夜尾行抡大米般的惨叫已是由远及近。
见此情景,好气又好笑的林旭双手结成印契向前一指,口中喝道:咄!阴雷召来,如律令!只见光华一闪,一流幽蓝色的火光笔直射出,直指追击章渝的异族神祇。
咚!这颗外观宛若彗星,足有海碗粗细的阴雷轰在武瓮槌神手持的盾牌上,霎时间,雷火爆开产生的强烈光芒将方圆数里内的海面映成了一片白炽。
片刻之后,雷火余威散尽,不得已停住脚步的武瓮槌神,龇牙咧嘴地甩了甩发麻的持盾手腕,祂不免为对手这看似随意的一击威力之大而动容。
双眼平视林旭,武瓮槌神完全忽略了章渝的存在,喘着粗气说道:呼呼!蕃神通名!第二百二十四章 轰杀某乃华夏地祇霍山府君林旭,你是何方神圣?听到了林旭的答复,恪守规矩的武瓮槌神也礼节性地报出了自家姓名,祂声如洪钟地说道:天津神武瓮槌命。
这时,林旭斜眼上下打量这个黑铁塔似的粗壮东瀛神祇,单看这卖相的话,祂的战力似乎不太肉脚。
林旭转念一想,笑着说道:我们只是从这里路过,麻烦你让开好吗?又不是面对数量达到不可战胜的千军万马,对自己的职责还算尽忠职守的武瓮槌神立即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本神的职责是阻止一切蕃神进入苇原中国,要过去就得先打赢我再说。
闻听此言,林旭笑得很是轻佻,揶揄说道:呵呵呵呵,你非要跟我打,输了的话会死哟!哼!你尽管试试看。
一番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听得一旁提心吊胆的章渝连连皱眉,此时祂插言说道:林府君,别跟这家伙废话,赶紧宰了祂吧!回头瞥了一眼刚才还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章渝,林旭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好,那你来动手吧!闻声,章渝的脸拉得比驴还长,自己手底下这两下子如何,祂自家心中跟明镜似的,所以章渝一贯只跟着别人痛打落水狗,从不单独出头找茬。
当场被林旭一句话问住,章渝的一张老脸先红后白,最后自嘲地一笑,说道:唔,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跟眼前的东瀛神祇磨叽了半天还不动手,林旭不是因为眼前这个长着一脸横丝肉的家伙特别讨人喜欢,而是担心打草惊蛇,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东瀛到底是别人家的地头,外来者要装13也得有个限度,凡事一过头就容易出岔子。
这次林旭是来帮忙煽风点火的,好让东瀛神祇们不要太清闲,可不是要引火烧身取暖解闷的。
这个武瓮槌神一看就晓得是那种平常比较缺心眼,经常被同伴排挤的边缘人,犯不上为了这么一个傻大黑粗的货色暴露自身实力。
虽然在东瀛列岛的这些天津神里面,数来数去也找不出几个能跟林旭一较高下的,不过在神国高天原上面能让他觉得头疼的狠角色还是存在的。
譬如说像是天照、月读两姐妹,以及须佐之男这个缺心眼的职业打手男,祂们三姐弟确实不好惹。
现在的问题是,林旭也不是谁来都能欺负的软柿子,此刻见武瓮槌神摆出一副又臭又硬的架势,他着实有些恼火了,提高音量说道:那我再问一遍,当真不肯让开去路?哼!轻蔑的哼声激怒了林旭,他笑容可掬地说道:那好吧!我就成全你当个烈士。
北斗……七星照命!在芸芸六道众生之中,神祇是被划分为天道,除却由于意外因素导致横死之外,神祇也会有享尽宿世福报,天人五衰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当然,对于生不满百年的人类来说,那已是如天地日月般长久的岁月了。
所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只要针对最终会迎来死亡的对象,北斗七星之力总能发挥出一定功效,顶多是强度差异有别。
这时候,随着林旭陡然出剑向天一指,白昼时分的天空中赫然闪现出七个蓝幽幽的光点,这是受到共鸣呼唤而来的北斗星力。
近在咫尺的武瓮槌神已然闪避不及,祂被白日显形的北斗七星的星力吸摄住身躯。
这种滋味再难受不过,犹如一个人深陷泥潭之中,漫说闪展腾挪,祂想动弹一根手指头,那耗费的气力都跟平素举起一座大山相仿。
最终,当武瓮槌神绝望地抬起头,祂只看到了一抹细碎白光从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
啊!噗——在犀利无匹的七星剑锋芒所及之处,一声惨叫和液体在高压下喷溅发出的怪异声响过后,武瓮槌神的一腔金色神血喷到百丈之高才开始洒落,海面上宛如下起了一场绚烂华美的金雨。
这些金色的神血洒落在蔚蓝色的海水中并未扩散开来,反而凝聚成一颗颗珍珠样的圆形颗粒,仿如荷叶上面停留的露珠。
随即,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生灵们本能感知到神血蕴含的强大能量,受到自身本能的驱使,它们纷纷浮到海面上疯狂争抢起来。
片刻功夫之后,偌大的一片海域随处可见白浪翻滚气泡如潮的热闹场面,似足了一大锅煮开的粥。
目睹了这一切,章渝呆呆地望着海面,此刻祂有些心神不属地念叨说道:这就完了?闻听此言,不远处的半空,林旭正在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块白绢,仔细擦拭毫无血迹残留的七星剑,他咧嘴一笑,说道:相差一线,生死立判。
你当这是在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动辄就要刀来枪往大战三百回合吗?稍微缓过神来,章渝略带着三分畏怯地说道:看来敖龙君说得没错,林府君果然是个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要命的狠角色。
听了这话,林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跟着手搭凉棚眺望远方景色,沉声说道:哦,章水君,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得继续赶路,这些闲话等着没事的时候再说吧!章渝又能表述什么不同意见,只得点头附和,两位地祇随即继续踏上旅程,直奔目的地东北奥羽和虾夷而去。
一路顺风到了地头,由章渝出面向几个地头蛇国津神打听了一下,而后祂带着林旭七扭八拐,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下,终于找到了此行的正主。
言辞尽量简洁地向对方介绍了林旭的身份来历,章渝转回头满面堆笑地跟林旭说道:林府君,这位是夜刀神一族的族长,旁边这位是土蜘蛛一族的族长,祂们是这两大家族的主事。
两位国津神皆是生具奇貌的主,这要是搁在地球上,估计直接拉出去可以组团在各地巡回办个收费展览,保管一般人没见过这种奇葩。
夜刀神族长面容干瘦如骷髅,脑袋顶上瞧不见几根头发,两腮塌陷无肉,眼窝深陷的程度不免叫人怀疑,祂到底是饿死的干尸还是神祇。
那位土蜘蛛则是一副矮墩墩胖乎乎的外表,身高还不满五尺,个头比传说中的武大郎还矬一些,腰围赶上身高的标准酒缸造型像乡下地主老财也多过神祇。
虽说这二位出来见人的模样也算不得标致,但这已经是努力美化之后的造型了。
土蜘蛛一族的标准形态是比人类块头还大的巨型蜘蛛,夜刀神一族则是头上长着一对吓人牛角的大蛇。
祂们知道今天出来是会客,当然不可能搞得如此非主流,于是才替换成了林旭和章渝所看到的那副模样,至于穿着打扮什么的,基本跟东瀛的乡下土豪差不到哪去。
出身于飞驒国的夜刀神和出身于琵琶湖附近的土蜘蛛,祂们都是国津神当中传承已久的名门望族。
这次林旭非要找到祂们两家门口,不是因为祂们的资格够老的缘故。
夜刀神和土蜘蛛世代与东瀛的凡人土著通婚,哪怕祂们被天津神用武力排挤到穷乡僻壤的奥羽和虾夷等地栖身,不过在整个东瀛列岛祂们仍然留存着相当实力。
这一点与那些习惯了跑单帮的国津神截然不同,自从林旭在路上听章渝偶然说过这件事,他就马上意识到这个个好机会,只要把夜刀神和土蜘蛛两族成功拉拢过来,拉拢国津神的计划大体就算搞定了。
相互介绍之后,这二位地主冲着林旭一鞠躬,林旭也欠身还礼,夜刀神族长干哑着嗓子说道:这么说,阁下是从西面大陆来的客人?闻声,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是霍山府君林旭,这位是洪泽水君章渝。
土蜘蛛族长摸着两撇油亮浓密的八字胡,瓮声瓮气地说道:天津神入侵大秦帝国,这件事情与我们没有关系,两位到我们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感受到对方的怀疑和警惕,林旭没觉得意外,继续说道:哦,我听说天津神对国津神历来欺压凌辱,很是为你们打抱不平,打算提供一些援助。
希望改善华夏神祇和国津神的关系,促进我们双方的友谊与信任,我的目标是共存共荣。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说了是来送礼的,即使两位族长不相信天底下还有此等好事,祂们也不能贸然作出决定,只得低声耳语了几句,夜刀神族长开口说道:实在对不住,这件事情我们需要商议一下。
客随主便,两位请吧!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位族长从屏风后面现身出来,这次是土蜘蛛族长负责主导,祂直截了当地说道:请问,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的诚意呢?一直处于被无视状态,章渝憋不住插嘴说道:只要你们肯接受援助就行了,还谈什么诚意?土蜘蛛族长冷眼看了看章渝,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凡人有句俗语,捡来的钱容易吃坏肚子,您难道没听过?东瀛民谚林旭和章渝都不熟悉,只从字面来理解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
见状,林旭笑了起来,说道:呵呵呵呵,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在一旁没吭声的夜刀神族长接过话头,说道:对不起,假如阁下不能证明您的合作诚意,请恕我们不能接受贵方的好意。
闻听此言,房间陷入了沉默,林旭瞧了瞧对面气定神闲的谈判对手,又看了看如坐针毡的章渝,他心中微微一动,朗声说道:既然贵方这么说,一定是有了打算,请不要再绕弯子了,有话就直说吧!土蜘蛛族长这时喜笑颜开,祂拍着巴掌说道:嗯,您的智慧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那么遵照我们的习俗,缔结了婚姻就是一家人,只要阁下娶了我们两族的女子,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
在这个神仙妖魔遍地走的世界里厮混日久,林旭对于一些摆不到台面上的潜规则也是心知肚明。
譬如说在宿敌合议停战之时,为了确保信守约定,有必要采取一些保障性措施,名义上比起互相扣押人质好听一些的通婚方式就是其中一种。
当然,那些纯血女神不可能外嫁到异族去,在两位族长口中的所谓族女,应该是指夜刀神和土蜘蛛两族与凡人所生下的后代,姑且也算是神裔吧!只是不管血脉再怎么稀薄也好,神裔毕竟还是神裔。
许多凡人无法做到的事情,神裔学过了秘法都是有可能完成的,诸如悄无声息地对外传递讯息。
单纯从本心来讲,林旭绝对不欢迎把两个随时可能摇身一变,半夜里化身峨眉峰或者深海同志的异族女子放在自己身边。
要知道,这可不单是家中两位贤妻争风吃醋的小问题,她们真格在霍山闹出祸端来,林旭才要追悔莫及呀!凡此种种的顾虑在林旭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连忙推却说道:在下已有家室,不如请章水君代劳,如何?闻听此言,对飞来艳福羡慕得眼冒红光的章渝连连点头,拍着胸脯大声说道:章某愿助府君一臂之力,俺家里的房子很大,多少女人都住得下。
请务必让在下为两家神系和睦,贡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吧!第二百二十五章 纳妾仅仅是由于片界融合的缘故才开始跟华夏神系有所接触,身为外来户的国津神不懂得华夏神祇中府君和水君,位阶划分到底是依据何种原则,不过神祇的实力高低总还是看得出。
不用多说,以祂们的眼力来观察,十个八个章渝捆起来也未见得是林旭的对手。
从来只有跟强者联姻结盟牟取额外的好处,纵然你跟弱者交情再好,一旦出了事他自身尚且难保,你也指望不上借助对方的力量啊!这时,郑重其事地打量了章渝几眼,夜刀神的族长再度确信自己的判断无误,当即摇着头说道:祂不行,必须要跟你联姻。
闻听此言,林旭的脸色阴沉下来,不悦地说道:贵方的要求未免强人所难吧?眼看着合则两利的好事行将破产,土蜘蛛族长此时插言缓解紧张气氛,笑嘻嘻地说道:听闻华夏讲究名份,我们东瀛不在乎名份,不管是妻妾算哪一个都行,你喜欢留着当奴婢也好商量。
总之,双方要合作的话,不娶是不行的,亲善第一。
闻声,一肚子羡慕嫉妒恨的章渝在旁边跟着帮腔说道:哎呀!其实我也很愿意为大局考虑牺牲一下的,可惜人家不给机会。
林府君,您也别绷着,差不多见好就收了,反正这种事情你又不吃亏。
啪啪!眼见得林旭沉默不语,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口,老辣成精的两位族长交换一下眼色,打算再增加一点筹码。
这时,土蜘蛛族长轻轻拍了两下巴掌,紧接着一连串细碎清脆的木屐声响起,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小步快走,她们的身影出现在拉门外的木板走廊上。
心有不甘的章渝顺着敞开的拉门偷眼看去,只见两名女子瞧不出五官容貌如何,可是她们脸上的白粉厚度刮下来足以粉白一面墙壁。
见状,章渝忍俊不禁地捂住嘴巴,唯恐自己笑出声来坏了大事。
如此惊鸿一瞥过后,原本敞开的两扇拉门重又闭合起来。
看起来是负责在谈判中专职唱黑脸的夜刀神族长再度开口说道:请阁下务必接受我们的提议,这是双方合作的必要前提,也是达成互信的基础。
对方把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林旭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他低头思索了一会,旋即挺直腰杆说道:好,我接受了。
这个死结一打开,会谈气氛立马变得融洽起来,两位族长笑眯眯地招呼客人喝茶,同时唤来了预定联姻的两女介绍给林旭。
适才,这两位东瀛佳人在门口的惊鸿一瞥,已经令林旭回想起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的那段经典恐怖镜头,的确是够惊悚。
不过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夜刀神和土蜘蛛送她们出来联姻,哪怕是两头老母猪,当面之时林旭也得表现得彬彬有礼。
只为人家长得太难看就大呼小叫,不光是自己被人瞧扁了,而且也连带着丢了华夏神祇的颜面。
两名女子小步来到林旭身前,叩拜说道:拜见大人,妾身山中幸子。
参见大人,妾身姊小路绫濑。
她们的妆容打扮都是一样的束发白衣,在脸上涂的不知是米粉还是铅粉,简单来说,这脸色白得直接拉去拍鬼片都不必麻烦特效小组和化妆师。
纵然林旭神目如电,在她们脸上扫视了几眼,愣是没看出谁是谁,唯有板着面孔说道:嗯,你们收拾嫁妆,等一不跟我走吧!是的,大人。
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林旭土蜘蛛和夜刀神为首的国津神提供了大批战争物资,其中包括了东瀛出产很少的玉石原料,办完了这件大事,他起身向两位族长辞行。
这次行动总体来说还算顺利,除却在身后多了两个沉默不语的女人,林旭这一趟行程完成得十分顺遂,只是距离天柱山越近,他的心里边就越是忐忑难安。
显而易见,狐女静姝和孟嫣然都是大家闺秀类型的女子,很注重拿捏彼此相处的尺度分寸,她们俩就算吃陈醋吃到夜不能寐也绝不会闹得让林旭在手下面前下不来台,正因如此,他愈发觉得难以启齿。
随便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身边就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女人。
这要是再多上几个来回,林某人的后宫规模岂不是要直追大江龙君敖平那条无女不欢,夜夜笙歌的色龙而去?天柱峰旧山神庙后殿明显感到房间中的气氛压抑,林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说道:……如我所说,她们俩是这桩交易的搭头。
狐女静姝笑得很轻松,她冲着林旭招招手,像是在安抚对方的不安情绪,说道:嗯,妾身知道了,夫君你还是到嫣然妹妹去说一声吧!林旭与静姝、孟嫣然成婚多年,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平常时候林旭大多窝在静室里修炼,本尊金身不易见上一面,不过分身还是每天都要打交道的。
静姝很了解林旭的审美情调,受到出身背景的影响,他欣赏的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无华,清新宜人之美,尤为厌恶那些浓妆艳抹和矫揉造作的女子,每一次林旭看见这种女人都恨不得掩鼻而过。
类似等在外面的那两名异国神裔女子,只看她们浓烟妆容的尊容就晓得可以拉去唱一台大戏,若说这样的庸脂俗粉林旭也能看在眼里,静姝就得怀疑自己的丈夫被人掉了包。
心知肚明林旭不会是情愿收下这一对活宝,必定是基于政治联姻需要的副产品,此时静姝却狡黠地不动声色,作出一副正在独自生闷气的姿态,把林旭晾在一旁自我反省。
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本就猜不透。
九尾狐一族更是倾国倾城级数的红颜祸水,静姝的心思比起寻常女子要复杂上百倍有余,林旭又如何能参透静姝的真实想法,只得赔笑服软说道:静姝,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到底该怎么安置?轻笑一声,静姝似是意有所指地说道:又不是只有一个居所,干嘛非把她们也弄到这边来?闻听此言,林旭恍然地一拍脑袋,说道:夫人是说九峰镇山神庙,对,这个法子好。
人尽皆知,座落在九峰镇的那座新山神庙,当初是参照现代中国留存的三大古代宫殿建筑群构建而来的。
正因如此,九峰镇山神庙的建筑布局气势磅礴,宫殿楼宇壮丽辉煌,只可惜风格与林旭后来参悟到的神祇自然无为之道不甚吻合,与其说九峰镇山神庙是一座供奉神祇的庙宇,倒还不如说是奢华到了极致的世俗宫殿加强版,所以九峰镇山神庙业已被林旭放弃,只用来供一般信众焚香朝拜。
寻常时候,山神庙开放给信众朝拜进香的殿宇,仅限于前面的几座大殿和左右两侧划归庙祝等凡人使用的几座偏殿。
这部分得到利用的建筑物只相当于整个山神庙的二十分之一而已,空闲的屋舍殿宇数以千计,漫说只是安置两个女人,直接塞进去两千个也不会显出拥挤。
你们跟我来。
林旭得到静姝面授机宜,迅速想通了如何安置两位东瀛女子,招呼一声便施展遁光裹挟她们飞起。
走到了半路上,林旭又想起了一些细节,扭头问道:你们还需要日常饮食供应吗?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是不能豁免的。
当听到林旭的提问,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两名东瀛女子之一,接口说道:是的,大人。
闻声,微微一皱眉,林旭点头说道:唔,那好吧!自明天起,本尊派婢女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若有其他需要,现在便跟我说清楚。
听了这话,刚才沉默的那名女子开了口,这声音让林旭想起地球时代某个著名日本声优,她的声线富有磁性地说道:那位姐姐大人不喜欢我们吗?这个很可能引发不测后果的问题林旭也不好回答,他只能尽量委婉地解释说道:呃,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觉得大家太陌生了,不方便住在一起。
毫无疑问,妻妾的等级差别待遇是从一开始便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像是前一次,林旭迎娶静姝和孟嫣然,三媒六聘那一大套礼仪性的往来尚且不算,临了他还要向天庭行文申报,另外在婚礼当日大排筵宴,恭候四方宾客前来道贺。
今时今日,林旭收纳了两个小妾,连一幅喜字都没挂就糊弄过去了,又岂能不叫人慨叹同人不同命呢?由此可知,那些自认为从电视剧里学得了一身宫斗精髓的穿越女,满心惦念着要穿越到古代社会一展身手。
殊不知,类似这种野兔脑瓜的念头纯粹是白日做梦。
从上古的夏商周三代,神裔统治时期开始算起,那时候的男奴隶叫作臣,女奴隶叫作妾,一个奴隶在家庭中能享受到什么待遇,那是可想而知的。
每逢重大祭祀仪式需要祭品,贵族们立刻下令屠杀奴隶,乖乖地贡献出你们的血肉取悦祖先吧!当然,剩余部分也不能白白浪费掉,骨头拿来加工成箭头之类的廉价消耗品,主子也算你们这些奴才物尽其用,发挥出了人生的最后一点余热。
神裔们干得是如此干净彻底,以至于考古学家们在向现代人讲述殷商时代文明的伟大成就之时,不得不把那些令人反胃的细节统统以春秋笔法一带而过。
不妨讲得再难听点,奴隶在奴隶主眼中,充其量是一头会说话的牲口而已,所谓小妾无非是个性奴隶。
既然名分已定,你还想着闹翻天?当然,翻身农奴把歌唱这种事也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只不过首先得有一份彻底打碎整个旧社会秩序的过人觉悟,其次附带着杀伐果断如饮水的逆天手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总体来说,只要参考一下武则天的生平就行了。
再不然,穿越女们还是趁早乖乖地洗白白躺在床上,期待着主人们高兴的时候来临幸你吧!在东瀛列岛,女性的社会地位原本很高,天津神的三大主神中就有两个是女性。
然而,到了凡人社会,情况就大为不同了,打从武家架空东瀛皇室夺取权柄,女人的社会地位就跟着走了下坡路。
夜刀神和土蜘蛛两族选择与林旭政治联姻的两个女子,当然是祂们的族人与凡人的混血后裔。
这两位女子出身于地方豪族之家,说到底还是属于武家分支,武家的女子地位卑微。
她们从小受到的系统教育是要求像武士尊敬主人一样去尊重自己的丈夫,不得不说,这套理论拿来洗脑,那功效比之华夏的三从四德还来得厉害几分。
因而,在她们的意识中完全没有替自己争取权利的概念,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第二百二十六章 间奏为了解决两位东瀛小妾日常生活所需,林旭硬着头皮跟老邻居大江龙君敖平打秋风,总计借调了四十名侍女和几个厨子,一群杂役过来。
这才算是把两名名义上的小妾安家落户在九峰镇山神庙,林旭自己也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大老爷,二位如夫人已安置妥当,这是一应采买账目,请您过目。
这名敖平好意附带赠送的绿毛龟管家办事可谓谨小慎微,日常开销的流水账逐一拿来给林旭过目,也不想想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林旭是否愿意操心。
瞥了这位不太识趣的龟管家一眼,林旭摆手说道:哦,不必看了。
往后每月按照夫人的花销和零用减两等供给,若有何短缺,可与米大总管说。
是,小的明白。
古代帝王对于不讨自己喜欢的妃子有打入冷宫一说,如今林旭把两位联姻嫁入山神庙的东瀛女子送到九峰镇居住,何尝不是变相打入冷宫的手段?幸好夜刀神和土蜘蛛两族对这桩拉郎配的纯粹政治婚姻早有心理准备,祂们也不会介意林旭到底喜不喜欢这两名女子,只要存在这层大家都能认可的姻亲名份,那么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说涉及此事的三位当事人,彼此之间的尴尬处境和切身感受,根本不在策划者的考量范畴当中。
为了强者的利益而随意牺牲弱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一点正是政治之所以令人感到冷血和无耻的根本原因所在。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尽管林旭是真心希望赶快把这些破事通通丢到九霄云外去,偏偏有人要来找上门来揭开他的伤疤取乐。
哈哈哈哈,林府君,几日未曾过府一叙,竟然错过了大喜之期,还望恕罪呀!此时此刻,乐到见眉不见眼的大江龙君敖平,林旭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想前些时候,为了免得勾起这位仁兄的好奇心,他连借调人手都刻意隐瞒了真实原因,想不到这样还是没挡住祂这颗火热的八卦之心。
闻声,林旭斜眼瞧了瞧敖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不知喜从何来?见状,敖平抚掌大笑,凑近了林旭,祂挤眉弄眼地说道:哎呀,木已成舟,林兄岂可瞒着在下?章渝那厮从东瀛回来,恨不得到处跟人说你纳妾的风流韵事。
哦,在外人跟前祂当然不敢信口胡言,不过我们几个的耳根子这两日可都快被磨出茧子喽!想到遗漏了章渝这个狗仔队资深人物,林旭摇了摇头,自怨自艾地说道:见笑了,我比不得敖兄胸怀广阔,博爱天下,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林旭亲口证实了消息,素来对闺中秘闻一类八卦讯息饶有兴趣的敖平显得精神百倍,祂压低了声音说道:林兄如此愁眉不展,莫不是嫌弃那两个东瀛女子五短身材罗圈腿?闻听此言,林旭微微愣了一下,开始认真回忆事情经过,恍惚只记得在浓妆艳抹之下,看不出山中幸子和姊小路绫濑的容貌长相如何。
关于罗圈腿什么的,隔着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裳,林旭总不至于开启神目公然玩透视,那也未免太下作,堂堂神祇这么干,不嫌有失身份吗?深感误交损友的那份无奈,唉声叹气地晃脑袋,林旭对敖平苦笑一声,说道:敖兄,你不提这事,我怕是都记不起她们长什么模样了。
这时,敖平也联想起前一次远赴东瀛空手而归的懊恼经历。
对于东瀛女子素质丧失信心的敖平推己及人,一早便认定林旭不可能放着美女不去临幸,反而在这跟一大堆文牍较劲,甭问,那俩货色绝对是一等一的丑女呀!随即,满怀热切的敖平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嘟嘟囔囔地说道:唉,我就知道那章渝那厮一贯喜欢信口雌黄,祂说的话是半句都信不得……跟祥林嫂一般埋怨了半晌章渝多嘴,敖平忽地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一桩要紧事,跟着祂肃容说道:算了,咱们还是来说件正经事吧!噢,哪来的正经事?听到林旭如此反问,敖平抬眼看着他,甚是不满地说道:十字教的那些传教士,你不是让我查一下他们是如何到江南的吗?这件事的确很重要,百无聊赖的林旭也提起精神,放下手中的茶碗,追问说道:哦,调查当真有结果了?那是自然,本座亲自出马,又岂会有差池?摆了摆手,林旭不无揶揄说道:敖兄,你也别急着自吹自擂,赶紧说正题吧!敖平从袖子里翻出一份潦草的地图,在上面比划着说道:……他们是乘海船到了南荒,然后在这里,改走陆路到闽越,最后一路往北翻山越岭到了江南。
听完了一番介绍后,林旭目光中满是疑惑,摇着头说道:他们为什么直接不走南海,经由东海到江南,反而从南荒绕行一圈,这么干没道理呀!闻听此言,敖平摊开了双手,抱着无所谓地态度说道:这我可无从知晓,结果是有了,你答应的新鲜玩意是不是也该拿出来了?见状,林旭对敖平的厚脸皮已经无语了,他从袍袖中取出一颗水晶球递给了敖平,说道:这是神念刻录水晶,如何用法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自己拿去玩吧!位于大秦帝国的西南方向,四季炎热如夏,终年潮湿多雨的南荒,对人类而言无疑是环境极其险恶的地方。
尽管南荒出产多种价格昂贵的香料植物和宝石、金、银等贵金属矿产,但丛林中的瘴气和瘟疫威胁始终挥之不去,潜伏在茂密热带雨林中的妖魔也比中原的同类更为强悍凶残。
在那些从未涉足南荒的人们眼中,这片土地是充满了传说与危机的神秘之地。
南荒一望无际的丛林深处住着哪些居民,平日里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是一个个谜团。
即便是几乎每隔几年就要杀进去一趟的秦军南方兵团,同样说不清楚南荒深处的状况如何,因为他们也是每次都浅尝即止,从来不敢过于深入腹地。
除却前人用鲜血和生命铺垫出来的几条安全通道之外,纵然有着百万大军进入这座天然迷宫,盲目行动的下场也很可能是一去不返。
这块桀骜不驯的蛮荒之地,以全盛时期秦军的彪悍勇武和大秦帝国的强大国力作为后盾支持,开拓行动持续长达数百年之久。
时至今日,大秦帝国都已经日薄西山,仍无法完成对南荒的领土化改造,连累到毗邻南荒的岭南地区也始终开发不起来。
由此可知,这片物产富饶而又危机四伏的神秘土地,对于凡人而言是多么的凶险莫测。
世间从没有偶然之说,因果律也不会允许有无果的因和无因的果存在。
在表面上看起来多么荒诞不经的事情,背后都必然存在着脉络清晰的因果关系。
假如因果真的没有关联,那基本可以认定是法则大崩坏的前兆,或许可以称之为本纪元的终结开端。
基于对因果律不可破坏的莫大信心,林旭不相信十字教的传教士能跨越风大浪急的辽阔大洋,偏偏无法航行在南海之上。
不谈这件事从逻辑上便已讲不通,即便道理上勉强加以解释,同样可以视作某个庞大阴谋的组成部分。
当林旭眯起眼睛盯着这份敖平留在桌上的草图,许久之后,他的话音仿如从牙缝里挤出一般说道:南荒……莫非他们别有所图?碧空万里,阳光洒满了铺着青灰色瓦片的宫殿,在这座称得上简陋寒酸的殿堂之内气氛肃穆庄重。
预先摘下头盔的几名秦军南方兵团大将,躬身手捧着托盘来到陈凉面前,屈膝叩拜说道:降臣等今献上岭南二十九郡之图籍典册,恳请大将军宽待岭南父老,免除刀兵之祸。
闻听此言,事先业已精心演练过数次的陈凉连忙站起身,作势说道:诸位将军何出此言?快快免礼平身。
臣等叩谢大将军。
不敢怠慢地三拜九叩之后,这些神色各异的降将们才起身侧立于一旁。
见此情景,陈凉冲着鲜于闵一笑,温和地说道:鲜于将军,这几位皆是你昔日的旧识同僚,个人才干品性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该如何安置,不如由你来定夺吧!当日在岭南之时,鲜于闵正被眼前这帮人挤对得率领孤军北上,以至于军无斗志,士无战心,顺道把自己也弄成了兴汉军的阶下囚。
若非陈凉赏识提拔,高抬贵手免除了鲜于闵的死罪,估计这会他的坟头上都该长草了。
现如今,别说跟这些鬼憎神厌的家伙攀什么交情,鲜于闵避嫌洗脱干系还嫌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以德报怨替他们火中取栗?心知肚明陈凉这是在向自己卖好,同时借用自己降臣的身份来安抚人心,奈何鲜于闵早就跟这群鸟人憋了一肚子怨气,不留情面地说道:末将不敢专擅,还请主公收回成命。
花花轿子人抬人!眼看着鲜于闵不愿意配合,陈凉这边的独角戏也有点唱不下去了,瞪了某人一眼,陈凉似有所指地说道:哎,古时举贤内不避亲,外不避仇,莫非鲜于将军对本座的眼光没信心?闻声,鲜于闵心中陡然一懔,随即他暗道一声坏了,光顾着嘴上痛快,刻薄挖苦那些前同僚,竟然忘了陈凉目下是不希望把矛盾搞得尖锐,平平安安消化掉岭南和南方兵团才是兴汉军所需要的,一时意气之争不在考虑之中。
话虽已出口,鲜于闵此刻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回替自己打圆场,说道:岂敢!岂敢!那末将便斗胆僭越了,还望主公恕罪。
见状,陈凉也没再说什么,经过鲜于闵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缓步离开充作临时礼堂的大殿,陈凉回到了日常居所,在几名花枝招展,兼且百依百顺的妾侍伺候下换了一身轻便常服。
跟着,他摆手屏退了几人,独自来到内室中供奉的亡妻牌位前。
在此陈凉驻足良久,他脸上的自信笑容逐渐淡去,余下的是一片平静与思念。
只有一个人在这里面对着亡妻的时候,陈凉才能直面本心,也唯有在此处他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不必装扮出下属眼中英明神武的那个统帅,无需掩饰自己作为凡人的喜怒哀乐。
恰在这时,身边似有一阵清风吹过,一个熟谙的声音说道:陈兄弟,又在悼念亡人了,真是够长情啊!富贵而不淫,不枉薛家小姐青睐你一场,她的确没看走眼,只可惜福份薄了些。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发听到如此深悉内情的一番话,陈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他依然故我地保持垂手肃立,叹息说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知这是何人所写,深得我心哪!女人总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见了一个爱一个,更有甚者,干脆是拔吊无情的浪荡子。
殊不知,那是受到生物繁衍的原始欲望所驱动的产物,压根谈不到感情二字,不过是跟发情期的雄性动物一样纵欲滥情而已。
假如一段真挚感情出现在男人身上,反而会变得格外深沉悠长,只不过传统男权社会要求男人们必须坚强独立,流血不流泪,所以他们宁肯做一万件事情来暗示自己的无限爱意,也绝不会轻飘飘地说一声我爱你。
只有那些花花公子和感情骗子之流的猎艳高手,惯于以玩弄感情为目的,专拣女人爱听的甜言蜜语来说。
殊不知,真男人一辈子都难得说上这么一句半句,早已被那些败类念叨烂了的表白词句。
听了陈凉一番话,林旭沉默下来,停顿了一会,接口说道: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你的心意她一定会知道的,不如多顾着点眼前人吧!整天被人挂在嘴边上反复念叨的东西,必然是廉价而泛滥的,再不然就是根本看不见的假大空话。
陈凉未必听过这句至理名言,但他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其中的精义,迅速压下翻腾的情感大潮,转过身说道:林大哥专程来找我,定然是有大事发生喽?嗯,你猜得没错,这次我来是有要事相告。
十字教的传教士东来中原是先到了南荒,之后他们又去了闽越,务必当心哪!闻听此言,陈凉皱起眉头来回踱步,沉思了半晌,他忽然发问说道:……他们在南边动了手脚?这时,林旭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说道:一切皆未可知,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了。
在南荒茂密过分的雨林覆盖遮蔽下,地面上终年不见天日,即使你抬起头也只能看到阳光经由树叶层层拦截残余的微弱光线。
丛林中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和植物腐败混合奇怪气息,给人的感觉犹如口鼻置于吸饱了水份的海绵之中呼吸,那滋味甭提多难受了。
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对于人类而言,堪称为人间地狱,但是对那些非人类的种族来说,却也不失为一块平安乐土。
罗刹!与其说它们是一种生物,倒不如说一种妖魔孑遗更恰如其分,它们正是生活在这片浩瀚无边热带雨林中的土著民族。
在许多时候,除了地府里的罗刹鬼之外,同样被称为罗刹的妖魔是由心怀怨念的人类被一种奇异力量侵蚀所产生,因而,它们具有不逊于人类的智慧和狡诈,除此之外就是令人类也望尘莫及的凶残和贪婪。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实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人类之中最为邪恶凶残的那一小撮单独抽出来统计,当然要比整体平均水准高得多。
嗷——随着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吼声,丛林中被惊飞其许多禽鸟,而后听到一个声音含混低沉地抱怨说道:你们还要我忍耐多久?我要吃,吃那肥美的人肉,掏空他们的内脏再把心挖出来,趁着热的时候,看着它还在跳动就吞下去,一说起来,本王就忍不住流口水。
从上至下通体以巨石垒砌而成的庞大建筑物,外观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这不是因为石料的缘故,而是在墙体外围规则码放的那些人类和动物骨骼,生生将这座建筑衬托得宛若古老传说当中邪恶大魔王老巢般惊悚诡异。
在这座建筑物的内部,一群肤色黑漆漆的罗刹正在聚会中,一个站在台阶下的罗刹欠身说道:伟大巴卡大王,请您再忍几天,约定的日子还没到……咚!咣当——闻听此言,青面獠牙的罗刹王巴卡勃然大怒,它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一脚把劝谏的大臣踹飞。
紧接着,它朝天挥舞着那双如剃刀般闪烁着寒光的大爪子,咆哮大叫道:我不管,现在就开始进攻,马上开战,我要吃人,很多很多的人!建立在南荒丛林中的罗刹国,核心统治阶层是罗刹,其下的被统治者既有妖魔也有人类。
当然,力量孱弱的人类在强横的罗刹面前只有任人鱼肉的份,等同于被放牧的羔羊。
为了延续部落生存,那些世代生活在南荒的未开化部族约定俗成,凡是年龄超过四十岁的男人和女人都要离开聚居地前往罗刹国,算是自动送上门给罗刹吃掉,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后代生存繁衍的机会。
身为妖魔一族的罗刹虽说凶残成性,但它们并不脑残,竭泽而渔的道理连不识数的原始人都懂得,罗刹们也不会贪图一时之快,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吃光了南荒部落中的人类。
然而,也正因如此,它们积蓄了太多的暴食欲望,一旦进入到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求,完全放开手脚的地方,罗刹们所表现出的贪婪与嗜食,吞噬生命的超高工作效率,丝毫不逊于能够在眨眼之间将千亩良田化为不毛之地的蝗虫大军。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凉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心悸,这时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
数息过后,一名身背靠旗的驿兵,手捧红布包裹的铁函冲入大堂,来到陈凉面前,他单膝跪地说道:报!岭南军报,南荒妖魔肆虐,西南数郡皆已沦陷,苗将军请求即刻派兵支援。
嘎巴!随着一声脆响,下意识从桌案上抓起的毛笔被陈凉捏断成了三截,他的脸色泛起一片铁青,喃喃地说道:……终于来了吗?短暂失神过后,陈凉恢复了往日的英明果断,当即下令聚集文臣武将,研究初步对策。
派人前往各大宗门报信,这次不是凡人之间的争斗,是妖魔作祟人间,他们必须出手。
得令!早有思想准备,陈凉的决定下达很快,分头前往四方修行者门派和诸子百家源流报信的兴汉军使者骑着快马,他们昼夜不休地奔驰在北到豫州,南抵大海,西至巴蜀,东到百越的广阔天地间。
在第一时间陈凉就安排好了求援事项,他心里面仍然不托底,当夜陈凉又燃起一根信香,邀请林旭前来详谈此事。
双方一碰头,陈凉急不可耐地说道:林大哥,你说的那桩祸事来了。
哦,居然这么快?闻声,林旭同样大吃一惊,哪怕他知道十字那帮传教士东来华夏,不走最便捷的海上航路,偏要往南荒扎一头过去,铁定是不出憋什么好屁,但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迅速地朝着不利方向转换,这简直是坑爹呀!陈凉原原本本地将事件经过讲述一遍,见识愈发增进后的林旭马上意识到,这次登场的对手不是凡人军队能够抗衡的,急忙劝解陈凉说道:陈兄弟,遇事不要心急,凡人军队派去再多也白白送死,你务必要沉住气。
这时,面露难色的陈凉忍不住说道:我知道,可是岭南的百姓……幽幽叹息了一声,林旭摆手说道:总之,在请来帮手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我会联络墨门和其他相熟的源流,让他们尽快采取行动,你只管安心等候便是。
墨家的核心精神是讲究兼爱非攻,这一点仅限于对人类,他们的行动指针则是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同样仅限于人类。
毫无疑问,作为信奉全人类的整体利益至高无上的墨门弟子,他们是最看不得妖魔吞噬人类这种事。
在过往数百年间,全天下被修行者斩杀的妖魔,一多半都是死在行脚游历四方的墨徒手里,他们历来是斩妖除魔活动的急先锋,从未落于人后。
在陈凉更早派出的信使抵达之前,墨门已经先一步收到了林旭转发来的求援消息。
知悉南荒妖魔大肆侵攻岭南残害生民,义愤填膺的墨门高层连夜开会商讨应对之策。
基于根本理念的关系,没花多少功夫商议,墨门大佬们便一致同意启动了耗时近五百载,近十年才刚完工的顶级机关战具,超巨大移动要塞云中城。
这座长年飘浮在云端之上,远离尘世纷扰,内部容纳十万人口在此长期居住的城市级要塞,维持悬浮状态消耗的能量,相对于它自身体量而言不能算多,不过每一次长距离移动消耗的能源储备那都是不打折扣的天文数字。
若非事态万分紧急,林旭又把妖魔的凶残嗜血形容得绘声绘色,只怕墨门一时也还狠不下这条心,开启应当算作战略威慑力量的机关战城前往岭南助战。
在四天后,全速驱动下的云中城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飞越五岭,抵达了岭南之地。
如今,这片土地俨然化作了血腥屠场,在山野田地间随处可见被罗刹们啃食后丢弃的累累白骨,往昔的城镇村社毫无声息,再也听不到鸡鸣犬吠之声,仿佛变成了死域。
林府君所言不虚,这些妖魔太猖狂了,真是目中无人哪!透过云层间的缝隙,遥望着下方一座县城中嶙峋白骨堆积如山的惊悚场面,墨门一位长老如是说道。
诸位可知是哪一路的妖魔如此胆大妄为?当代墨门矩子金秋德向同门询问,他得到的答复尽是摇头不语,墨门长老们之中很多来过岭南,但他们平白无故也不会跑去深入南荒腹地,那是自己找不自在。
正当人们面面相觑之际,一道遁光直入云中城,外出探查情况的东门秋回来了。
……你是说这次的主使者是罗刹王巴卡?听了侦察报告,矩子金秋德还是想不起这位是哪一座山上出来的楞头青,继续追问说道:东门师弟,你可知这妖魔的来历?闻声,东门秋肃容说道:不认识,当年我在岭南修行时,曾听一些老猎人谈起关于罗刹鬼国的传闻。
哦,那是怎样说法?你且速速道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螺城事到如今,采信道听途说的传言也是无奈之举,墨门中人行脚范围遍及天下各地,但他们也有不常去的地方。
墨徒主要从事铲强扶弱,扶危济困之类的慈善活动,在南荒那鬼地方,任凭你走上千百八里,周围除了树还是树,附近连个鬼影子都找不见,难不成叫金秋德号召墨徒们学习德鲁伊精神,集体到深山老林里去植树造林吗?东门秋先坦率地表示自己的消息未必准确,随后他才介绍其关于罗刹们的种种传言,总结说道:……据民间传说,巴卡这家伙嗜食人肉又十分贪睡,每次必要睡上数年之久,待得醒来又要吃掉上百人方能饱腹,当真是穷凶极恶之辈。
此等妖孽,早就该死。
我辈行脚天下,不想竟有挂一漏万之患哪!可怜这一方生灵被妖魔荼毒至此,真乃我等疏失之过也!到了此时此刻,东门秋的一番简单叙述引发了现场听众们的强烈反响。
想一想这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墨徒们摩顶放踵为天下大利而四方奔波,一不小心漏掉了如此凶残的妖魔为害人间,这件事情的确是很不应该发生。
因而,他们在情绪激愤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愧疚,若不是这个罗刹王巴卡自己把事情闹大了,恐怕再过一千年墨门也不会专门跑来南荒消灭它,这家伙还能继续逍遥下去,如此状况简直是对墨门价值观的最大讽刺。
恰在此时,一阵悠扬的啸声由远及近,一道遁光盘旋降落在云中城的天顶平台上。
随着金色光芒收敛,现出了林旭的身形,他笑着对在场墨徒们拱手施礼,说道:前日诸位走得太急,林某都没来得及追上你们,害得我赶了好长一段路啊!这次是要提前做好与妖魔交锋的准备才出发,林旭雪藏了不太适合于战斗的人类肉身,专程返回山神庙换了神祇金身前来,此刻从他身上隐隐透出一股犹如高山耸峙大地巍然的厚重气息,令人望之而生出敬畏之心。
近些年来,始终坚持着不懈地肉身修炼,对林旭元神和神识的增强效果很是显著,而今,强化效果已自然延伸到他神识驾驭金身的能力之上。
拜见府君。
墨门讲究尊天事鬼,墨徒们跟神祇的关系一向良好,林旭又是老熟人,理所当然受到了热烈欢迎。
在礼节性的寒暄过后,林旭主动发问说道:诸位以为此行该从何处下手?这时,墨门矩子金秋德摸着下颌的长须,缓缓说道:南荒妖魔势大,分兵于我方不利,不若先合力铲除那罗刹王巴卡,尊神以为可否?闻声,林旭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擒贼先擒王是对的,只是我们不知那妖孽藏匿在何处,如何着手,颇费思量。
一阵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声势之大恰如大型喷气机从头顶掠过,林旭与墨徒们的谈话被迫中断。
直到噪音消失为止,云中城的露天大客厅里又多了一个人影,这位先声夺人的客人洋洋得意地说道:哈哈哈哈,你们是在说那罗刹王吗?它的消息在下刚好知道一点。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聚焦到来人身上,东门秋看清此人的样貌当即眉头紧锁,不客气地说道:不败赌圣孙中武!你们兵家不是说封闭山门了吗?怎么此时又突然冒了出来?正统兵家最为讲究战略和战术的配合,基本主旨在于练精兵,打呆仗,偶出奇,以正兵为主,奇兵为辅,绝少干出离经叛道的勾当。
那种指望着依靠阴谋诡计以少胜多的侥幸想法,板上钉钉地被视作歪门邪道加以排斥。
然而,不管在什么时候,人类中总会有不和群的异类存在,本代兵家的弟子中也就出了孙戈孙中武这么一位堪称另类到极致的用兵家。
他特别喜好捞偏门,越是看着不可能完成的诡异战术,他就越有兴趣埋头钻研下去,结果是孙中武行走江湖之时与人交手过招,几乎每一次都是靠着奇计行险取胜。
类似孙中武这般行径,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拿自家性命当儿戏,所以大家送了他一个不败赌圣的绰号。
千万别以为这是大伙是在夸奖孙中武能干,而是讽刺说他只要输上一次就铁定没命了,委实败不得。
别人出于揶揄给自己取的绰号,孙中武本人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只见他自负地一笑,朗声说道:天下大乱,当以干戈济世,此乃兵家传承千载之宗旨。
方今天下正值用武之时,又岂能少了我们兵家参与?不像某些人,抱着祖宗传下的东西,奉行蝇营狗苟的小道,还在那里沾沾自喜。
眼见得谈话的内容歪楼愈发严重,墨门矩子金秋德沉不住气了,他咳嗽一声打断了东门秋跟孙中武之间毫无意义的嘲讽,插言说道:敢问孙道友,你既说知晓罗刹王的下落,此言可当真?哈哈,你问了,我就得要告诉你吗?这时候,林旭实在看不过眼了,他踏前几步冲着孙中武一拱手,说道:那由我来请教阁下罗刹王的下落,不知可好?听了这话,孙中武歪着头打量了林旭几眼,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后,他这才收起了一身痞子气,规规矩矩地还礼说道:孙戈见过尊神,在下向来言出必践,岂敢信口开河。
据我所知,那罗刹王巴卡目下已在螺城。
闻听此言,林旭转头看了看墨门众人,询问说道:螺城?诸位可知是在何方?墨门行者以苦行闻名,收徒首重炼心,明文规定入门学艺五年有成,必须行脚五年扶危济困,一路坚持下来的,其后才能得授秘典深造。
因而,墨徒们徒步踏遍天下,行迹远达天南海北之地,凡是有人迹的地方极少有他们未曾到过的。
虽说遍地蛇虫瘴疬的南荒人烟稀少,墨门弟子也不曾深入调查情况,不过在附近有人烟州郡,他们还是有登记造册的文字材料以备查询。
只见金秋德吩咐一声,几名弟子马上取来了涉及岭南的图籍,金秋德吩咐展开舆图后,指着其中一点说道:尊神请过目,螺城在南荒与岭南的交界之地。
在这幅四尺宽,六尺长的岭南舆图上,所谓的螺城也不过是个比黄豆粒大了一圈的红点而已。
认认真真看过了这幅地图,计算一下云中城与螺城之间的方位脚程差距,林旭环顾四周景物,好似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座云中城体量庞大如山岳,移动起来甚为不便,我等不如驾遁光赶赴螺城,诸位道友以为如何?墨门内部从来不讲究民主决策,因为老祖宗墨子认为决策效率比决策过程更重要,他也相信领袖的坚定意志可以摆平世间一切难题。
理所当然的,这桩大事必须由矩子金秋德点头才能拍板决定下来。
面对着林旭的提议,金秋德沉思了片刻,随之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尊神请。
闻声,林旭笑了起来,拱手说道:如此甚好,那林某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林旭一顿足,霎时间化作了一道金色流光冲出了云中城,在空中盘旋半圈后直奔西南方而去。
大约两个时辰后,林旭抵达了目的地,据说罗刹王藏身于此的螺城,其实这地方并不大,看上去只是一座城墙方圆三里多的小城而已。
根据墨门舆图提供的有限讯息,螺城的常住居民也不过是万人左右。
当林旭率先踏足这片土地之时,一派萧瑟死寂的螺城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尤其是在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泛着甜腻腥气的味道。
这些年来见惯了修罗屠场的林旭心中清楚,这是人类鲜血流淌形成的气味,绝不是死掉区区千八百号人所能形成的渲染效果。
白骨如山鸟惊飞!这句诗听起来修辞太文学化,缺乏足够直观的感受。
不妨想象一下,一根根惨白色的人体骨骼交错叠压在一块,数不清的骷髅头相互挤压,在城市的街道上堆成山峦模样,甚至淹没了两侧的民居和树木。
仅是一座骸骨山峰的高度就堪比摩天大楼,这画面大概也足够惊悚刺激了,亲眼看过的人必定永世难忘。
那么假如是排列密密匝匝,许多座由人类骨骸构成的山峰一起出现在眼前,试问世间又有几人置身其间,仍可淡然处之呢?饶是林旭见多识广,邪性霸道的主他也见得多了,此刻林旭仍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地说道:嘶,好凶恶的妖魔。
来时并未刻意掩藏行迹,林旭的遁光足够惹眼,没等他看多一会风景就被罗刹们包围了。
面如黑漆,獠牙沥血,满身戾气。
这是围拢在周围的罗刹给予林旭的第一感受,这些家伙把外表看来跟常人相差无几的林旭视作猎物开始捕杀,相继有不知死活的罗刹跃起飞扑过来,林旭也没闲功夫认真端详它们的模样长相了。
当即,向前平伸出右手,林旭五指猛然收紧,口中喝道:咄,神雷召来!咣——伴随着耳畔撞击洪钟似的一声轰然巨响,泛着幽蓝色盘曲似蛇虫的雷光在瞬间覆盖了方圆百米内的一草一木,那些置身此间的罗刹一个也没跑掉,全成了吊炉烤鸭,不消说是标准的外焦里嫩哪!常言道:学艺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自从林旭悉心研习共感雷法以来,他已经吃透了这门术法,可说是把施术转化成了本能反应。
好比眼下拿来对付这种小角色,根本不用预作准备,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施展雷法,用念动则法至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一阵炽烈狂暴的雷光肆虐过后,起先围在林旭附近,长相凶神恶煞般的罗刹们相继栽倒在地。
它们那不断冒出青烟的魁梧躯体焦裂得跟木炭相差无几,即使外行来看也知道,活物成了这副德行多半必死无疑了。
这边林旭干净利索地收拾了一帮不开眼的土鳖妖魔,北方天际便隐隐传来破空声。
紧接着,墨门众人和那位兵家另类传人一道出现在眼前。
举目望着城内的一座座尸骨山,林旭身旁满地横七竖八的罗刹尸体,墨门矩子金秋德叹息说道:尊神遁光神速,这动起手来也不慢哪!旁边的几位墨门长老闻声也是大点其头,倒不是他们有意拍林旭马屁,墨门本就不以遁术见长,墨徒最出名的是坚忍不拔的毅力和结成军阵的强悍防御力。
须知,墨守成规这个在后世逐渐演变成略带贬义的成语,开头是用来赞誉墨家守御能力之高超神妙的。
可想而知,这战士的防战天赋加满了,在机动性方面未免要相形见绌。
人类总是不自觉地羡慕自身所欠缺的东西,因此墨徒们在飞遁神速如电,动手也如切瓜砍菜一般利落的林旭跟前有此一说,算不上多令人意外。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除魔累累骸骨堆积如山,螺城这样一幕血腥凄凉的末日惨景,足以令闻者伤心,观者落泪。
在墨徒之中不乏嫉恶如仇的正义人士,如此触目惊心的酷烈场面呈现在眼前,五内俱焚者大有人在。
很快,一名墨门长老开口询问问道:诚如尊神所言,擒贼先擒王,只是不知那罗刹王巴卡在何处?闻听此言,林旭摸着下巴冷笑了两声,说道:早先听说罗刹性情暴躁,如果说巴卡在螺城,我刚杀了它许多的手下,这家伙该会主动跳出来报复才是啊!哇呀呀——这边,慢条斯理的林旭话才说到一半,从远处陡然传来了闷雷似的咆哮声。
说不得,这动静比起任何一种猛兽都要来得凶残,只是听到声音便叫人浑身寒毛倒竖。
这时候,强自遏制怒意,面带着几分冷笑的东门秋手抚剑柄,双眼透出精芒,说道:尊神果然言中,这厮自己送上门来了。
众人脚下的土地开始有节奏地颤抖,随着距离震源越来越近,一个含混不清像是大舌头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早些被本王吃掉那就不用这么痛苦的活着了。
当剧烈震动缓缓平息下来,一片暴起的滚滚红色尘埃之中,身高有常人三倍以上,肌肉坟起的黑肤妖魔从红色的尘土中现身出来。
它那对车头灯一样的眼珠凶光毕露,手里还挥舞一条血淋淋的人类手臂,来的正是墨门和林旭都在努力寻找的罗刹王巴卡。
它那双闪着蓝光的眼睛,充斥着嗜血和杀戮的浓烈欲望,在咆哮显示威风的同时,巴卡将那条手臂塞进了嘴里,咯嘣咯嘣地咀嚼起来。
一滴滴鲜血顺着它的嘴角流下,与那副晶莹如玉的大獠牙相映之下,面目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见此情景,主张博爱人类的墨门弟子见了吃人的妖魔,气得暴跳如雷。
收敛了冷笑的东门秋带头拔出了佩剑,第一个冲了过去,他大声吆喝说道:此等妖魔一日不除,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待我斩杀此獠,取其首级祭奠城内万千亡魂。
说着,东门秋已经逼近了罗刹王巴卡,大有单枪匹马诛灭此獠的勇气。
见此情景,林旭不大放心,扭头咨询墨门矩子金秋德说道:金道友,东门道友一人出手,该不会有什么闪失吧?呵呵呵呵,尊神请放心,东门师侄修成了本门秘传天志之章,区区一个妖魔不足为患。
近来这段时间,林旭为了跟诸子百家打交道的需要,抽空通读了各家各源流的经典著作和论述文章,其中也包括了《墨子》。
他当然晓得所谓天志是其中部分章节的名称,具体这个名头在墨门传承中代表着何种含义,身为外人的林旭是不可能知晓的。
何况在此时,无论他作何感想也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林旭看了看神色泰然自若的墨门众人,暂且将疑问搁在心里,耐心观看着东门秋与罗刹王之间的激烈战况。
春秋战国时代,儒墨两脉同时兴盛起来,墨者善于辩论也很注重培养武略。
当时还没学会捧皇帝臭脚,忘记了祖师爷御射之术的儒家弟子也是个顶个地彪悍。
简而言之,那个时代的士人,绝非后世那些耍嘴皮子,以读书人自诩的士大夫可比。
墨者不惜摩顶放踵四方奔走,为的是兴天下大利,除天下大害。
这话说白了,那就是后世原教旨主义的典范,清一色的死士。
杀身成仁神马的,对于墨门弟子来说大概连一碟小菜都算不上,混在这个圈子里对别人狠那不算狠,对自己也一样狠那才是真的狠。
这路一根筋的人搁在林旭穿越前的地球上,与他们最接近的现存样态,一个是绿色和平组织,另外一个是基地组织。
坚守自身信念,以兴利除弊为己任是其一,舍生取义是其二,兼有两者才是真正的墨徒,少了哪一样都不行。
在这场短促激烈的战斗中,东门秋身上迅速挂了彩,开放性的伤口主要出现在他的胸腹和背部。
力的作用相对的,交锋中罗刹王巴卡也付出了伤痕累累的代价,此刻它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方圆数十里,像是火车拉响汽笛。
东门秋觉得近距离游斗对自己不利,随即一跃退出战圈,那些富有实战经验的旁观者立即提高注意力。
拳手在出拳之前,必须先把手缩回来蓄势,这是基本常识,东门秋显见是准备发大招了。
果不其然,数息时间的短暂喘息过后,东门秋改为双手持剑,口中念念有词说道:天之有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吾当奉天以讨不顺。
随着这一段仿如具有魔力的话音响起,东门秋手中那柄装饰极为简单朴实的长剑,由剑尖直至整个锋刃部分,相继浮现了一层蒙蒙白光,此刻远望过去,恰如严冬霜雪覆盖在剑刃之上,又似是在满月之夜水面倒映的淡淡月光。
毅然发动了墨门的秘技,东门秋整个人在一瞬间化作了一束白光腾起,当抵达天顶位置之后,白光加速沿着一条仿如契合了天道规则的玄妙轨迹向罗刹王巴卡落下。
呛啷!啊!金铁交鸣的脆响声中,一度强烈得叫人不敢直视的白色光芒收敛于无形,观战者这时才看清了所发生的变故。
手持着半截断剑的东门秋把兵器深深刺入了罗刹王巴卡的下腹部,只见它的鲜血流淌下来形成一滩血泊,身体遭受重创的巴卡立即发出了非人类的惨叫。
滚开!负伤的巴卡厉声咆哮着挥动利爪,在那些如剃刀般锋利,长度则超过半尺的尖利爪子威胁之下,东门秋放弃了继续扩大战果,自己也可能同归于尽的机会抽身后撤。
反正今日这么多高手汇集于此,无论如何巴卡也是死定了,东门秋犯不着与敌偕亡。
罗刹军!既然名为王者,在巴卡手底下当然不缺马仔和双花红棍,伴随着它的召唤声中,数以千计的罗刹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如洪水漫卷大地般汹涌扑向林旭和墨门一干人等。
向来示人以沉稳干练姿态的矩子金秋德,他的眼神中透出浓重杀意,高声喝道:斩妖除魔就在今日,杀!杀!杀!墨门主张兼爱非攻消弭兵祸杀戮,不过那仅限于对人类,收拾妖魔之辈,墨徒们从来没有道德负担,他们下手比谁都狠。
面对着势如排山倒海而来的罗刹大军,惯于战阵应敌的墨门人数虽说少于敌方,墨徒们丝毫不见畏怯,千门百类的奇异术法和花样迭出的机关战具轮番登场,反倒把罗刹军压得疲于应付,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场激烈的战斗,林旭始终置身事外,哪怕周围出现了火焰并寒冰齐飞,残肢与鲜血共舞的火爆场面,他也没有多加关注,堂而皇之地在战场边埋头沉思起来。
十字教埋下的伏笔只有这点能耐?太小儿科了,不该是这样啊!林旭想到了这里,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诡异的局势着实令人疑窦丛生,实在不得不怀疑,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十字教刻意营造出来,用作掩盖真实意图的幌子。
在地球上称霸全世界的十字教不是吓唬人的纸老虎,那些被教宗派到东方执行任务的传教士人生地不熟,他们能一眼便看出扶植吴侯祝重发,籍此抗衡陈凉这步妙棋,布局策划能力也可见一斑,这群人绝非那种只会闹出教会娈童案的酒囊饭袋。
如果说仅仅挑动南荒的妖魔跳出来搅风搅雨,跟前面已知的这一招相比,设局水平实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说其中没有隐藏下目前看不出路数的闲棋冷子,林旭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故老相传,据说乌鸦嘴这种顶级技能一旦锻炼到了巅峰状态,堪称化腐朽为神奇,不管多么不可思议和不合情理的事情都会真的发生。
这不吗!林旭这边才刚刚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几句,他那目前修炼段数不明的乌鸦嘴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兑现了。
咚咚咚咚……整个螺城的土地都在有节奏地颤抖着,恰似一张被人不断敲击的鼓面。
震动幅度越来越大,随后人们望见了南方天际烟尘滚滚,好似燃起了森林大火。
呃,那是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忧心忡忡地放下了手中的机关弩,墨门矩子金秋德向近前的墨徒发问。
这时,距离最近的东门秋摆脱了几名罗刹的围攻,他来到金秋德面前,接口说道:矩子,是否事态有变?早就预感到今天螺城的事情可能不那么容易解决,刚一察觉到出了意外状况,林旭即刻起身来到百丈高空,开启神目朝着南边的丛林望去。
在林旭目力所及之处,但见不计其数的古树正在集体快速移动,它们那如蟒蛇般纠结盘曲的树根暴露在空气中,行进速度不逊于奔马,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这种整个热带雨林都在朝你涌来的场景确实蔚为壮观,如此诡异的画面大约只有在疯子和吸毒者的梦境中才能一睹为快吧!数量优势累积成质量优势,人海战术永远是不会过时的,一招鲜也能吃遍天。
林旭只看了一眼移动树海的规模,他就明确了这一点,分出神识扫描也验证了判断的准确性,当即传讯给下面的墨门众人说道:诸位道友,情况有变,咱们撤吧!闻声,同样感到情况不妙的金秋德毫不迟疑,立刻点头说道:墨门弟子听令,即刻后撤。
这一口气退走了几十里,这段路足够那些大树跑一会的,林旭方才停下遁光,稍后墨徒们和孙中武也跟了上来。
比起令行禁止的墨徒们,孙中武更觉得心中恼火,居然被一群不明来路的杂兵吓得退避三舍,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他这个不败赌圣岂不是要名誉扫地吗?对于今天发生的系列事件,孙中武越想越觉得不甘心,随即来到林旭身侧,说道:敢问尊神,那些古树是什么来头?妖怪?闻听此言,林旭叹息说道:非也,适才我已试过,它们全无灵智可言。
没有灵智,可是又有组织……涉及行军打仗的事情,兵家弟子是当仁不让的行家里手,不管孙中武再怎么以另类自诩,他也是兵家正统传人,立马听出了林旭的弦外之音,孙中武面色微变,说道:尊神是说,它们的幕后另有主使。
嗯,显而易见,在罗刹们背后还有其他势力插手。
这时,金秋德转头望着尘土飞扬的南方天际,对仅凭现有实力摆平一切难题不抱期望了,他面色凝重地说道:不知其他方面有什么消息?墨门负责对外联络的一位长老闻声,上前施礼说道:禀报矩子,兵家和法家已然到了象郡,儒家和道家先后去了番禺,阴阳家和史家、小说家落脚在日南,杂家、农家活动在九真郡一带。
第二百三十章 奥陀说好是诸子百家联合行动,共同抵御妖魔对岭南人族的侵袭,为何偏要分得这么零散呢?难道不晓得合则力强,分则力弱这么浅显的道理?事情起因说来也挺复杂,尽量简单地说,诸子百家源流不情愿自己的宗门,与后来那些衍生的修行者流派混为一谈。
举例来讲,道家和道门虽然联系异常紧密,不过以老庄嫡传自居的道家弟子,明显是要比道门弟子拥有更强的优越感。
假如说修行者门派是属于大众化的普及教育,收录弟子讲究宽进严出,着重在后天教训培养,那么诸子百家源流就属于标准的精英教育,一概奉行严进宽出的策略,天资不够卓绝的人连入门这一关都直接免谈。
在根本的办学宗旨上就出现了如此显著的不同论点,可想而知,在合作中各方难免会有貌合神离的现象。
尽管大家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但是据此就认为所有人都能放下门户之见精诚合作,这事说来也不太现实了。
听了这话,金秋德还没说什么,林旭已经摸着下巴说道:十个指头按跳蚤,这法子怕是不成啊!闻声,金秋德似乎心有所悟,他转头跟林旭说道:那依尊神之见?这时,林旭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了丝丝杀气,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如我们集中力量除掉罗刹王,我就不信,那股幕后势力能眼睁睁看着这枚棋子被拔掉。
谋人者人亦谋之!地面上受到万千巨木古树遮掩庇护,任何人也不可能注意到此时在大片浓密树荫之下出现的奇异景象。
一个外形抽象到令人过目难忘的大家伙出现了,它的外形酷似拦腰折断的半截树桩,粗壮的漆黑树干之上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在躯体中部一条细长纵向裂隙中正露出了足有人类拳头般大小的一颗独眼。
这只亮度不断周期规律变化,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大眼珠,此刻全无情绪波动地望着飘浮在远方云端之上的墨门移动要塞云中城。
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是重物坠落地面的一声闷响,罗刹王巴卡大气都不敢出地跪在大树桩跟前,口中说道:尊贵无比的奥陀大人,您忠诚的奴仆巴卡来了。
哪怕双膝已经跪倒在泥土中,罗刹王巴卡魁梧如巨人的身躯仍然在止不住在微微颤抖着,这是发自本能的畏惧之心。
巴卡知道自己的贸然行动打乱了主上的通盘计划,这次它怕是真的有难了。
听到了声音,大树桩的独眼投向巴卡,凝视片刻之后,它缓缓说道:你……该……死!闻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罗刹王巴卡的皇袍,随即它毕恭毕敬地说道:是!是!巴卡该死!念在……你个蠢货还算……忠心,不要……有……下一次了。
险死还生地躲过了一劫,威风扫地的巴卡如蒙大赦,即刻磕头如捣蒜,连声说道:您的奴仆巴卡记住了,感谢主人的恩典。
起来……有……任务……交给你。
随着大树桩的一根树枝轻轻晃动了几下,极为熟悉主上活动规律的巴卡不失时机地凑上去,姿态如忠犬般趴在地上聆听大老板的吩咐。
等到听完了全部计划之后,巴卡惊讶地张大嘴巴,忍不住反问说道:什么?奥陀大人,这样做真的可以吗?大眼珠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寒光,说道:你……想……抗命?仅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巴卡身上刚刚消退的冷汗立马卷土重来,一想起自己前任和前前任的下场,纵使性情暴戾凶残如巴卡,也乖巧得跟小白兔一样。
马上不假思索地趴在地上,摆出了一副五体投地的姿势,巴卡声音颤抖着说道:不敢!奴仆不敢,一切都遵照主上的吩咐。
……去吧!硕大的独眼注视着一溜烟跑掉的罗刹王巴卡,外表看来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奥陀并不其他表示。
在这家伙不言语时,不要说看出喜怒哀乐变化,即使想要分辩出它是活物还是死物那都难比登天。
类似这种介乎于植物和无机质之间的诡异存在,按照一般常理的揣摩都是无效的,若问奥陀此刻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它自己才清楚。
许诺跟我们平分这个世界……雅赫威,你以为我是奥林匹斯那群记吃不记打的白痴吗?好好地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谁才是大赢家。
仰望着西方天空中隐隐可见的那颗闪亮新星,明明没有嘴巴的奥陀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阵超乎人类听觉之外的渗人笑声。
前些时候,那群东来中原的十字教传教士们向它许诺了诸多优厚条件,为的是换取它的帮助,这当然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小手段而已,不过在奥陀看来到底谁在利用谁,这问题还不到最终揭晓谜底的时候。
二十万罗刹大军!它们是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只下了一场雨,数量就变多了十倍,难道这些家伙都是蘑菇吗?有木有!有木有啊!参与联合行动的拜月教马教主,他那闻名于世的咆哮声回荡在云中城的上空,显而易见,马教主绝对不是与会者中表现最为失态的那个家伙,只不过倒霉在他的嗓门特别嘹亮罢了。
在幅员广袤的岭南二十九郡之地上,召集诸子百家和其他修行流派的人马,自然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在接到消息陆续赶来螺城汇合,准备聚歼罗刹大军的人手差不多凑齐之后,前去侦察情况的几路探子却带回了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坏消息。
同样获悉不利消息,号称不败赌圣的孙中武则只是轻蔑地一笑,说道:说这些没意思,当务之急是挡住这些妖魔,不能让它们深入岭南残害生灵。
代表岭南地方特色五毒教前来与会的尊者阴晴,不满地瞪着孙中武,出言讥讽说道:孙先生说得倒很轻巧,南荒至岭南多是平野水泽之地,那你说该怎么挡?难道要我们修长城吗?俗话说,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这场发生在角落里的激烈争辩,在某种程度上也折射出了人类修行者们面对未知敌人的彷徨无措。
这些人在平日里都觉得普通人类跟自己没有可比性,这一刻的表现还是证明,他们没能摆脱人类本性的束缚。
冷眼旁观了许多,这时林旭忽然插言说道:不如下战书约战吧!闻听此言,金秋德大惊失色,摆手说道:尊神,何出此言哪!这时候,林旭扳着这头历数理由,说道:我听说罗刹向来好勇斗狠,非常重视勇者的荣誉,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挑战。
如果咱们直接挑战罗刹王,或许可以阻止它们分散推进。
实际上,这个消息林旭压根不是道听途说而来,那位前任霍山神塞了一大堆没有索引和目录的资料到他的神识海中。
林旭几经梳理也架不住这批海量数据过于庞杂,很多资料本身就是七零八碎的篇章,跟扯碎了的书页一样构不成完整体系。
这次还是林旭趁着大部队集合的空档,花了几天时间翻查涉及妖魔的知识,偶然在某篇类似于前人旅行杂记之类的闲篇中发现了相关记载。
倘若换做其他人说出此类不靠谱的小道消息,大伙铁定会啐他一脸吐沫,然后让这小子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现在的问题是林旭的神祇身份摆在那,纵然有人心怀不满,你又能把他如何?冒犯神祇这种事不是容易消受的。
很快,老熟人东门秋主动站出来替林旭打圆场,说道:既是如此,一试无妨,诸位道友以为如何?花花轿子人抬人!眼看着东门秋站出来和稀泥,在场众人将信将疑也不好当面打林旭的脸,唯有捏着鼻子认可下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啊!那也只好如此了。
不错,纵然此计不成,想来也耽误不了正事。
决定要下战书,终归得搞得正式一点,诸子百家千载传承,与会者当中岂会没有能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封致罗刹王巴卡的挑战书就写好了。
在交由众人传阅的过程中,林旭看罢拍案叫绝,连声称赞文辞犀利刻薄如匕首投枪。
他要是巴卡,不接受这场挑战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眼见得挑战书已经有了,主动请缨出战的人选也合乎大家的要求。
这次高危险活动的志愿者,正是那位出身兵家的那位号称自出道以来,单打独斗群殴混战,向无败绩的不败赌圣孙中武。
胸脯挺得跟小公鸡似的,孙中武满是自负地一笑,说道:俺老孙这辈子从没输过,这话你们不信么?众人闻声为之哑然,是啊!你丫是没输过,只要输了一回,你还能四肢健全地站在我们面前,如此嚣张地大放厥词吗?既然决斗的挑战者也定了下来,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如何把这封战书及时送达罗刹王巴卡手中。
试想一下,这年头又没邮局,理所当然只能派人前去送信,可是送信的人是去了容易,回不回得来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不等别人开口,林旭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呵呵呵呵,在下愿担当此任。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冷场了!过了好一会,身为云中城东道主的金秋德代表其他人,态度谨慎地询问说道:些许小事,何劳尊神亲自出马?众目睽睽之下,林旭的笑容充满了保险从业者的专业素养,貌似真挚地说道:某打算活动一下筋骨。
心口不一啊!在场的人们脑海中全都闪过了这个亵渎神明的念头,只是他们也拿林旭的厚脸皮一点辙都没有。
大家不是一个系统的,你随便说人家神祇撒谎,那不是开地图炮制造内部矛盾吗?唉,忍了吧!十字教在地球上是头号宗教,其下可以分为东正、天主、新教等诸多支派,假使算上分家另起炉灶的绿教,信仰雅赫威但不承认圣子的六芒星教,十字教那盘根错节的潜在势力之庞大复杂,亘古以来无出其右者。
林旭作为亲历者,他是亲眼见识过地球的十字教蔓延得多夸张,那还是在神明力量根本无法显圣的末法世界,据说能用念力弯曲汤匙的能力者都算大熊猫级别的珍稀动物。
如此时代背景下,十字教仅凭世俗教会经营的力量就做到了如此骇人的程度,林旭从来就没敢低估十字教的破坏力和煽动性。
为此,他宁愿冒着偌大风险前往罗刹们的老巢一行,林旭必须用自己的眼睛来验证,十字教处心积虑谋划的东进方案,究竟在幕布后面罗织了怎样一张天罗地网。
被林旭当面托辞搪塞恶心得够呛,面皮止不住一阵抽搐的金秋德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悻悻地说道:既然府君亲自出马,我等自无异议。
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林旭则淡定得很,他揣起了挑战书,笑眯眯地跟众人挥手道别说道:那好,在下先行一步了,请诸君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第二百三十一章 下书罗刹是一种妖魔,它们的灵智水准比起人类也不算低。
经过多年发展积累,罗刹们的社会形态从部落时代迈进了文明时代,各种门类的国家机构一应俱全。
文明归文明,罗刹们还是时常会受到本身暴虐天性驱使,发生集体狂躁的状况,罗刹们根本不愿受任何外力拘束。
为此,多数时间里,罗刹的上位者都得凭借自身实力强行压服非议,而非依靠自己所担任的职务来震慑那些不服从管教的下级。
由此可知,在这种强者为王的纯暴力镇压体制之下,那些能稳坐罗刹王宝座的家伙,理所当然是整个王国中的最强个体。
林旭感应着当日锁定的罗刹王巴卡的气息,随即把遁光降下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这曾是一座郡城,不过现在只能称之为城市遗址了。
巴卡,咱们有见面了,赶紧把这份战书收下,别让我瞧不起你。
驻足于罗刹王巴卡用骷髅堆砌的王座前,林旭风骚地扇着从萧柏琅那里顺来的描金折扇,大有某二世祖理直气壮问对方知不知道他爹是谁的架势。
这时,不等巴卡发号施令,一旁的罗刹们便已开始发疯了,嘶吼叫道:这家伙是神祇?杀了祂,奥陀大人会奖赏我们的。
拗口难懂的罗刹语林旭从没学过,借助神通不妨碍他听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是神祇的特权哪!咦,难不成在巴卡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位大魔王?这是隐藏剧情吗?不消说,只看林旭有这份闲情逸致抽空吐槽,就能知道他压根没把眼前罗刹们群起围攻的威胁放在眼里,林旭面对围攻还能淡然处之的法宝就是神祇金身。
在此之前,他干出了重塑肉身那档子喜新厌旧的勾当,这具神祇金身算是被更新换代了,真刀真枪地拼杀的时候还得靠金身出马才行。
之所以选择了肉身,那是因为林旭看中了肉身近乎于无限的可塑性,可是要跟敌人搏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肉身无法与堪比不死小强的神祇金身相较。
黑压压一群罗刹吼叫着杀来,林旭侧身闪避的同时,右手握住了七星剑的剑柄,紧接着他的身影被罗刹们的庞大躯体遮挡住。
这一刻,从远处望去,唯见一道蓝色光环瞬间绽放开来,好似昙花一现。
噗!噗!噗!短暂的一刻沉寂过后,仿如液体从高压管道中陡然喷射而出的怪异声响,距离林旭最近的几个罗刹,上下半身已然分了家。
那些距离远一些的罗刹,它们刀剑难伤的黝黑皮肤,此时也相继浮现横七竖八的开放性伤口,汹涌喷薄而出的血液止不住地流淌而下。
丝毫不必怀疑,在练气士灵虚子留存世间的杀戮利器面前,妖魔们的强横躯体并不比一层窗户纸来得结实。
这场近距离的肉搏战中,林旭什么法术都没动用,只靠着剑舞般韵律优美的连贯招式和最初的一招拔剑横斩,迅速将蜂拥而来的罗刹像切瓜砍菜般剁成了无数段,屠戮的效率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出师不利,一名罗刹振臂嘶吼几声,乱哄哄的战场猛地安静下来。
刚刚吃了亏的罗刹们集体退后几步,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在快速移动的杂乱中,仍能显出井然有序的包围圈,留意观察的话,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哪部分是负责主攻,哪些是负责掩护的。
见此情景,林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说道:哼,列阵也救不了你们。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法则。
无情的大自然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保姆,在自然环境之下,所有生物之间都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如此残酷的生存竞争使得猛兽们仅凭一身蛮力和尖牙利爪也无法确保生存下来,为此,那些全无灵智的野兽同样具备着相当程度的生存智慧。
一旦遭遇可能令自身死亡的强敌,无论多么嗜血猛兽也会优先选择保全自己的生命,放弃猎杀的念头。
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林旭所面对的这群妖魔,它们总不至于比一群野狗的智商还低吧!然而,智慧生物的悲剧也正来源于此。
纵使罗刹们明知眼前的敌人无比强大,它们也不得不主动上前找死,尤其是知道不这么做,自己可能会遭遇比死更惨的下场,死亡噩运相形之下也就不那么恐怖了。
在罗刹的头顶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于拥有着残酷复仇者头衔的奥陀而言,短促的死亡仅是微不足道的惩戒方式。
在令罗刹们心惊胆颤的传说中,奥陀是世间一切酷刑与折磨幸存者所信仰的对象,它绝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哪怕对奥陀是否属于神祇尚存怀疑,不过那些见识过惩治叛徒手段的罗刹们,情不自禁地便会产生出一种宁可战死,也绝不活着回去接受惩罚的深刻觉悟。
老实说,比起生死两难的悲惨来说,区区一死真的不算什么磨难。
现任的罗刹王巴卡是个性情暴戾杀人如麻的狠角色,它很清楚自己办事不力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前任罗刹王就因为犯了一个严重错误,结果被奥陀活剥皮之后,又让它苟活了大半年时间,最终在令罗刹们恨不得掩耳狂奔走过的凄厉哀号声中,无比艰难地断了气。
时至今日,每当巴卡回起当时的惊悚场面,它那比狗熊还要魁梧几圈的粗壮身躯都禁不住要战栗起来。
林旭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刹们拉开阵势,不屑地说道:来得好,我要看一看,打了看门狗,你们的饲主会不会出来撑腰。
话音未落,林旭伸出手,招呼说道:瑫琪!来了!娇小的白色身影在包围圈中一闪而过,出现在林旭身前的玉精瑫琪还是那副未成年少女模样,随着她胸口亮起的一抹淡淡白光,法宝落日弓从瑫琪的身体里悠然飘浮而出。
接弓在手,林旭摆手斥退了瑫琪,跟着右手虚拉弓弦,目标指向正上方的天顶位置。
咄!嗡嗡嗡——林旭一声断喝,手指松开光弦,流星雨般华丽飞坠的细密光箭,霎时间覆盖了以公里为单位的大片区域。
尽管单枝光箭的杀伤力不高,相较于罗刹那远胜人类的强横体质,相当于被蜜蜂蜇了一下,但是别忘记,林旭的这次箭雨表演可比任何一个蜂巢都要来得夸张。
在持续时间达一分钟的光箭密集攒射下,漫说是活物,连地上的泥土都被堪比太阳表面的高温烧结成了陶瓷状,别提地表散布着密密麻麻麻,望之宛若月球陨石坑般的无数环形伤痕。
打狗也要看主人哪!这句话不失为至理名言,林旭烧包地炫了一把何谓洗地的独门绝技,险些酿成罗刹们亡国灭种之患,他过度炫耀举动终于引出了一直隐身在幕后不出的大BOSS。
你……是谁?地面震动消歇后,在众多高大古树的簇拥下,外貌长相称得上猎奇二字的奥陀华丽登场了。
此刻,它那闪耀着非人类智慧光芒的独眼紧盯着林旭,叫人猜不透的是,没有嘴巴的它是如何讲出字正腔圆的话语。
这时,林旭专注地看着面前这个好似半截树桩模样的大家伙,故意操着轻浮地口吻说道:我乃霍山府君林旭,看来你就是罗刹的后台了?闻声,奥陀的大眼珠发出淡淡的红光,这似乎是它即将发怒的征兆,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必须……死。
没错,奥陀讲话是慢吞吞的,这不代表它动手会迟缓。
这时,在林旭的右手方向,大约百米开外,一道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大门在虚空中敞开。
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从光门中伸了出来,一尊身高超过五层楼房的泥土巨人出现在了眼前。
保持着冷眼旁观姿态的林旭注意到在泥人的表面似乎存在着一些杂乱无章的奇异花纹,当他仔细分辩之际,骇然发觉这些所谓花纹竟然是一张张人类因痛苦而狰狞扭曲的面孔。
违和的状况远不止这一条,那些人脸的细微部分好像还在缓慢变化当中,那种感觉就像隔着重重玻璃幕墙看到的远方景物。
拘禁灵魂!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林旭随即也摆出一副面瘫架势,他凝视着这个蠢蠢欲动的庞然大物。
在一股危机感袭来的同时,令林旭摸不着头脑的是一种微妙的即视感,自言自语地说道:好熟悉的感觉,这大家伙我在哪见过?为什么想不起来?吼——这时候,随着奥陀摆动了一下枝条,呆立在原地的泥人像是突然被唤醒了。
它张大了那足可以直接吞掉一辆面包车的血盆大口,从喉咙和胸膛部位发出一阵好似教堂管风琴演奏般,叫人印象深刻的吼声,只不过林旭恍然觉得这声音中似乎透出一丝悲凉。
显然,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随便走神是不对的,林旭浮想联翩的一刹那间,泥土巨人已经狂暴地朝他扑来。
那硕大的拳头足有攻城锤的块头,假使人类不幸被砸到的话,估计后面连墓地钱和棺材本都能省出来了,那根本是尸骨无存啊!咕咚——恰如陨星撞地球般的一记重拳捶在地上,虽说没有直接命中最后一刻飞身闪避的林旭,猛力打击掀起的空气激波,照样把他抛飞出数十米开外。
狼狈地化身为滚地葫芦,林旭带着一身砖红色的渣土爬起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惊异和不解,林旭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不对,我的神力怎么莫名其妙就没了?见微知著,林旭迎面挨了这一下,他所想到的问题也不是眼前泥人和它背后的树桩子奥陀,而是自身神力超乎寻常的流失速度。
所谓神力如水,神祇如鱼。
一旦脱离了神力的强力支持,再强的神祇也不过是一盘小菜而已。
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危机立时把林旭先前抱有的轻慢之心悉数打掉,现在他必须用最短时间摆平眼前的所有敌人,否则的话,这具需要依赖神力驱动的神祇金身就要瘫痪了。
看到了林旭的狼狈样,刚刚还跟丧家之犬一样落魄的罗刹王巴卡,放声狂笑着说道:哈哈哈哈,愚蠢的神祇,你看到了吗?这是来自信徒的憎恨和厌恶,你要自食其果了。
不怕神一样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尽管奥陀没听过这句至理名言,但它已经对巴卡这个白痴透顶的手下生出了诛灭之心,只差现下的场合不适宜动手才按捺下来。
明明这一仗刚打到关键时刻,你非得自作聪明跳出来告诉对方的错误犯在了何处,如此行为岂止是蛋疼,简直够得上背主通敌的罪名了。
如果说是蓄意为之,那还可以说是敌人太奸猾,预先安插了内线,假如是无心之举……快点让这个蠢货去死吧!第二百三十二章 悬丝听到了巴卡如此一番话,林旭心头当即一动,这条提示来得太及时了,不然他今日怕要栽在这了。
神祇们享受着天之骄子级别的特殊优待,只要祂们愿意恪尽职守维护天地运转和法则平衡,天道大老板是不会苛刻对待优秀员工的,林旭从没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着神力被莫名吸走的危险处境,这实在太过诡异了。
若非罗刹王巴卡话中提到了诸如信徒和自食其果之类的关键词,林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在这方面出了漏洞。
这时候,泥土巨人触电般抽搐了几下,本来看不出丝毫灵光的眼睛里,骤然闪现了痛苦光芒,含混地说道:我……是……闻声,林旭只觉得背脊冒起一阵凉气,暗自吃了一惊,心道:没错,这是高墨达的声音!心中怀有定见,林旭再带着这种主观印象去观察,果然越瞧越觉得这个泥土巨人的面容酷似波斯人高墨达,发觉了这一点,林旭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高墨达已经变成了非人类的怪物,那泥土巨人身上的人面形状花纹,难不成他们就是……物质守恒定律,或者说是等价交换原则也好,这些规律总是客观存在的,同样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信徒们为神祇提供了愿力,当然是为了获取自身心灵的片刻安宁,以及亡故的灵魂救赎。
既然如此,当无辜信徒被抛入地狱,受到无尽痛苦折磨,先前的那些愿力就变成了怨力,他们憎恨着自己曾经信仰过,但对自己如此悲惨遭遇无所作为的神祇,疯狂宣泄负面情绪。
如今回想起来,林旭还得庆幸不已,至少他从未将波斯人提供的那部分愿力转化为自身神力,而是左手倒右手,反馈回去用作神术制造食水。
假如事情不是这样的,林旭现在的下场还要再悲惨上一百倍,那可不是被吸走神力这么轻松了。
借助罗刹王巴卡的白痴提示,林旭猜透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所在,他再也无从遏制由心底喷薄而出的这股怒火。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不明不白地栽了,林旭声嘶力竭地吼道:奥陀,我要你的命。
暴怒的林旭探手入乾坤袋,正准备取出杀手锏与这个来路不明的妖魔决一死战。
哪怕奥陀只有一只眼睛,它的视力也不是任何凡物可以相比拟的,林旭的动作再隐蔽也瞒不过它的知觉。
一挥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枝条,奥陀发出挟带着嗡嗡声的呼喝说道:去吧!我的奴仆。
刚才由于高墨达的残念浮现,只能半蹲在地上的泥土巨人双眼亮起红光,显见是将高墨达意识的有限反弹泯灭于无形之中。
这时,庞大的泥土巨人猛地纵身一跃,这一瞬间,它的移动速度快得与那臃肿笨重的体形显得极为不相称。
轰——正当林旭准备起身飞上空中之时,他忽然被一束亮光照了一下,只觉脑海里面嗡地一声巨响,迅速丧失了意识。
脑海中的低沉轰鸣停息过后,林旭骇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被泥土巨人的十指死死扣住,再要动弹一下指尖那都属于奢望了。
要说倒霉的事情还远不止于此,更可怕的是,泥土巨人身上那些扭曲的人脸还在不断吸走林旭的神力,时间拖延得越久,林旭翻盘的可能性就越低。
距离是如此之近,林旭仿如能真切地倾听到那些被拘禁灵魂的哭喊哀嚎之声。
这些声音像是一根根高速刺来的钢针,无情地戳刺着他的心灵,一种由衷而生的悲痛席卷林旭全身。
与激动得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相反,林旭的神识却呈现出一片空明,恍如无悲无喜的大彻大悟。
一切心思算计都不需着力思考,直如流水自高处奔泻而下,一切皆是顺其自然。
一刹那间,林旭明了命悬一线的危险处境是因果循环所致,他挣扎着开了口,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们解脱苦难,我保证……在丧失意识被泥土巨人抓住之前,林旭的指尖已经碰了那件他认为可以击败强敌的利器。
尽管法宝无法照常取出使用,并不意味着这东西就无法启动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自身处境有多艰难,只要你存有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思想觉悟,越级挑战都是可以实现的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地球世界里的美国徒有世界第一的强大军力,仍然无法根除自杀式恐怖袭击的原因所在。
如果人家连死都不怕了,你再怎么厉害,难不成还能让他再多死上几回吗?吱吱!轰隆——宛若一轮红日由东方的地平线下冉冉升起,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以林旭的神祇金身为中心,炽烈无匹的太阳真火泛起金色浪涛呼啸翻卷升腾而起。
前些时候,林旭用金乌石炼制了法宝落日弓,这块宝贵的材料还有些边角料,被他制成了一次性消费品,正是此时此刻爆发出来的乾阳神雷。
阴阳互易乃是天地至理,比起烂大街的五行生尅高明出不知凡几,论及两仪变化的奥妙,即便是漫天神佛开无遮大会也难以悉数探知,甭说林旭这种新手上路的地祇就更不可能参透个中变化。
这一刻,他纯粹是抱着跟奥陀同归于尽的心思,就算损失了神祇金身,林旭也死不了,只不过神识大损,重新转移回肉身之后,只能从头再来罢了。
这时候,林旭身在太阳真火迸发的中心点,放眼所及之处尽是飞腾的金色火焰,他丝毫感觉不到热度,反倒隐隐有一丝寒意传来,如此奇怪感觉就像三伏天吃多了冷饮。
迷惘了一下,跟着林旭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念叨说道:至阳生阴!太阳真火是世间一切阴祟之物的克星,假使凡人不小心被烧到了,运气好点的不过赔上一条性命重入轮回而已。
万一运道不好那就糟糕透顶了,受害者得有灵魂碎裂变成基本灵子,转生草木虫蚁回炉再造的思想准备。
假如是玉精瑫琪,或者虎妖霍山君一类的精怪被太阳真火烧到,那么依照各自的属性不同,有的受益,有的受害。
唯独纯粹的妖魔之躯不是这样,大多是阴邪之气汇聚而成的妖魔之辈,碰到太阳真火的下场,那跟在油库里丢一颗燃烧弹进去效果差不多,非得烧尽了所有可燃材料才能算完事。
林旭面对的奥陀固然强悍得远超想象,只看凶焰滔天的罗刹王巴卡在它跟前,模样比小白兔还乖巧就知道了。
尽管如此,奥陀本身的属性仍旧是归属于阴邪一类,陡然遭遇太阳真火的洗礼,后果是不言自明啊!粗苯的树桩身躯被熊熊金色烈焰包裹得密不透风,浑身冒出火舌的奥陀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叫声,它不甘地叫道:啊!你们……等着,我……会回来的……在乾阳神雷爆发点,意外产生了至阳生阴的效果,怀着玉石俱焚打算的林旭侥幸保全了神祇金身,此刻他冷眼旁观看得很是真切。
奥陀那树桩身躯被太阳真火炼化成飞灰以后,它并没魂归地府,灰烬中释放出了一缕真灵直冲天宇而起。
那快如迅电,离地而起的那束灵光细若游丝,飞行疾速,速度快得林旭来不及作出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苍穹之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林旭贸然启动了乾阳神雷,攻击范围是连自己本身都包括在内,他是抱定了与敌偕亡的信念,终不免失之鲁莽的诟病。
在机缘巧合之下,总算承受的直接损伤不大,然而,先前被泥土巨人吸走的神力和其后太阳真火焚烧被拘禁灵魂的后果,同样造成了短时间内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
搁在林旭身上,他这一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掀翻了奥陀这样力量深不可测的强敌,好歹是不幸中的万幸。
目送着奥陀的真灵遁走天外,长出了一口气的林旭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地面上,缓步来到崩溃成一堆土渣的泥土巨人跟前。
望见了林旭的身影,仰面躺在土堆中,大半个身体烧焦成了焦炭状,只比死人多出半口气的高墨达,干裂的嘴唇艰难蠕动,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我……错了。
请您……容许我临终忏悔……见此情景,林旭心中自是五味杂陈,他一挥手打断了高墨达的话语。
要知道,神祇培养一个得力的宗教人士殊为不易,何况高墨达是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林旭也迫切想要从他口中获知答案,不能让高墨达轻易死掉。
打断了高墨达的临终忏悔,林旭俯身将手按在他的胸口位置。
随着闪烁的微微白光照射,严重烧伤碳化的肌肤逐渐显露出应有的色泽,林旭继续虎着脸说道:闭上嘴,本尊是看你还能抢救一下,这些话等你下次死的时候再跟我说吧!在天柱峰山神庙的静室中,处于假寐状态的林旭肉身睁开了双眼,随即开始潜心思虑这短短数日之间,在南荒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林旭越想越觉得麻烦,忍不住低声说道:南荒这一坑浑水,当真是深得很哪!发出如许感慨,林旭也不能只是叹息了事,在自己思考无果的时候,他想到了家中的贤内助。
林旭来到妻子的房中,见静姝正在穿针引线绣着一幅百子千孙图,对于子嗣艰难的神祇来说,像是龙族那么高的生育率是不大可能出现的,林旭能一下生出两个儿子,纯粹是走了狗屎运。
听到了脚步声,静姝放下手里的活计,她主动迎上前嘘寒问暖。
林旭跟静姝聊了几句家常之后,话头直入正题说道:静姝,你可知何种妖魔死后,一缕真灵归于天外?在近代教育普及之前的时代里,知识是属于少数人的专利,基于同样的道理,历史远比人类悠久的妖族传承着更多的知识。
当然了,那种住在荒野山洞里,茹毛饮血的妖怪就不用指望了,它们知道的知识恐怕还不如人类多。
在妖族当中,那些世代沿袭的名门望族,具备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汇集与整理出宝贵的知识,因此这些妖族都是以博学和文雅著称于世的。
当林旭想到需要对外求助信息之时,他首先锁定了妻子狐女静姝。
曾在家族中担任长老职务,她是有资格进入藏书楼翻阅秘藏典籍的,见识方面不是寻常人物可比。
闻听此言,静姝微微一皱眉,她瞥了林旭一眼,轻声说道:嗯?果真有这等事吗?妾身从前还以为是那些老头子编出来吓唬小孩的故事呢!闻声,林旭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追问说道:怎么,你知道?嗯,妾身听过一些。
大喜过望的林旭拉过静姝,作摩拳擦掌状,说道:来,夫人快些说与为夫听。
第二百三十三章 线头林旭必须承认,静姝讲述的内容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曲折离奇的传奇故事,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不过他已然有了惨痛的切身体会,再也不敢把那些貌似无稽之谈的消息当作耳旁风。
据说,在太古之时曾经出现过一门特异神通,名称叫作天魔附生。
这一法门的创造者真实身份不明,其中一种传言说是出自于前古孑遗的异种生物龙头凤尾蛤之手,但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坊间传闻罢了。
其时,域外神魔们受制于洪荒天道,在攻破神祇防御之前,祂们无法以真身进入某个世界。
为此,这位原形是龙头凤尾蛤的域外神魔不惜穷尽亿万年时光,不辞辛苦地反复推演万物演化规律,终于创出了这门邪异到了极致的神通法门。
天魔附生的原理并不复杂,只需要神魔们将自身真灵分出一丝,用来制成一颗种子。
域外神魔们从世界之外的某处,设法将种子投射到一方天地当中,等待这颗种子自然成长起来,待得其力量堪堪负荷神魔们的神识凭依降临,这时候祂们再来个中心开花。
不消说,神兵天降这一招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段。
全神贯注地听完了静姝讲述,林旭犹自惊魂未定,低声说道:难不成,那奥陀是一颗种子?不明就里的静姝继续缠着林旭,直到听完他转述了南荒事件的始末缘由,她方才心有余悸地侧着头,耳朵紧贴着林旭的胸口,一边听着他的心跳声,一边柔声说道:嗯,听夫君所言,那奥陀似是未长成的天魔种子,幸好尚未成熟,不然夫君只怕是……轻轻搂着静姝娇躯,林旭心中平静如一池清水,思考着奥陀的来历,很快脑海中的一闪念为他敞开了一扇大门。
域外神魔……难道是克苏鲁神系那帮家伙的手笔?精神病人思路广!当林旭不再用正常人的思维考虑问题,发散开拓思路,越琢磨越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在三百年前,克苏鲁神系倾尽全力攻打片界,落得个铩羽而归,祂们当然不会甘心失败,要说临撤退之前留下个把暗桩、坐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又或者祂们来这一手的时间更长,只不过受制于种子的成长速度,一直没能派上用场而已。
在林旭怀中默默体会着难得的一刻温存慰籍时光,静姝忽然睁开眼睛,她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急切说道:夫君,你将大半神识抽回不打紧吗?骤然被妻子打断了思路,刚刚在旁人看来只是单纯发呆的林旭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说道:哦,不妨事的。
我与奥陀大战一场,神力消耗太甚,金身虽未损毁,后面也得老老实实当个看客了。
咬了咬红唇,静姝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道:嫣然妹妹跟瑫琪去九峰镇逛庙会了,夫君你难得真身出来一次,能不能也……在平常时候,林旭是用分身来跟静姝和孟嫣然进行日常交流,在他看来本尊和分身在性质上是一样的,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可是能揽着林旭肉身的胳膊,听到呼吸声,直接感到他的心跳和体温,这对于静姝而言还是有着很大不同。
闻听此言,低头看了看眼睛就快要闪闪发亮,行将展开卖萌攻势的静姝,林旭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呵呵呵呵,不就是逛街吗?你我同去便是!这时,静姝像青春少女般欢呼一声,满脸兴奋地拉着林旭冲出房门,这是她独占丈夫的大好时光,每一刻时光都值得好生回味。
打从祝重发的旗舰自爆,导致他尸骨无存的那一日算起,兴汉大将军陈凉的前途似乎愈发不可限量。
对于这一点,稍具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来,因为天下大势已经足够明朗。
在岭南的秦军南方兵团归顺之后,江南下游与沿海一带仅存的几个割据势力,诸如越国和闽越,堪比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因而,统一南方对陈凉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基本上没有悬念。
盘踞在北方的铁勒和高车诸部,还有在河水中下游一带活动的红巾军势力都不小,但他们都不可能得到一般百姓的真心拥护。
千年以来,骄傲的秦人自恃为中央帝国,要他们向那些一身羊膻味,大字不识一个的戎狄蛮夷屈膝谄媚,除非是叶飞那种身负血海深仇的特例,普通秦人连想都不会去想。
至于红巾军就更不用提了,这些家伙背后就是白莲教,他们每到一地必定洗劫大户人家,烧杀淫掠无所不为,不单是劫掠财物,杀起人来照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时至今日,各地世家子弟一谈到白莲教和红巾军,无不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对这些有产者来说,红巾军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对象,打死也不能投靠这帮泥腿子。
随着可能的候选者逐一否定,权衡逐鹿天下的各大势力,唯一有可能坐上那张龙椅的人选就是陈凉。
未见得中原的世家大族和下层民众多么喜爱拥戴这位乡下猎户出身的潜龙,而是放眼天下除了他陈凉之外,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选择了。
心知肚明陈凉有着极大机会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成功者,不管是诸子百家,还是其他修行流派都要向他主动示好。
姑且不说抱大腿这回事如何如何,起码双方要维持一个比较正面的交往关系,这对彼此都有裨益。
正因如此,在南荒发生变乱波及岭南安危的时候,陈凉向兴汉军治下的修行者求助,非但江南各地的宗门有所表示,稍稍有些眼光的宗门流派都已经自动自觉地靠拢过来,力所能及地提供协助和其他便利条件,唯恐自家的表现落于人后。
如此大的一股力量暗中纠结起来采取联合行动,其威势又岂是一个小小的罗刹国所能抵抗。
从罗刹吞噬人类,到修行者们在南荒一带活动,客串着猎头族四处追杀砍掉它们的脑袋请赏,南荒的形势逆转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倘若那个神秘的奥陀还在人间,罗刹国有它在幕后支持,或许还有几分机会全身而退。
幕后大佬陡然音讯皆无,暴露在虎视眈眈的华夏修行者眼前的罗刹国,立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等人家选个黄道吉日开刀下锅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预想中那么简单,尾随追击罗刹的行动很快遭遇巨大阻力,许多不知名的妖魔发动攻击,即使以百家源流和其他流派合力,碍于南荒的特殊环境,他们一时间也难以达到目的。
对于这种状况,林旭十分无可奈何,当日与奥陀的短暂交锋,在外人眼中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但是为了消灭奥陀,林旭不惜近距离引爆乾阳神雷,代价也不小。
托天之幸,林旭出战的神祇金身没有被毁,照样也搞得了个五劳七伤,在神力方面的损失犹为惨痛,短期内林旭没有再战之力。
而今,眼见得南疆陷入坚持局面,林旭自觉帮不上多少忙,他也就不再勉力支撑。
锦上添花这种事情,以他的投资之早,下注之大,没必要跟后来者争抢这点蝇头小利。
林旭折返云中城之后,跟墨门诸人告了一声罪,随后他便带上半死不活的高墨达,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正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彻底治愈高墨达不是一桩易事,这家伙不仅肉体受创,精神健康方面更加令人忧虑。
这一日,在静室里结束了一次例行治疗后,林旭开口说道:来吧!跟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被变成那泥土巨人的?双眼目光依然显得呆滞,精神状况不在正常人轨迹上运行的高墨达,此刻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说道:我有罪,我该死,我……闻声,拉长了脸的林旭不免回想起范进中举的典故,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精神,一连几个正反耳光抽过去,直扇得高墨达那张偏瘦的长脸迅速丰盈起来。
高效率地完成了人工整形,林旭继续敲打着高墨达的脑壳,呵斥说道:行了,那些话你自己留着跟被拘禁灵魂的波斯人说吧!我对这些忏悔没兴趣,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堕落的?这一招土法炼钢的五雷正心法果然奏效,高墨达这时候的精神状况好像的确比刚才正常不少,多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那天……突然有个声音跟我说,祂是奈亚鲁法特,是来拯救波斯的真神……好吧!其实打从开始的那一天,林旭就已经知道信仰了半辈子拜火教的高墨达,对自己来说绝对不是什么虔诚信徒,他也没花多少功夫用来感化这个异族信徒,一味只是凑合着使用。
这件事归根究底,到头来闹出的这些乱子,真正的祸患根源还在林旭自己身上。
最初是考虑到波斯远在西域,又沦入十字教之手,没多大发展潜力。
那边波斯信徒的存在意义对林旭来说,只能起到一个针对十字教的预警功能,所以他下的功夫很有限,大致是维持着任其自生自灭的放养状态。
人算不如天算哪!谁成想在半道上被别家势力暗地里插手,诸多算计尽皆落空不说,林旭还平白惹了一身麻烦,莫非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事到如今,林旭即使心有不甘,他也顾不得反思早前犯下的错误,面色阴晴不定地念叨着说道:奈亚鲁法特?这名字像是西方神祇,不是十字教的天使,照这么说来,有可能是克苏鲁神系的?十字教的高阶天使在地球上都是很出名的,哪怕是路西法那样的天堂叛军同样享有极高知名度,假如这个奈亚鲁法特是天使,没道理林旭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所以祂很大可能不是天使。
这时,林旭恍然记起一件事,当日读取三生石获得的混杂讯息中,身为败犬的克苏鲁神系成员,祂们那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憎恨的眼神。
哪怕时隔已久,至今他回想起来仍是记忆犹新,可想而知这班家伙是何种角色。
不考虑征服问题,仅仅是毁灭这个世界,大约也能部分满足祂们的复仇欲望了。
林旭一想到自己可能需要跟这样疯狂好战的对手打交道,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压力很大呀!第二百三十四章 诘问攘外必先安内!辗转反侧睡不着琢磨了几天功夫,林旭最后得出的答案跟某个著名历史人物的口头禅如出一辙。
那些凶残的克苏鲁神系是外患,以十字教为首的异族神祇则是更要命的内忧。
要说比起尚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外患,内忧跟着外患一块发作,这是加倍令人挠头的烦心事。
为了确保自家的后院不至于起火,在与外敌交战之前,断然以霹雳手段铲除内忧,目下似乎已成了刻不容缓的头等要务。
老话说得好,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
显而易见,操持这桩大事也不是林旭老哥一个能够大包大揽下来的,必须得跟所有牵扯到利益的相关方面进行沟通协调才行。
当务之急得抓紧时间敦促华夏地祇们,尽快对这个问题形成一致论点。
要不然的话,单凭林旭一己之力,累死他也干不出多有建设性的事情。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三百年前的那次大战影响了今日世界的格局,尽管如愿击退了来犯的克苏鲁神系,这场皮诺士的胜利也搞得华夏神祇们伤筋动骨。
现如今,大家谁也说不清楚,多少在战场上拖着残躯回到这一方天地的大佬正躲在哪个山沟里养伤。
假如排除掉这些无法判定的未知因素,林旭所能知的豪门,当属四海龙族首屈一指。
传承久远的龙族富有四海,囊括四渎,倘若算上沾点血缘关系的其他水族精怪,龙族的潜在势力之大,天下无出其右者。
林旭要说服华夏地祇接受他攘外必先安内的观点,龙族的态度如何是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为此,他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熟识的大江龙君敖平,请求祂代为引荐当代龙族的大当家东海龙君。
念在往日的交情上,敖平自然没法推辞,于是祂跟林旭结伴前往东海,拜谒那位东海老龙君。
龙族乃是鳞甲水族之长,祂们也没有跟鱼儿一样成天泡在水里的嗜好,在靠近龙宫到一定距离的位置,附近的海水业已被禁制自动排斥出去。
事实上,四海龙族的居住生活环境很像是待在水下一个巨大的人工气泡里面。
不用多说,在龙宫周围遍布着五彩缤纷的鱼群和各色海草、珊瑚,经过人工修治的景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奢华中透出几分悠闲惬意。
尽管外来者留神仔细察看一下,多少还看得出刻意雕琢修治的斧凿痕迹,东海龙宫仍不失为洞天福地的赞誉。
畅游在海底世界,林旭跟在大江龙君敖平身后,一边走边一听着祂吹嘘说道:呵呵呵呵,林兄,如何呀!这东海地界繁花似锦,可比我那乌漆麻黑的江底蜗居强胜百倍有余了吧!闻听此言,林旭的额角都快要看到黑线了,他哼了一声说道:敖兄,你那龙宫如何咱们就不说了,江水之下的多处水府,哪一个拉出来比我的山神庙差了,你今天是故意来寒碜我,是吧!在龙族里面没有穷鬼,即便是自称为穷光蛋的敖平,那也是坐拥上千婢女,除却宅邸大江龙宫之外,另外还有多处水府和别院,怎么说也是姬妾成群,侍婢数不胜数的大土豪啊!若说敖平跟东海龙族这样的大户亲戚比较起来,的确算不上多么豪富,但是这当口跟林旭如此抱怨,倒更像是在炫耀了。
当面被林旭一句话顶得直翻白眼,说错话的敖平这时候唯有弯下腰道歉,悻悻地赔笑说道:呃,哪里哪里,敖某岂会有这个意思?讲句玩笑话,林兄切莫当真哪!身为四渎龙君之一,敖平的面子还是挺管用的,祂在龙宫门口通报了一声,很快就收到了请进的回音。
在几名侍者的引领下,林旭跟在敖平身后穿过了一片足可容纳百万人聚餐的宏大广场,眼前穿过一道城门后,前方赫然出现了阶梯状的宫殿台基,这是龙宫正殿到了。
平常没事的时候,东海龙君肯定不会在大殿里老实待着,这是专门用来会客接待来宾的场所,跟普通人家的客厅是一个用途。
林旭和敖平踏进这座充斥着王者气派的宫殿之时,在大殿深处的宝座后方闪过一道光芒,随即一名年迈老者的身影在一群虾兵蟹将和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大殿的宝座之上。
见此情景,敖平伸手一拉林旭的袍袖,一齐躬身施礼说道:林旭(敖平),拜见东海龙君。
闻声,面容苍老但气度雍容的龙君一抬手,说道:呵呵呵呵,孤早有耳闻,人皆道霍山神是一位少年才俊,不想今日方有缘一晤,某亦是求之不得呀!一番寒暄过后,林旭开门见山地讲明了此行来意,随即向东海龙君征求意见。
听过了林旭的见解,这位老龙王只摸着胡须半晌不语,其后,在林旭的再三追问下,祂叹息说道:尊驾有所不知,非是我龙族不愿出力,实乃力有不逮。
这时,林旭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不知龙君此言从何说起?唉,想当年,一方神祇联合抵御外敌,我龙族并未加入其中,此事想必尊神也是知晓的。
三百年前一场血战,当然称得上影响深远,林旭没听说以龙族为首的水族有什么出色表现。
过去他一直认为这是一段黑历史,现在听东海龙君如此说来,难不成这件事的内情还不简单吗?在脑海中急速闪过几个念头,自行脑补完毕的林旭颔首说道:不错,对此晚辈也略有耳闻。
目光望着远方,仿如追忆着逝去的往昔时光,端坐于宝座上的东海龙君摸着胡子,缓缓说道:想我龙族受天命,维护四大元素之力运转,须臾不敢轻忽。
若我族放弃职责前往迎敌,纵是在战场上取胜,这一方天地亦将不保,纵然取胜又有何意义?非常容易被人忽视的四大元素屏障,曾是在无尽虚空中维系世间万物存亡的命脉,即便到了这个世界成型之后,四大之力仍是天地运转的核心系统之一。
这就像是计算机的操作系统跟应用程序的差别,脱离了操作系统的支持,大部分依赖于此的应用程序也就没咒念了。
假如说由龙族负责维护四大之力运转,那果真是肩负责任无比重大。
如果祂们为此而拒绝参加与异族神祇的战事,确实无可指责,至少林旭无法用这一点来诘问对方的不义。
闻听此言,沉默了许久,林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他想清楚了再度开口之际,话音中明显透出几分戏谑,说道:龙族子弟成千上万,祂们该不会都有份维护四大元素运转,无暇抽身出来吧?龙性本淫!这一点甚至在龙族成员的面前都不必讳言,祂们也不敢否认这个人尽皆知的丢脸事实。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不仅是有着纯血的龙族后裔数以万计,龙族跟其他水族杂交产生的后代更是多得难以数计。
哪怕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不成气候的三脚猫,然而,在如此之大的龙口基数之上,必然会出现数量可观的适格者。
维护四大元素肯定需要大批人手以备不时之需不假,可是怎么看也不至于完全占用这些名额吧!这……自然不是。
一下子被人当面戳穿了虚伪托词,饶是历经多年磨砺,东海龙君的脸皮厚度非比寻常,祂也禁不住老脸泛红。
着实叫人看不出,祂究竟是因为羞愧还是恼怒,此刻才有如此激动的表示。
准备乘胜追击的林旭倒是半点不留客气,他词锋犀利地说道:既是如此,请恕在下冒昧了。
烦劳龙君表个态,不知龙族到底是打算坐山观虎斗,还是说你们别有所图呢?尊神何以欺人太甚?憋红了老脸的东海龙君此时似乎只剩下负隅顽抗的劲头了,林旭则对祂这点所谓自尊不屑一顾,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龙君说我咄咄逼人,不过龙族如此作为,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闻声,东海龙君的红脸瞬间变成茄子皮颜色,哑口无言的祂手指颤抖着一指林旭,过了好一会才气喘如牛地说道:你……来人,送客。
听了这话,林旭倒也光棍得很,笑着冲着东海龙君一拱手,他转身就循着原路往外走。
身份尴尬夹在争辩双方中间,落个里外不是人的大江龙君敖平好不狼狈,祂跟在林旭身后,压低声音抱怨说道:林兄,你也未免太不留情面了,纵是有不对之处,你又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闻听此言,林旭停住脚步,他扭头对敖平神秘地一笑,说道:岂不闻请将不如激将,敖兄,你我且慢行,待会一切自见分晓。
满头雾水的敖平跟在林旭身后慢慢悠悠地往外走,片刻之后果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喊声,说道:贵客留步,龙君有请。
这时,林旭拍着敖平的肩膀哈哈一笑,说道:如何,你看咱们不是还得回去吗?连串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故,敖平已经被彻底弄懵了,祂摇头叹息说道:哎哟,你们这是玩得什么花样啊!再度踏入龙宫大殿,高高在上的东海龙君已经走下宝座,来到林旭跟前,祂主动欠身施礼说道:适才是老朽一时糊涂,尊驾切莫见怪。
闻声,林旭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彬彬有礼地说道:老龙君此言差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该是已经想清楚了吧?东海龙君无奈地赔着一张笑脸,连声说道:正是,我龙族愿惟尊驾马首是瞻。
噢,此言可是当真?已然碰过钉子的老龙王,当即毫不迟疑地说道:千真万确,绝无花假。
杀人不过头点地!见对方已然服软,林旭也没了穷追猛打的兴趣,平铺直叙地说道:那好,下月十五,正值上元节。
在下将于天柱峰封神台款待四方宾客,不知龙君可有闲暇前来赴会?闻声,东海龙君面色一变,说道:呃,敢问还有何人赴会?呵呵呵呵,龙君您说呢?这些对话的空白部分,聪明人自己会脑补上去。
这时候,只见东海龙君表情苦涩地干笑了两声,说道:哈哈,我四海龙族准时赴约,请尊驾勿以为念。
第二百三十五章 会盟态度殷勤地奉上了一大堆名贵宝物,自称是东海土特产,随后林旭和敖平被东海龙君以上宾之礼一路步行送出东海龙宫,简直已经不能用周全来形容,说是低三下四也不为过。
身为参与者,大江龙君敖平走出龙宫照旧还是一脑门子雾水,等到驾起遁光离开东海,敖平急不可耐地拉着林旭问道:哎,刚才你们弄得什么名堂?对待铁杆盟友不能太嚣张,林旭笑了笑,说道:敖兄,你那位叔公是打算保存实力,适才被我揭破,然后就恼羞成怒了。
闻声,敖平虽然不怎么喜欢动脑子,祂也本能地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头,当即质疑说道:这话怕是不对吧!祂既然生气了,又岂会亲自追来请咱们回去?嘿嘿嘿嘿,敖兄,你忘了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好像还有一种解释呢!话既然说到这份上,平常也算是性情中人的敖平似乎有点摸着门道了,摸着脑门沉思起来。
祂对政治这玩意不敏感,可是不管怎么说纨绔子弟也是从含沙射影,步步荆棘的宫廷生活中厮混出来的。
脑筋转了几个圈,敖平突然一拍脑袋,用难以置信地口吻说道:林兄,你竟敢公然威胁东海龙君!闻听此言,林旭照样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语气戏谑地说道:龙君又如何?有本事当场斩杀我吗?动手没把握,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四海龙族还想在这一方天地继续混下去吗?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林旭这番话中颇多不尽不实之处,只能哄哄不明真相的群众。
龙族怎么说也是华夏神系的重要成员,面对着外敌体系性的入侵,祂们没道理消极避战。
要说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的话,该出手时不出手,等到其他华夏神祇都被灭了,只剩下龙族独木难支,到了那时候祂们还能逍遥自在地存续下去吗?这种说法显然太滑稽了,显而易见,此刻林旭是跟敖平撒了个弥天大谎。
一时半会敖平还想不到这一节,但祂也没轻信了林旭的荒唐说辞,故作夸张地说道:行,你够狠!林旭忽然面露诡异笑容,像个蹩脚的话剧演员一样摆出指点江山的领袖姿态,说道:光脚不怕穿鞋的,我这条命又什么时候是自己的?懦夫必将羞愧而死!无耻地剽窃了著名桌面游戏的名言之后,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王霸之气,林旭潇洒地在大江入海口跟大江龙君挥手道别,踏着月色折返天柱峰旧山神庙。
夜色已深,孟嫣然房中已然漆黑一片,狐女静姝居住的小院中则有着朦胧的光华闪动。
在故老相传的故事中被不断神化,寻常难得一见的夜明珠对于九尾狐这样传承有序的名门望族来说,不过是取代蜡烛照明的环保光源而已。
静姝房中的这一盏莲花宫灯便是内置了九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的宝物,也是她的嫁妆之一。
当去除遮光罩,这盏宫灯发散出来的光华清冷柔和,偏冷的色调很像是满月时的皎洁清光。
当林旭推开房门走进房间,正在外室榻上刺绣的静姝起身施礼,转而走进内室交谈。
坐定之后喝了一口茶,林旭抬眼看着坐在旁边榻上笑而不语的静姝,说道:嗯,你有事要与我讲?夫君,孩子们也到了该开蒙读书的年纪。
妾身与嫣然妹子议论了半天,一时难以定夺请哪一家的先生来教授,看来只能由夫君你拍板了。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教育子女是个贯穿千古的无解难题,闻声林旭也觉得很挠头,他低头想了想,苦笑说道:不如我请那位史家的郑铎先生介绍一位博学的教师吧!读史可知兴替,懂得顺势而为,这比什么都来得要紧。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时分,林旭结束了打坐吐纳,妻子静姝早早地起身跟孟嫣然一道忙碌起来准备早饭。
前段时间,林旭完成了塑体重生,再次获得了肉身,又有了吃饭喝水的基本生理需求。
虽然林旭在修习道经开始尝试辟谷,比起常人一日三餐而言,他的食量要小得多,不过目下还无法彻底断绝食水。
林旭所吃的多是松子、榛子等坚果以及水果,基本不碰鱼肉荤腥,以免体内积蓄浊气,喝的是晨间在松针与荷叶上搜集来的露珠,俨然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山林隐士作派。
五谷杂粮按说也是不该吃的,然而,今日难得有一次机会全家聚餐,林旭也无法拒绝那一双双满是期待渴望的眼神,唯有随着静姝和孟嫣然一同坐在了主位之上。
模样跟小大人似的两个儿子林离跟林合,分别坐在了左右两侧,很懂规矩地各自举起了食案向父母们致意。
见状,林旭皱起眉头,摆手说道:自家人吃饭就不要讲那些礼数了,净学些繁琐无用之物。
闻听此言,孟嫣然满面娇嗔地横了丈夫一眼,跟着抱怨说道:夫君,哪有似你这等教孩子不守规矩的?一旁看热闹的静姝也抿嘴笑了起来,出言帮腔说道:是呀!是呀!倘若此事传扬出去,咱们家会被外人耻笑不懂规矩的。
林旭遭到左右夹攻,只好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说道:你们说得都有理,是我错了,好吧!一家五口吃了一顿很有生活气息的早饭,待得仆役们撤下饭食,又上了一杯清茶。
这时,林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个孩子,说道:两个小鬼头,你们长大了想干什么?弟弟林合的性情比较活泼,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要吃所有的好东西。
闻声,父母们被逗笑了,林旭转过头又询问长子,说道:呵呵呵呵,那离儿你呢?我要当大神。
正当全家其乐融融地共享天伦之乐,林旭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种抽离感,仿佛这一刻与妻儿欢声笑语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他自己则旁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这种感觉来得好没道理,却又不像是幻觉。
在短暂的一刹那失神过后,林旭眨了眨眼,神智恢复清明。
清醒不会给林旭带来多少喜悦,他端起茶盏,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是我的本心吗?圣人不仁?人类之所为人类,其一是人类的肉体,其二是人类的情感,二者结合起来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灵魂虽然也很重要,终归是众生通用的插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特征,因此可以刨除在外。
在此时此刻,重新获得了肉体的林旭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正在逐渐丧失人类的情感,无论环境氛围如何令人感动,他的本心却分毫不动,仿如一池静水,清晰倒映周围的景物,自身却不兴波澜,这也意味着林旭身上人性的一面会越来越少了。
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业已失去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来,林旭顿生怅然,不过这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也迅速消散了。
比较起个人内心的感受,林旭更为看重自己的责任。
如何让妻儿好好活下去,怎样庇佑这一方天地的生灵,这些都是他原本身为男人和成为神祇后所担负的重大责任。
与其为了那些业已消失无踪,今后不可能失而复得的东西而感伤不已,还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这一切。
手上端着茶碗,林旭操着他人无法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近乎于无意识地念白说道:拟将我意比天心,何惧霜雪奔前程。
山风凛冽呼啸,一条宽大素白丝绢制成的巨型条幅悬挂在天柱山旧山神庙门前,上书着一行斗大的黑字天下地祇大会。
地祇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封神之后不入天庭的神明,差不多拉过来都能叫作地祇。
林旭这次召集了天下地祇与会,目的是要整合力量,以求在命悬一线的大危机出现之前,抢先一步把不可控的风险抑制到最低限度。
只是他的立意和初衷虽好,却也不见得所有同僚都肯买账。
任何一个组织或者行当,其实都是很讲究论资排辈的,说到资历问题,林旭显得格外尴尬。
类似他这样封神不到十年的新嫩小白,顶天只配在地祇当中垫底,与会者随便叫出一个来都比林旭资深得多。
事实也是如此,人家凭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听着一个小辈吆五喝六?难不成,只靠林某自封神职吗?那岂非成了天下的笑柄?林旭怀着如此忐忑不安的心情,迎来了头一波赴会的地祇。
这倒也不用说,全是跟他有过交往的那批地祇,其中是以几位盟友为核心,这几位算是林旭比较亲近的。
见面之后相继见礼,林旭客气地说道:诸位尊神赏光莅临寒舍,林某不胜感激,请大家先到内厅休息片刻。
今日来得便是客,纵使一部分地祇投来目光不甚友好,林旭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在面子上的礼数也短少不得,仅仅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平静事态。
看着宾客们鱼贯而入,巫山君萧柏琅这时凑到林旭身旁,低声说道:如何,客人来得多吗?闻听此言,表情哭笑不得的林旭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唉,别提了,大猫小猫三两只啊!你们几个能来捧场,我便算是烧了高香。
充满同情地望着一脸晦气神情的林旭,萧柏琅哗啦一声展开描金折扇,故作洒脱地拍了拍林旭的肩头,安慰说道:林兄切莫灰心,万事开头难嘛!正在此时,一道遁光自西方而来,随着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妖神孟蜀从一片扬起的尘埃中现出魁梧身形。
见此情景,林旭连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说道:噢,孟前辈?您怎么来了?闻声,孟蜀摸着大光头,大笑说道:哈哈哈哈,俺这肚皮天生宽大,既有白吃白喝的好机会哪能平白放过?林小子,你不会往外赶我吧?明知对方是怕伤了自家颜面才如此说法,林旭心中一暖,再度欠身说道:呵呵,前辈您说笑了,快些里面请。
呃,这几位是……巴蛇化形的孟蜀身形极其魁梧,恨不能跟说书描述的那样,身高一丈腰围也是一丈,反正孟蜀站在那里就跟一面墙似的,有它挡在前头,后面的景物也就不容易看清楚了。
直到此时,林旭才发现孟蜀身后还跟着一群面生的客人。
这时候,孟蜀一转身,指点着说道:哦,你们几个上前来。
林小子,这是俺朋友家里的后生晚辈,没见过啥世面,这一遭俺领着他们出来走走,结识一下天下英雄。
闻听此言,林旭已经晓得这群陌生人怕是哪家大妖的后裔,否则也不会被孟蜀看在眼里,拱手说道:林某见过诸位道友,快点里面请吧!第二百三十六章 盟主没有人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主角,顶多是一群备选者中的某一个,这天底下的明眼人多得很,晓得当前局势波诡云谲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苦于没人能挑起这么大一副担子,于是华夏地祇联合的庞大计划才蹉跎至今。
此番,林旭的举动尽管被很多同僚前辈们暗中指斥为狂妄无知,每每遭人冷眼相待,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干出了许多地祇想却又干不成的大手笔。
这次林旭如愿将众多地祇,以及那些态度相对友善温和的天妖巨魔们汇集一堂,各方共商这一方天地的前途大计,也算得是殊为不易了。
天柱峰下的山神庙是会议召开前的休息场所,正式会场则设在天柱峰绝顶之上的封神台。
林旭是如何营造这座特殊建筑,知道内情者寥寥无几,此地阴兵鬼卒们平日里守备森严,外人无从得见,亲眼见过这稀罕玩意,不知震撼了几多来宾。
话虽如此说,地祇们对林旭的态度照旧是若即若离,未得天封便自说自话,大刺刺给自家脑袋上扣了一顶霍山府君的大帽子。
林旭如此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大抵也只有他这种完全不顾其他人看法的楞头青外来户才干得出。
在天庭的多年积威之下,地祇们对林旭这个傻大胆是避之唯恐不及,祂们生怕沾上了一星半点嫌疑,免得今后天庭追究起来,自家洗不脱干系。
林旭宣布会议开场,他作为地主头一个出来发言,抱定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一上来林旭便爆猛料说道:诸位赏脸前来,林某颇感荣幸,今日闲话少叙,咱们直入正题吧!三百年前的那一役,想必大家也都听过。
林某不才,未能赶上前辈先贤的壮举一直深以为憾,现在必须告知列位一个噩耗,当年的那些域外神魔又回来了。
这时,台下宾客们一片喧哗,早就料到这个场景可能出现,此刻林旭不为所动,继续神色沉稳地说道:前些时候,在下于南荒与一妖魔交手,凑巧得知它便是昔日域外神魔在这一方天地留下的暗桩。
此獠虽已被诛灭,不过旧日外敌卷土重来之势怕已无可避免。
当林旭把话讲到这里,整个会场中已是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吵闹得跟集市差不多。
见状,林旭也只好停了下来,等待大家这些消化爆炸性新闻带来的冲击波。
不管什么时候,总免不了有反对派存在,一名地祇站起身,祂大声驳斥说道:尊神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区区一介妖魔所言,又岂可当真?闻声,不等林旭接口,妖神孟蜀已然先怒了,重重地一拍几案,厉声说道:兀那小子,你的意思是瞧不起俺们妖族吗?诸如巴蛇这样洪荒孑遗的物种,由于先天禀赋太过强大,后天难于修炼精进,孟蜀这样化形成功的异种妖神,那更是少之又少了。
假如不考虑身份地位的限制条件,直接从天庭拉出个把天神下凡也未见得是它的对手。
如今这一方天地之内,想要找出稳赢孟蜀的对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错非自身实力如此强横,在三百年多前那场至为惨烈的大战之中,孟蜀也无法幸存至今。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
妖神孟蜀当场发威,自以为占住道理的那位地祇登时面如土色,连声说道:呃,是在下失言了,前辈见谅,见谅!哼,下次若再让老子听到你个浑球胡说八道,背后编排俺们妖族,俺就把你脑壳拧下来当夜壶。
临了不忘恶狠狠地威胁了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地祇,在对方战战兢兢的畏怯眼神注视之下,孟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等转过身,发现自己成了全场视线的焦点,意识到在这个公开场合喧宾夺主有些不妥,孟蜀一张老脸臊红着说道:啊!哪个……林小子,该说接着说你的。
你们都看着俺干啥?无论在何时何地,自身实力才是安身立命最大的本钱。
尽管一堆与会者对巴蛇孟蜀的张狂不感冒,祂们也奈何不得孟蜀,这位早在三百年前便已是片界之内有数强者的妖神,不是祂们可以捋虎须的对象。
当即,地祇们悻悻地将目光移开,以免引火烧身。
孟蜀出来搅局也算替林旭化解了一道难题,因为他无法证明奥陀是否的确是出自于克苏鲁神系之手,只能说很有这种可能。
林旭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诸位,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那些域外神魔何时到来,在下不敢妄自揣测。
当下的难题是在我华夏之东有东瀛神系,西有十字教,南有目标不明的敌对妖魔,上述这三者皆是心腹之患。
若在我等与外敌开战之时,这些隐患突然发作,只怕我辈连悔不当初的机会都没了。
听了这话,在场的与会者们纷纷开始埋头沉思起来,林旭说得的确不错,涉及生死攸关的大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谁也不会为了事态有可能不会恶化到那一步,所以就对隐患置之不理,那也未免太脑残了。
过了一会,一位面生的地祇开口说道:在下所知不多,敢问尊驾的意思是?闻听此言,林旭正色说道:林某不才,请诸君同心协力,在与域外神魔交锋之前,提前除掉这三个隐患。
三百年对神祇来说,时间不算漫长,当日血淋淋的教训也还犹如近在眼前。
防患于未然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跟在这个问题后面,立马冒出了很难达成一致的话题。
俗语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联合也好,合作也罢,总归要有一个发号施令的首脑存在。
如若不然,大家出了门就自说自话,行动起来跟一盘散沙似的,那就什么事也甭想办成了。
既然必须存在这么一个,或者几个特殊人物,那由谁来坐这个位子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林旭身为本次会议的召集者,同时他也是霍山的地主,本来很有希望,只是根基浅薄远不足以胜任担当这个角色。
神祇的声望和实力,无一例外都需要悠长的时间加以积淀,本身如火箭般蹿升起来的林旭,作为后进的他缺乏的恰好也是时间积淀这个条件。
因而,外部客观条件早已注定,林旭是白白辛苦一场,到头来终不免为别人作了嫁衣裳。
功成不必在我!这句话是妇孺皆知不假,天下间真正能看破功名利禄的智者,那当真好似凤毛麟角般难得一见。
在此时此刻,偌大的一座会场中鸦雀无声,如此景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林旭从在座与会者的目光中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情绪表露。
眼看着大家都开始玩深沉,林旭觉得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林旭率先打破了沉寂,他起身高声说道:林某愿推举大江龙君敖兄,担纲协调内外事务的大任。
若问大江龙君敖平是什么出身背景?标准的龙族子弟,那可是不打折扣的根正苗红啊!三国时代的曹操为什么自己发了讨董檄文,在会盟的时候推举袁绍当盟主?凭啥?人家袁绍家里是四世三公不说,袁家的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大少爷出身的袁绍是现成的党羽和名望都齐了,随便换个人来还能争得过他吗?既然曹操自己无望问鼎盟主宝座,那么退而求其次,推举一位跟自己关系比较亲近的代言人出来,也可说是间接获得了收益。
林旭的小算盘跟曹大白脸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点是敖平身后的背景比袁绍牛多了。
在龙族当中,向来以四海龙君的地位和血统最为尊贵,却也架不住祂们一向是在海里称王称霸,天生跟陆地上的地祇们带着几分疏离感。
江、河、淮、济四渎龙君,祂们与山神、土地、城隍之间的关系就要亲近和熟悉得多。
大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一旦有事谁还能求不到谁呀!别的事情且不说,每年到了天旱时节开始祈雨,碰见连阴雨又要止雨,照拂一方生灵的地祇们总免不了出面跟四渎龙君打上几回交道。
大海里是水多鱼多,不过除了沿海州郡,地祇们来回跑一趟路途太远且不说,时间方面也是缓不济急,一切自是就近商议来得方便。
明知大江龙君敖平很有希望坐上盟主宝座,难免有不开眼的家伙出来作梗,一个地祇嘟嘟囔囔地说道:凭什么就推举敖龙君,难道就没别的人选了吗?这时,林旭作为首倡者,责无旁贷地跳了出来迎击,他不苟言笑地说道:哦,这么说足下是觉得自己更有资格了?闻声,这位仁兄见势不妙,连忙坐回椅子上,讪笑说道:哈哈,在下可没这么说过。
满世界推销保险的业务员,从业有两大致胜法宝,一是脸皮要厚,不然经不住客户冷嘲热讽,二是嘴皮子功夫了得,死人都要能说活心。
在这一行里面能混出些名堂的人,莫不是那种自来熟到男女老幼通杀,外带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直至把客户侃晕自动签字为止的大能。
这些本事说不得,缺了哪一样还要跑来卖保险的,保不齐都得饿死。
林旭也是从万千同行里搏杀出来的佼佼者,即使达不到前面所说的夸张程度,但要跟他作口舌之争,这些平日里端着尊神架子的地祇岂是对手?把祂们全捆在一起跟林旭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不出一会功夫,会场内的反对者便在林旭的犀利言辞打击之下溃不成军,再也没人出头挑刺了。
随着林旭大展拳脚,三下五除二摆平了纷乱现场,他像是领导开大会进行总结性发言一样,刻意提高了调门说道:大江龙君殿下德才兼备,向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义薄云天,为朋友两肋插刀……团结友爱……爱惜公物不乱丢果皮纸屑……说着说着,林旭的措辞腔调就开始荒腔走板,不大一会功夫便直奔当年害得他被小学老师惩罚,课间背诵无数遍的小学生行为守则去了。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忆苦思甜,兼且替自己减压的恶趣味吧!大江龙君敖平坐在下头听得嘴巴越张越大,祂表情呆滞地用手指捅了捅坐在身旁的洪泽水君章渝,低声说道:哎,林兄说的那个家伙是我吗?抬眼仔细端详着一脸老年痴呆相的敖平,章渝又认真看了看在台上狂喷口水的林旭,天生一副圆胖猫脸的祂眉眼五官都快抽搐到一起了,死命地摇着头说道:呃,反正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闻声,敖平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充满真挚地说道: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完全不像。
林兄这张嘴,那真是舌绽莲花啊!第二百三十七章 敲定在地祇们众目睽睽之下,林旭毫无节操地把平日里最喜放鹰走狗,连带干点拈花惹草勾当,时不常还要来点强抢民女之类不入流的嗜好大江龙君敖平,吹嘘得如此肉麻露骨,可谓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对林旭如此作法看不过眼的大有人在,只是地祇们心中一百个不忿,也不能不考虑形势比人强的问题,谁也不敢贸然站出来唱反调。
眼下这个场合是考验站队的关键时刻,绝非聚在一块平心静气地讨论孰是孰非。
从本质上来说,只有自家人和外人的区别,没有明白人和糊涂人的差别。
皇帝的新衣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天真孩子才会站出来戳穿真相,若是搁在一群老谋深算的家伙当中,谁也不会傻乎乎地跳出来当出头椽子,徒自惹人记恨。
一身纨绔习气,大江龙君敖平的人缘如何不问可知,一位与祂旧日结怨的大野水君西门衰站了出来,冷嘲热讽地说道:哟,照此说法,在场的列位除了敖龙君,别家就没资格争这个盟主的位子了?西门衰这句话在明面上是指斥林旭言辞不当,骨子里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奔着敖平而去。
弯弯绕林旭一听就明白了,立马虎着脸说道:这话可不是在下说的,若是有人肆意诋毁在下的声誉,休怪林某不留情面。
唇枪舌剑的争论是分不出高下的,大家吵闹了个把时辰,事情还是没能拍板定下来。
神祇的耐性还是比较好的,除却替敖平张目的林旭等一众盟友,别家都抱着拖延时间反正没坏处的想法。
行了,不就是个居中联络的角色吗?这算多大点事,不用商量了。
林小子,既然你说这条小龙能胜任,那咱们就先定祂好了。
要是祂不行,大不了咱们再换个盟主。
敢于在众多地祇面前如此放肆地讲话,大有一锤定音之势,此等大牌做派非大妖孟蜀莫属。
姑且不说修为道行高低如何,只看这位大佬曾经参加了三百年前的惊天大战,今时今日,它竟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四处走动,而不是供人瞻仰,稍微有点常识也该晓得这位绝对惹不起。
论资历没得比,论实力也没得比,孟蜀隐隐有成为妖族总瓢把子的风范,那就论势力也有了。
谁挑头跟它唱对台戏,岂非是老寿星上吊,自个活腻歪了嘛?在孟蜀开口之后,会场内外听不到一丝杂音,好似无人反对孟蜀的意见,又仿佛是无言的抗拒。
见此情景,林旭禁不住摇头叹息,为了捧敖平上位可谓是豁出脸皮。
好话说了一箩筐仍难服众,不及孟蜀一句话便板上钉钉的威势,归根究底还是实力不济呀!推举盟主的事情至此也算是尘埃落定,大江龙君敖平被推举为盟主,也就是实际上的总联络人,在未来一段时期内,祂将负责协调地祇们的行动。
随后,在林旭强烈要求和鼓动之下,神祇们也得出了一致观点,即是为了免除未来腹背受敌的祸患,及早防微杜渐是有必要的,干掉潜伏在左近的三股异族神祇势力,这也是华夏神祇们理应承担的共同责任。
事有轻重缓急,东瀛神系那边刚被林旭专程点了一把阴火,估摸着火头正在酝酿爆发当中,贸然拉着一支大军压过去反倒可能坏了大事。
在南荒方向,神秘莫测的奥陀业已在林旭乾阳神雷摧枯拉朽的威能之下化为了飞灰,一丝真灵归于天外,无法确知有多少个此类暗桩存在。
不用多说,大海捞针似的在茫茫数千里热带雨林中拉网搜寻臆想中存在的敌人,这法子也未免弱智了点。
需要向哪个敌人展开行动的决策过程中,经过一番激烈而充满火药味的探讨,最终还是用简单的举手表决程序来决定。
遵从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基本原则,华夏神祇们确定十字教更具危险性,把十字军划定为下一步的主要打击目标。
换言之,从此时此刻算起,华夏神祇们正式准备与十字教开战了。
神祇肆意屠戮凡人是禁忌中禁忌,敢于触犯者,到头来都是要倒大霉的。
疏而不漏的因果律不是摆设,别看你现在闹得欢,早晚给你拉清单。
毫无疑问,十字教的狂信徒也在凡人之列,所以他们不能成为攻击目标。
这样一来,按照十字教的划分方法,只有万能的主和祂手下号称二十亿的天使军团符合筛选标准。
怎样才能引蛇出洞,这桩棘手差事很快落到了因为风头出得太大,引起同僚们普遍不满的林旭头上。
所谓能者多劳!既然你如此活跃高调,那就干脆一客不烦二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由你一肩挑了吧!不由分说便被神祇们扣上了这顶大帽子,林旭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事着实叫林旭感觉挠头了,地上的十字军好找,十字教也跑不了,天使军团神出鬼没行踪不定,雅赫威根本连一面都没露过,叫他上哪去找哇!会议散场后,驻足于封神台上的林旭仰望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呆,忽然从背后传来孟蜀那浑厚的嗓音,说道:林小子,可是在为了任务发愁?莫急,凡事总会有法子的。
闻听此言,林旭苦笑起来,摇头说道:哦,孟前辈,在下倒不是为了这件事发愁。
那你在想什么?这时,孟蜀抬手摸着自家的一颗大光头,不解地晃着脑袋。
见状,林旭眯起眼睛一笑,说道:不知前辈是否见过前任的霍山神?这个问题超出了孟蜀的预料,摇头说道:嘶!这话该从何说起呢?不熟,见过一面罢了。
那位前任霍山神声名不显,手底下也当有几分真才实学,俺们在无尽虚空与那些域外神魔交战的时候,听旁人说祂手段狠辣多变,大家都看不出路数。
林旭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那位陨落了的霍山神是最低一阶的山神,假如说祂是走纯粹神道之路,不该有这么强悍的战力,如此说来,应当是兼职了。
沉思片刻,林旭继续追问道:那祂是怎么陨落的?这时候,孟蜀继续大摇其头,然后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道:这个俺也不知,那时候域外神魔势大将我等结阵杀散,战场纵横数十万里,杀都杀昏头了,哪能知道各处的状况啊!讲到此处,孟蜀脸上流露出缅怀追忆往昔岁月的神情,话音也停顿下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孟蜀的话锋又是一转,说道:当年战后俺听一位老朋友说起,霍山神的陨落怕是别有内情,好像不是战死那般简单。
闻声,林旭一惊,跟着低声说道:……是这样吗?性情豪迈如孟蜀,显然不喜欢提起这些令人悲伤的事情,迅速摆脱了这段容易勾起旧日感伤的回忆阴霾,一摆手说道:唉,罢了,咱们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事,你小子有什么正经事就赶紧办吧!孟某去也!不言自明,凡是你能用眼睛看到的敌人总是比较容易对付的,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不出声的卑鄙家伙,才是真正可能带来致命威胁的死仇大敌。
最可怕的一点莫过于,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何时何地突然跳出来从背后捅你一刀。
上述的这一番言论,正是林旭搜索十字教的后台老板不果之际,有感而发的切身体会。
十字教每天都会举行祷告和弥撒等例行宗教仪式,这些活动是以凡人为主,压根连根鸟毛都看不见,更别提什么十字教的总后台雅赫威了。
蹲守在十字军位于天水郡的驻地外面,林旭抱着守株待兔的心思,前后耗时半个月,结果连一根天使羽毛都没瞧见,诸多辛苦尽皆作了无用功。
换做一般人,多半灰心丧气地放弃了。
对于人类而言,把自己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种成功概率极其渺茫的行为是不足取的。
时间感已经从人类过渡到神祇的林旭则依然耐得住性子,索性把神祇金身死死钉在这一点,这回算是跟十字教杠上了。
他就不信这个邪,要说为了鼓舞在战场上占不到便宜的十字军,十字教的上层人物难道按捺得住,一直不动用召唤天使,或者是相似形式的手段来显露神迹吗?圣光洗地和天使降临,这两招是十字教惯用的把戏,而且屡试不爽,不止一次挽回过低落的士气。
一路上高歌猛进,东来的十字军跨越了万水千山的漫漫长路,如此艰辛的远征跋涉,他们是指望不上来自西方老家的后勤补给。
十字军所需的粮食和物资全部靠掠夺解决,这就不用说了,他们处置占领区民众的手段极其残酷,往往是整个城市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屠杀干净,或者是在宗教人员主持下组织起规模宏大的露天烧烤大会,一把火把十里八乡的秦人拉来都变成烧烤材料。
相形之下,作风同样野蛮残暴,好歹不会把所有奴隶统统杀光的铁勒人,在这场大家比赛谁人品更烂的竞赛中稍逊了一筹,无奈地输给了后来者十字军。
即使同样是强盗土匪,有文化的就是更强啊!在战况长期迟滞不前导致的焦躁情绪,以及对己方可能战败的恐惧心理夹击之下,十字军的滥杀无辜的行为愈发变本加厉。
旧时号称百万人口的陇西诸郡,而今居民户数大概连旧时的一成都不到了。
那些世代生活在陇西的秦人,无论早前多不情愿跟践踏自己家乡的铁勒人合作,在十字军更为残酷血腥的手段出现后,迫于现实压力也只能低头认命,识时务地转而支持铁勒人与十字军作战。
人心向背发生逆转,对于十字军非常不利,在这种到处都是敌人的环境中作战,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欲进乏力,欲退不甘,陷于如此窘境,十字军的士气堪比金融海啸后的股市,一路阴跌不休。
林旭正是看清了这个事实,才笃定地认为他们迟早会玩弄显露神迹的手段挽回局势。
如果说为了避免被敌人察觉就搁置惠而不费的底牌却不用,这也未免小看十字教上层人士的智商。
在一个宗教组织内部,中下层有许多狂信徒不足为奇,不过那些能爬到金字塔尖端的聪明人,无一不是比老狐狸还狡猾的奸诈之徒,只要不损害自己的根本利益,他们才不在乎谁会倒霉。
第二百三十八章 张网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初时十字军方面丝毫没有动静,直到某一天的下午时分。
十字军营地内地位最高的随军大主教突然敲钟召集了军队的高层人物议事,跟着召集全军宣布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弥撒。
察觉十字军营地方面的骚动状况,林旭自是心头一喜,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可算是给他等到了下手的机会。
在地球上的时候,林旭早就知道十字教唯我独尊的时代,做事的风格多么霸道和不可理喻。
这帮家伙们又特别喜欢铺张浪费,举行一次仪式提前个把小时就大肆鼓吹,既然摸清了对手的脾气秉性,此刻有的放矢当然就容易得多了。
……我们赞颂那天上的主,您是开始,您是终结,您是昔在、今在,直至永在……当夕阳余晖开始照耀大地之时,这场规模浩大的弥撒徐徐拉开了帷幕,随着由少年唱诗班的嘹亮歌声,晚霞尚未褪去的空中骤然亮起一道白光。
紧随其后,伴着一阵若雪花般缤纷落下的白色光点,背生一对羽翼的天使蓦然出现在蓝天之上。
祂那极具中性特征的面庞和平坦的飞机场身材,叫躲在暗处窥探的林旭泪流满面,此情此景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春哥与曾哥的过人神采,看来天使下凡也就这样了吧!捕鸟需张网以待!这些日子以来,林旭蹲在这穷山恶水的战场边上,他可不是从早到晚干瞪眼望着天空,幻想着天上掉个馅饼下来。
如何对付天使这样机动灵活的鸟人,早年间因为与维京人冲突,曾被阿萨神族涮了一把,林旭肚子里备下了一整套实施方案。
见到正主登场,他在无限缅怀远去的地球生活之余也没忘记启动预设埋伏,这一下着实给了这位登台演出的天使和下面充当观众的十多万十字军士兵以极大惊喜。
这时,林旭的双手十指不断变化出层层虚影,结成了各式印契,预设在十字军营地四周的捕鸟陷阱也随之开启了。
这些由众多简易法器共同构成的陷阱集群,这时候一起指向了半空中正摆着POSS缓缓下落的天使,这就是以有心算无心的好处所在,设计周全之下,你想失手都难哪!嘭!嘭!嘭!轰——仿如钢针刺破气球所发出的乒乓脆响,不计其数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球体,从周围的山峰上弹射出来。
这些圆球在飞行途中猛然弹开,在阳光映射下显得美丽绚烂,犹如彩虹织就的一张张大网。
这些疾速弹出的金色丝网从上下前后左右,各个不同角度一齐罩下,不存在覆盖死角问题,瞬息之间就把那名天使捆成了蚕茧模样。
这一次林旭也没忘记要在罗网上附带一系列诸如破法和禁锢之类的禁制,平日里不甚起眼的小手段,直接导致了天使丧失了本能的浮空神通。
这个霉运当头的家伙干脆利落地从数百米的高空一头栽下来,眼看着就要真身演绎一下那个许多人听过,却罕有人见过的,天使下凡脸着地的笑话。
主说,凡是那天生高贵荣耀的,不应被世俗的尘土玷污。
正当地面上的人们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随着这一句话音响起,从高空坠落下来的天使神奇地终止了惯性下落。
虽然祂悬浮在距离地面几十米的低空,没有了坠机的危险,然而,天使无论怎么用力挣扎,祂也摆脱不了束缚行动的重重罗网。
大预言术?信心满满的林旭看到了这一幕,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凝重神色。
大预言术算是神祇具备的基础神通之一,效果是在一定空间范围和时间尺度之内,打乱或颠倒事物的因果关系。
举例说明一下,譬如一个人在张弓射箭之前预先确定了自己射中靶心的果,那么无论其后发生何种变故,哪怕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总之千变万化的因也改变不了业已确定下来的果。
综上所述,在因果律的作用下,这枝箭必定射出,而且必然正中靶心,因为这是被扭曲成为历史的事件,无法被二度改写。
万物一体制衡!越是强大的天赋神通,受到的限制约束也就越大,否则世界迟早要给玩崩溃了。
普通神祇使用大预言术,限于自身实力不足,仅能发挥出很微弱的效力,达不到超范围扭曲因果律的特殊效果,大概仅限于实现本身力所能及的愿望,可说是一门不折不扣的鸡肋神通。
与之近似的神通在华夏神系被称作金口玉言,同样不属于什么普及型神通,只有极少数的大神才够本事把这门神通运用自如。
大预言术晦涩得如此令人挠头,以至于连神祇都敬而远之,但是十字教的修炼法门别出机杼,巧妙地弄出让凡人通过苦行掌握这门奇异神通的法门。
当然了,从本质上分析,这种专供人类使用的大预言术仍是个劣质山寨货。
实践运用的效果在神祇们看来压根不值一提,祂们不用这门神通也能完成,所以有等于无。
话虽如此,这手段若是用来辅助传教,堪称为无往而不利的神技,慑服那些无知凡人易如反。
一名练成了大预言术的神职人员,只要小小地露上一手就足以征服一个国家,赢得愚民们顶礼膜拜奉若神明。
今天林旭的目标是生擒天使,从祂口中挖出十字教神系的情报,为此他预先作了周密布置,才有此时此刻一网成擒的痛快淋漓。
假如中途被人横插一杠子,哪怕只是受到干扰,给了天使挣脱束缚,或是自我了断的机会,再想找到如今日这样好的设伏时机,那就是千难万难了,林旭怎么能对这个使用大预言术的家伙不心生忌惮呢?所有这些考虑都是在林旭脑海中的一闪念间,他没时间仔细剖析当下局势如何,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不安定因素悉数击碎。
暗自下了决心,林旭手结印契,在一片金色晚霞照耀下现出身形,朗声说道:领域之内,万法非主,唯我是主!这时候,炽烈如正夏日午火辣阳光的金色光芒,伴随着林旭的话音充盈在偌大的天地之间,排斥着一切异种能量存在。
握在林旭手中的落日弓所发出的光芒,在最初一刹那辉煌过后趋于平稳,远望之犹如一轮红日停留在山巅之上。
单外表看起来貌似光属性的法宝,实则是阳属性。
这种细微差别在凡人看来难以区分。
然而,究其根本,这二者在法则层面差出了十万八千里之远,压根不是一码事。
一贯被十字教倚为根基,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光系术法,到了这时候则显得十分尴尬。
在林旭蓄意制造出的纯阳领域之内,连同四大元素和五行等多种能量被压制得欲振乏力。
平日里活死人肉白骨的大复活术,在这种极端环境中施展出来只怕也连蚂蚁都救不活,其他门类的术法效果怎样,那也是可想而知了。
林旭摆出了稳操胜券的姿态,嘴上也没闲着,不失时机地讥讽说道:鸟人你就别挣扎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脱身,我在这辛苦等了你好久,下的功夫岂不是都白搭了?闻声,在罗网中暂时停止挣扎的这名天使,祂那双泛着湖水绿色的清冷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或许天使这种存在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情绪波动。
陷入罗网的天使抬眼看着笑容可掬的林旭,冷冷地说道:我是主的仆人,袭击我,主会惩罚你。
林旭对此全不在乎,咧嘴一笑,说道:谁管祂雅赫威想怎么样,反正那也是后话了。
记好了,你是我的俘虏,得有当俘虏的自觉,知道了吗?鸟人!我是主的仆人,不是鸟人。
出于一种胜利者的炫耀心态,林旭不紧不慢地反唇相讥说道:你长得像人,还有一对鸟的翅膀,不叫你鸟人叫什么?在传说中,天使这个物种,呃,姑且就叫物种吧!其实是雅赫威创造出来侍奉自己的专职神仆,或许是受到量产制造技术不够尽善尽美的负面影响,总之很难看出天使有近似于人类的感情变化,祂们的行为举止显得十分木讷。
林旭的调侃言辞没有再度得到回应,那个躺在地上捆得跟粽子似的天使闭上了眼睛,别人也猜不出祂心里在想些什么。
背后敲闷棍得手!始作俑者林旭背着战利品潇洒地走掉,十字军营地可就天下大乱了。
天使降临本是一桩鼓舞军心的喜事,军士们却目睹了在半道上,主的使者被人家一网成擒,跟捕野猪一样直接拖走了。
这种事情岂会是寻常变故,这是当面打脸哪!随即,十字军的贵族将领们四下派出侦察兵打探消息,企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追踪那个神秘袭击者的踪迹。
那些对于整个事件不明所以的士兵,在意外发生后立即勒令回到营帐不准外出,心情悲愤的骑士们集体跑到小教堂向主祈祷忏悔,作为此次事件风暴眼的十字教高层人物们,他们不得不苦着脸召开了闭门会议磋商对策。
总而言之,所有一切事情全都乱套了,只因为林旭这厮不要脸的偷袭。
要说跟天使这种生下来就套着标准克隆人模板,同时兼有无口、无心、无表情的三无生物打交道,林旭生平还是头一遭,他难免有点手生。
在初时的简单尝试交流过后,林旭明智地放弃了用言辞打动对方的想法,这家伙根本是油盐不进的死心眼。
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这次林旭也下了决心,非得拿出点足够残酷的手段才能摆平眼前的顽固分子,务必要让祂学聪明一点。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让顽石点头的方法都有很多种,叫本来就会说话的存在开口,那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事。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呃——啊!在这座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地牢里,一盏外形古朴的黑色陶制油灯被摆在了最为醒目的位置上。
这盏灯头上缓慢燃烧的诡异火焰,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色光芒,不免给人以阴森恐怖之感。
在这盏灯的正上方,悬挂着被一对通体闪耀金色符文的锁骨琵琶钩吊起,摆出了标准吊炉烤鸭姿势的天使,此刻祂悬在半空中承受着下方诡异绿色灯火的熏陶煎熬,时不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和呻吟声。
闻声,林旭抬头瞥了一眼俘虏,看似随手拨弄两下灯芯,冷笑着说道:哼哼,你别以为天生没有痛觉我就对付不了你?这世间但凡有灵魂的存在,只要被这阴火灯慢慢煎熬,时间长了就没有一个能挺住的。
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这才三天功夫,我的时间还多着呢!至于你,就留在这慢慢地享受吧!第二百三十九章 逼供抛下一句恫吓话语,林旭作势便要转身离去,他刚走了几步之后,旋即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微弱声音,呻吟着说道:……我说……我说。
闻声,林旭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叉手望着目光散乱无神的天使,不无揶揄地说道:哟!这么快就要招供了,该不会是打算耍我吧?要不,咱们多等几天再聊一聊?时时刻刻被迫体会着灵魂被阴火缓慢烧灼消耗,那种难以言表的痛苦滋味实在无法形容,既像被针扎,又像被火烧,又像是钝器伤害。
简单来说,除非亲自尝试一下,旁观者难以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这种残酷刑罚的感受如何,唯有那些真正深受其害的受刑者才能切身体会到这种刑罚的可怕和恐怖之处,那不是任何有灵智的生物可以抵挡的苦楚。
除非你有能耐断绝灵魂感知,否则就不要幻想着能凭意志力抵御这种方式的酷刑逼供。
虽然肉体上看不出半点伤害痕迹,精神早已陷于极度萎靡状态,这个不行落到林旭手里,持续被折磨了数日的天使微微点头,说道:放我下来,什么都告诉你……哗啦啦……闻听此言,林旭微笑着打了个响指,随即,一阵铁链摩擦下落的清脆金属撞击声响起。
原先跟咸鱼似的被高高吊起的天使应声跌落到了石板上,那盏令祂胆颤心惊的油灯不知何时也消失无踪了。
如今,在这间安静的囚室里只剩下了林旭与精神恍惚的天使四目相对。
打量着俘虏的迷茫表情,林旭叉着胳膊,表情似笑非笑地说道:很好,咱们重来一遍,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走路!据说讯问口供必须从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开始,只要犯人开了口,往后再想抗拒审问者,心理防线就不会那么牢固了。
照猫画虎的林旭如此提问,天使老老实实地作答说道:尼沙尔。
林旭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的年龄。
……无法换算。
在不同世界之间的时间轴也是不同的,如果没有其他参照系,的确很难进行精确换算。
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抑或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全都是在讲这个道理,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是相对概念,无法加以量化。
叹了一口气,林旭摸着下巴,反省自己犯下的低级错误,苦笑着说道:那好吧!下一个问题,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天堂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听好了,是所有的。
自称尼沙尔的天使表示屈服后,此刻倒也痛快得很,如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在主的之高王座下,天使分为九个等级,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主天使、能天使、力天使、权天使、大天使和天使,我是最低一级的天使……这些大而化之的情报搁在地球的话,随便开个搜索引擎就能找出一堆来,林旭也没拦着尼沙尔把这些垃圾资讯讲出来,他的时间很充裕,不必急于一时。
一直等到尼沙尔把这些不值一文的情报说得差不多了,林旭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们从天堂来,怎样与这个世界进行接驳?闻声,尼沙尔停顿了一下,面对着祂的沉默状态,林旭的一颗心悬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对峙过后,尼沙尔声线全无变化地说道:方舟!需要用方舟。
说吧!你的方舟在哪?天使降临当然是从天堂而来,林旭的双眼冒起精光紧盯着尼沙尔,一字一句地逼问。
也许是真的想开了,抑或是认为这个消息不会损害主的核心利益,在犹豫了几秒钟以后,天使尼沙尔低声说道:……方舟在死海。
当日,为了监视十字教的行动,林旭派遣化身在片界西部转悠了很久,对那边的山川地理形势他也摸得八九不离十。
天使尼沙尔所说的死海不大出名,林旭曾经在漫无目的的流浪旅途中无意中到访过一次。
那是位于波斯王国西南部广袤沙漠中的一座咸水湖,死海的水域面积会随注入湖中的几条河流水量因季节变化增减不定,平均来说,总面积大概比杭州西湖大出几十倍。
在死海的周边没有人类定居,只是偶尔有些游牧部落到死海岸边,为的也是拾取一些天然食盐结晶饲喂牛羊,简而言之,死海附近是一片异常荒僻空旷的不毛之地。
强化了囚室的禁锢措施之后,林旭跟着将大部分神识转入神祇金身,而后启程奔赴西方。
一路无话,当林旭降下遁光时,眼前荒芜寂静的死海还是他记忆中的老样子,完全看不到方舟存在的痕迹,不过林旭对此并不意外。
哪怕是如山岳般庞大的事物,想要瞒过人类的肉眼凡胎,那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小事。
像是海市蜃楼那样的自然现象都能令人类自负的感官迷惑失灵,分辨不出真实与虚幻的差别,又何况是由天使施展的神术伪装?随着神识如水银泻地搜索每一寸土地和湖水,林旭花了几分钟时间突破神术屏障,在死海的湖面上缴获了这艘方舟。
计划完成了第一步工作,随即,林旭开始从头到脚地对这艘外形如四方盒子的飞行器进行解析。
任何一点貌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都没有被轻易放过,林旭知道如果不懂得一件法宝如何运作就贸然拿来使用,碰到法宝的制造者,或者是懂得其中暗藏玄机的对手,那时候就麻烦大了,很多自信爆棚的家伙都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他可不想成为被后人追悼的那种悲催人士。
在方舟布置简洁,几乎看不到装饰与突出物的舰桥操控室内,林旭闭着眼睛作假寐状,他的神识此刻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扫描这间舱室。
能否找到那个预想中的切入点,很可能是决定未来行动成败的关键所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多久之后,面露喜色的林旭忽地睁开了双眼,他无比兴奋地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小东西,我可找到你了。
一艘航船在大海中行驶需要依靠海图和罗盘来指引正确航向,如此才不至于跟暗礁、浅滩、冰山之类的死亡使者共舞。
基于同样的道理,要在不同世界之间穿梭往来,超时空的航行者所承担的风险,比起随时会遭遇风云突变的海洋航行还要凶险无数倍。
正因如此,林旭寻找的方舟核心组件就是貌不惊人的导航仪。
这个外观看似空心地球仪的小玩意里面,不仅储存了不同空间的多维坐标信息,而且在航行途中会自动根据数据提示修正航向。
只有如此,驾驭方舟穿行在不同时空中的旅行者们,才不至于永远迷失在亿万个空间和时间的湍流之中。
尽管目标物业已找到,林旭也没有多少轻松时光可供享用,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十字教遵循的这套术法系统自成一格,从低端到高端,术法与炼制手段都与华夏神系的法术跟神术格格不入。
一个华夏神祇想要彻底弄清楚方舟的构造原理,难度不啻于一条鱼想要弄明白鸟儿如何能翱翔在蓝天之上。
唯一让林旭鼓起勇气的事实是,无论哪一种术法,只要上升到法则层面,终归是要与大道接轨的,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铁律。
所谓不合于道者,必将不存。
一切不符合大道法则的事物,甚至连存在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它们必然被抹杀于无形之中。
恢弘如天地,浩瀚如宇宙,卑微如草芥,渺小如微尘,污秽如粪土,这一切的一切全都需要符合大道的基本规则才行,唯有如此才能被允许存在。
正如人们想象不出,在一个标准二进制运算系统中如何能出现除了0和1以外的其他数字,在大道构成的世界中,不符合大道规则的事物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即使退一万步讲,这种悖逆大道的畸形怪胎真的出现,那么在最精确的时间计量仪器也无法测量出的极短时间内,外来异物就会被法则抹杀得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这艘被林旭缴获的方舟,最终的下场是被拆成了一堆原材料。
林旭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不可,为的是防备十字教在方舟里面留下暗门,他可不想迷失在通向某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荒凉时空的裂隙里。
类似这种事情在地球历史中是有过教训的,土财主伊拉克买了白头鹰的武器,还有其他西方国家的一些先进武器系统,结果到双方闹翻了开战之时,这些高科技装备中暗门程序接收到设计者预留的特定讯号,立马自动关机失效。
害得伊拉克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输得一塌糊涂,吃的这个哑巴亏也是功不可没的。
林旭按照自己对方舟超时空迁跃原理的理解,重新构建了一艘外观与被拆毁的方舟完全一致的飞船。
当然,内在设计和功能已经跟原装货色大异其趣,只能说样子看起来一样,内里就不是一码事了。
其后,林旭带着战利品折返霍山,而后通知敖平,请祂出面召集四方盟友共商行动计划。
敖平作为林旭的老邻居,远比其他地祇来得快,时隔不久一见面,祂就戏谑地说道:林兄真是行动神速啊!咱们上次说到要摸清十字教的底细,你这么快就得手了,啧啧!闻听此言,林旭笑了起来,他也没多言语,挥手召出一座多维立体模型,显示着从本世界迁跃移动到天使军团大本营天堂山的飞行路线图。
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敖平面露犹疑之色,说道:办法找到了,咱们直接杀过去,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一向做事比敖平还要谨慎几分的林旭一笑,接口说道:嗯,我也觉得操之过急,待会等大家来了,咱们再商量一下,我想总会有合适办法的。
过了一会,几位距离霍山较近的地祇陆续出现在封神台下,林旭吩咐一声,从旧山神庙抽调来的侍从们奉上精致茶点,请这些先到一步的盟友休息。
直至接近日暮黄昏时分,除了个别声明琐事缠身无法及时赶到的地祇,其他参与会盟者都到齐了。
这时,大江龙君敖平跟林旭交换眼色之后,祂整理一下冠冕来到封神台的空地中央,先是挥手显出那幅路线图,跟着开口说道:诸位盟友,敖某已得到确切消息,十字教老巢在于此处,诸君以为该当如何着手为好?第二百四十章 集会敖平宣布了华夏神系对十字教的侦察活动取得阶段性成果,封神台的会场内响起了交头接耳的低沉嗡嗡声,与会的地祇全都面露凝重神情。
身在一方天地之内,地祇就是地头蛇,甭管祂们捅了多大的篓子,在头顶上终归有天道罩着。
这事也可以反过来理解,若是出了这个世界,祂们立时就成了离水的鱼儿,一身本领只怕发挥不出一半。
在一阵私下交流过后,一众地祇大多不吭气了,祂们表情严肃得好似庙里的泥塑金刚,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姿态。
这倒不是说祂们太胆小,委实是看不出如此劳师远征能有多大胜算,明知此行凶多吉少,谁还愿意参加呢?见此情景,林旭不得已站了出来替敖平帮腔,说道:想必大家也觉得孤注一掷的法子不稳妥,在下猜得不错吧?听了这话,在列席的地祇中东心雷起身说道:尊驾所言不差,在天地之内抵御外敌侵扰,此乃我辈职责所在,自无推卸之理,这远出亿万里之外的地方……唉!老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自打被三百年前的那场惨烈保卫战弄得青黄不接以来,华夏神系的地祇们原本怀着的老子天下第一的高傲心气已然丧尽。
假如敌人气势汹汹地杀到家门口,祂们还能鼓起勇气奋起一搏,不过纠结起队伍主动杀到别人老家去,这件事对于大多数地祇们而言,可谓荒谬至极啊!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一众地祇,林旭缓缓说道:在下业已考虑清楚,主动出击确有风险不假,那么引蛇出洞这个法子,不知列位同僚以为如何?曾经有一个笑话说得好,身处极端保守的环境中,你说要在屋子的墙上打开一扇窗户,他们会疯狂阻止你的行动,假设你再说要拆掉房子好透气见光,那么这些反对者就会马上赞成你先前那个开窗户的建议。
这种朝三暮四的把戏并不新鲜,可笑的是还能屡试不爽。
在敖平过激冒险的行动计划和林旭相对稳妥一些的提议两厢参照之下,地祇们会有何种选择,估计也不会超出预期。
话虽如此,现场的反对声浪依然存在,一名面容苍老的城隍起身说道:想那异族神祇亦是诡计多端之辈,尊神所言引蛇出洞,此事说来轻巧,做来怕是不易吧?闻听此言,林旭抚掌而笑,在会场中踱步说道:呵呵呵呵,这个诸君不必担忧,在下自有办法。
既然诸位盟友以为此法可行,那不妨就此商定,咱们口说无凭,到时自见分晓。
相比于一般多神教的多头领导和松散组织架构,十字教神系的金字塔式管理体系无疑是特殊范例。
在十字教神系当中,被承认为神明的只有主神雅赫威老哥一个,余下的那些诸如圣子弥赛亚、圣母和一众的炽天使,祂们全都不被视为神灵,而是雅赫威的附庸而已。
哪怕在祂们之中不乏具有神位和神格,乃至于拥有神职的存在,情况也没有任何特例。
由此可见,十字教的天堂在本质上来说只不过雅赫威的一言堂。
弄明白了这个大前提,晨曦天使路西法等叛逆炽天使的行为也就很容易被不熟悉内情的人所理解了。
祂们只要离开上位无望的天堂体系,立马就能获得神祇荣光,力量足以自立门户,那又何必寄人篱下呢?不可以万众而奉一人!在人类之中这个法子叫独裁,若是推而广之,在神灵的世界里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屁股决定脑袋!孤家寡人高居无限荣光的王座之上,雅赫威当然不会轻易出动,身娇肉贵的独裁者们习惯性地把自己的那点既得利益看得比一方天地都大,不过在雅赫威之下的那些天使,祂们仅仅被视作仆役和打手而已。
如果有着切实需求,譬如说就像不久前荡平两伙敌对神祇那样的大战,天使军团出征也是容易预见到的结果。
摸准了十字教的脉门,结束此次公开讨论后,林旭向敖平和萧柏琅、龙石耳等盟友简略陈述一下自己的行动方案,满怀信心地说道:呵呵呵呵,我的蜜罐计划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
的确,一派和谐景象的十字教神系不似克苏鲁神系行踪诡秘,甚至是出现了内部互不统属,不同神祇之间时常彼此倾轧的内乱现象,但是十字教的高端力量也同样隐藏得极深,轻易不会露头。
即使是天使军团这样跑腿卖命的炮灰角色,一般时候,人间界也连祂们的影子都瞧不见。
若要勾引天使军团离开经营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巢天堂山,必须的前提条件之一是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
好在这些麻烦林旭已有腹案,前些时假扮秦人工匠到陇西的几个化身相继传回一条消息,给予了他充足的信心。
铁勒人由于前线战事不利,乌护奇拉有打算请来联盟所属的萨满巫师举行一次大祭,呼唤世代供奉的草原大灵助阵。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铁勒人使出这一招来,对面的十字教就非得接招不可。
况且,为了鼓舞远征万里,师老兵疲之态初现端倪的十字军上下的士气,这一战还务必赢得干净漂亮才行。
知晓了这些前提条件,天使军团的出动就不需要多么高深莫测的占卜手段了,只要一点点逻辑推理就能搞定。
林旭想要提前作出具有针对性的部署,其实算不上多大难事。
可是千万别忘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警钟长鸣的古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谁都能在完成布局之后理所当然成为那个满盘通杀的大赢家,谁胜谁负还得由事实来说话,关起门来做白日梦是肯定不成的。
呜呜呜——游牧民族最为钟爱的乐器之一就是号角,因为在空旷浩瀚的草原大漠,唯有那些音色苍凉高亢的乐器才具有最强的穿透力。
无论心情是喜悦还是悲伤,凡是在茫茫草原上支起了毛毡帐篷的地方,人们总能听到或是呜咽低沉,或是嘹亮奔放的号角声蓦然响起。
在极富草原气息的音乐伴奏下,几名萨满巫师身穿缀满了小零碎的法袍,一番手舞足蹈的癫狂表演后,他们齐声高呼道:奉献祭礼!无论是早在世界形成之前便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旧部落,抑或是在这个过程中随着其他片界合并的新部落,他们的文化系统都是非常近似的,万物有灵的萨满教是草原民族的普遍信仰。
时间向后推移,在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率军侵入中原后,为了有效支配那些来自陌生部族的战士,最大限度地掌握人心,他开始逐步扶植萨满教的势力。
思结祢度是试图通过共同的信仰力量,从而将原本互不统属的草原部族粘合在一起,使之融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
非常可惜的是,随着汉水之滨的一声炮响,宣告了思结祢度的宏图霸业中道夭亡,全盘计划都成了镜花水月。
思结祢度故去后的两位后继者,无论是达契桑陀还是乌护奇拉,他们都没有前任思结祢度那样无人可及的威望和手腕,只好把这个即将成形的大铁勒帝国跟切蛋糕似的一分为二,倒退回到了部落联盟时代。
如今,正面承受着来自东征十字军的压力,乌护奇拉不得已向旧日的竞争对手达契桑陀求援。
考虑到唇亡齿寒和彼此历史渊源的深厚关系,一度冰炭不同炉的两人目下也只得捏着鼻子,坐到了同一条板凳上。
若非如此勉力维持,及时联合已分裂的铁勒诸部和高车诸部,鼎盛时期一度打算饮马江水的铁勒人,这当口怕是已经给十字军撵回大草原放羊去了。
在刀光剑影,箭如雨下的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骁勇善战的铁勒人未必打不赢十字军,肩膀扛一脑袋,谁怕谁呀!十字军的装备确实精良,骑士们的全身板甲坚固得跟乌龟壳似的,弓箭攒射基本无效。
秦人工匠制造的蹶张弩和腰引强弩倒是力道强劲可以射穿板甲,可惜射速又太低了,不过板甲也绝非没有弱点,若是被流星锤和铁蒺骨朵之类的重兵器狠砸上几下,即便盔甲没事,里面的人也就差不多也该脑震荡了。
真正叫铁勒人觉得头疼的要害,恰恰是十字教那层出不穷的神术,什么这光环那光环,反正治疗增益的术法一大堆,尤其是那些浑身闪烁光芒,华丽得跟圣诞树似的圣骑士,尤为令铁勒人头疼。
经常是围着砍他的人自己累了个半死,那个挨打的铁皮罐头都还连皮都没破。
格外令人气愤的是,十字军的伤兵只要还剩下一口气,晚上收兵回营得到牧师的神术治疗,第二天早晨他们就能活蹦乱跳地再上战场,一个人好像可以当成好几个人来用,这就未免太欺负人了。
纵然对手使出了凡人难以匹敌的异术,铁勒人也不会逆来顺受。
这一次,宏大祭典正是为了向供奉的几位大灵献祭,请求祂们赐予力量战胜十字军。
大灵是指介乎于妖神和正神之间的特殊存在,原则来说,大灵跟神祇一样能享用人间香火,只是欠缺赐予信众神术的能力,大灵的个体战力也不算突出,只能说是介乎于妖神和正神之间的一种特殊存在。
经过信徒们经年累月的长期信奉,大灵倘若得了机缘,可以转为真正的神祇,在距今更为遥远的上古时代,这种现象的发生概率不低。
时至今日,除却草原之类的蛮荒地带,大灵们的生存空间已被正牌神祇压缩得所剩无几了。
只有在那些得不到正神庇护的地方,即是被文明世界视为蛮荒之地的深山老林与大漠戈壁,大灵们才有一定信众基础,得以继续享用着血祭之类的古老仪式。
从这个角度而言,野蛮民族的嗜血和好战也与大灵对于鲜血和灵魂需求不无关系,野蛮血腥的献祭战俘和奴隶也是草原上极为流行的祭祀方式。
这座由白色石块层层堆砌而成的圜形祭坛,中央祭台高出周围的地面数丈,在祭台的四周则是一圈套着一圈的沟槽。
随着萨满们一声意义不明的悠长呼喝,那些被牵来集体宰杀的白马和白牛、白羊,纷纷倒在了屠刀之下。
成群的濒死牲畜惨叫着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沿着这些沟槽流淌汇集到祭坛周围的四个石砌水池当中。
顷刻之间,一股浓烈扑鼻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味道强烈得熏人欲呕。
见此情景,负责主持祭祀仪式的几名大萨满交换一下眼色,他们开始齐声呼唤大灵,请祂们前来享用丰盛的祭品。
卷三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灵来吧!来吧!来吧!尽管血祭仪式笼罩在诡异氛围之下,在旁观者看来尤为血腥恐怖,甚至还带着几分邪恶的意味,不过这种起源于蒙昧太古时期的祭祀仪轨也有着其他祭祀方式不可替代的功效,因而,大灵们最喜欢这种供奉方式。
不同于神祇能从信徒供奉的香火中提取愿力,继而转化为自身神力,从生物血液中获取蕴含的生命力能直接转化为大灵们的灵力,而且转化的自然损耗率非常低。
特别对于当下那些远道而来的大灵而言,这样一顿由数万头牲畜血祭所组成的大型祭祀,确实称得上一餐饕餮盛宴了,仅次于用活人来当祭品。
咕噜!咕噜!咕噜……这时,位于祭台下方的几个池子里,冒着热气的鲜血恰似烧开的沸水一般不住翻花冒泡,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也愈发刺鼻起来。
得不到天道关照,大灵们不能享受神祇待遇,与此同时,祂们也不必遵守那些神道规则。
举例来说,大量屠戮凡人对神祇来说绝对是个大麻烦,对于大灵们只能说是小菜一碟。
只要祂们在事后把受害者的灵魂和生命力一律吞噬干净,天道就会默认这是一种近乎于狼吃羊的合理行为,完全是符合自然法则的。
不仅如此,因果律似乎对大灵也没什么特殊的惩戒手段,不过是积累业力而已。
相较于神祇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对凡人大开杀戒,这对大灵们几乎谈不到有什么后遗症。
这一次铁勒人不惜血本地连续献祭,他们是打算请出大灵们对付十字军的宗教人士。
反正只要先弄死了这群讨厌的家伙,只留下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铁皮罐头也没多大威胁,多点耐心慢慢敲打一阵子就行了。
谋人者,人亦谋之。
打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之日算起,十字教神系已经连续摆平了三个敌对神系的反扑,哪怕陆续倒下的这些神祇大多不是什么上档次的货色,仅是分身和化身级别的存在,本体被干掉的倒霉蛋加起来也没几个。
然而,雅赫威跟祂手下天使军团的厉害之处由此也可见一斑,即便铁勒人的谋划如何周详完备,又岂能能瞒得过神祇之眼呢?嗡嗡……正当祭祀大灵的仪式即将步入高潮,一阵奇异声音率先登场,紧随其后,一个明亮光点在天顶方向迅速扩张成了光圈。
那些不住徘徊在耳边的低沉嗡嗡声,堪比一大窝蜜蜂在集体颤动翅膀,顿时搅得人心烦意乱。
见状,参与祭祀的铁勒人惊慌失措,乱哄哄地叫喊道:啊!那是什么?快看,天都裂开了!救命啊!长生天保佑!昆仑神保佑!当天上的光圈扩大到一定程度,伴着一声晴天霹雳似的轰然巨响,一条体积大得足以遮住半个天空的方舟通过光圈,施施然出现在了铁勒人的头顶正上方。
不需要采取任何威胁性的攻击表示,仅是这条方舟超大体量呈现在眼前,已经给予了观众们以泰山压顶般的强烈压迫感。
更不用说此时从下方望去,隐约可见方舟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每一个光点就意味着一个天使的存在,那密密麻麻的惊人数量,更是叫人想起扎堆聚拢在蜂巢中取暖的那些小昆虫。
嘟嘟嘟……一名三对翅膀的天使吹响了进攻号角,恰如雨点般落下的天使军团迅速拉开阵势,一举挤占了大半个天空,泛着乳白色的圣光炽烈得甚至压倒了西边太阳的余晖。
登台的排场如此宏大,天使军团也唬不住大灵们,祂们哪一个不是与同类相互吞噬成长起来的?说到刀头饮血,那简直是家常便饭,大灵们从不会畏怯战斗,对祂们而言战斗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嗷——这时,一头外形酷似雄鹰,通体遍生金色羽毛的大灵厉声咆哮起来,只见祂一振双翼飞上蓝天,抢先对来犯之敌发起了攻击。
在疾速向前飞掠的过程中,这名大灵猛然张开了鸟喙状的一张利嘴,位于前方的百余名双翼天使当即被一股无形的引力吸住,祂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吸入那泛着乌黑光泽的鸟喙之内。
紧接着,这大灵连嚼也不嚼,直接囫囵生吞了这些鸟人,瞧祂游刃有余的样子似乎还很是轻松呢!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天生作为雅赫威的战争工具,天使们不具备诸如恐惧和愤怒之类的感情,不过同伴的死亡还是激起了天使军团的强烈反应。
嘟嘟嘟……再度吹响的清脆号角声,仿如具有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原本匀称分散在天空中的天使们随着号角的节奏运动起来,很快在高空形成了几个不断转动的大圆环。
与此同时,一个个体积从如椰子般大小,直至一个人难以合抱的圣光弹相继凝聚出来,虚握在天使们的双手之间,这是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备战态势。
尽管天使的个体力量在人类看来无比强大,可是在那些超乎人类之上的存在眼中,除却少数高阶天使,余者皆是无足轻重的炮灰角色。
哪怕事实确实如此,天使军团仍不失为十字教赖以横行无数个世界的主力部队,以及整个神系的中坚力量。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需要注意到天使军团的军团二字,这才是具有决定性的关键因素。
也许单个天使在神祇面前确实不堪一击,不过当祂们在战场上增加到一个可观的数量级之时,整体战力随即飙升之恐怖,堪比古老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猛兽的亚马逊行军蚁。
天使军团开始展开行动之际,大灵们也马上动手,祂们趁着天使军团尚未完成部署就提前展开猛攻,这样好歹能占到点先发制人的便宜。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问题是大灵们做不到团结一致,祂们彼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的利益纠葛和往昔积累下的恩怨情仇。
在草原上愿意供奉大灵的信徒虽然不少,他们也时常为了争夺草场、水源开战,大灵们为了满足信徒的愿望,隔三差五大打出手不算稀罕事。
事先没经过沟通协调,贸然便要祂们放下旧日仇怨携手合作,这事听起来就嫌过于理想化的念头,在没有足够的外来压力前提下,绝对不可能转化为现实的。
这时候,位于祭祀地点以南,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受到阵法遮蔽效果严密保护的华夏地祇们正在安安稳稳地坐着喝茶看戏。
那位性子沉稳的太行山神龙石耳抬头看了看对峙中的双方,扭头对一旁端着茶盏的林旭说道:林兄,咱们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这天使军团看来名不虚传哪!闻声,林旭摆手一笑,不以为然说道:呵呵,现在好像还不到火候,胡人请出的那些大灵也是隐患,不如趁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块送祂们回老家,省得走在黄泉路上太孤单了。
听到林旭和龙石耳的交谈,巫山君萧柏琅也摇着那柄从不离身的描金折扇凑了过来,笑着说道:林兄此言甚是在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些大灵靠不住的,祂们若不死,日后也是咱们的麻烦。
不如先让祂们跟天使斗上一阵,我等且在旁静观其变,如此方为上上之策呀!参与行动的地祇雷奥此刻也瞪起一对大眼珠,祂粗声粗气地说道:嗯,萧山君所言甚得吾心哪!看戏的关中想些什么,舞台上的演员们完全没有察觉到。
一名六翼天使在整个圜形阵列的中央出现,祂拔出长剑凌空挥舞几下,像是乐队指挥在调遣着乐手们。
随即,缓慢移动的阵列霎时间加速了数十倍之多。
目力稍差一些的旁观者,只能看到天上的一条条白色光带闪动,其他的什么东西也分辨不出来了。
情况瞬息万变,什么计划都没变化来得快,不等大灵们作出反应调整部署,铺天盖地而来的圣光弹便已充盈在天地之间。
不问可知,在这种每一寸空间差不多都能分到一枚圣光弹的极端情况下,面对天使军团高密度的地毯式打击,大灵们根本找不到可供闪展腾挪的间隙,唯一管用的法子只有凭借自身防御力硬扛下来。
咣咣咣……分不清个数的圣光弹爆破声响充盈在天地之间,不住闪动的炽烈白色光芒,好似无数台闪光灯对着眼睛晃来晃去,照得人头晕目眩。
经过了适当稀释的圣光,可以用来制造圣水和圣香油等特色宗教用品,功能除邪祟,消弭污秽,可说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
反过来看一看,超高浓度圣光的表现特征则与前者截然不同,那效果乍看起来像是跟高浓度的硫酸、硝酸差不多。
具有强力腐蚀性的圣光能量,除却与自身具有相同光属性的个体之外,其他属性的存在只要被高浓度圣光触及,立马就会带来属性伤害。
高浓度圣光不但会伤及生物肉体,而且有着全面杀伤力,直至引起受害者的灵魂构造全面崩解,这个现象说得简单一点就是魂飞魄散了。
这场天使与大灵发生的战争,场面激烈程度大大超出了人类语言所能描述的范畴。
纵有生具一枝生花妙笔的大能写手在此,他们也只能对着超乎人类常识之外的奇异现象望洋兴叹,因为粗陋干瘪的人类文字不足以描述这场景的精彩于万一。
人类的语言是过往的客观经验和个人主观意识相结合的产物,适宜用来描述那些属于人类经验范围之内的事物。
譬如说,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这一方天地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丈量标尺。
假如需要描述的对象,分量尺寸远远超乎这根标尺所能提供的衡量幅度,那么此时人类的语言文字就变得极其搞笑了。
简单类比一下,一个对数字最多能数到一百的孩子,别人让他准确形容亿兆这个量词,他能说什么?只能说那是好多好多个一百加起来那么多。
在这样无厘头的语言描述之下,亿兆究竟是多少,一个旁观者永远也不可能通过这孩子之口来搞清楚答案。
这也正是高于人类语言文字的符文和神文之所以产生的根本原因,即是如何通过有限的格式和空间尺度,描述那些有着近乎于无限意义的存在。
滋啦!滋滋……随着仿如冷水滴入热锅的声响,一个鸟形大灵的粗壮臂膀和羽翼上面,布满了被圣光烧灼留下的伤痕。
祂身体表皮鼓起的一个个水泡,并且还在咕咕地冒着白色蒸汽,瞧着这模样乍看倒像是新鲜出炉的一盘烤鸡。
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这位大灵暴怒了,祂厉声吼道:我要你们死!话音未落,大灵一振羽翼,壮硕如熊罢的身躯化作一道流光,挟带着滚滚音爆,疾速投向高空盘旋的天使军团阵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暴露陷于狂暴化状态的大灵,堪称是一部杀伤力极其恐怖的战斗机器,处于如此状态下,祂们彻底丧失了灵智,脑海里仅存的一丝念头就是撕碎眼前的所有敌人。
为此,进入了狂化状态的大灵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抽出自己的肋骨当匕首来捅死敌人也无所谓。
正因如此,大灵比神祇更不好惹,祂们一旦被情绪冲昏头脑便会不惜与敌偕亡。
在这一点上,火气上头就不管不顾的大灵,跟那些普遍理性压倒感性的神祇不具备可比性。
首批几个状如疯虎的大灵波浪式的冲击天使军团,余下的那些大灵也没闲着,祂们分散在外围游走起来。
比起那些全然没了理智的同类,这些满心怨恨怒火却又保持着正常思维能力的大灵更不好对付,抽冷子出手一下,杀掉的天使丝毫不比那些深陷敌阵之中搞得自己遍体鳞伤的大灵少。
由高空不断坠落的天使尸体,在掉落半途便冒起白色光焰,宛若一颗颗闪亮的流星坠向地面。
炫目的视觉效果,乍一看起来倒像是人间年节之时燃放的焰火晚会。
如同克隆人军团一般,被从天堂山某处隐秘地点源源不断制造出来的天使,没有性别之分,绝大多数也不属于正常生物体。
在祂们死亡后不会有任何尸骸留存世间,随着天使尸体中积存的圣光转化成纯粹能量形态向外发散,由内而外燃起的光焰直至将祂们的物质形体烧尽才算完事。
因而,除非是被某种力量加以禁锢,否则不管对手造成的伤亡数字多么庞大,旁人也甭想在天使军团出现的战场遗迹上搞清楚祂们的损失情况。
不间断地受到大灵们强力打击,根据目测观察,这时天使军团的阵列并未缩水太多,只是排列密度略微变得稀疏了一些。
大灵们在耗去了起初开战时的锐气之后,面对着仿佛永远杀之不尽,神情木讷的敌人,祂们心中不禁暗自滋生出气馁之感。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大灵们的气势由盛转衰,发觉最早的不是交战双方,而是暗中窥探战况的华夏地祇。
林兄,天使军团不好对付哇!这股子不怕死的韧劲,还真是……啧啧!大江龙君敖平此刻抬手捋着龙须,不无忧虑地念叨着。
听了这话,林旭也是深以为然,附和说道:那是自然,祂们征服过很多地方,如果好对付的话,天堂山一早就给人家踏平了。
多数地祇们有足够的耐心看戏,期待着最有利的出手时机到来的那一刻,却也有耐不住性子的主。
本性颇为好战的妖神孟蜀,原以为这次可以痛快地大杀四方,好生活动一下三百来年闭关疗伤未曾活动的筋骨。
不成想打从埋伏在此等候开始,一直在暗地里袖手作壁上观。
瞧着人家在前面杀得兴起,自己只有在一边看热闹的份,孟蜀心有不甘地抱怨说道:咱们几时动手,老子等得手脚都发痒了。
闻听此言,林旭微微一笑,安抚说道:孟前辈少安毋躁,您看这天使军团多得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您还怕今日没得打吗?瞥了一眼那边大有遮天蔽日之势的天使军团,孟蜀抬手摸着自家的大光头,不好意思地讪笑说道:哈哈,那倒也是,要不咱们再等一会?于无声处听惊雷!旁观者都看出大灵们的处境趋于被动,身在局中的少数敏感者很快也意识到此间风色不对了。
很快,有几个始终徘徊在外围采取游斗策略的大灵,悄然与热火朝天的主战场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显然是做好了未来形势不利,自家即刻脚底抹油开溜的准备。
奉主之名,至高判决!此消彼长之下,原本处于守势的天使军团这时开始发动反击。
随着一声充满了中性色彩的呼声,一柄十字长剑出现在始终没动手的六翼天使掌中,祂神情全无变化地高举起这柄长剑,整个天使军团的阵列也停止了运转。
紧随其后,每一名天使都将掌心对准自己的头部,一颗颗白色光球从祂们的眉心射出,而后集中飞向位于中心点的六翼天使,准确一点说是对准了祂手中的那柄长剑。
此时此刻,眼睛还没瞎掉的人都看出这是要发大招的前兆了,正与天使军团交战的大灵们也作出了各自不同的选择。
有的勇者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飞身朝那名六翼天使扑去,打算将这个致命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有的卑怯者则仿如突然想起了明哲保身的古训,二话不说调头逃窜。
另外的一些则是没想明白进退方略,祂们愣愣地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简而言之,这时候场面是乱得一塌糊涂。
不计其数的圣光弹集中到了一点,在天色渐暗的空中恰如升起了一轮正午时分的烈日,那近乎于凝结为实质的高纯度圣光也发出了阵阵低沉的呼啸声。
嗡嗡嗡……滋啦!仅在刹那间,六翼天使的剑向下一挥,直如平静水面上陡然投下一颗万钧巨石,在以六翼天使为中心的爆发点,光墙竖立起来如大幅玻璃幕墙般令人叹为观止,随后向四周扩散开来,炽烈的蓝白色圣光似海啸席卷而过。
不消说,这一手是标准的无差别面积杀伤战术,俗称地图炮。
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大灵们就不用说了,自然是焦头烂额,远在数十里开外的华夏地祇们也跟着闹了个手忙脚乱。
高纯度的圣光与地祇布设的隐匿行迹阵法发生了激烈冲突,一时间,群山环抱的谷地上空迸发出五颜六色的彩光,火树银花般冲霄而起的声光效果,堪比大都市霓虹灯的绚烂夜景。
如此境况之下,华夏神祇们被人发现已成定局,总不能指望着老天显灵,让天使军团此刻全部瞎了氪金狗眼吧!这个非份的要求也未免太难为老天爷了。
糟糕,咱们暴露了!见状,大江龙君敖平一把攥住了毒龙枪,作势就要转进,马上觉得身上一沉。
心中一惊,敖平扭头一看是被林旭压住肩膀,他这才如泄了气般重新坐下。
笑吟吟地扫视着在场的华夏地祇,面带和煦笑容的林旭脸上看不出有多少紧张情绪,只听他朗声说道:诸君,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动手干挺这帮鸟人吧!意外暴露了踪迹,地祇们这一出坐山观虎斗的好戏算是看不下去了。
醒悟到当面敌人远不止这一波大灵而已,天使军团当即作出反应,连带把打击目标扩大到了新出现的华夏神祇们身上。
对于天使们而言,出现在计划之外的敌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天使军团从来都是要么你一个跟我们单挑,要么我们单挑你一个,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马,统统都要在天使军团的圣光照耀下冰消瓦解。
突发变故还是有人捡了便宜,正在吃紧之际,战场外缘忽然冒出一帮顶缸的华夏地祇,被铁勒人请来享受血祭的大灵们终于发现了脱身的良机。
本来就开始落于下风的草原大灵,纷纷趁此机会转身开溜。
当然,在临走之前祂们也没忘记给天使军团留点纪念品,各种歹毒阴损的术法在天空中肆意地散播着死亡阴影。
阴差阳错之下被强敌发现了埋伏,从看戏的一跃变成演员,虽然出了点预料之外的状况,然而,华夏地祇们没有不战而退的理由。
祂们跟那些来自于草原的大灵不同,这是属于华夏的土地,地祇们今日可以不战而走,到了来日,祂们难道还能一直退到大海里去吗?漫说只是计划中出了些无关痛痒的岔子,哪怕是明知不敌,地祇们也要拼死一搏,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享受了人间香火,那就得有承担下这份因果的觉悟,要不然还当什么神祇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的是妖神孟蜀,这位从三百年前战场上幸存下来的顶尖高手,此刻毫不吝惜地展示着自身的强横,它摇身一变现出了巴蛇原形,大吼一声道:看俺老孟的,吞食天地!呼呼……好似启动了一台超级吸尘器,孟蜀那张现出原形后,大概能直接咽下一艘万吨轮的大嘴,正在死命地向内吸气。
悬浮在空中的天使们猝不及防,跟下饺子般掉下来了一堆。
没等祂们回过神来,妖神孟蜀已经闭合了嘴巴,等到再重新张开口,它嘴里已经连一根鸟毛都看不见了。
尽管天使们一身浓烈的圣光侵蚀力极强,不过要烧穿妖神孟蜀的肠胃,这点微不足道的数量还差的远呢!天使军团屡试不爽的经典战术之一就是蚁多咬死象这一招,数量优势也是祂们赖以横行多元宇宙的不二法门。
妖神孟蜀现出了巴蛇原形,一口吞掉数千天使的恐怖画面固然震慑人心,可是相对于天使军团庞大数量而言,这一点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时,位于阵列中央的六翼天使双手举起长剑,祂表情无比虔诚地念诵说道:奉主之名,消灭异端!见此情景,知道对方又要发大招,林旭当即俯身探出右手按在地上。
地祇们脚下被圣光刮削掉表层植被和土壤,显露着光秃秃岩石的山体随之颤抖起来,一道纯粹由岩石构成的拱顶正在飞速升起,好似一张遮天大伞。
仅仅如此还不够,林旭跟着转向其他地祇,说道:快,诸君助我一臂之力,加固墙体。
闻听此言,向来行事不羁,给人予浪荡公子哥之感的巫山君萧柏琅快步闪身向前几步,祂双手结成印契,大声喝道:咄,指地成钢。
话音落地,本来跟山体岩层色泽保持一致的穹顶,蓦然暴起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乍看起来是强化了不少。
说时迟,那时快,数量可达百万量级的光矛,已如冰雹般从天而降,每一枝光矛的穿透力都不逊于地球上号称能干掉卫星的大功率激光炮。
在如此强力的远程打击下,即便如砖头厚度的钢板也跟豆腐块没区别,照样一插就穿。
这层由林旭临时构筑的防护穹顶虽说比砖头石块厚实得多,不过天使军团投下的光矛数量显见更为可观。
随着不断下落的光矛重复命中拱顶上的同一点,遭遇水滴石穿般的无情销蚀,眼看着这层拱顶已然岌岌可危了。
勉力输出神力修补千疮百孔的拱顶,林旭额头微微见汗,他转念一想,大声说道:久守必失,诸君还不召唤阴兵鬼卒,更待何时?闻声,被天使军团无限挥霍神力式的持续打击弄懵了的地祇们醒悟过来。
没错,圣光对阴兵鬼卒的杀伤力特别大,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地祇们自身难保,再要心疼兵员损失,那当真是抱着金砖跳井,舍命不舍财啊!当即,如梦方醒的地祇们相继发出召集信号,传唤埋伏在稍远处山腹洞窟中的私军出动御敌。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射隶属华夏地祇们手下的私军,少的有个万八千的,多一些的则要以十万为单位来计量,此刻悉数拉出来亮相,军容亦可称得上浩浩荡荡。
转瞬之间,战场上风云突变,但见乌云遮天阴风惨惨。
效力于地祇麾下的阴兵鬼卒们虽然有别于寻常鬼物,不畏惧阳光之类的天然克星。
然而,阴兵鬼卒终究不是人间界应有的存在,大批的阴兵鬼卒聚集在一块行动,难免惹得局部地区阴阳二气平衡失调,说不得,凭空显出了几分阴森鬼域的凄凉气象。
太行山神龙石耳是个老实人,没有太多私心杂念,因此祂的行动作为迅捷,对下属的几个裨将下令说道:进攻!尔等可自行其是。
统军带兵是一门学问,如何才能举万众如一人,这话说来挺简单,真要做来是难比登天。
何况带兵打仗这件事还得讲究天份高低,光凭着后天努力也是不中用的,至少一个人得先天禀赋里面有那么点灵性才行。
正如有的人读了一肚子兵书战策,结果一上阵就瞎指挥,有的人半个大字不识,打了几仗便无师自通,千军万马亦可如臂使指,这二者之间相差的就是天赋。
地祇们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见识也比凡人广博,自然晓得什么事是自己不擅长的。
对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事务,最佳解决方案莫过于委托给称职可靠的下属处理,就像龙石耳这样只要求结果,不问过程如何。
杀呀!冲啊!各位地祇陆续向己方私军下令,不多时,阴兵鬼卒们的喊杀声响彻天地。
很快,事实证明了相较于少量强者冲击天使军团的宏大阵列,动员大批人马围攻的效果还要优于前者蛮干。
单个阴兵的实力微不足道,不过配上华夏历史悠久的战阵之学,那可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题了。
限于自身禀赋和兴趣所在,地祇们罕有能潜心下来钻研战阵之道的异类,但是在祂们手底下的各路大将、副将和裨将,基本都是出身行伍,最终战死于沙场转化为阴兵后又积累了这么多年的经验。
即便谈不上有多惊才绝艳的天资,这些活了两辈子的老鬼,临场指挥能力和经验也远在人类将领的平均水准以上。
只要地祇们不插手干预指挥,这些配合默契,阵形严整,进退有序的阴兵们即使面对强大的天使军团,同样能维持住不落下风的均势。
随着及时投入战场的大批阴兵发动攻击,马上牵制了天使军团的精力,祂们无法再像刚刚那样集中攻击地祇们。
这时候,战况步入到动态平衡的胶着之中,在天使军团咄咄逼人的攻势威压下,状况有些狼狈的华夏地祇们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阴兵鬼卒是地祇的私军,无不是苦心经营多年才攒下这点家底,苦战一番的大江龙君敖平擦去额头的汗水,转身跟一众同僚们说道:擒贼先擒王,哪位同僚愿出手除掉那个居中指挥的鸟人?按说在场的一众地祇和妖魔之中,妖神孟蜀的道行修为都是首屈一指的,可惜它毕竟不是地祇。
这次行动是以华夏神祇联合抵御外辱的名义为号召,强求一个无关的外人出手,甭说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地祇们谁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尊口。
闻听此言,林旭看了看左右人等的难看脸色,委实不觉得祂们之中谁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
再一想到自己完成重塑肉身,神祇金身即使被毁,事后也只需消耗神力即可恢复。
于是,林旭叹息了一声,接口说道:……我来吧!身为盟主的敖平瞠目结舌地望着林旭,祂支吾了一阵子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在场的地祇们倒是如蒙大赦,祂们一个个躬身施礼说道:那便辛苦尊神了。
祝君凯旋而还!请多保重!对于这些杂音充耳不闻的林旭抬眼打量着鏖战正酣的战场,说道:瑫琪,速取本尊的法宝来。
昔日,练气士灵虚子留下的那块珍贵炼器材料金乌石,被林旭苦心祭炼成了法宝落日弓,经过这么长时间温养,这件法宝也到了心神相合的程度。
之所以还要摆谱式的,专门呼唤让玉精瑫琪送上前来,那是因为小玉精出身特殊,她的本体有着滋养法宝之能,而且落日弓这件纯阳法宝限于林旭对大道的领悟不足,炼成后不久便发现存在难以修正的重大缺陷。
落日弓经过吸纳充能后,储存的多余阳光在不使用时会散溢到附近环境中,这就像暖水瓶会自动变凉一样。
对此,林旭尝试多次修改都始终无法纠正,到头来也只能归结为先天的设计缺陷。
有鉴于此,林旭只好把这件法宝储存在玉精瑫琪的本体之内,这样才不至于在拿出来使用之前就把能量流失干净。
应声上前的瑫琪,这时来到林旭面前,随着她动作诡异地从一张樱桃小口里,生生吐出了一颗鸵鸟蛋大小的球形物体,这一幕诡异场面着实令观者觉得违和。
心情复杂地把这件心血凝结的法宝握在掌中,林旭的面部肌肉忽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碎碎念地说道:唉,真麻烦,这帮鸟人也是光属性的,早知道当初我就……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林旭下了大气力搞出这件法宝,本是预备对付黑山老妖胡亥那件魔道法宝的,因而,着力强化突出了法宝的阳属性,牺牲了光和热两项属性。
要说落日弓用来对付妖魔阴邪之属,那当然是犀利无匹的大杀器,可说跟热刀切黄油没啥两样,只不过作为林旭如今二把刀炼器水平的代表作,不得已牺牲了这件法宝本应同样具备的光、热属性,不如此就无法强化阳属性。
事到如今,行踪鬼祟的黑山老妖胡亥还不见什么动静,林旭却不得不拿着这张货不对板的落日弓,与多是光属性的天使军团交锋,这事岂止是一句悲催形容得了的。
显而易见,对付天使这帮鸟人,落日弓的阳属性不合用,临到上阵之际,林旭不免懊悔起来。
若是当日被无情摒弃的热属性还在就好了,起码拿来烧烤鸟人他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现如今,一想起自己明明出了十分力,最后只能收到五分效果,漫说林旭觉得自己蛋疼,肝疼也不稀奇呀!外形近乎于卵形的法宝落日弓被林旭握在手中,在他输入神力之后,本是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球体开始疾速拉伸延展开来,短短数息之后就变成一张看不到弓弦的长弓。
落日弓不用的时候它就是个球,道理也很简单,圆形物体的表面积最大,平常用来聚集阳光充能很合用,至于说这件法宝的名字,当然是隐含着林旭期待着羿射九日那般的威势。
嘎嘣!落日弓有弓无弦不稀奇,包括箭枝在内都是由神力转化能量为物质,随着林旭灌注神力到法宝之内,金色弓弦和同样色泽的箭枝便一起出现了。
双臂一较力,林旭在把弓身拉满后,这件法宝发出了一声脆响,提示主人蓄力完成,接下来就是瞄准了。
华夏曳射之术源远流长,从目光锁定起步,到气机锁定,直至神识锁定,这些难度系数由低到高的射术,在常人眼中已是神乎其技,仍然称不上是最强射法。
在前任霍山神留下的那些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林旭学到了一门压箱底的手段。
这一招够资格冲击最强资格的射术,名头唤作不射之射。
以神力塑造的箭枝契合天道,不仅是夺天地造化,而且还能附加业力,神祇金身挨上一下都得小心,杀伤力大得使用者自己都要付出相应代价。
真正厉害之处还不止于此,不射之射巧妙地扭曲了因果律,跳过开弓射箭的因,得到对手中箭的果,因此不射已是射。
如此凶悍的招数,还附带了必杀和必中两项特质的绝命一击,代价也小不了,那就是损耗功德。
尽管后遗症很严重,但是相比于孤身直入百万天使大军斩将夺旗,这种时常出现在市井话本小说里的雷人桥段,林旭是不会考虑的。
不射之射这一招禁技的副作用再大,那也总强过林旭把自己搭进去不是?去!嗖——随着在林旭眼前告诉飞速舞动的立体符文完成了因果构建,他连多看一眼目标的余裕都没有,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扣住弓弦的手指。
在天使军团的战斗序列当中,一对翅膀的双翼天使是垫底的基层员工,再正宗不过的炮灰角色。
这些自我意识异常淡漠的流水线产品,各方面的反应都跟机器人差不多,纯粹是照章办事,打起仗来的时候永远是一副不惜死的贱命样。
正因如此,当祂们望见从下方地面射来的一束金光,毫不犹豫地挡在指挥官前方充当肉盾,果然是如忠犬般好用的职业炮灰。
低阶天使的战力不被地祇们看在眼力,公认是下等货色,照常理而论,只要祂们能死稍微减缓一点攻击速度,被林旭锁定的那名六翼天使逃出生天怕也不难。
不出意外的话,事情的确应该是这么发展,只可惜这一遭林旭为策万全,不惜用上了倒扣功德的不射之射,天使们奋不顾身堵枪眼的英勇举动俨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咝咝……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林旭神情痛苦地甩着左手,当射出这一箭之后,在他感受到光矢离弦反冲力的同时,握持弓身的左手也随即传来一阵刻骨噬心般的剧烈痛楚。
待得痛疼稍缓,林旭低头一瞧,果然神祇金身的掌心被散溢的业力烧成了焦黑色泽,那种粗糙的触感跟木炭没什么两样。
林旭转头再看一眼数据光幕显示的数字,饶是这些年来他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止不住心痛得直咧嘴,扣得好惨哪!虽说被扣除的功德日后还可以设法往回找补,林旭手上的伤情可就彻底没辙了,他只能硬抗下来。
正所谓神通不抵业力!遇见业力造成的伤势,神祇也只能慢慢修养,这伤一时半会不能愈合。
即使用上神力催动那也是白搭,只能等待时间消磨让业力逐渐散去,林旭的左手才能复原如初。
说到底,因果律是不能随便拿来玩的。
嘭——远远地一声爆裂声传来,那名六翼天使的胸口显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黑窟窿,无数低阶天使组成肉盾保护得风雨不透,照样挡不住这致命一箭。
死不瞑目的六翼天使,连同祂身边一并被光矢射杀的护卫们,相继从云端跌落而下。
在坠落半途,六翼天使的躯体便已化作了一大团散发着耀眼银白色光芒的炽烈火球。
少数眼力过人的旁观者在这团明亮的火焰中心点,隐约能看到黑色条纹不断跃动,这是残留业力呈现的一种表象。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千军这俗语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天使军团为数众多的低阶天使如果是受人指派行事,那祂们的任务还能完成得相当出色,对于这些脑袋天生缺根弦的家伙来说,要赴汤蹈火绝对不是问题,叫祂们自主思考那才是一道无解难题。
适才变成了一束焰火的六翼天使,在战场上祂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充当天使军团的司令塔,专职负责发号施令。
而今,这位一线指挥官突然战死,天使军团失去了领导者,低阶天使们即刻手忙脚乱起来。
祂们有如此不堪的表现也容易理解,若是这群思想单纯到只会高呼奉主之名和赞美主的榆木脑壳一下子弄懂战略战术,那也未免太逆天了。
归根究底,低阶天使们打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祂们就从未被赋予干技术活的使命。
可以说,教鱼飞行,教鸟潜水,大抵都是同等难度系数的生存大挑战。
眼得见林旭一箭射杀了不可一世的六翼天使,致使天使军团运转出现混乱状况,华夏地祇无不是大喜过望。
脑瓜一向好使的萧柏琅此刻把卖弄风骚的折扇合拢,抬手指着天空说道:事不宜迟,我等何不趁着这些鸟人乱了阵脚掩杀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好哇!俺老孟先走一步,哇呀呀!闻听此言,历来属于行动派的妖神孟蜀跟周围的地祇们打了个招呼,大吼一声直扑天使军团杀了过去。
见此情景,地祇们面有愠色,早前说好是华夏神祇联合抵御外辱,结果风头最劲的角色却是一个妖神,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自打开战以来,巴蛇孟蜀的出彩表现和奋勇争先的忘我精神,着实令那些落后一步的地祇们自觉尴尬羞愧,不过祂们也很快释然了。
这位孟蜀是何等样的狠角色?什么样大阵仗不曾见过?比起三百年前杀到无尽虚空,迎战克苏鲁神系的那场惊天血拼来,只是与一支小股部队降临到这个世界来的天使军团交锋,眼下的激烈程度对孟蜀来说,大概只能算是热身吧!收起了落日弓,林旭简单包扎好几乎烧成了木炭状的左手,跟着传音招呼手下,说道:张昕,王良,你们也上吧!记住,一定要搅乱祂们的阵势。
是,大老爷。
叮嘱了一句手下,林旭没有采取更多行动,也没跟着盟友们一块冲杀出去,光是忍着手心那股钻心刺骨地疼痛就够他消受一阵子了。
不射之射的业力反噬不易消受,目下处于负面状态加身,林旭上去也得被人菜,与其献丑不如藏拙了。
正当局势发生了惊天大逆转,天使军团在地祇们配合阴兵鬼卒的攻击下,不断压缩到一个范围更小的圈子里负隅顽抗,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嗡嗡……好似海浪拍打礁岩般低沉的轰鸣声响起,记性奇佳的地祇们不由得愣了一下,祂们绝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是方舟跨越空间降临这个世界的征兆。
糟了,是十字教的援军。
仰望着高空中刚刚开始扩大的那个光圈,林旭暗道一声不妙,随即他压抑着金身传来的剧痛,转头跟随侍身侧的玉精瑫琪说道:瑫琪,快把阵图给我。
无论是大道还是天道,一概不允许出现不受限制的超凡存在,对于神祇们来说,业力就是祂们的天然克星。
在神力充裕的前提之下,神祇的恢复力几近无限,可是一旦被貌不惊人的业力沾染了神祇金身,那种持续杀伤效果就跟核辐射对人类健康的危害程度差不多。
也许业力沾染造成的伤害不会马上要了神祇的性命,妨碍神力快速恢复是一定的,更不是寻常医疗手段所能治愈,纵使对症下药,那也得花费相当长时间的调养才有望康复如初。
如若不然,刚才那个手底下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的六翼鸟人,何至于被林旭一箭穿心就当场死翘翘了。
要知道,天使作为半能量体半生物体,祂们自愈能力哪怕不如神祇这样变态,相差也很有限。
不射之射跟武侠小说里的崆峒派七伤拳有得一拼,欲伤敌先伤己,总之是个挺邪门的玩意。
要不是林旭早有肉身后备,业力危害神祇金身尚可承受,打死他也不敢用上这么危险的招数。
如今,林旭神祇金身的左手暂时给废了,一时半会用不上力道。
贸然把左手伸出来,估计端个碗筷都嫌不稳当,如此境况之下,再要他跟人舞刀弄枪的,纯属是找不自在啊!天使军团的后援来了,如果不出手阻止祂们降临,这事怕也不成啊!那样林旭的苦头就算白吃了,这个结果他可能不甘心接受,况且别的地祇在阵前厮杀,叫林旭安心当个看客,瞧在他有伤在身的份上别人不好意思非议,林旭也会觉得自己过意不去。
二者相互叠加,到了此时此刻,林旭只好强打起精神准备出手,不过必须借助外物才能弥补自身战力不足。
这时,林旭从玉精瑫琪手上接过一幅看似绢帛般轻柔的白色织物,手上小动作颇多的林旭此刻斜着眼打量空中光亮强度变幻不定的那个光圈,自言自语说道:有客自远方来,今日我就请你们尝一尝这伪太极图的滋味吧!神道跟仙道是两条平行线,看似十分接近,却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交叉。
神道威能仰仗外力,不似仙道自修己身,但也有一样是通用的,这就是对大道的参悟领会。
谈起悟道这回事,凡人说来甚是轻巧,可是连三清四御这个等级的大能都不敢说悟到了大道真谛。
反而是那些仅有微末神通,喜欢夸夸其谈的旁门左道之士,经常自吹自擂,好似反掌之间就能兴亡宇宙。
实际上,对于多数修行者和神祇而言,悟道能促使自身深化对法则的理解和把握,这才是真格的。
在林旭业已掌握的多种法则中,以当年他消灭了东瀛三神器之一的八咫琼勾玉所得来的那枚神文,随后解析转化为阴与阳的平衡那条法则力量最为熟谙。
假如能以一种充分体现了阴阳互易与平衡原则的物件,作为神文的具象化载体,效力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这一次面对着危局,林旭选择拿出尚未完全有把握的一件半成品法宝救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神祇的行列中罕见穷鬼,林旭也是一样,近些年来随着自身位阶提升,交游日益宽泛,他收到的各类馈赠礼品和下辖地祇奉送的仪程,数量也甚为可观。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凡人送个人情随个份子什么的,充其量是奉上些钱帛和黄白之物。
如此低俗、庸俗、媚俗的玩意,高高在上的神祇们自是看不上眼,祂们相互交往礼赠的物品最低限度也得是天材地宝之类的货色。
身家丰厚之余,林旭才敢于在前途未卜的法宝上面烧钱,在前不久的备战期间,他埋头在静室赶工,炼成这件仅能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的伪太极图。
目的之一是尝试一下自己对法则理解是否正确,其次是预备在必要时拿出来给敌人一个小小惊喜。
在古老的传说故事之中,太清老子那件真品太极图能定地火水风。
说得直白点,四大元素障壁这个等级屏障都是可以轻易撕裂的,堪称为毁灭天地级数的法宝,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神器了。
林旭没那么大手笔效仿先贤,他偷工减料山寨出来的是一件能搅乱局部阴阳平衡的法器,好在对依赖环境条件的远距离传送类术法有着干扰效果。
这张底牌林旭雪藏许久,此刻面临危机才突然甩了出来,此刻已到了半路上的天使军团知晓内情的话,估计祂们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林旭被业力侵蚀的左手暂时算残废了,他只得命令瑫琪双手捧着这幅太极图,自己则咬破了右手中指,费力地从伤口中挤出了几滴神祇金血洒在太极图之上。
随之,一道浓郁如雾气的红光腾起,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光气,此刻若群马奔腾般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
不多时,一个覆盖面积可达百亩的巨型阴阳鱼呈现在眼前,以顺时针方向急速转动的两色光气,这时将山川大地映照得犹如黑白老照片一般诡异莫名。
咔嚓!咔嚓!咔嚓……连声的霹雳爆鸣在空中响起,直震得人心惊胆战,连身子都有几分酸软之感。
霎时间,高空中本来还在不断扩张的光圈像是一下子迷失了前进方向,在一阵剧烈颤抖过后,光圈淡出了交战双方的视野。
使出杀手锏,打断了天使军团的远距传送,林旭脸上也瞧不出多少喜色,他冲着天上大喝说道:祂们还会再来,诸君莫要耽搁时间,速战速决!闻听此言,大力挥动钢鞭的龙石耳哈哈一笑,祂冲着并肩作战的萧柏琅说道:萧兄,你可听得真了,这手脚可要麻利些哟!一听这话,萧柏琅登时摆出了鼻孔朝天的架势,说道:那还用说,想我萧柏琅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在公开场合,如此不要脸地大肆自吹自擂,一般人还真是很难做得到呢!老实人龙石耳也听不下去,权当自己耳背什么也没听见,动作极为熟练地转过身,直接把脊背对着夸夸其谈的萧柏琅。
指挥官被狙杀,军团组织混乱,后援暂时无望,敌人从质量到数量都很有威胁性,不消说,踢中钢板的天使军团这回可算是悲剧了。
一场血腥惨烈的剿杀战在所难免,地祇联军总算赶在天使军团第二波援军到来前,如愿歼灭了这支实打实有着百万以上规模的天使大军。
付出的代价是包括林旭在内,六位地祇负伤,充当炮灰的阴兵鬼卒则折损逾三十万之众。
单纯从双方的战损比例来看,这一仗的战果看得过眼,不过考虑到天使军团已经跟大灵血拼一场,其后又意外遭遇了优势数量的敌军伏击,从一开头就处于很不利的位置。
扣除这些不利的外在条件,把双方搁在完全公平的前提下交锋,地祇们要赢也没这么轻松。
更令人揪心的是,当华夏神祇们攻上方舟缴获了这艘运输船,在舰桥位置发现了建造编号。
相形之下,林旭在死海弄到的那艘方舟与这条军团级的方舟比起来,只能说是沙丁鱼跟大白鲨的区别,同样是鱼,可惜不存在可比性。
这艘方舟舰桥上的编号映入眼帘,被神通自动翻译成地祇们可以解读的文字之后,显示这艘船是三等方舟0675号。
地祇们获悉消息无不面色沉郁,开始为前途渺茫而感到焦虑。
试想一下,输送百万大军的方舟只是三等运输舰,照此推算下来,二等和一等的方舟得有多大的容量?关于那个0675的序号,似乎也可以间接佐证,此类方舟制造了足有近千艘之多,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这个不寒而栗的事实。
天使军团对外宣称二十亿,可能是个夸大其词的虚数,但要说祂们有亿万规模,单纯从已知情报分析,未见得就是在吹牛。
短暂的喜讯过后随之而来就是噩耗,华夏地祇们的纠结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在敖平筹办的庆功宴上,萧柏琅这个坚定的主战派发起了酒疯,祂一只脚踩着桌案,双手端着玉爵,连珠炮似的大声吆喝。
这时,喝着闷酒的地祇们只听萧柏琅唱独角戏似的,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叫嚣说道:外敌凶猛啊!诸君,依在下之见,我等必须大力扩军。
忘战必危呀!得把枪杆子当成头等大事,我泱泱华夏若是给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给灭了,萧某纵然陨落也无颜见那些先行一步的前辈,扩军!一定要扩军备战……第二百四十五章 请封初战告捷的地祇们自然赞同萧柏琅的观点,眼下祂们发愁的是位阶限制,地祇拥有私军的数量是跟位阶挂钩的,一旦编制满了就不能再转化阴兵,这跟获取多少阴魂关系不大。
这时,地祇雷奥摸着脸上钢针似的一把络腮胡子,缓缓说道:萧兄立意虽佳,奈何我等为位阶所限,扩军无从谈起呀!话题进入到这一步,林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回终于轮到他出场了。
左手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林旭咳嗽一声,起身说道:诸君若是信得过在下,此事可以由我来解决。
俗话说得好,凡事一回生两回熟。
林旭给自己封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连续干了两回,在座的列位地祇谁敢说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他丰富?何况那座用来封神的核心建筑封神台,一直处于林旭的严密监护之下,他不点头,你想白用也不成啊!总而言之,封神这件事想要绕开林旭来办是不现实的,首先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升官发财,人人喜欢。
关键是绕开天庭肆意胡为,林旭这家伙的确有吞天的胆量,不代表地祇们跟他一样胆肥到无所顾忌。
当听了林旭一席话,庆功宴的场面有些冷清下来,完全听不到半点附和赞成的声音,地祇们尽是眉头紧锁的忧虑神情,气氛压抑得叫人蛋疼。
眼看着冷了场,林旭此时有点下不来台,跟他配合比较默契的大江龙君敖平见状,忙不迭地起身说道:啊!林天王乃是一番好意,想必大家也了然于心。
此事非同小可,不能操切定论。
敖某以为,不如诸君回去好生思量,然后再作定夺,如何?没能当场说服同僚们接受自己的想法,林旭并不意外,正当他打算就坡下驴的时候。
突然,一声暴喝响起,一个粗糙得直如用钢锉摩擦金属的声音说道:瞧你们一个个婆婆妈妈,干得成啥大事?林小子,你当真能封神?当众如此放言,骂翻了一船人的主,除了妖神孟蜀之外别无分号,只有这位够当众资格倚老卖老。
见了孟蜀瞪起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珠,在座地祇纵有心怀不满的,祂们也不敢出面捋虎须,那是自讨没趣啊!见此情景,林旭微微一笑,欠身说道:呵呵呵呵,在下的确有几分把握。
那好,这事算上我老孟一份。
闻声,林旭眼珠一转,补充说道:嗯,巴山没有山神镇守,的确是很不像样子。
若是孟前辈不弃,林某愿尽力一试。
静静地聆听着孟蜀和林旭在那里一唱一和地表演双簧,不久前还在外敌面前表现出不屈不挠的精神,堪称万众一心的华夏地祇们此刻神情各异,唯一相同的是祂们都在盘算着自家的小九九。
华夏传统文化的特征之一是包容性和复古,所谓包容是指不管多么另类的异端邪说的,只要磨合的时间够长,一概都能被涵盖归纳在华夏文明的辉煌光环之下。
说到复古那就更简单了,无非是扛着红旗反红旗,后来的改革者以复古之名而行创新之实,尽管具体的方子已然换了无数回,摆在明面上的理论还是老一套。
上述的这两点既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较为显著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华夏人永远心不齐。
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从没有一种思想理论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然后遵行不辍。
除了融入血脉之中,堪称根深蒂固的祖先崇拜之外,任何企图说服所有人接受一个观点的尝试,最终都被证明了是徒劳无益的。
人心不古,尔虞我诈的现代社会生活教会了林旭一件事,想用语言来说服某个人是可能的,要说服所有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下间唯一能令顽石点头,金石为开的神器,唯有大家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利益,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妖神孟蜀即使不封神,那也是个标准的神级人物模板,只说三百年前加入到抵抗克苏鲁神系的志愿军中,不管是论及资历还是能力,现在孟蜀封个什么神都不为过。
林旭的第一步计划很简单,在联盟中竖立一根具有标志性的标尺,再利用孟蜀作为招揽生意的活广告,通过这次的活动来让那些左顾右盼的家伙们明白一个道理,跟哥走有肉吃。
给予一小撮先行者好处,引诱余下的迟疑者跟进,这在商业上是非常小儿科的营销手段。
在某些时候适当玩弄一下手腕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然林旭的嘴皮子说破了,也未见得能打动那些死心眼的地祇。
对于那些自己没有切身感受的事情,人类也好,神祇也罢,总是容易遗忘的。
在林旭生活的那个和谐年代,曾经慷慨激昂的乐曲,鼓舞着无数热血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在天南地北的战场上与残暴的异族侵略者血战到底。
然而,那段苦难岁月过后,仅仅几十年的光景,战争亲历者尚未全部谢世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跳出了一大批人替有良心,高举曲线救国旗帜的汪主席翻案,连带着还要替搞好民族大融合的秦丞相喊冤叫屈。
无论在何时何地,遗忘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一切的历史也都是当代史,这一条真理放诸四海而皆准。
昔年,是天庭下达了召集令,是天庭组织了那次惨胜的会战,参与者都是因为相信天庭会拯救这块片界才投身其中,即便那些血洒沙场的战死者也坚信自己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这一方天地的神仙妖魔们倾尽所有,为的是存续各自的命脉,在大家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之后,天庭又做了些什么呢?作为三百年前血战的少数幸存者之一,不消说,妖神孟蜀对天庭的好感度已经跌破了理论值的下限,绝对称得上深恶痛绝。
孟蜀伤愈出关后,当获悉自从当年的一场大战终结,天庭对这一方天地全部撒手不管都不管,任其自生自灭的消极态度。
不言自明,孟蜀感到了自己被出卖,那些尸骨无存的同伴也成了天庭顾全大局的牺牲品。
它心中积郁的那份愤怒之火,不是旁观者所能体会出来的,那是可以燃尽一切的无明业火。
怀着如此悲愤的心情,孟蜀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干得出来。
错非当下还得抵御轮番侵袭的异族神祇,不是关起门来翻小肠的恰当时机,孟蜀扯旗造天庭的反都是可以理解的。
或多或少也能体会到一点孟蜀的悲凉心境,前往封神台的一路上,林旭热忱地为孟蜀介绍封神须知的事项。
联袂来到封神台之下,林旭作势相请说道:孟前辈,您先请!闻声,孟蜀咧着大嘴一笑,说道:嗯,那俺老孟就不客气了。
无知者无畏,封神迄今不过十余年的林旭,没见识过天庭生杀予夺的威势,也不会有任何直观感受。
对他而言,天庭不过是个抽象化的管理部门而已,既然祂们放弃了这一方天地,自己也用不着顾忌对方的想法。
除却如孟蜀这样别有襟怀的人物,只有像林旭这种小字辈能如此释怀,那些晓得天庭手段厉害的其他地祇,一想到要跟那个庞然大物翻脸,立时便六神无主了。
因为在祂们的观感中,天庭依然是令人不敢生出半点抗拒之心的强横存在。
林旭力主撇开天庭自行搞封神,哪怕地祇们明知形势急迫不得不如此作法,许多地祇仍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撇开那些首鼠两端的地祇不提,林旭眨眼间换好了大裘冕,备齐了祭天所需的物品,随即便拉着孟蜀一同来到祭天的燔柴跟前。
神色庄重地点燃了火堆,相继投下焚香和玉璧等祭器。
一口气做完准备工作,林旭取出一份格式文书,驾轻就熟地诵读说道:……当今之世危如累卵,林某虽不才,亦未敢袖手,惟愿保一方天地安宁。
今日,某特请封孟蜀为巴山元帅,祈请天道为凭。
在夕阳西下的天空中,忽地闪现出一抹亮白色,紧随其后,一束白光从高空中向下投射。
浓烈明亮的耀眼光芒旋即将身材魁梧的孟蜀缓缓吸离地面,围拢在天柱峰之下的观礼者耳中此时隐隐能听到丝竹金石之声。
见此情景,原本心中多少有点忐忑,焦虑等候在一旁的林旭彻底放下心来。
前两次他的封神差不多都是这样子,已然出现的征兆表示天道认可封神的合法性,只待光芒消退,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不多时,浓稠的白光终于散去,封神台上现出了孟蜀的伟岸身影。
这位向来只喜欢穿绿袍的彪形大汉,此刻一身奢华庄重的冕服,感觉很像是某部恶搞喜剧电影中,大鼻子成龙变装为春丽的雷人场面,着实叫人生出哭笑不得的违和感。
见状,脸皮抽搐了两下,林旭勉强压抑住爆笑的冲动,他上前欠身施礼说道:恭喜孟前辈,不,现在该叫您一声孟元帅了。
闻听此言,孟蜀下意识地去摸自家的大光头,结果手被戴在头上的冠冕挡住了,祂扶了一下冠冕,自嘲地一笑,说道:哈哈,想不到我老孟也有当官的一日啊!山神一系的地祇,由最低阶层的山神起步,到了第二级的山君位阶才算是比较体面,等到元帅封号便已是坐镇一方的大佬了。
接下来,从元帅升上去的府君尊号,那是大多数地祇毕生都无望攀登的绝顶高峰,更不要说后面的天王和大帝,那是属于可望而不可即的镜花水月。
孟蜀卜一封神就越过山神和山君两级,坐上了元帅宝座,一日之功胜过旁人千年消磨。
不消说,如此一步登天式的大跨越,惹来许多艳羡目光。
可是话虽如此,真格要那些羡慕者自己也来试一试封神,估计多数有意者仔细思量以后,照样还是会打退堂鼓。
在天庭千万年统治的积威之下,地祇们性格中的棱角和锋芒都已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了。
不同于林旭犹自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地祇就像那些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许久的老油子,被生活的磨难压弯了腰,磨去了性格中的棱角。
要知道,在很多时候,当你成功地学会了人情世故和明哲保身的道理,心中怀着的奋斗火焰便再也无从燃起了,这就是成熟的悲哀。
第二百四十六章 饮鸩在燔柴余烬发散的缭绕青烟中结束了封神仪式,林旭跟着孟蜀并肩走下封神台,敖平和其他盟友都等候在此。
与那些关系不大亲近的地祇们观点不同,祂们都了解情势多么恶劣,少不得已是到了饮鸩止渴的份上还讲究个屁规矩,开罪天庭也没啥大不了的?现在不抓紧时间加强实力,根本等不到天庭秋后算账的那一日,马上祂们就要被异族神祇的战车碾成烂泥了。
明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有什么好踌躇不前的?见了一众盟友,未语先笑的林旭开口说道:萧兄,龙兄,接下来该轮到你们了,哪位先来?封神这回事不是超市打折促销,买四还能赠一返券什么的,封神之时最好一次封一个,免得一票人上挤上去封神,那样只要有一个倒霉蛋被天道打了回票,其他的参与者都得跟着吃挂烙。
闻声,萧柏琅跟敖平、龙石耳、章渝交换了一下眼色,没等祂们私下商议好。
旁边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不如老朽先来吧!循着声音看过去,这位请缨者竟然是名义上的岳父江家集土地黄世仁,见状,林旭唯有苦笑说道:您老这是何苦哇!手拄拐杖的黄世仁呵呵一笑,手抚下颌的雪白长髯,说道:老朽这一把年纪,搁在神祇当中也算不得短寿了,纵有何不测也不算早夭,何足惧哉?活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增长智慧,所以聪明跟智慧是两码事。
黄世仁心中有数,这一方天地是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的俗语,天庭压根顾不上管这里的闲事。
面临危局之际,再要畏首畏尾只能死得更快,这个残酷的世界弱肉强食,没实力是活不下去的,因此祂才表现得如此毅然决然。
见此情景,晓得黄世仁信念坚定,林旭低头叹息一声,说道:既然您老如此说,那就请随我一同上去吧!一个接着一个,一转眼的功夫,林旭就封了七、八个神祇。
估计天道最近也觉得自身安全有隐患,对于这些晋升报告非常给面子,一律开绿灯放行。
对于神祇们来说,天下间没有比位阶提升获取神通更快捷方便的强化方式。
只需轻飘飘的一纸文书焚化,得了天道许可,自身力量就能得到无副作用的全面提升。
这一点对以千年为单位计量才有可能晋升位阶的地祇们,诱惑力大得难以抗拒。
那些担忧天庭怪罪之心分毫不减的地祇,近距离目睹了先走一步的同僚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大佬,即使明知今日取巧之举,来日可能危害自身。
尽管如此,面对着笑吟吟的林旭,祂们心底还是有种无法抑制地冲动,想朝他大喊一声我也要。
从前的职业培养了林旭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这时候,他冲着那些还在犹豫不前的地祇一笑,说道:诸君,今日之势危如累卵,若保不住这一方天地,我等不陨落也不知要沉眠到何年何月,难不成诸君甘愿接受如此的命运安排吗?……我来!辖区挡在十字军东征之路的要冲,首当其冲的东心雷无疑承受了来自异族神祇的最大压力,损失了大量信徒,祂做梦都在想着如何强大起来抵御外辱。
休要说只是冒些风险,哪怕明知是饮鸩止渴,这事祂也认了。
东心雷的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那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挡住十字教的前进步伐。
诚如林旭所言,祂们这班地祇即便不陨落也得沉眠不知多少万年,后患再大,又能比这个结果糟糕到哪去?遥不可及的威胁尚不知在几时到来,迫在眉睫的危险却已来到了家门口,谁还有心思去考虑千年万载之后?那不叫深谋远虑,根本是头壳坏掉了,分不清轻重缓急。
封神仪式进展特别顺利,不知是林旭人品太好,抑或是在内斗中元气大伤,急于增强体质的天道觉得自家豢养的打手亟待加强营养。
总之,这次封神活动,天道格外开恩。
参与天柱峰封神的地祇就没有一个被打回票的,只要你肯来参加,一概轻松过线。
这俗话说得好,杀头的生意有人作,赔本的买卖没人作。
许多心怀疑虑的地祇不禁暗自懊悔,祂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用羡慕嫉妒恨地眼神望着那群傻大胆们,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进阶的喜悦之情。
奈何,几番鼓动之下还不动弹的,多半是胆量有问题,林旭也对祂们不抱什么期望了,索性宣布封神到此结束。
临了的时候,林旭冲着围观的地祇们作揖说道:诸君既然前来观礼,不妨在鄙处暂且歇息,再用些茶点吧!敖平身为盟主,这个时候自然要发挥一下带头作用,祂笑道:呵呵呵呵,那我等便叨扰了。
随之,地祇们也附和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得到如此回应,林旭与地祇们驾起遁光先后来到旧山神庙门口,抱拳向宾客们告罪一声,他转身到后院去安排接待了,神祇们则留在前面大殿。
同为封神的幸运儿,从前的妖神,当今的巴山元帅孟蜀得到的好处最为可观,这次祂是从妖魔一流人物,直接被划入正规天道编制之列。
不妨套用一句比较通俗的官场术语来形容,祂也算是体制内的一员了。
早前孟蜀与地祇阵营之间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此时也随之冰消瓦解。
在地祇们三三两两地分坐于大殿之中,静候茶水和点心送来的空当,不少地祇壮起胆子主动上前跟孟蜀套交情,不禁令人慨叹一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不多时,林旭和两位冰肌玉骨,鬓发玄髻的女子由山神庙的内院缓步走来。
见状,如敖平和萧柏琅这样的知情者一早起身迎候,齐声说道:见过两位林夫人。
狐女静姝系出名门,招呼这种大场面丝毫不见畏怯之意,她嫣然一笑,欠身施礼说道:妾身拜见列位尊神,今日贵客莅临寒舍,令蓬荜生辉。
仓促而为难免有所不周,若有疏漏之处,还望列位贵客莫要见怪才是。
身份地位最高的大江龙君敖平急忙代表宾客还礼说道:岂敢!岂敢!夫人言重了,我等搅扰府上,怎敢发不恭之言?闻声,静姝抿嘴一笑,跟着转向模样五大三粗的孟蜀,见礼说道:瞧这位尊神的身形面相,想必是夫君时常提及的孟前辈了。
哈哈哈哈,不错,正是俺老孟。
你这小丫头倒是生得一副古灵精怪模样,眼珠一个劲乱转,该不是在琢磨算计俺老孟吧?大智若愚,别看孟蜀外表粗豪,祂肚子里却颇有些弯弯绕,一下子就点出了静姝的亲热劲乃是别有所图。
闻听此言,静姝笑得花枝乱颤,说道:小女子岂敢捋虎须,您是老前辈,谁又敢如此放肆?业已将典礼中所用的冕服变回日常穿着的绿袍式样,这时孟蜀哈哈一笑,摸着自家的光头说道:哈哈,不愧为九尾狐一族的苗裔,小丫头的嘴皮子甜如蜜糖,利如刀锋啊!事有反常则为妖!狐女静姝贸然与不大熟识的孟蜀攀谈,自有她的打算,只见静姝旋即正色说道:请问孟前辈,当日天外而来的大敌究竟是何模样?闻听此言,孟蜀的身躯猛然一震,祂眯起的双眼中透出了追忆之色。
沉默了一会,回答说道:说不好,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的确如此,那些家伙的外形千奇百怪,看起来像植物的,像野兽的,像怪物的,差不多什么模样都有,唯独没几个长得像人样的克苏鲁神系成员们,无疑是给身为敌对一方的孟蜀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哪怕是到了数百年后的今时今日,偶尔在午夜梦回之际,孟蜀恍然又回到当日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惊醒过来仍不免生出一身冷汗打湿床榻。
这时候,静姝一双美目中闪过异彩,问道:未知与十字教相较如何?一听这话,孟蜀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看家护院的土狗,焉能与草原上的狼群相提并论?追忆着自己往昔的光辉岁月,此时此刻孟蜀真是丝毫不客气,只差公开说跟克苏鲁神系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比起来,十字教神系引以为傲的天使军团不过是一伙战斗力只有5的废柴了。
孟蜀说得不算夸张,当年有着天庭诏命以大义相责,这一方天地也是人才济济,纠集起来的联军阵容,比之林旭祂们这一班七拼八凑杂牌军的地祇联军,说强胜百倍有余是夸张了,但是后者远不能与前者比拟那是半点不假,何况当时还有一帮潜修不问世事的天妖巨魔协力出手,全明星阵容豪华得吓死人哪!尽管实力如此强大,联军到头来只落得个惨胜收场,足见克苏鲁神系的强悍程度如何。
那么以此为前提估算的话,无论怎样去评价克苏鲁神系的能耐都不为过,相形之下,十字教的战斗力当然是不值一提。
不知依前辈之见,若在百年之内,那伙域外神魔复来,我方胜算几多?听到静姝如此一问,孟蜀罕有地皱起眉头,良久,缓缓说道:三分!只有三分胜算。
三分!这是孟蜀计算了林旭这套自说自话搞封神的非常规增长手段以后的概率。
类似这样的拔苗助长之举,对恢复战力很有帮助,不这么做的话,按部就班地发展下来,即使按照孟蜀最乐观的估计,己方胜算也不到一分。
听了孟蜀的评价,满座地祇们默然无语,时事艰难哪!谁让祂们赶上了这个糟糕的年景,大伙唯有死中求活行险一搏了。
常言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像是封神这么惠而不费的好事,林旭当然不会把两个儿子忘在脑后,只是在教育孩子的相关问题上,母亲往往跟父亲有着截然不同的着眼点。
早在半月之前,林旭便提出替林离跟林合两兄弟封神增强实力,结果他的这个建议惹得家庭矛盾激化。
无论是静姝还是孟嫣然都持反对意见,理由是孩子们心智不成熟,贸然给予祂们权柄,犹如纵容小孩子肆意玩火,即使烧不到别人也难保不会伤及自己。
在现代社会中,诸如七十码和药八刀之类的实践经验都证明了一个真理,允许那些心智不成熟的家伙掌握一样能伤人致死的工具,所带来的社会危害将是无法估量的。
严格地来说,相较于满大街乱窜的机动车,神祇手中所操持的权柄可远比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危险多了。
不能说持有这种观点就是错误的,可是林旭不赞同老婆们的看法,穷凶极恶克苏鲁神系随时可能杀上门来,这种时候,自身的力量就是保障生存的唯一手段,其他问题都得退避三舍。
事急从权!与其一味顾虑潜在危害,而迟迟不采取行动,远不及给予两个儿子充分自保的能力重要。
诸如此类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蛋疼问题,大可以等到无聊的时候慢慢研究,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又何谈成长的烦恼?第二百四十七章 拔苗这场持续多日的家庭冷战,竟然在静姝与孟蜀进行了一番令旁人摸不着头脑的交谈之后,出现了可喜的变化征兆。
静姝拉上孟嫣然到了僻静处窃窃私语了好半晌,包括林旭在内,没人知道她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到一炷香时间,静姝来到了林旭面前,说道:夫君,妾身跟嫣然妹子商量过了,那件事就照你的意思办吧!眼观六路的林旭当然知道家里的两个女人私下嘀咕了一会,她们会作出这个决定算不上意外,那位孟蜀是亲身经历过血战的老前辈,祂的意见绝对是权威级别的。
古人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明知当下形势比人强,无论孟嫣然和静姝再怎么心疼自家孩子,她们此时也不得不接受林旭替两个儿子进行封神的残酷命运。
无论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至于将来的隐患什么的,那也只能随着浮云一道去了。
拜见父亲,拜见母亲。
父母们作出的决定,未成年的小孩子是无力改变的,很快,林旭叫来了两个儿子。
一见面,林离跟林合两兄弟便规规矩矩地叩头行礼,拜见三位父母。
这时,林旭和颜悦色地招手叫祂们俩上前,说道:离儿,合儿,你们过来。
来到林旭跟前,身高直及林旭腰带高的两个儿子眼巴巴地仰望着父亲,祂们俩虽然年幼,终究是一降生就受过天封的神祇,心智成熟程度跟同龄人无从比较。
凡人家中六、七岁的小孩子正值喜欢调皮捣蛋的年龄,即是所谓的七岁八岁惹狗嫌。
林离跟林合两兄弟落生便得了天封一跃成为神祇,一个封在衡山,一个封在武陵山,不过这俩小家伙的心智成熟程度,跟祂们平常的言行举止丝毫不搭界,一旦疯玩起来照样是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
怀中拥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林旭一想到祂们小小年纪就得负起命运压下来的重担,饶是他在保险业内见惯了人生起落悲欢离合,此刻亦是百感交集,不禁唏嘘说道: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啊!日后不管成龙成虫,全看你们俩自己的造化了。
事不宜迟,开完家庭会议决定替儿子封神,林旭甚至等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不顾已是三更半夜,带着祂们爬上天柱峰再度点燃了封神台上祭天的燔柴。
……今日林某代天道封神,愿天地神人共鉴!寂静的夜晚,林旭的声音回荡在山峦间,一束明亮而不刺眼的白光罩住了整个封神台,紧接着这道白光扩大为上下通达天地的光柱,孤峰耸峙傲视大地的天柱峰恰如一座水晶山峰,通体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流光华彩。
如此浩大的封神场面,漫说那些旁观者,在台上主持仪式的林旭也丧失了五感,只剩下扩散的神识勉强用来观察周围环境。
他不免也心中愕然,为何声势如此浩大,在前面也封了不少神祇,没见天道这般大动干戈啊!如此玄妙的现象持续了约有一盏茶时间,跟着异象开始缓慢消退,直至消散于无形无色。
父亲大人!使劲揉着眼睛的林旭闻声望去,只见两个外貌跟高中生相仿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若非祂们的五官眉眼轮廓,依稀还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只怕现在连林旭这个亲爹都不敢认自己的儿子了。
见此情景,林旭自是惊诧得连嘴巴都合不拢,迟疑着说道:咦,你们俩怎么……突然间长得这么大了?一下子从调皮捣蛋的总角孩童变成了翩跹少年郎,林离、林合两兄弟的行为举止也仿如跨过了漫漫岁月长河。
这时,肤色稍黑的那名少年开口说道:回禀父亲,我们兄弟在朦胧当中过了十年,好像还学会了不少东西。
紧随其后,旁边那个嘴角带着笑容,肤色也比较白皙一些的少年点头说道:正是,大哥说得没错。
见状,林旭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迟疑说道:那你是林离,你是林合喽?正是,孩儿让父亲您担心了。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封神对林旭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这身形外貌大变样还是头一遭瞧见,他忍不住手捂着额头,叹息说道:呃,我的脑子有点乱,你们且容我想想。
低头沉思了片刻,一贯实用主义为先的林旭终于理清了思路,重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从容淡定,说道:快些随我下山吧!你们的母亲还等着呢!如此这般,父子三个一同下了天柱峰,等候在山下的静姝和孟嫣然乍见这一幕,猛然间愣住,只听孟嫣然惨呼一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的孩儿呢!没丢,在这呢!闻声,林旭面色数变,无可奈何地一指两个少年郎,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吝啬得多一个字都没多讲。
所谓母子连心,孟嫣然瞪大眼眸望着陌生的两个少年,最终她的目光聚焦在靠左手边的那个面色略微白皙的少年身上,孟嫣然声音颤抖着说道:合儿,是你吗?这时候,一身标准的神祇华贵冕服,气度雍容的林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母亲,正是孩儿。
个把时辰之前,明明还是承欢膝下的稚龄孩童,转眼间就成了自己需要平视的少年郎,这是怎么一码事?在震惊之余,孟嫣然抬起了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林合的面颊,她的心情说不上是喜是忧,只能说百味杂陈。
在一旁的狐女静姝平素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姿态,好像天下间没什么事情能让她为之动容,然而,牵涉到了自己至亲骨肉的时候,身为母亲的她心中又如何能放得下牵挂。
此时此刻,静姝表现得与孟嫣然一样情绪激动难以自抑,静姝娇柔的身躯抖得犹如摇曳在萧瑟秋风中的一片枯叶。
默念静心咒平复心绪,静姝转向林旭诘问说道:夫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闻听此言,林旭在两位妻子的诘问和质疑眼神逼视下,实在给不出一个诚实可信的标准答案,无奈之下他唯有模棱两可地说道:呃,其实……可能……也许……我也不大明白。
眼看着行将陷入家庭危机的林旭,被从身后传来的两个声音救了,林离与林合一唱一和地说道:母亲,请你们不要再责备父亲了。
此乃天道意旨,我们身为神祇必须遵行不辍。
是啊!天道在上,神祇这一行固然是冠冕堂皇,不过搁在天道面前,祂们的实际地位也不比那些洒水扫地的勤杂工强出多少。
只要天道这位雇主提出了要求,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徒手摸油锅,抑或是上九天揽明月下五洋捉鳖,反正天道一声令下,神祇们就得不计得失地往前冲。
所谓万事万物皆有缘由,若非神祇时不常就会落得如此苦逼的地步,那些先天真圣和后天仙真又怎么会把担当神职视作一桩苦差事呢?苦笑一声,林旭摇着头说道:这事怪我呀!人算不如天算哪!大意了。
好不容易摆平了家庭纠纷,林旭转回头继续出力强化与神祇们的关系。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无论是那些完成进阶的盟友也好,目前心存疑虑还在观望之中的地祇也罢,在大家承受同等重压的前提下,保持良好的团结合作氛围才是头等大事,任何能够增强华夏神祇整体实力的事情,林旭都是乐见其成的。
怀着如此简单的目的,林旭极为慷慨地向祂们敞开了旧山神庙的阴魂拘留所。
隔天清晨,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旭宣示说道:诸君不必客气,在下这山神庙中积存的阴魂,诸君尽可拣选。
谢过林天王!我等不胜感激。
尊神容图后报!地祇们传来了一片颂扬声,林旭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和煦笑容,这件事对他没什么实际收益,为了达到目标,非如此作为不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手中掌握着海量阴魂的林旭敞开供给,地祇们无论是填补封神进阶后产生的阴兵鬼卒差额,抑或是弥补前些时候与天使军团交锋造成的惊人战损,这会实施起来也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这无非是挑肥拣瘦,然后充实到队伍里去的拣选过程。
倘若地祇们要像林旭早年间那样子,每一次都得派化身跑到凡人搏杀的战场附近开坛作法,三个五个地慢慢收拢阴魂,天晓得祂们得到了猴年马月才能凑齐编制。
而今,凭空便能享受这等便利条件,地祇们自然要领受林旭的人情。
平静安逸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华夏地祇伏击天使军团的激烈战斗,毫无疑问也对凡人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
那些侥幸在当日天使、大灵和地祇轮番上场的战区存活下来的铁勒人,很多在事后都改信了华夏神祇。
游牧民族天性中就崇拜强者,即使异族的神祇他们也照样敬畏有加。
显而易见,在激烈的高端力量战争中,最终以胜利者姿态离去的华夏神祇被视为最强者,这些野蛮而淳朴的战士开始了对祂们的顶礼膜拜。
当他们态度谨慎地向本土秦人询问了华夏各处地祇的神名之后,开始遵照中原地区的习惯,大肆兴建庙宇对神祇们加以供奉。
凡人们对那场大战作何感想,林旭暂时顾不上考虑,因为他接到了另外一个重要消息。
出了什么事?快步来到林旭面前,大总管米龙摆出一副俯首帖耳的忠仆姿态,说道:启禀大老爷,兴汉军在颍川郡跟红巾军开战了。
这些天来为儿子封神的这档子琐事,已然搅扰得林旭心力交瘁,导致他无瑕关心外务,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弥合家庭纷争上面。
静姝跟孟嫣然别的事情上一向分歧很大,凡事都喜欢暗地里别一别苗头,然而,对于林旭把两个儿子弄成这个样子,她们俩是有志一同地表示愤慨。
封神出了岔子,两位夫人与林旭随即展开了冷战,一整天下来不说话不稀奇,二女每次看到他的时候,目光就仿佛直接穿过了空气,全然把林旭当作是个透明人。
正在为家庭矛盾而费神劳心的林旭,闻听米龙的禀报,他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噢,在什么时候?昨日,标下一得到消息立刻前来禀报大老爷,听说白莲教也有所异动。
林旭闭上眼睛,他静心思索了一会,分析着个中利害,而后开口说道:速传王良来见我。
不多时,鹤发童颜的老部下王良出现在大殿门口,在与林旭见礼之后,王良谦恭地说道:大老爷,您传麾下前来有何吩咐?墨门你联络到了吗?闻声,王良面带愧色地说道:纸鹤和信使皆已发出,只是迄今尚未有回音。
澄清思绪转入正轨,林旭眯起眼睛,淡然一笑置之,说道:不急,陈凉占了江水以南的地盘,一时吃亏也不至于伤了元气。
既然墨门没消息,那咱们先等着吧!总得有了方向才能行动啊!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觉秦失鹿,天下共逐之!僻处东南一隅的越国和闽越,山地丘陵多而平原狭窄,人口总数尚不及荆州南郡一地。
早前,这两家诸侯还能割据一方,凭借的是地理优势令外敌不敢轻犯。
随着兴汉军分兵四路大范围开始进击,仅仅两个月的光景,这两家小诸侯就成了过眼云烟。
陈凉本来琢磨着该由淮水一路北上,其后经由泗水转入河水,这样在沿途运输军资都能借助舟楫,节约的人力、物力可观,同时便于兴汉军的水师发挥优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计划没赶上变化来得快。
豫州红巾军趁着夏收农忙时节出兵洗劫了南阳郡,虽说防备森严的城池这些乌合之众无力攻取,下面的乡村市镇遭殃的例子那就不胜枚举了。
许多村镇被劫掠后一把大火烧成白地,一无所有的百姓随之被裹挟加入了红巾军,这种破坏活动造成的损失数额之大,财大气粗的陈凉听了报告都觉得好一阵肉疼。
为了惩戒胆大妄为的红巾军,给予治下的民众一个交代,兴汉军随即出兵北上,扫荡红巾军的据点。
针尖对麦芒的双方最终在颍川到豫州一带展开了拉锯战,兴汉军彻底陷入了游击战的汪洋大海。
纯粹以兵员素质,武器装备和作战经验等方面加以衡量,堪称散兵游勇典范的红巾军全然不是兴汉军的对手,关键是他们背后有黑手支持。
在豫州战场上,时不时就会冒出一阵大雾遮蔽了兴汉军的视野,掩护红巾军进攻。
又或者突然一阵大风刮起,登时遍地飞沙走石,红巾军则趁势掩杀过来,眼睛都睁不开的兴汉军输得一塌糊涂也在意料之中。
士气可鼓不可泄!一城一池得失,在陈凉眼里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兴汉军的锐气受挫是他不能接受的。
倘若给北方的红巾军留下印象,觉得兴汉军也不过如此,日后再度交锋,兴汉军在心理层面就要吃亏了。
身为神祇的林旭需要顾虑到人道阿赖耶的存在,他联络不到墨门只能按兵不动,陈凉可是真的等不及了。
随着势力增强,陈凉也有了相当大的影响力,他随即传檄四方,征召修行者前来襄助军务。
前后数日光景,那些顶着所谓掌门、掌教和长老头衔的奇人异士们便云集在兴汉军大营中。
谁会不想在新朝君主面前捞到些好处?此时再不攀上高枝,那只能证明白痴到家了。
客气地跟几位被推举出来的大佬见礼,穿着林旭赠与的那套骚包鲜花盔甲的陈凉,此时起身朗声说道:几位先生,不知白莲妖徒的邪术,诸位可能破解?闻听此言,在场的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这时,那位一席月白道袍的年迈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汉王殿下有所不知,那白莲妖徒所学的术法千门百类不一而足,很多皆是出自释道两家,本不是邪术妖法,若要强行破解,此事大不易呀!说起行军布阵,这些年戎马征程下来,陈凉也积累了不少心得体会,但是你让他研究法术阵图阴阳五行,那就纯属赶鸭子上架了。
说到底,天生不是那块材料,后天不管多努力也撵不上本就有天赋的人。
龟兔赛跑那个寓言是因为兔子傲娇了,不然的话,累死乌龟也赢不了。
听了如此说法,陈凉眉头紧锁,稍后说道:呃,如此说来,当真不好办。
那几位先生辛苦了,请暂且到偏帐中歇息。
在旁边听过了这番交谈,兴汉军的文武大员们也都憋不住了,头一个开口的就是苗仁辅。
他上来冲着陈凉一拱手,说道:主公,这些人嘴上功夫不错,办起事来却不中用,到底该怎么办?晓得那些修行者耳目灵通远超常人,陈凉担心苗仁辅这张毫无遮拦的大嘴巴会得罪他们,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语气却和缓地说道:莫要着急,事在人为嘛!尔等暂且退下,容孤好生思量。
闻听此言,心急火燎的下属们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相继躬身施礼说道:是,末将(臣等)等告退。
涉及到白莲教的这一摊子烂事,陈凉一想起来就觉得脑仁生疼,他可还记得当初林旭当面跟自己打过保票的,信誓旦旦地说,到时候能找来诸子百家的人解决这帮邪教徒,不必陈凉多费神。
事到如今,诸子百家的大部分力量被那个大树桩奥陀的残党牵制在南荒一带,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是没空理会北边的事情。
唯一在中原地区尚有余力出手相助的墨门,眼下也还没联络到。
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的陈凉不甘心,于是把压箱底的信香翻出来一枝,准备邀约幕后黑手林旭现身一晤。
一缕青烟随风飘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林旭出现在陈凉眼前,一见面他还明知故问地说道:到底出了何事,陈兄弟竟然急成这般模样?兴汉军是遇到了一些棘手麻烦,林旭不认为事态紧急到必须三更半夜把自己叫来谈话的程度。
听出了林旭话语的抱怨之意,陈凉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道:林大哥,这白莲教是你答应处置的,总不能说话了不算数吧!闻声,林旭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点头说道:嗯,这事我没忘记。
直接跟林旭翻脸,陈凉确实做不出来,但他也不能轻易放过林旭,继续说道:今天我手下死了两千多士兵,因为白莲教的邪术,林大哥,咱们说说该怎么办吧?感觉此事挠头的林旭歪着头,来回踱步考虑了一会,他接口说道:那好,白莲教的事情我来想法子解决,还有别的事吗?眼看着林旭满口答应下来,陈凉也不好拉长着一张脸,于是转变话题说道:……听说,今年中秋节,大哥要跟虎妖霍山君在咸阳决一死战?在超出凡人的小圈子里,这则消息传扬甚广,林旭并不意外陈凉能知道。
凭着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无疑是未来皇帝宝座最有力的竞争者,愿意跑来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些平素清心寡欲的修行者毕竟也是人,随口透露点轶闻趣事不足为奇。
这时候,林旭也不掩饰什么,颔首说道:不错,算一算时日,约战之期也快到了。
听了这话,适才还在为白莲教担惊受怕的陈凉满脸狐疑,询问说道:……林大哥,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输啊!放声大笑起来,林旭连连摇头说道:我为什么担心输掉?呵呵呵呵,当日我刚封神的时候,本领不及今日万一,那霍山君也没能将我置于死地,难不成我还越混越回去,这也未免太无稽了吧!信心太足总比没信心强啊!陈凉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停顿了一下,他试探地着道:那我家娘子梦颍……轻轻一摆手,林旭眼皮都不抬地说道:你只管安心便是,我已将事情委托给两个儿子,若我有不测,从前跟你的约定也照旧有效,这回你该安心了吧?当面被林旭一语道破心思,陈凉老脸微红地说道:那就好!其实……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解释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能理解。
对了,前些时候有事在身,未及赶上你称王的典礼,愚兄甚是过意不去,今天来得仓促,礼物改日补上,陈兄弟切莫见怪哟!这时,林旭故作轻松地岔开话头,陈凉也是会心一笑,说道:林大哥,你这是在寒碜我吗?揭过此节,林旭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红巾军这边全靠你了,白莲教那帮家伙,我会叫他们学乖的。
商议妥当,林旭转身要走,陈凉忍不住开口说道:林大哥,请多保重。
闻声,头也不回的林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呵呵呵呵,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昔日的霍山霸主,今日的百越妖王霍山君,这个打不死的小强在林旭眼中,逐渐从生死大敌蜕变成了惹人发噱的跳梁小丑。
无论是与近在咫尺,气势咄咄逼人的十字教相比,还是与行踪诡秘,实力深不可测的克苏鲁神系相较,不足千年道行的虎妖霍山君,它都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然而,霍山君却对屡次败于林旭之手耿耿于怀,瞧这样子,林旭跟它之间不死掉一个的话,这段孽缘也很难画上句号。
若非忽然被陈凉提醒了一声,近来琐事缠身一脑门子官司的林旭都快要把决战咸阳宫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既然记起这件事,他也觉得一阵好笑。
这俗语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继续留着虎妖霍山君这根刺,终归叫人觉得心里挺别扭,若是快刀斩乱麻也不错,早些解决了虎妖霍山君也能排除一些不确定因素。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霍山君既然放不下旧日的那点恩怨,这厮心怀叵测地出现在林旭的友军阵营里,恐怕潜在的危害比直接变成敌人还要多出百倍,不如早点送它归西。
缓步走出陈凉的帅帐,林旭举目遥望着一轮上弦月,自言自语说道:又是一年中秋啊!千年帝都咸阳饱经战乱之苦,除却夯土外包城砖的城墙大致保持完好,余下的民居市集、宫苑台阁等配套建筑差不多皆已化作一片瓦砾。
在陇西承受着十字军施加的巨大军事压力,铁勒贵族们也无瑕继续那种骄奢淫逸的放荡生活,全部被乌护奇拉赶上了战场。
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这座纯粹消费型的城市自然而然地衰落了下去,白天的时候,咸阳的街道显得冷清落寞。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偌大的一座城池几乎看不到光亮,就连城外零星村落那样的点点灯火也没有,过往不夜之都而今所剩下的,唯有令人压抑的沉寂。
当一抹清冷的月光朦胧照亮了皇城的高耸宫墙和铺着琉璃瓦的一栋栋殿宇,此情此景叫人看在眼里,难免感到份外凄凉。
在咸阳城外,新鲜出炉的巫山府君萧柏琅苦口婆心地说道:林天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苦与那霍山君作此生死之搏啊?只见林旭微微一笑,说道:萧府君,岂不闻大道至简易行。
我与霍山君积怨甚深终归要做个了断,一对一生死立判,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收场。
今年的阴历八月十五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夜晚。
在夜幕笼罩下,唯见一轮明月悬于中天,正值此月朗星稀之际,咸阳皇城最高建筑承天殿的屋脊上,两条身影分立在殿脊的东西两端遥遥相对。
看了看霍山君,未语先笑的林旭开口说道:霍山君,你来得迟了。
虎妖霍山君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恶狠狠地说道:哼哼,莫要以为咱家怕了你,俺不过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闻声,林旭拔剑出鞘,左手的中指在剑脊上一弹,发出了一阵清越似龙吟的剑吟,他自信地一笑,说道:闲话少说,今晚了断过往恩怨,也免得你总是耿耿于怀。
霍山君听了这话也冷笑起来,说道:呵呵呵呵,好哇,正合我意。
某家这对定秦剑,今夜说不得也要开一开荤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定秦时光回溯千年之前,成功并吞六国的始皇帝赵政为了镇压大秦帝国的气运,不辞劳苦派遣大批刑徒开采北海所产的北抵之铜,继而,他又征召了天下的能工巧匠,铸成了两柄铭文为定秦的长剑,一柄埋在阿房宫下,一柄埋于咸阳宫观台之下。
这两柄剑虽说是出自于凡人匠师之手,不过埋藏在地下年深日久,宝剑吸收了天子龙气和地脉能量早已成了通灵之物。
严格来说,林旭的那柄七星剑跟定秦剑相比较也未免相形见绌。
眼看着霍山君双手各持一柄寒气逼人的青铜剑,林旭微微点头,说道:难怪你有胆量跟我正面挑战,当真是下了不少工夫呀!林旭如此慢条斯理的表现激怒了霍山君,实在没有什么比无视对手的存在这种行为更具蔑视意味,它怒吼一声,舞动双剑说道:少说废话,要打便打,来吧!好,让我领教一下,霍山君你究竟长进了几分。
双剑在手的霍山君嘴上吼得凶狠,脚下却分毫不挪地方,见到林旭闪身朝自己扑来,它狞笑着交叉双剑,口中喝道:起,都天十二神煞旗门!听到了霍山君的叫嚣,林旭环顾左右这才发觉,十二尊高及十丈的古朴金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承天殿的四周,规则有序地排列成了一个圆圈。
此时此刻,这些金属家伙散发出璀璨的金光,一条条金色光线在圆圈之内来回穿梭往复,威势之大叫人心惊肉跳。
十二金人转化的阵法隔绝内外联系,外面观战的一众地祇即便想插手也过不了这一关,无论今夜之战胜败如何,林旭也只能全靠自己了。
虽说事发突然,林旭来不及多想,但霍山君不可能瞒过他的神识临时布设金人,必是一早便埋在承天殿左近,这才收了奇兵突袭之效。
这时候,林旭仔细分辨了一下,忽然用难以置信地口气说道:这是……始皇金人?已然收紧了罗网,自觉胜券在握,霍山君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那始皇帝力压诸子百家,只凭秦军悍勇吗?这十二金人是集九州金铜铸成,纵不及伯禹九鼎,然也是人道之圣物,尅制你这个神祇也算不得大材小用吧!秦始皇收缴了关东六国军队和府库留存下来,以及散落在民间的青铜兵器,回炉熔化铸成了十二金人。
这些原本用来杀人夺命的兵刃改铸而成的金人,其中蕴含着无穷杀气和戾气。
漫说是妄图将其祭炼为法宝应用,修行者只碰一碰都能惹得走火入魔,等闲人物根本动弹不得,因此千年以降,觊觎者虽多,够本事得手的却连一个也没有。
大秦帝国留下的这笔丰厚遗产,在近几年来,始终徘徊于林旭的视野之外。
身为神祇的林旭得到十二金人也没用,那些没有实力的人就更不用幻想了,类似林旭这种有资格的又没什么必要去争夺。
正如虎妖霍山君适才吹嘘时所言,十二金人和夏九鼎之类的人道圣物都是处于人道阿赖耶的掌控下。
非人者贸然接触这些危险品,不啻于用沾满水的双手去触摸金属钠,那种下场注定了是可悲的。
不要说致伤致残,没被阿赖耶当场化为飞灰,估计也算祖上积德了。
现在令人不解的是,虎妖霍山君这家伙是个百分之百的妖族没错,按说它没资格碰触这种人道圣物级别的玩意。
曾是人类的林旭都不敢碰触的禁忌,霍山君居然顺利完成了,这不免使林旭感到困惑不已,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兵凶战危!林旭没功夫搞走进科学这种扯淡节目的时间,他面色瞬息数变,喃喃地说道:没道理呀!难道这家伙走狗屎运,走路捡到个主角模板不成?正如大众所熟知的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妖怪并非不能彻底变成人类,不过实现这个目标的前提条件是极其苛刻的,而且有辱妖族的尊严。
绝大多数妖怪是宁愿一头碰死也不会希望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对那些心怀妖族辉煌过往历史的妖怪来说,让它们变成人类更像是一种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羞辱。
霍山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妖族沙文主义者,要说它变成了人类,这事无论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十分违和。
按照常情推论也是站不住脚的,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不对,一定是幕后有黑手操弄。
在林旭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他面上神色全无变化。
说到底,嘴皮子争锋是最下等的手段,无论真相如何,林旭现在必须做的事情就是打倒眼前的霍山君,至于幕后黑手是谁他是没功夫深究的。
思路停顿到此处,林旭咬了咬牙,随即探手入袍袖,口中念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七情六欲天罗网!只见林旭右手向上一抛,一团闪烁着金星的白色云雾腾起,迅速覆盖了整个承天殿。
从塑体重生时开始算起,固定肉身在世界外缘的那些鲛丝,林旭只用了一回,其后在陇西捕捉降临的天使,他又用了一次山寨版的天罗地网阵。
屡次尝到甜头之后,林旭认为如此珍贵的材料就此束之高阁未免浪费。
返回山神庙后,结合了练气士灵虚子的经验手册,专门炼制出了这张罗网法宝。
到今天为止,这件法宝还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容,今晚上也算给霍山君这个老冤家一点小小惊喜。
霎时间,这张行动看似慢吞吞,实则迅捷如闪电的雾气,马上就要降临到霍山君头顶。
定!见招拆招的虎妖霍山君发出一声怒吼,它掌中所持的双剑一齐发出共鸣,一个青光湛然的偌大定字浮现在大殿之上。
尽管化作云雾状的法宝速度之快足以欺骗感官,瞬息之间就到了霍山君的头顶。
然而,此时乌云被下方突然腾起的炽烈青光猛地冲撞了几下。
这片貌似密实的云层也禁不住颤抖起来,若非在后面压阵的林旭见势不妙,连忙运转神力加强操控,也许会被当场掀翻也说不定呢!若非眼前的对手是神祇,多年豢养的伥鬼派不上用场,霍山君根本犯不上跟林旭死拼。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双方交手只过了一招,彼此间便已大致有个底数了,林旭晓得霍山君不容易对付,脸色显出几分阴郁。
反观霍山君则是冷笑连连,傲慢地说道:哼,雕虫小技!那好,你试试我这一招。
话音未落,林旭的双手虚作势向前一推,数以百计如弹珠大小的明黄色圆球一齐向霍山君飞去,恰似扑面而来的疾风暴雨。
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堂,霍山君也不会轻视林旭来的这一手,它一抖手甩出一团朦胧青光,口中喝道:着,青木帐。
砰!清脆悦耳的一声爆鸣后,飞速膨胀起来的青色雾气与林旭投来的那些黄色光球同归于尽,咸阳皇城上空顿时扬起了堪比沙尘暴肆虐的大片飞扬尘土。
外表看起来如此波澜不惊的一击,瞧得出个中奥妙的观众们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不知是哪位地祇擦着汗水说道:林天王是打算夷平咸阳吗?戊土神雷也能整把整把往外扔吗!这时候,大江龙君敖平摸着下巴,嘴里嘟囔着说道:霍山君这厮怎么变得高深莫测了,它又是从哪弄来这么多法宝?驻足承天殿上,林旭潇洒地一掸披风沾染的尘土,笑道:呵呵呵呵,木尅土。
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接招!说罢,林旭的手一挥,数十颗泛着银色的光球朝霍山君飞去,这次不是戊土神雷了,而是破坏力更强的庚金神雷。
涵盖了先后天五行的神雷,不同于普通雷法,必须在地肺和天外之类的特殊场所,聚敛萃取五行精气才能获得珍贵的原料。
不消说,经年累月蹲守在那些环境恶劣的地方耐心收集五行精气,可谓是一件殊为不易的辛苦活,更叫人挠头的是五行神雷之类的玩意都属于消耗品,只要丢出去就彻底没了,根本没得重复利用价值。
因而,在一般情况下,修行者们只会少量炼制五行神雷用来辅助渡劫,抵御天雷地火风刃冰刀之流的天劫变化。
只为了与人好勇斗狠的缘故,不惜动用如此高昂成本炼出的法宝,那实在跟暴发户叫嚣拿着金元宝砸死对方的行为没什么两样,再典型不过的烧包行径了。
烧包?林旭哪能不知道这是标准的败家子行径,但是他输不起呀!不是说输了就会有性命之忧,这么多观众都在看着,一旦输掉了,林旭这么蓄养多年的威名悉数化为流水,此刻他宁可拆飞机卖零件也绝不会容忍霍山君压住自己一头。
林旭如此下血本,霍山君也不含糊,再次抖手甩出一件法宝,它还不忘高呼一声说道:去,红砂兜。
霍山君的这件法宝脱手而出,一团浓稠如血雾气的红光像是一张无形的大嘴,猛然吞噬了庚金神雷那星星点点的白光。
在片刻之后,这团红光剧烈颤动起来,从外面看过去,在暗淡深邃的红光内部正透出银白色的强烈光芒。
伴随着内里的白光变得越来越强,外层红光被撑得不断扩大,犹如一层红纱罩住的灯泡,最终在一声轰然巨响过后,相继爆发开来的庚金神雷和红砂兜一并化为乌有。
顾不得心疼大把洒出的神雷,林旭冷笑着说道:不错,在来尝尝某家癸水神雷的滋味如何。
在围观者的注视下,林旭将平常时候斗法中绝不多见的五行神雷挨个使了一遍,霍山君的家底似乎也雄厚得很,丝毫没有耗尽的意思,它仍然拿得出不少货色。
毫无疑问,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令林旭愈发地坚定了他对霍山君背后隐藏着未知黑手的判断,不禁心中暗道:本以为只是癣疥之患,想不到这家伙也有翻身之日,罢了!今天一鼓作气解决了你,来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一开始林旭抱定了打消耗战的主意,跟霍山君比拼家底薄厚,林旭本以为对方必输无疑,岂料这家伙如此豪奢,愣是没吃半点亏。
既然晓得霍山君的身家之丰厚已经到了常理难以解释的地步,林旭随机应变就改了路数,他缓缓从鞘中抽出七星剑。
双手持剑举至眉间,双眼似开似阖,一切动作都静止下来,仿如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一刹那宁静。
大道包罗万象,浩瀚如天地,卑贱如屎尿,无不在道中,剑道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林旭从未挤出时间钻研剑术,仅凭对大道的感悟体会他也能完美契合剑道主旨,心神与手中的长剑融会合一。
天人合一这种超然状态,对修行者是可遇而不可求,所谓天地不败,我自不败。
任由林旭在这种玄妙状态下蓄势,蓄势到达巅峰出手的那一刻,可就不是简单的一对一单挑了,而是林旭跟天道之力联起手来碾压霍山君。
对面的霍山君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妖族的战斗本能在提示着它祸事即将临头。
不需要冥思苦想寻找危险的来源,对照着在承天殿另一端跟老和尚念佛般心无旁骛摆着poss的林旭,即使用屁股思考也知道威胁是来自何方。
于是,霍山君不再迟疑,它的大嘴一张,一团泛着微微黑色的红光由腹中升起,从口中喷出,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这团红光掠过殿顶直奔林旭而去。
第二百五十章 戏耍嗡嗡嗡嗡……眼前这团好似烈焰般灼人的红光是何来路,旁人也看不出端倪,但从它散溢出来的些许能量就把附近空气加热到了炼钢炉般灼热,这玩意的杀伤力不容小觑。
这时,伴随着一阵低沉嗡嗡声,略带几分硫磺气味的灼热气浪,在一刹那间翻卷着扫荡了数里范围,直教人生出不小心一头栽进火山口里的错觉。
面对霍山君的凌厉攻击,林旭娴熟地取出落日弓,弯弓蓄能喝道:着!嘎嘣蹦——嗖!应声,一枝颜色近似白金的光箭以快到视觉难以捕捉的极速向前射出,试图赶在半途截击那团红光来袭。
咚!轰——这枝泛着白光的光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那片仿佛凝结为实质的红色帷幕,两种属性南辕北辙的力量撞击在一起,其灾难性的结果可想而知,往滚油锅里倒一瓢凉水这大概也就这效果了。
伴着低沉悠长的鸣响,一颗金色大火球从咸阳宫飞腾而起,这场面直如落了山的太阳又升起来。
紧随其后,一声短促的嗡鸣声,这颗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火球在高空爆发,发散的光线炽烈到即使人们闭着眼睛,仍不免被强光刺激搞得泪流不止。
霎时间,冲击波和升腾翻卷的蘑菇云联袂登场,观战者向战场中心的承天殿眺望,所能看到的场景是一轮红日在咸阳皇城上空冉冉升起。
堪称洞烛天地的血红色光芒,与附近不时闪过的蓝白光辉交杂在一块,生生将方圆百里都映成了一副构图和色彩都堪称诡异的印象派画作。
处于如此恐怖的能量释放中心点,承天殿工程质量再好,此时它也走到了漫长寿命的尽头。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伴奏,这栋足有十层楼房高的巍峨殿宇宣告了土崩瓦解,从高处下坠的砖瓦残片等不到落地,半路上便已被肆虐的能量暴风销蚀成了粉尘随风而散。
原本超出地面几层楼之高的夯土台基也被呼啸的烈风一点点削平,曾经承载着大秦帝国无尽荣光,一木一石无不极尽奢华壮丽的承天殿,及其附近的附属建筑,在大爆炸中尽数化为乌有,大殿基址只留下了一个面积约有数十亩大小的深坑。
裸露在地表的黄土被高温剧烈炙烤烧灼,弄成了如陶器般的砖红色。
从远处看起来还是土地,事实上,那里已是被烧结凝固的一整块大砖头了。
做事一贯谨小慎微的洪泽水君章渝,翘首向皇城内张望,神情紧张地说道:为何不见林天王?闻声,大江龙君敖平焦虑地来回踱步,祂手捻着下颌龙须,说道:唉,我早劝过林兄,莫要以身犯险了。
霍山君那厮好像也不见了,这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土地爷黄世仁的神通大有长进,这时祂也比较能沉住气了,低声说道:适才究竟出了什么意外?诸君可曾看清了?正当围观者议论纷纷之际,在夜风吹拂的漫漫尘埃之下,一只血肉模糊的巴掌从灰尘间显现出来,手掌上面只剩了三根手指。
一点没错,这正是林旭的手掌,只不过在靠近到手腕的位置上,参差不齐的断口可以证明,这个部件跟他身体上的其他部位分道扬镳了。
咝咝……轻轻地好似铅笔划过纸张的响声,一根游丝般的纤细白线从这只残断手掌的断裂处快速弹出,跟着是一根红色细线弹出,再接下来是一根同样细得跟蛛丝有一拼的蓝色丝线。
这三色细线在相继弹出后,仿如猛然开足马力的自动纺织机开始启动,一根接着一根的三色细线开始快速游走穿梭,有条不紊地相互交错编织在一块。
由白色细线构成了骨骼和皮肤,红色细线形成了鲜血和肌肉,蓝色细线则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穿梭往来,交织成一张形似人体血管的通达网络。
嘶,真疼啊!前后仅是不到一分钟的短暂时间,几近全灭边缘的神祇金身完成了再造,灰头土脸的林旭从踩着硬邦邦硌脚的土地上爬了起来。
略微缓一缓精神,林旭很是无奈地打量着自家这副直追终结者的经典登场造型,说不得,风小jj好凉爽啊!幸亏神祇们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林旭也犯不着光屁股出去打劫路人的衣裳,此时他将手轻轻一挥。
随即,肌肉线条臻至完美状态的这具躯体,马上便被一套黑色的甲胄严密包裹起来,分毫看不出适才他已经窘迫得即将上演夜半裸奔的那份尴尬。
早在开始动手之前,林旭就用神识牢牢锁定了霍山君,然而,他的神识完全感应不到对手存在,难道这家伙是死得干净又彻底了?不知是欢喜还是哀愁地叹息一声,林旭幽幽地说道:把我逼到这个份上,霍山君,你死也值了。
今天这一战是林旭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受到死亡迫近,上一回危机是他从飞机上掉下来的时候。
若非神祇在神力耗尽之前具有近乎无限的恢复能力,只要自身神识不散,即使金身损毁到只剩一根发丝,神力催动还原也能恢复如初,况且林旭还在暗地里搞了塑体重生计划,金身全灭都不至于玩完。
假如以正常神祇的能力进行衡量,林旭的确很可能阴沟翻船,憋屈地死在霍山君这个老冤家手里。
眼看着尘埃散尽,观众们来到林旭身旁,大声喝彩祝贺他的胜利。
恭喜林天王。
尊神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是极,林兄出马,那妖孽自然授首。
听了这些赞扬的话语,林旭面露苦笑,说道:有什么可喜的,倒是这霍山君……它是真的死了?自从来到这一方天地,林旭没断了跟霍山君打交道,他自问还挺了解这个老对头。
霍山君这家伙很有枭雄之姿不假,要说它横下一条心牺牲别人的性命那是半点不稀奇,要让霍山君把自己的性命豁出来,除非是确定生路断绝,它大概不会出此下策吧!抱有相同怀疑精神的还有龙石耳,这位素来以做事刻板细致著称的地祇在大坑里转悠了一圈,祂果真有所发现,很快拿着一样东西来给林旭过目。
林兄,你来看一看,这是何物?一个灰蒙蒙沾满尘土的小木偶,涂漆的表面描绘着繁复玄奥的图案,林旭接到手中定定地看了一会,说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替难人偶?这时,龙石耳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嗯,我看也像。
物如其名,替难人偶就是个替死鬼,使用者预先将心血滴入木偶胸部的空洞,当遇到致命打击之时,这件发起便会自动发挥替死功能。
只是这东西虽好,奈何制作起来却极为麻烦,需要用到许多禁忌术法,神祇们都对此讳莫如深,唯恐跟自己沾边惹上因果,可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能应用的玩意。
见了这人偶,林旭方才恍然大悟,霍山君是一早就准备妥当了金蝉脱壳之计,无论此番约战结果胜败如何,它都能应付得来。
想明白了这一点,林旭气得七窍生烟,攥紧拳头说道:好你个贼子,欺我太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时候,老土地黄世仁挪动小短腿,祂手上拿着一块黄色的金属碎片来到林旭跟前,说道:贤甥,你来看看。
林旭接过这块金属端详了一下,旋即他心生明悟,少不得恼怒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厉声说道:混账!怨不得霍山君这妖孽能用人道圣物十二金人对付我,原来只是个样子货。
十二金人会消磨神祇的神力,林旭一下就被霍山君唬住,他根本没有动手试一试深浅。
直至此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被徒有其表的赝品给耍了,这份懊恼羞怒真是令他发指眦裂啊!瞧着林旭这副懊恼得快要抓狂的暴怒模样,老好人龙石耳在旁出言开解说道:林兄,何须如此恼怒,只是平手而已,来日方长么!双眼发红的林旭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冷哼一声说道:平手?哼哼,早晚要让霍山君知道,耍着我玩是很危险的。
列位同僚,在下还有些急事,先行告辞了。
匹夫之怒,顿足捶胸以头抢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此番,霍山君惹恼了林旭这头大老虎,霍山昭圣司天王一怒,同样不是容易消受的。
地祇位阶提升到了天王这个等级,允许拥有的私兵限额也提高到了百万之多,不过遵照规矩,一切开销照旧还得由神祇自理。
要不是近些年来这个世界战乱频发,加之持续的天地异变,诸如十日并行等天灾浩劫不断,导致中原大地上的人口锐减了差不多一半数量,估计林旭在短期之内还凑不齐这个庞大的私军编制。
时至今日,正值兵强马壮之际,十字教神系东进锐气又被地祇们联手挫伤。
这个难得的空窗期正适合林旭拉着大队私军出去干点公器私用的勾当,譬如说攻打位于百越之地的霍山君老巢。
浩浩荡荡的阴兵大军开进根本瞒不住,林旭也没打算瞒住别人的耳目,他这次出兵就是为了彰显自身的权威,一举彻底灭杀霍山君这个宿敌,了却过往的恩怨纠葛。
很快,百越群山中的妖王们便察觉到气势咄咄逼人的霍山阴兵,鉴于先礼后兵的古训,它们还是派了一名使者前来与林旭交涉,冀望着在大限临头之前消弭兵灾祸劫。
手持节杖的使者来到林旭面前,毕恭毕敬地欠身施礼,说道:林天王神威浩荡,真令我等小妖不胜惶恐。
只是您跨出管辖之地越界前来讨伐我等妖族,好歹也该师出有名吧?闻听此言,林旭摸着下巴说道:那是当然,孤岂会不知师出无名的道理?那虎妖霍山君勾结异族神祇,妄图谋害于孤,它的罪行暴露后潜回老巢。
故此,孤率军前来讨伐叛逆,定要斩杀此獠以儆效尤。
凡人总以为妖怪一定是凶蛮无知的,其实这是极大的误解。
由于吞食了帝流浆之类的天材地宝,或者是懵懂修炼成功的妖怪,确实一个个脑筋都不太好,它们动辄就喜欢按照本能行事,所以才显得野蛮凶暴,没文化就这么可怕,人类也是一样的。
那些传承了上古妖族鼎盛时代遗泽的妖怪,多数都是如九尾狐一族那般具备极高文明水准,许多妖怪种族甚至不再被视为妖族,而是称为灵兽和神民。
第二百五十一章 莫须有盘踞在百越之地的妖怪为数众多,其中不乏承继了上古妖族恩泽的遗族,对上林旭这样势力雄厚的棘手敌人,它们首先想到的对策也不是挽起袖子开打,而是如何占住道理,压服对方作出让步。
前来面见林旭的这名使者是出身于妖族世家,只不过它的门第不及九尾狐青丘氏和涂山氏那么显赫罢了。
这时,这位白面书生模样的来使冲着林旭淡然一笑,而后彬彬有礼地说道:呵呵,敢问林天王,您的证据……听了这话,林旭立马毫不犹豫地说道:莫须有!林旭这话意思很简单,不需要有,我认定你该死就对了。
闻声,这位使者的面色立时变得很难看,忍不住反唇相讥说道:林天王,莫须有,何以服天下?心意已决的林旭懒得跟对方虚与委蛇下去,他直截了当地一摆手,旁边几名的手下心领神会,一拥而上把这位和平使者拖到一边喝茶凉快去了。
紧接着,林旭施展千里传音的神通,高声呼喝道:霍山君,速速出来受死,莫要牵连无辜。
盘踞山中的霍山君向来输人不输阵,它即刻传音反唇相讥,说道:林旭,你这欺世盗名的伪善之徒,安敢欺我?待某将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戳穿。
再多口水也是喷不死对手的,互相叫骂了一阵,林旭转头叮嘱手下说道:即刻传令下去,分兵将方圆五百里围住,没有孤的手令,一只蚂蚁都不许放过。
老资格的张昕历经多次实战考验,做事兢兢业业从来没让林旭失望过,俨然是山神庙中最受倚重的武官。
这时,张昕主动出列说道:是,末将得令,定不负大老爷所托重任。
态度嚣张到如斯程度,公然叫嚣秦相公的三字真言,林旭到了眼下这当口已是不顾脸皮了,他一心一意要致霍山君于死地。
人类的语言文字皆可造假,而且花样翻新,不过神祇的神力属性丝毫掺假不得。
在神力中夹杂有神明们神职所附加的属性,这就好比人类的指纹和声纹。
当然,神力的成份要比这些东西复杂得多也更难仿造出来。
假如以林旭为例,在他的神职中就包括了霍山、守护、驱邪等等诸多要素,仔细分析神力输出中留存的痕迹。
就像不同物质在检测仪中显示出差异颇大的光谱线一样,任意的两个神祇,祂们神力都不可能呈现完全相同的印痕。
前不久,那场无果而终的咸阳宫决战,霍山君吓唬住林旭的十二金人残骸,事后被他认真检验,果然找到了陌生神祇留存的神力印痕。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
林旭意识到这种神力是来自素未谋面的某个神祇,考虑到印痕中一些引人瞩目的黑暗、狂暴、杀戮等特异属性,他甚至敢于断言,赝品十二金人是出自于克苏鲁神系的某个神祇之手。
于是,思考怎样善后解决霍山君的问题就此扭转了性质。
倘若没有这一档子与外敌勾结的嫌疑,瞧在巴蛇孟蜀的面子上,林旭故作大方高抬贵手放霍山君一马也未尝不可。
这个变故一出,林旭不敢再留着这个隐患在自家背后,天晓得霍山君到底与域外神魔纠缠得有多深。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身处如此高压的恶劣环境之中,林旭抱定了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常凯申宗旨,在他看来霍山君这一害是非除不可。
诚然,霍山君罪无可恕,自有取死之道。
在这绵延千里的百越群山,不仅生活着飞禽走兽千万生灵,而且还涉及大批无关妖族的生死存亡。
不管林旭的胆子有多肥,他也不敢担下如此之大的一桩因果。
须知,那是足以令一位神祇胆寒的严重后果,不能随意拿来说笑。
正因如此,山神庙的阴兵们展开行动的第一步,不是去攻打霍山君的巢穴,而是着手遣散无关人等,把那些无辜生灵迁出这片即将被鲜血和战火浸染的土地。
随着林旭的罗网按部就班地逐渐收紧,战场气氛变得愈发阴寒肃杀,山中的很多先觉者也察觉到了风色不善。
追随虎妖霍山君多年,熊妖贾丹的眼神不怎么样,危险嗅觉却异常灵敏,此时在弥漫着重重杀气的空气中,它已然嗅出了刀兵水火迫近的死亡气息。
这时候,贾丹壮起胆子来到霍山君身侧,低声说道:老大,咱们是不是先避敌锋芒?闻声,霍山君虎着脸,先是斜眼瞧了瞧贾丹,然后冷笑说道:怎么,你怕了不成?动作扭扭捏捏的贾丹闻声讪笑起来,说道:哪能?俺只是觉得……嘿嘿嘿嘿。
不屑理会贾丹的拙劣表演,霍山君瞥了它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镇定地说道:哼,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们,本座自有度难良方,尔等少安毋躁,且看霍某手段如何。
在心中未敢深信霍山君的一番说辞,贾丹作为小弟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它知道在面子上不能让霍山君下不来台,当即点头哈腰满口应承下来,连声说道:啊!呵呵呵呵,您心里有数便好,我等衷心拥护盟主。
前脚离开了霍山君,在七扭八歪的洞府中转了一圈,确定身后无人盯梢。
随即,熊妖贾丹那庞大如一面墙的身躯陡然加速,动作轻盈快捷好似猿猱,连续几个闪身来到了虎妖霍山君的多年死党兼首席智囊,狈妖贝大夫的住处。
发出接头暗号后,贾丹小心翼翼地回身封好洞口,快步来到了内洞。
急不可耐地将所探知的状况向贝大夫陈述一遍,贾丹情绪激动地说道:贝大夫,你说山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哇?居然连你我都一块瞒着,我看它这回好像是鬼迷心窍啊!在厚重冰冷的石床上,贝大夫保持着盘膝打坐姿态,此时它睁开了双眼,口中讲的话却半点也不见平和,似是略带几分愤懑地说道:哼,你不知,我亦不知。
近来山君行事愈发鬼祟难测,时常背着你我作出安排,事后多问一句都被斥责。
唉,看来你我已经不被信重了。
闻听此言,自觉到大祸临头为期不远,事到如今,贾丹再也掩饰不住发自于心底的那份惶恐,赶忙追问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到底该怎么办哪?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吗?闻声,贝大夫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随之百感交集地抬起头,目光呆呆地望着石室屋顶,悠然说道:多年之前,一个山下路过的凡人书生念过一首诗,我还依稀记得,他说白首相知犹按剑。
唉,我真是想不到啊!某素来对霍山君一片赤诚之心,侍奉左右从未有过半点疏忽怠慢,如今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呵呵,小贾,看来你我也得另寻出路了。
狗熊历来给人以蠢笨滑稽的印象,它们其实还是很精明的,作为修炼成妖的贾丹,在表面上的那些傻大黑粗诸般做作,多是特意显露出来给人看的。
到了此时,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家的聪明劲,贾丹旋即瞪大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贝大夫,再三催问说道:逃走?这四外里被那林旭百万大军困得好似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咱们如何能走得脱?快些说与我听。
呵呵一笑,狈妖贝大夫起身踱步,仿如自言自语般念白说道:非也!非也!依我之见,咱们若要脱身不难,那就要看那位林天王今次究竟是为何而来。
系在百越群妖脖子上的绞索随着时间一寸寸地收紧,林旭麾下所属的百万阴兵鬼卒大军也在逐渐缩小包围圈,同时把那些无关的凡人和生灵送出战区,力图避免玉石俱焚的情况。
恰在此时,突然有山中的妖怪提出来要拜见林旭,下属们不敢擅自做主,只得飞报林旭请示如何处置。
拜见尊神!来到了林旭跟前,贝大夫和贾丹一起躬身施礼,它们的态度显得十分谦卑。
见此情景,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哦,许久不见了,两位老邻居的风采不减当年哪!随同林旭前来的两个儿子对视一眼,老大林离跟着开口说道:父亲,可要孩儿擒下此二妖?闻声,贾丹的双眼中精芒一闪,似有出手反抗的意思,紧接着在它身旁的贝大夫把手搭上贾丹的肩膀,熊妖狐疑地看了看老搭档,随即停止了备战动作。
见状,林旭笑得愈发神秘,他叉着双手说道:尔等岂可无礼?远来是客,莫叫人说我没有容人之量,来人哪!奉茶待客。
几个随从动作麻利地摆好了桌椅和茶具,林旭笑吟吟地招呼两个大妖坐下,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谈笑风生地说道:我说两位老邻居,霍山君派你们前来,可是有话与我说吗?这时,贝大夫意味深长地一笑,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我等非是受霍山君差遣而来。
噢,那还未请教,二位此来是为了?闻听此言,面相奸诈的贝大夫竟然罕有地显露出义正词严之色,它起身诘问说道:不知林天王此来是欲灭我妖族,还是欲灭霍山君?乖乖隆地咚啊!不愧是说书读的越多越反动,贝大夫的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当真不得了,姑且不说如孟蜀那样的妖族大佬听了这话会作何感想,单是这普天之下的妖族,又何止千万之数?它们全都激烈反弹起来,纵然林旭生出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啊!晓得个中厉害,林旭急忙摆手撇清自己的责任,说道:当然是为了剿灭叛逆霍山君,林某几时曾说过灭绝妖族之类的癫狂言语?足下不要在此耸人听闻!贝大夫笑着抬起手,捻着脸上的一撇鼠须,说道:如此甚好,我等已脱离霍山君,可否来去自由呢?首恶必诛,胁从不问,此乃是自古以来堪乱地方的不二法门,否则就有逼得自家对立面扩大之嫌。
这一次事发突然,林旭又能临阵弄出什么高招来,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他意识到千万不能因小失大,放跑了这两个妖怪不算什么大事,惹出大麻烦那才追悔莫及呀!思及此处,林旭心中虽有不甘,也唯有连忙点头称是,说道:这……那是自然。
如愿得到了这个确凿无疑的答复,贝大夫似乎感到心满意足了,笑着起身说道:既是如此,我等便告辞了,不打搅尊神办正事。
说罢,贝大夫冲着同来的贾丹比划了一个手势,两妖大摇大摆地朝着包围圈的外面走去。
望着它们的远去背影,林旭面色难看地嘟囔了一声说道:……恕不远送。
深呼吸数次,平复了波动的情绪,林旭叫过两个儿子,一指贝大夫远去的瘦消背影,说道:林离,林合,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智慧的力量,单以武力而论,这俩家伙今天该死一千次亦是不为过,但人家用道理拿住强者,得以从容脱身离开险境,这就是生存智慧。
唉,贝大夫的心计的确真不是我所能比拟的呀!这份机变之巧妙你们必须要好好学,当今之世,众生如釜底游鱼朝不保夕,全凭武力又岂能安身立命?此番霍山君自断臂膀,还真是匪夷所思啊!第二百五十二章 国士一阵略带几分焦枯味道的微风,轻轻地吹过荒芜了的田地,阡陌上生长茁壮的野草随风左右摇摆,一颗露珠从嫩绿的叶尖滑落下来,宛若一滴泪珠。
这时,路边干涸的渠道中,一具被尘土虚掩着散乱白骨随着荒草低垂而暴露出来,战乱兵祸的萧瑟气息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路边一株枯死乌桕树上蹲着几只乌鸦,它们嘎嘎怪叫起来扇动翅膀,斜眼张望着打搅了自己进餐的行路人。
抬头看了一眼这只乌鸦,白正宗顿时情绪低落地垂下头,加快了步伐继续往前赶路。
所谓近乡情怯,越是靠近老家,游子的心情也就越是担心害怕。
在返乡的这一路上,白正宗已经看过太多惨不忍睹的人间悲剧,他实在不知自己家中会变成何种模样。
作为林旭塑体重生计划的小白鼠,幸运地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白正宗孤身一人穿行在战乱的中原腹地,不单要躲避乱兵和盗匪的劫掠,时不时窜出的成群野狼和野狗,这些吃惯了人肉的家伙也并不好对付。
一路上历经磨难才回到了河东老家,白正宗仗着一口地道的乡音取得了侥幸存活的本地人的信任,几经辗转找到了他的一位母系远房亲戚。
双方一见面,面有菜色的亲属看清来人是谁,他可是吓得不轻,无比惊诧地说道:白大爷,听说您不是已经……那个了吗?一个人死而复生这样的稀罕事,大概千百年也未见得出一回,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况且,白正宗也不希望别人用看待怪物的那种眼光盯着自己,他只得设词搪塞说道:呃,那是谣传。
对,谣传。
闲扯了几句岔开话题,随后白正宗迫不及待地问道:徐贤弟,我家里可还好?唉,去岁兵乱,胡人由乡里经过,你们家跑得慢了点,如今……闻听此言,白正宗登时如遭雷殛,手脚冰凉嘴唇颤抖。
过了好大一会功夫,他缓过劲来,追问说道:难不成,连一个活的都没了?这位应该管白正宗叫一声表舅的徐麟摇了摇头,说道:该是有跑掉的,大伙当时都在逃难,回来之后也未曾找见哪!听了这话,白正宗心如刀绞,仰面高呼说道:苍天哪!你欲绝我的生路吗?只有人真正死过一回才能晓得活着不易,白正宗也是作过鬼的,又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胸襟眼界自非凡人可比。
在一通恸哭号啕过后,他擦干了泪水,开始冷静地为日后打算。
那个白正宗为之效忠奋战一生的大秦帝国业已灰飞烟灭,即使洛阳朝廷没有覆灭的时候,为大秦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的白正宗也没被朝廷大佬们正眼瞧过。
刚刚他已经仔细问过徐麟自己的身后事,大秦朝廷是如何处置的。
当年白正宗在肤施城兵败自刎的消息传出后,他家中的遗属没得到半点抚恤。
换句话说,白正宗的这条性命虽然已卖了,架不住买主在事后翻脸不认帐。
常言道: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华夏的士这个社会阶层从春秋时代列国纷争开始兴盛繁荣,具有一些显著特点,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准则就是待遇问题。
春秋战国之交,三家分晋的前夕,那位坚持要替被赵襄子所灭的智伯复仇的刺客豫让。
当被赵襄子当面问到,为什么从前所侍奉的主家同样被灭,他不会如此卖命的理由时。
豫让毫不掩饰地自我剖白说,前面侍奉的那些主家只给了他相当于一般士人的待遇,所以他就用一般士人的标准来报答主家的给予。
智伯是按照对待一国之中杰出人士的礼遇来对待豫让,那么他有义务按照国士的标准来报答主家的器重与赏识。
由此可知,士人出仕的基本原则是物质待遇和接待规格并重,一旦接受了什么等级的待遇,此后就该按这个标准做人做事,这是天经地义的。
儒家亚圣孟子也很坦白,赤裸裸地叫嚣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天下间的一切权利和义务都必须是符合对等原则的,那种上位者要求下位者承担无限义务;无偿付出;无私贡献;假使撇去了大义的浮云和掩人耳目的道德外衣,映入眼帘的唯有明火执仗的若干大盗而已。
面对着如此蛮横无理的主顾,士人可以名正言顺地选择拂袖走开。
一句话,咱们是等价交换,没好处的话,大爷凭什么低三下四伺候你呀!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社会契约,直到始皇帝赵政一统天下迎来了终结之期。
随着列国竞争的格局成为历史,待价而沽的卖方市场猛然间跌入了别无二价的买方垄断市场,华夏士人的独立精神随即受到沉重打击。
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白正宗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可称是大秦的国士了。
然而,大秦帝国居然用如此冷淡的态度来报答他的付出和贡献,这又岂止是当作庶人对待,根本是视如草芥一般轻贱。
既然如此,事实证明双方恩断义绝,漫说洛阳朝廷已成明日黄花,即使昔日的大秦皇帝犹在咸阳,深感心灰意冷的白正宗也失去了效忠这个帝国的理由。
雇主负义在先,恶意地撕毁了双方业已达成的默契,白正宗如今恢复自由之身,他尽可随意挑选新主顾,不会有人跳出来责难某人不忠不义。
自觉成为了待业中年的白正宗,此刻正摸着下巴上新冒起的一层胡子茬,琢磨前途走向,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红巾军?呸,一群贼寇,白某岂能从贼?跟山贼草寇属于同行的红巾军,白正宗铁定是看不上眼的,跟叶飞那带路党一样投奔铁勒人,那就更不用考虑了。
前些年白正宗还跟那班人杀得七荤八素,最后赔上了一条老命,难道要他屈膝侍奉蛮夷吗?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天下纷争的乱局接近尾声,留存下来的势力也不太多了,白正宗选来选去只剩了一个不错的选项,那就是南下渡河投奔兴汉军。
不管怎么说,陈凉建立的大汉总还有几分蓬勃向上的精神头。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也颇得人心,白正宗思来想去觉得只能这么办了。
于是,在林旭南下百越之地讨伐虎妖霍山君的同一时间,名副其实两世为人的白正宗摸到了兴汉军南阳大营的门口。
陈凉的一部三国演义没白看,深得乱世枭雄曹操唯才是举的精髓,在他上位之初颁布的那道求贤令长期保持有效。
只是话虽如此,一名普通平民百姓想要毛遂自荐,总归还是得有人引荐一下才稳妥,贸然跑到营寨门口要求找工作的楞头青着实不常见。
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没能成为明面上的规则,只因为一旦拿出来一说就站不住脚,犹如冬日冰雪见不得夏天的阳光。
白正宗来到兴汉军的营门口,自称是来投奔兴汉军的贤者,几名把守营门的军官不敢擅自做主,连忙派人向内通报。
闻知这条讯息,专职负责文牍工作的参军祭酒宁采臣,受到无暇分身的陈凉指派前来营寨门口,先替陈凉验一验货色。
这时,宁采臣来到近前,他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身形孔武有力的白正宗,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宁采臣也正了正衣冠,拱手说道:敢问,可是足下欲求见汉王?闻声,白正宗同样拱手还礼,说道:正是,不才白某前来投奔汉王。
人的名,树的影。
但凡出来混的,终归要讲个名头高低,拦路抢劫的山大王尚且要取个坐地虎、钻天侯之类诨号打响自家招牌,何况是自问有几分才干的人物呢?宁采臣定神瞧着白正宗,愈发感觉此人非比寻常,于是他耐心询问说道:那敢问足下如何称呼?白正宗的眉头一挑,朗声说道:在下乃前大秦上郡太守白正宗。
闻听此言,宁采臣脸上表情看起来很古怪,沉默片刻之后,他苦笑着说道:噢,在下好像听闻白郡守不甘受辱于胡人,在破城之日便于肤施城头拔剑自刎而亡,未知足下……讲话文绉绉的读书人特别喜欢讲究个措辞委婉的调调,实际上,宁采臣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我知道白正宗死了,你小子跑来想要冒名顶替的话,对不住,这事已经露馅了,识相的话自己赶紧滚蛋吧!抱定了真金不怕火炼的主旨,白正宗丝毫不为所动,自负地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可否代为通禀一声?见状,宁采臣也算见多识广,既然晓得对方有恃无恐,他也不必非得做这个恶人不可,当即点头说道:呵呵,既是如此,请先生在此稍候。
说完,宁采臣转身快步来到中军帐,一五一十向陈凉汇报了此事。
听罢宁采臣的报告,陈凉略加思索,摇着头起身说道:孤一向求才若渴,焉能见贤才而不问?纵是有假,孤也不过空忙一场,好过怠慢了贤达之士,你来引路。
当年,林旭开始暗中培养陈凉的时候,尤为注重对他个人器量方面的塑造,时常灌输一些诸如礼贤下士和千金买马骨的历史典故,这些内容也被好学不倦的陈凉牢记于心。
尽管外面这个前来投奔的白正宗真假莫辨,但是堂堂的白郡守之名在关中,乃至于整个中原都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很快想通了这一点,陈凉倒也不介意冒着上当受骗的可能亲自接见来人,他错了一回又有何妨,外人知道了还得夸赞陈凉求贤若渴,所以才会上当呢!双方一碰头,陈凉刚一看到虎背熊腰,面有风霜之色的白正宗,认真端详了几眼,他心中已然有底了,这位就算不是白正宗也断非寻常人物。
当即,陈凉抢先几步,一把拉着白正宗的手说道:孤正是陈凉,未知阁下可是白公正宗?闻声,白正宗连忙躬身下拜,口中说道:在下白正宗,参见汉王殿下。
比起以貌取人这种肤浅的观察方式,久居高位的陈凉养成的习惯是观察气度精神。
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和出身背景直接决定了他在举手投足间,必定会带有某种特点,从来没有例外的。
除非是奥斯卡影帝级别的专业表演者,持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扮演另一个人,否则的话,单凭观察气度的办法就很容易知晓,观察对象那些无法抹除的外在特征。
身材高大的白正宗站在那里,双脚不丁不八,双手自然垂下,左手总是不自觉地稍稍向后移动。
近些年来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的陈凉知道,这是那些习惯了手扶腰间刀剑的武将才会养成的细节习惯,像是司徒雅和苗仁辅都有类似的小毛病,只不过是轻重程度不一。
再看一看白正宗的眼神,迷惘之中略带几分哀凉之气,面对陈凉这样气场强烈的人物,交谈之时仍能宠辱不惊侃侃而谈。
至此,陈凉不再怀疑白正宗的身份来历造假,这个时代还不兴拿着野鸡大学的假文凭到处招摇撞骗,如此杰出人物也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定会有不少人认识,压根没必要冒充别人。
想清楚了这些疑点,此刻陈凉加倍热情地拉着白正宗的胳膊,连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白义士之名天下皆知,您能前来指教陈某,实乃不胜荣幸,快些里面请。
第二百五十三章 自爆烟霭缥缈,浮云蔽日。
层峦叠嶂的百越群山在淡淡的薄雾笼罩下显出了深幽难测的空灵意境,如此空山鸟语的自然景致,沉静中透出几许清冷。
林旭手上端着茶碗,一边听着林离朗读报告,一边指点祂相关注意事项,说道:照这么说,疏散工作全部完成了?笃定地点了点头,俨然一副翩跹美少年模样的林离自信地笑道:是,父亲。
最迟明日清晨即可完成,万事俱备了。
闻听此言,林旭一拍充作茶几的巨石,说道:好,事不宜迟,那就定在明日动手吧!林旭目光中流露出激越神采,振臂高呼说道:诸位石敢当,待明日封锁这片山区要靠你们了。
隐身在百越万山丛中的石敢当们开始应和说道:天……王……放……心,我……等……定……不……辱……命。
万般无奈地忍受着这帮完美下属身上唯一的一个不太叫人满意的毛病,林旭苦笑着说道:好,一言为定,计划不变。
上天欲使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追随在自己左右多年,素来忠心耿耿的贝大夫和贾丹这两大心腹死党一同叛离自己,这一事件带给霍山君的精神打击自然极大。
其实,向来心思深沉的霍山君在正常状态下,绝不会容许此类事件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这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实,最合理的解释是霍山君本身出了问题。
外有强敌迫近,内则人心惶惶。
特别是霍山君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大异往常,它也不禁生出了疑惑,对着一面青铜镜发呆,喃喃地说道:我!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此时此刻,呈现在镜子里面的虎妖霍山君,平日里不怒自威的面庞扭曲变形,眼眸中隐约透出红光。
霍山君自己从镜子的倒像中看去,在它的眼眸深处,犹如有一团火焰正在跃动燃烧,那似是要烧尽世间万物的业火。
当啷!哗啦啦……叮叮当当!怒意难以遏止的霍山君抬起手,重重一拳砸向了青铜镜,这件可怜的金属器物像玻璃一样轻易破碎,飞溅的碎片掉落地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近来这段时间,头脑始终处于难以言喻的浑浑噩噩状态,霍山君受到两个死党叛离而去的消息刺激,总算稍稍清醒了一点,旋即,它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生平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这个致命威胁不是来自外面正在不断收网的老冤家林旭,而是自身失去了某些东西。
蓦然开始惊愕自省之时,霍山君才发觉了自己的行为诡异得难以形容,鬼使神差般犯下了诸多低级错误。
相比于林旭的步步紧逼,这个发现才更叫霍山君觉得一阵寒意深入骨髓,它实在想象不出是什么力量能够无声无息地控制自己。
心魔!修行者和妖怪们对这类玩意绝谈不到陌生,普通人类也有心魔,但是未经锤炼精神杂质太多,根本无从将心魔的力量充分展现出来。
唯有那些一只脚踏入了化神境界的强者才会遭遇到心魔侵袭的大危机,道行修为达不到这个档次的,即便你想要走火入魔都没有资格。
内疚、懊悔、仇恨、爱慕、嫉妒、贪婪,凡此种种的心灵缺憾,皆是心魔得以诞生的种子。
各种或明或暗的欲望则是心魔赖以滋生成长的肥沃土壤,宿主对自己心灵的放纵和玷污是在为心魔的成长浇水施肥。
无论是修行者也好,妖魔也罢,凡是需要以本心来面对这个残酷世界的存在,全都得直面心魔的骚扰,只有神祇不必为心魔而烦恼忧愁。
归根究底,天神地祇都是替天道打工的,大老板天道自然会留意关照员工的身心健康,让祂们免除后顾之忧,以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无论心魔手段多么诡异莫测,它也不可能是天道的对手。
渺小如微尘的心魔,出现在天道伟力跟前,那是以微尘比之于泰山,说螳臂当车都算夸奖了,二者实在不存在任何可比性。
愤怒情绪蓄积到了顶点,霍山君咆哮说道:出来,你到底是谁?一个中性化略显阴柔的笑声在霍山君的耳边响起,不急不缓地说道:呵呵呵呵,你终于发觉了吗?好像有些迟了。
……你是谁?这阵笑声过后,一个肌肤漆黑如檀木,面部却带有明显的白种人特征,看上去充满了邪异魅力的男子影像缓缓出现在霍山君眼前。
这位不速之客张开双臂,似乎是打算拥抱霍山君的样子,声音中充满了诱惑地说道:噢,亲爱的朋友,我的名字叫做奈亚鲁法特,是应你的期望而来哟!为外人所熟悉的暴躁易怒性格,只不过是霍山君刻意营造出来给别人看的假象,它可不是那么浅薄的家伙。
在骨子里,霍山君是下棋走一步看八步的主,来历可疑的神秘访客那温和言辞,以及心底涌起的一股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丝毫不能抵消霍山君的疑虑。
事实上,情况恰好与表象相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成功勾起了霍山君的杀机。
遥想当年,母兽意外落入猎人的陷阱死亡后,刚刚断奶的霍山君被人类猎手捕获,它亲眼看着母亲被猎人抽筋剥皮之后,自己也被卖给了一家百戏班子,用作驯兽节目的后备力量。
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之际,那些充斥着铁链、皮鞭、火焰和拳打脚踢的悲惨幼年岁月,仍旧会令霍山君惊出一身冷汗醒来,为此它恨透了人类。
然而,比起对人类那份根深蒂固的憎恨,霍山君更加忌讳和痛恨的事情就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挫折感。
眼前这个貌似温文尔雅的怪人,业已被霍山君暗暗列在了必杀名单的榜首,一举将林旭挤下了霸占多年的榜单头名位置。
这时候,这名黑身白面的奇怪男人笑着说道:霍山君,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力量!更强的力量,战胜那个讨厌的霍山神林旭和其他所有对手的力量。
闻声,霍山君不动声色地反问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男人笑得花枝乱颤,故作娇嗔地说道:是你的心召唤我来的,不要违背你自己的心意。
打定主意套取对方的底细,霍山君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能给我力量?呵呵呵呵,当然可以。
霍山君忽然提高了音量,说道:那么,你是谁?我是你的朋友哦!请不要怀疑我,我是来帮助你的。
性别难辨的怪异声音中,仿如潜藏着某种无形的魔力和魅惑,哪怕霍山君的警惕性提升到了最高限度,听了这怪人的话,它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再度意识到自身行为失控,霍山君一瞬间汗流浃背,它对这个怪人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惧感,若是再让对方说几句,也许……也许就会作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了吧!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子就算去死也绝不会变成受人摆布的傀儡。
仅在快如电光石火的一闪念间,霍山君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趁着还能维持清醒思考的时候作出了一个艰难决定。
这时,心生明悟的它,嘴角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淡然笑意。
多谢你的好意,我正需要力量……来解决你。
霍山君如此淡漠讲出了很可能是它一生中的最后告白,在此刻,霍山君的双眼闪烁着奇异光芒。
在一道生死抉择的难题面前,究竟是该身不由己地苟活,抑或是有尊严地死去之间,霍山君断然选择了后者,现在它要催动丹元自爆。
即便不能干掉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霍山君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对方操控的提线木偶。
修炼内丹是妖族修行的根本之道,人类修行者引以为傲的金丹大道,最初也是盗版妖族内丹而来。
只是限于先天资质的差异太大,人类的成丹属于能量聚集的虚体,无法像妖族那样将自身能量彻底物质化,直至凝结为真正的实体。
妖怪们自爆内丹的威能远超常人想象,譬如说霍山君这种修为近千年的精英大妖自爆内丹,其破坏力大致相当于十个人类金丹修行者一块殒命。
轰——由大爆炸形成的强劲冲击波好似海啸波浪一般狂暴肆虐而过,在移动速度超过声音的气浪所到之处可谓摧枯拉朽。
原本还泛着苍翠新绿的山林,眨眼之间便被空气激波掀掉地表植被和土层,化为了一座座光秃秃的石山,木石尚且如此,其他活物就更不在话下了。
远在数百里外的林旭都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以及空气激波吹得天上云层四散的奇怪天象,嘟囔着说道:嗯,那是什么动静?惯于察言观色的米龙欠身说道:回禀大老爷,该是在霍山君的巢穴方向。
闻声,林旭愣了一下,摇着头说道:哦,难道霍山君那厮想不开,决定自杀了?林旭随口讲出的这句话当然是在开玩笑的,可以最正确评价和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死仇大敌。
霍山君跟林旭从他踏足这片土地之日起,双方从未间断过争斗,林旭怎么可能不用心去了解霍山君。
在全无逻辑的玩笑开过之后,他冷冷地说道:霍山君这家伙,若不是身临绝境,不会轻易言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在被夷为平地的洞府遗址上,那位身黑脸白的怪人摊开双手,口气听上去像是很遗憾地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你宁愿死也不想跟我合作吗?一听这话,自爆金丹之后,仅剩下一口气,七窍流血的霍山君勉强提起最后一点精神,喘息着说道:那些狡诈的人类有句话,叫作与虎谋皮,你以为我是谁,跟人类一样贪婪又愚蠢吗?这个自称奈亚鲁法特的怪人耸了耸肩,说道:哦,那真太遗憾了,我本打算好好利用你一下呢!看来只能放弃了,再见……不,永别了。
说着,这个看起来并未在大爆炸中伤及一根毫毛的怪人身影逐渐淡出了霍山君的视野。
咳咳,呕——霍山君心情略微放松,濒临崩溃的肉体开始造反,几声剧烈咳嗽以后,一口淤血猛然喷了出来,霍山君的面色迅速从苍白过渡到惨白,即使不懂行的凡人也能看得出这是油尽灯枯的前兆。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林旭从天上落到了地面,目露惊异地望着瘫倒在地的霍山君,情绪复杂难明地说道:你竟然搞成了这样!嘿嘿嘿嘿,不小心让你看了笑话,别急着得意,我没输给你。
那混蛋也休想占老子的便宜……呃!你奶奶个奈亚鲁法特……满怀悲壮地呼出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气,霍山君的阴魂从囟门飘出。
见此情景,林旭长叹一声,拂袖收起了它的阴魂。
这时,隐身跟在林旭背后的林离跟林合两兄弟走上前来,老大林离说道:父亲,霍山君临死前念叨的奈亚鲁法特,莫非是逼得它自爆丹元的元凶吗?正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默然注视着与自己纠缠十余年的宿敌伏尸自己的眼前,这一刻林旭的确感受不到多少快慰之意,内心深处反倒生出了些许凄凉与感伤。
沉默了片刻,林旭转回身苦笑着对着两个儿子说道:不知道啊!今后咱们也得当心些了,那家伙也许不止在打霍山君的主意。
呃,也许整个世界都摆在人家的棋盘上,这事也说不定呢!讲到这里,林旭停顿了一下,他冲着空中一招手,说道:来人,收殓霍山君的尸首,送回霍山好生安葬。
是,标下等得令。
常言道:狐死首丘。
又道是叶落归根。
收殓宿敌的尸骸到故乡下葬,这种很富有人情味的处置方式,不仅显得林旭的胸襟开阔,不追究往昔旧怨,对那些依然存有异心的妖王也是无形的告诫。
如此惠而不费之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第二百五十四章 红巾这次举兵征伐百越之地,林旭是拉足了架势要对霍山君这个老冤家好生清算一番,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哪!没等到他得空动手,那边霍山君就已经翘了辫子。
霍山君死掉算是一了百了,生前恩怨尽消,面对着它的尸体,憋气带窝火的林旭还得无可奈何地充当一回孝子贤孙的角色,殷勤地挑头帮霍山君打理身后事,冀望此举可以收买妖族之心。
真格说起来,这天底下的荒唐事虽多,倒也罕有超过这一桩的。
怀着莫名的心思返回霍山,林旭很快把精力转回到正经事,目标照旧对准了天使军团。
这一日,下帖邀请盟友们齐集一堂,林旭朗声说道:事隔多日,突袭天使军团一事,不知诸君思量得如何?闻听此言,空旷的大殿内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地祇雷奥站起身,表情像是吃了一箩筐苦瓜,说道:林天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我等只恐力有不逮,尚需从长计议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见状,林旭好似三九天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好一个透心凉,连带对祂们无话可说了。
的确,这群家伙也不是看不到危险,而是一门心思地认为守着自家地头更有胜算,所以祂们不愿意追随林旭的脚步发起一场劳师远征,前途未卜的神战。
类似这种一厢情愿当定了缩头乌龟的思维方式,那才真叫林旭觉得无比挠头。
恰在此时,大总管米龙屁颠屁颠地跑来,躬身冲着林旭施礼说道:启禀大老爷,前方哨探有消息了。
昨日,兴汉军先锋已进抵洛阳郊外。
闻声,林旭被打断自怨自艾的思路,他又切入到这件事,低头想了一下,转而跟在场的地祇们打招呼说道:请诸君回去再生思量一二,来日再议此事。
本就各怀心思的地祇们闻声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林旭唯有就坡下驴的份,苦笑着挥手送别了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盟友们。
长久以来,世人眼中兴旺发达的兴汉军始终存在的一条短腿,主因是他们缺少一位能指挥千军万马一锤定音的铁腕人物。
山间猎户出身的陈凉,这个捧着《三国演义》自学成材的二把刀那就甭提了,水军大都督司徒雅是标准的大白鲨,入水如蛟龙,上岸似龟鳖,陆战彻底没得指望。
资历稍浅一些的将领如苗仁辅和鲜于闵,他们俩在陆地上的本事比司徒雅强点,但也只能说是合格将领,绝对称不上是出类拔萃,陈凉的内兄小霸王薛皋,那是个猛将型的将军,勇猛是够勇猛了,只配当个冲锋陷阵的突击队长。
余者更是不堪,追随陈凉打天下的陈氏宗亲们,论及忠诚可靠当然一点问题没有,在才干方面实在乏善可陈。
如此一来,兴汉军每每在水战中都能凭借舰船的卓越性能和火器优势取胜,可说是难觅对手,一旦大军上了岸以后就显得笨拙多了。
基本上,兴汉军的每一次陆上行动,最终都被证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除非对手比他们还蹩脚。
若不是陈凉前期安心种田攒下的家底够丰厚,幕后又有林旭不断暗中输血,经得起一再挥霍浪费,否则的话,兴汉军这支股票估计一早就亏得三振出局了。
此前,兴汉军在河南与红巾军交锋,纸面上的数据全部优于对手,兴汉军却难以克敌制胜。
除了白莲教术法助阵的因素之外,内因就是兴汉军的陆战水平瘸腿,战力实在难以恭维。
前不久,咸鱼翻身的白正宗投奔兴汉军,这下算是解了陈凉老大一块心病。
白正宗这位沙场老将不仅是行伍出身的宿将,还有两度与十万人马以上规模的铁勒军盘肠大战的实战经验,无论在战略、战术,方方面面都可圈可点。
若非运道实在稍微差了点,被带路党叶飞从背后捅了一刀,兴许白正宗还能凭着一己之力扭转大秦快速覆亡的命运,那也说不准呢!起码根据当时的战场态势,他也能让咸阳朝廷再延续几年。
这样出色的将才,赞誉一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大概也能消受得起了。
认清白正宗的本领过人,兴汉军正缺这样的干将,陈凉很快找来军中见过白正宗的关中人验明正身,在确信不是冒名顶替之后,陈凉下令封白正宗为关内侯,官拜中尉之职,于是,白正宗一跃成为了兴汉军中官秩最高的将领。
初来乍到的新人,地位待遇骤然超过资深同僚,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尤其是对全无根底的白正宗而言,这是把他搁在火上烤哇!这时候,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大出风头的白正宗,大家都准备看一看,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对得起陈凉的一番厚爱。
为了证明自身能力和陈凉的眼光,白正宗毫不犹豫地接下了那块最难啃的骨头,主动请缨北上指挥对红巾军的作战。
没有三两三,又岂敢上梁山?号称杀人王的武安君白起是兵家弟子,这一点也不会叫人感到意外,白正宗身为白起的后人,多少学到了一些兵家对付非常规力量的本领。
虽说预想中的帮手诸子百家,而今正深陷南荒平乱的行动中无法抽身,致使他们对中原的支援力度非常有限,白正宗只能凭着手头的筹码运筹帷幄,居然也把气焰张狂的红巾军揍了个满脸桃花开。
前后十来天的功夫,白正宗把两军交锋的前线,由颍川至南阳一线犬牙交错的混战状态,急速前推到了东都洛阳附近。
当林旭透过山神庙的情报网络汇总消息,了解到这些内幕之后,也是为之精神一振。
实在是最近碰见的窝心事太多,林旭难得听见什么好消息。
随即,他启程赶赴颍川与拔营北上的陈凉会面。
这次一碰头,林旭便一挥袍袖抖出大片的金光异彩,朗声笑道:呵呵呵呵,陈兄弟,这是补上你称王道贺的礼单。
轻描淡写地施展了一招袖里乾坤,中军帐中迅速出现了一座宽达丈余的兵器架,一字排开的各色兵刃闪耀着寒芒与异彩,搭眼一瞧就晓得不会是便宜货。
男人在骨子里都是暴力份子,舞刀弄枪是祖先留下的本能,何况带兵打仗的将军?这时,陈凉喜形于色地走上前去,端详着这些贺礼。
在靠近右手边位置的这件长柄武器造型很是别致,因此吸引了陈凉的注意力。
这件武器的外形酷似狼牙棒,在顶端安有寒光四射的锐利矛头,向后一段隆起的圆铁棍上则布满了狼牙状的几排钢齿,在最后面还附着着一圈红缨。
这件东西看上去既不像枪也不像棍,陈凉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跟着一探手从架子上抽出这件兵器,很是为那沉甸甸的分量惊讶了一下。
看了一会却摸不清路数,陈凉这才想起向林旭询问说道:林大哥,这玩意是什么?马槊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陈凉对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很重视的,怎么可能不下大力气吃透军队事务?大秦帝国编撰的兵器谱中注明,矛长丈八为槊,这东西显然不符合秦人对槊的定义。
这时候,陈凉哑然失笑,摇着头说道:槊我见过,不是这样子的。
闻声,林旭竖起拇指,夸奖说道:哟,多日不见,你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哪!说得没错,槊不是这样的,这是用来对付重甲的武器,穿刺也不是它的专长,适才拿在手里可曾感觉到这玩意的分量如何了?骑在马上照准敌人只管兜头砸过去,即便他身上的重甲受得了,可惜穿着盔甲的血肉之躯也受不住啊!猛然一下子打开思路,陈凉转回头重新审视手中的武器,不禁连连点头,赞叹说道:啊!原来这是对付重甲骑兵的利器,难怪这分量不一般哪!见状,林旭呵呵一笑,说道: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那这些呢?面对着跃跃欲试的陈凉,林旭如数家珍般开始介绍说道:一样的,这些全是用来对付重甲骑兵的利器。
瑞士戟、宣花斧、破阵刀、链子锤、铁链夹棒、铁蒺骨朵……看了一圈兵器架,陈凉又转头望着神采飞扬一如往昔的林旭,恍然之间,他忽然感到彼此间相隔千里,哪怕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又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
陡然心生如此想法,陈凉忍了一会,还是憋不住说道:林大哥,为啥俺每次见你,总觉得咱们俩越来越生份呢?闻听此言,林旭停止了滔滔不绝的陈词,微笑说道:……那是因为你跟我之间的距离确实越来越远了。
这……俺不懂。
显而易见,陈凉没有不懂装懂的习惯,他也很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见状,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林旭挠了挠头,尽量选择浅白的言辞说道:帝王是人道的代表,神祇是天道的仆役,从前你只是个凡人,咱们之间来往不算犯忌。
你越接近那张龙椅,你我之间距离也就越远。
若是等到哪一天,你真的成了九五之尊,咱们再想要再见上一面,那就可加倍不易了。
隐约感觉出林旭说得挺有道理,但又不知是什么道理。
这时,陈凉意兴阑珊地一摆手,说道:那就算了,不说这些丧气话,谈点正事吧!闻声,林旭诧异地反问说道:正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陈凉开口说道:对,有人提议打下洛阳称帝,也有人说打下咸阳再称帝才名正言顺。
林大哥,你觉得哪一个法子好一些?右手摸着下颌,林旭在陈凉的大帐里来回溜达,数息之后,接口说道:嗯,咸阳城残破不堪,地势也不如关中容易扼守,依我看来,定都之事不必着急,进军关中再说也不迟嘛!陈凉本身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问一问林旭,更多的是表示尊重对方,不是真的需要征求意见。
明知如此,林旭照旧给予了专业评价,陈凉的成功意味着他的投资收益大幅增长,林旭犯不着跟自己过不起。
好在林旭的这个观点跟陈凉所思所想不谋而合,他也认为在洛阳称帝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即,陈凉点头称是,说道:那好,就等打下咸阳再思量这事好了。
恰在此时,由外间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丝弦弹奏之声,好似传说中余音绕梁的绝妙乐曲,令人不自觉地想要仔细倾听下去。
已经被白莲教花样迭出的袭营把戏搞得有些神经衰弱,陈凉即刻握住剑柄,喃喃地说道:……哪来的琴声?第二百五十五章 内讧现在红巾军与白莲教之间关系微妙至极,更不会如外人想当然那样划上等号。
红巾军大头领李铁枪可不是个虔诚狂热的白莲教徒,严格地来说,这位草莽英雄李铁枪跟白莲教那一帮大师兄大师姐们,是属于狼狈为奸互相利用的利益结合。
诚然,这种组合方式很适合打顺风仗,只要前线仍能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从别人手中掠夺到新的利益来源,那么以战养战为前提,双方之间的矛盾即使再大,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爆发出来。
如今的问题在于红巾军的扩张遭遇挫折,曾经被掩盖的矛盾开始暗中滋生蔓延,好似导火索一直烧到军火库里,根本无从挽回危机爆发的局面,因为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
这时,林旭的神识向外扩张,他看到一束金色剑光俯冲而下,当靠近地面之时陡然收敛于无形。
被劲风激起的尘埃中,现出了一条魁梧的身影,随即一阵爽朗的大笑传来,脚步声也在帐外响起。
一名黑衣虬髯的道士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他大声说道:哈哈哈哈,燕某来也!十年光阴足够林旭从无拳无勇的一介凡夫俗子,一跃而变成今时今日够本事号令天下地祇的霍山昭圣司天王。
同样没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燕赤霞这些年刻苦修炼下来,道行绝非当年可比,他已是一只脚踏入了返虚境界的顶尖高手了。
通常来说,修为到了这个水准的修行者,若是脸皮稍微厚点,自称一声真人也不为过。
燕赤霞走到这一步,已然接近了凡人拥有力量的极限,假以时日超出了某个神秘界限,他少不得就会被天道一脚踹出这个世界。
林旭见了燕赤霞的面,哈哈一笑,说道:燕道友,一别多时,别来无恙啊?这时,燕赤霞也同样报以大笑,说道:哈哈哈哈,燕某这些日子吃得香睡得着,自然一切安好。
双方寒暄了几句,林旭拉着燕赤霞一同来到陈凉跟前,介绍说道:燕道长,我来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汉王。
曾经派遣宁采臣前往兰若寺寻访隐士高人燕赤霞救急,虽说那一次时间仓促,结果没能派上用场,事后也算见过一面。
陈凉笑着冲着燕赤霞一拱手,说道:燕道长,多日不见,一向可好?林旭拍着燕赤霞的肩膀说道:受人道所限,这里的事情我不能干涉太多,白莲教只能由燕道长出马了。
闻声,燕赤霞当即肃容说道:请尊神放心,燕某定然不负所托。
这场带有招聘会性质的短暂会面进行到一半,外面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大帐门帘被挑开,来人急匆匆地开口说道:大王!末将……是你!早就看清楚来者何人的林旭,此时他打量着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白正宗,笑容可掬地说道:呵呵呵呵,白郡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闻声,仿如陷入梦魇之中的白正宗浑身一激灵,说不得,林旭这张笑眯眯的大众脸时常出现在午夜梦回之际,而且每每是以邪恶大BOSS的狰狞面目登场。
即使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今日再度瞧见这张外貌平平无奇的大众脸,白正宗依然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头上的冷汗也止不住地从鬓角淌下。
好不容易抑制住立刻转身拔腿狂奔的逃跑冲动,白正宗不错眼珠地盯着林旭,口中说道:原来是你。
听到这一番奇怪的对话,陈凉看了看林旭,随后又瞧了瞧白正宗,实在猜不透他们这是在唱哪一出。
不欲暴露自己的秘密,林旭朝着陈凉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有公事要忙,我也就不打扰了,待会咱们再谈。
说罢,不等陈凉作出答复,林旭就和燕赤霞一道离开了大帐,身后只留下白正宗和陈凉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术业有专攻!真要说到造反这一档子事,白莲教堪称是行业内精英荟萃达人辈出的专业社团。
若问到具体如何秘密结社,稳妥而迅速地传递消息,怎样传教招徕信徒,持续扩大在某地的影响力,乃至于将一帮乌合之众武装组织起来成为造反的主力军,煽动他们舍生忘死的战斗,这些统统都不是问题。
然而,最令白莲教为之头疼的棘手难题,确实也很叫人意外。
由于几乎所有准备都是围绕着造反这个主题而展开,在造反成功之后,如何治理占领地区,巩固政权和建立新的统治机构,白莲教成员们由上至下都是一脑袋糨糊。
可想而知,在政出多门,领导层又没有统一思想指导的前提之下,红巾军的占领区内会出现多么悲催的场景。
那些地位卑贱,本就处于社会下层的百姓们首先便遭了殃。
反正甭管你是种田的,放牧的,打铁的,总而言之,无论先前从事什么行当,红巾军到来后一概强制集中起来接受洗脑教育。
这么多的劳动力被强迫脱离生产,那么只消费不生产的结果,这种事用屁股想也知道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刚开始的时候,白莲教还能组织穷人吃大户,吃完了地主吃富农,富农没了吃中农。
直到大伙都成了家徒四壁的贫农,面对着粮仓空荡荡地饿死老鼠的境况,这种只有掠夺没有生产的循环方式就再也延续不下去了。
不客气地说,消灭白莲教造反大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困在一个区域内无法流窜,任由这帮蝗虫似的家伙肆意胡为。
等到什么时候他们吃光了所有积蓄,最终的出路除却坐以待毙以外,大约就只剩下发起无望的自杀性冲锋了。
正如前面所描述的那种凄惨境遇,现如今,在红巾军治下的地区,包括洛阳在内的近畿也是处于这样一种日暮途穷的饥荒状态。
本就缺乏良好的生产组织,频繁举行宗教仪式又耽搁了播种和收割的宝贵农时,夏粮产量之低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只要明白了红巾军的处境,当然能理解他们不是觉得兴汉军好欺负才动手的,而是迫于生计发起袭击,再不从别人手里抢点粮食,他们马上就要饿死了。
反正挨刀是死,饿死也是死,好歹前者死的还能痛快点不是?从古至今,华夏百姓思考人生与命运的思路便显得异常简单直接。
从来不考虑什么虚幻的理想和深奥的哲学,只要自己还能填饱肚子,被什么人统治着。
无论日常生活中承受的重压多么可怕,跟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善于忍饥耐渴的华夏百姓都能坚持下来。
可是一旦他们确信自己的生活陷入绝境,眼看着就连一口安稳饱饭都没得吃了,随即状况发生大逆转。
实在对不住您了,没有武器不打紧,哪怕连菜刀都没有一把,老子们也要揭竿斩木,这样照样可以造反,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老百姓是信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甭管是什么帝王将相,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拉下马。
任凭这你嘴上的功夫了得,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那也是作了无用功。
简而言之一句话,不给老子饭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尽管加入兴汉军的时间不长,像是白正宗这样既有丰富的指挥大军作战经验,过往又有署理一地民政的前官僚,他对于民生疾苦毫不陌生。
分析一下战场情报,白正宗马上就看出了红巾军的窘迫处境,这次来访就是为了跟陈凉单独谈一谈这件大事。
强迫自己在脑海中清除了对林旭的胡思乱想,白正宗此刻一板一眼地说道:启奏大王,末将拟定了一条计策,请您过目定夺。
展开白正宗呈上的手卷,陈凉草草看过一遍内容,知道了计划大意之后他已是喜上眉梢,抬眼望着白正宗说道:唔,攻心之策?好,这法子甚好,不知你有几分把握?老成谋国的白正宗不愿意轻易许诺,但是已经被主公问到,他也不好说得太谦虚,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说道:呃,回大王的话,末将有五成把握。
战争是一个充满偶然性和突发事件的领域,事实上,九成把握跟三成把握之间的差别不像字面上看起来这样悬殊,白正宗所言的五成胜算对兵家而言足够豪赌一把了。
闻声,陈凉大喜,他迅速俯身提笔写下了一份手令交给白正宗,说道:嗯,那就照你的意思来办吧!在崖壁下方是潺潺伊水,这条向北流淌直至汇入浑浊河水的支流,两岸淡黄褐色的峭壁上开凿的洞窟和大小佛像。
驻足于崖壁之上,林旭环顾四周景致,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唉,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只看着这伊水两岸的浮屠洞窟,不计其数的佛陀菩萨造像,追忆往昔繁花似锦,两相对比之下,好生叫人感慨呀!本身是道门弟子,讲究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现场唯一的听众燕赤霞对于人世繁华兴废变迁看得很平淡。
若非一腔热血犹未冷,他也犯不上跑到天下争雄的棋局里搅合浑水,一心等着功行圆满飞升之日就行了。
这时,听到林旭的感慨言论,燕赤霞嘴角现出一抹笑意,接口说道:世事兴废本就平常,大秦享国千载,国祚超越夏商周三代,本已是异数。
所谓有生便有死,有盛便有衰,尊神又何必如此唏嘘呢?闻声,林旭叹了一口气,轻笑说道:呵呵,睹物伤情,我辈性情中人概莫能免哪!这时,燕赤霞忽地收敛了笑容,继而作出侧耳倾听状,开口说道:这琴声的旋律如此熟悉……闻听此言,林旭也凝神一听,旋即他眯起了眼睛,语气阴恻恻地说道:六贼勾魂妙仙神梦曲……果然又是白莲教的手笔。
呵呵,燕兄,不如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吧!昔日,围绕着对江家集控制权的争夺,以林旭和黄世仁为首的地祇一方,与淮南白莲教众展开连番大战。
在双方决战之际,白莲教大师姐凤无双的一曲瑶琴独奏便困住了墨门一众高手动弹不得,险些扭转了战局走向。
不消说,当日作为当事人的燕赤霞至今还记忆犹新,拥有着神祇完全记忆能力的林旭更不可能忘怀此事,一听到这熟悉的琴曲旋律,当即回忆了当日的所见所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征程驾!驾!咔嗒!咔嗒!咔嗒……细碎急促的马蹄声叩击着地面,密集的声响好似雨打芭蕉一般。
俯身骑在马背上狂奔,气喘吁吁脸色灰败的李铁枪此时内心充满了怨恨与懊恼。
他是天生神力没错,精湛的枪法堪称百人敌也绝非吹嘘得来,这些本事却也无从应付这些来自己方阵营的围攻者。
想一想今日的遭遇,李铁枪实在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他不过是打算要割据一方作个诸侯而已。
这点愿望也被白莲教的这些家伙视为大逆不道,天晓得这些口念无生老母的家伙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他们真的要建立地上神国吗?这时候,似乎是在回应着疲于奔命的李铁枪,从后面逐渐追赶上来的一群人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喝,说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尔等速随本座诛杀叛逆李铁枪!李铁枪吐槽得没错,白莲教扯旗造反的终极目标正是建立一座地上神国,换言之,政教合一的政权是他们的终极标靶。
当然了,这个宏伟目标固然是很远大,思想境界也不可谓不崇高,唯一的问题是白莲教没那个治国平天下的能耐。
满打满算,白莲教从上到下一干人等悉数加起来,仍旧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合之众。
在白莲教内部也不是没有聪明人看得出自家短板何在,过去的一段时期,少数明眼人说服了教内的反对派,维持与李铁枪等趁势而起的非虔诚信徒合作关系。
无论彼此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明面上维护了白莲教与红巾军和谐一致的良好氛围,只可惜现在保有理智的少数派已经压制不住那些狂信徒的声音了。
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在太阳底下更没有新鲜事。
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那就得大家凭良心说话了。
必须承认,良心这路东西是老天爷分配最均匀的少数资源之一,从没有人抱怨过自己良心太少,可见是分得足够公平合理。
随着红巾军声威日盛,陆续占据了除河北之外,整个河水中下游的大部分州郡,实力之强令人侧目。
恰恰也正在此时,白莲教内部的原教旨主义派开始发生激烈反弹,他们叫嚣着要从红巾军的现有高层人物,诸如李铁枪和杨梨花、韦虎头等不纯洁的伪信徒手中收回主导权。
由此开始,双方的利益冲突迅速激化,终于发展到了眼下不得不从肉体层面来消灭对方的下下之策。
李铁枪的老相好兼军师杨梨花近来怀了身孕,为了让她将养身子,这次李铁枪没带杨梨花来跟那些他眼中不识好歹的家伙谈判。
事先李铁枪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这些家伙还没等过去河就已经要动手拆桥了,这是到底什么出牌套路啊!鸟尽弓藏不稀奇,现在可还没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白莲教这群白痴是发什么疯啊!思及此节,心里气恼万分的李铁枪委实想不通,自己为何会遭遇这样一场围杀。
白莲教高层这些大师兄和大师姐,脑壳里装的莫非都是大粪吗?他们不晓得大敌当前,己方再自乱阵脚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吗?这件事情说到底只怨李铁枪孤陋寡闻,他肯定没听过那句至理名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有句话说得好,精神病人思路广,脑残儿童欢乐多。
其实李铁枪一开始就选错了合作者,正常人跟狂信徒们是无法沟通的,因为这些家伙的思维从来不走寻常路啊!啊——身侧一声惨叫传来,李铁枪转头一看,顿时红了眼圈,大声喊道:小五!随行的亲信连五郎高手被斜刺里飞来的一道剑光从头到脚斩做两片,见此情景,李铁枪满腔悲愤地扭头呼喊了一声,胯下的战马仍然片刻不敢停留。
号称闯荡江湖二十年未逢敌手,李铁枪也是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狠角色,现下的问题是对上这些根本不跟他真刀真枪过招的白莲教大师兄,李铁枪好似一头牯牛掉在泥潭里,他纵有一身气力也无从发挥,如今这当口也只剩下亡命奔逃的份了。
远远地望着同室操戈的惨剧,燕赤霞拱手说道:尊神,我们要不要……闻声,林旭轻轻摆了摆手,叹息说道:人道自有决断,你我插手都不是什么好事,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在此作壁上观。
听了林旭这话,燕赤霞无奈地摇了摇头,默认了这个建议的合理性。
近些年来,燕赤霞的道行日深,他对林旭诸多忌惮也有了深一层的理解。
这俗语说的好,狐狸没打着反倒惹了一身骚。
同理,因果不是那么好沾染的,除非当事者本身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能,今日之因必然铸成来日之果。
前面说的还只是因果一项,再算上贸然插手人道内务这一码子事,惹来浑身麻烦都是可以预见到的。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喽!除非是如传说中周穆王八骏那样神驹,再好的战马也跑不过遁光。
一度称雄河东、河南等地的李铁枪终究没有一副老天给的皇帝命罩着,十面埋伏的杀局他也没能耐破开,接下来的事情没多少悬念可言。
经过一番短促而血腥的困兽之斗,李铁枪挥枪戳死了两个眼看胜利在望而得意忘形的白莲教大师兄,然后自己也当场被密集投射的符箭扎成刺猬一般。
至此,一代枭雄李铁枪死不瞑目地倒在了伊水之滨的一片芦苇丛中,享年三十有六。
目睹了这起谋杀案件的全过程,林旭脸上罕有地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白莲教连卸磨杀驴的功夫都等不得,看来他们也难成大事。
用不着咱们干预,这帮乌合之众也得内讧,陈凉这小子的运道果然不错。
闻声,燕赤霞不敢苟同,摇头说道:尊神,单是白莲教也不容易对付。
这时,林旭笑了起来,说道:事在人为,燕道长你不也领悟到了这一层吗?拥有两个不同世界的眼光,林旭可以同时从人类和非人类的双重视角看待和分析事物,即使今天李铁枪不死,白莲教继续跟他精诚团结如一人,在兴汉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压制之下,红巾军也难以翻身。
不要说白莲教出手干掉了这位名义上的红巾军大帅,陈凉击败内讧不断的敌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在前线慰问了一下陈凉,感觉到看起来很强大的红巾军已是外强中干的废物,随后林旭放心地折返霍山,继续忙着自己的一摊子事情,抓紧时间思考如何推动对天使军团开战的动议获得通过。
择日再度召开全体会议,在旧山神庙中这座足可容纳千人的大殿里照旧寂静无声。
见状,林旭无奈地开了腔说道:诸君,这几日大家考虑得如何?前次咱们说到那个计划,我想列位总不至于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吧?闻声,被逼无奈的地祇们骚动了一下,跟着一位形容苍老如寿星般造型的地祇起身说道:敢问林天王,您觉得我方出动出击,胜算几何?神祇不打诳语,说瞎话遭雷劈不是开玩笑的。
这时候,林旭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谨慎地说道:五五开!那等候天使军团来攻呢?林旭笑得坦然,不假思索地说道:四六开,敌四我六。
那么不才敢问尊神,既是据守胜算更高,我等为何要舍易而取难呢?这时,在场神祇们的目光聚焦到了林旭这个主战派身上,他得拿出足以服众的解释理由,如若不然,今日休想说服这些来宾,那林旭此前作出所有的努力都要尽数化为流水了。
埋首沉思了片刻,林旭开口反问说道:诸位,当年的前辈们为何不等着域外神魔杀到片界之内来,而要到无尽虚空中迎击呢?这……起身与林旭辩论的那位地祇闻声为之语塞,昔日面临克苏鲁神系入侵的联军,祂们的处境跟当下的华夏地祇没多大差别,为何当时的联军就选择了出击呢?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啊!这时候,林旭摆明了车马在明知故问,神祇们谁能不知道个中内情?祂们全都成了闭口葫芦。
为了抵御克苏鲁神系侵袭,本世界的神祇连同天妖巨魔们联手出击,不惜劳师远征,专门跑到无尽虚空跟对方交战。
初衷不外乎是担心在自家开打,纵然取胜也难免落得个满目疮痍生灵涂炭,这才放弃了以逸待劳的本土作战优势。
或许退缩固守会胜算更大一些,但那样下来遭殃的就不止是凡人,片界内的众生有一个算一个,大家谁也跑不掉。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说起这些大道理,神祇们心知肚明的,作为最终受益者,哪个家伙敢站出来指摘前辈们所作所为不妥呢?倘若天底下还真有这种恬不知耻,又敢肆意放言的极品白痴,那岂不成了撂下饭碗骂厨子,念完经打和尚的无耻败类了吗?适逢如今这个状况,谁跳出来跟林旭搭话,那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白眼狼。
在座的神祇们哪个也不是呆瓜,自然晓得任你舌灿莲花,不如一默的质朴道理,所以干脆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成功扯虎皮作大旗的林旭听不到异己声音,跟着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无话可说,暂且这样定下来,筹备时间以一月为限,届时远征军如期开拔。
不知林某此议,诸君可有异议否?……我等自无异议。
不知是哪位神祇灰心丧气地接了一句,被赶鸭子上架的地祇们心情是如此之糟糕,简直称得上如丧考妣,这群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神祇只能哭丧着脸与主谋林旭对视。
见好就收的林旭此时哈哈一笑,拍手说道: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咱们不见不散哟!一月的时间,二十八个昼夜算不得漫长,当地祇们再度聚首天柱峰下的旧山神庙,率先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艘体量庞大有如山岳的方舟。
外形具有典型十字教装饰风格的代步工具,是林旭这段时间日夜赶工弄出来的伪装,主要用途不是装载运输,而是延缓天使军团识破来访者真实身份。
不言而喻,数量庞大,组织严密的天使军团不是一群蚂蚁和蜜蜂,如果非说那是蚁穴和蜂巢的话,肯定也是超级食人蚁和杀人蜂的巢穴,未经许可的闯入者都会被天使们当作攻击目标轰成渣滓。
一想到亿万计数的圣光弹迎头砸过来,无论是多么豪迈的勇者,到了这个时候的心情也一定轻松不起来吧!安顿好了地祇们和祂们带来的手下,林旭在这艘总长度超过三千米的方舟舰桥打开了内部通讯装置,说道:诸位同僚,我要开始了,请大家坐稳,这一趟旅行是很刺激的。
说完,林旭挂断了通讯,把左手放在六棱柱形的水晶顶端,开始输入神力驱动,已经被翻译成母语的水晶屏幕闪烁着数字。
见状,站在林旭身侧担任副驾驶的敖平,煞有介事地说道:倒数计时,十、九、八……三、二、一,迁跃启动!伴随着整根水晶柱散发出荧荧的红光,方舟的船身也有节奏地颤抖起来,仿如一头巨兽从睡梦中苏醒。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堂山这艘经过林旭日夜赶工疯狂改造的方舟,在外观上与缴获的天使军团原版货色别无二致,但内里的结构变化之大已是翻天覆地。
借助于空间压缩类术法,各类阵法和其他辅助措施,林旭与一众盟友们合力将方舟的有限空间强化到了远非肉眼所能见到的超大容量。
与此同时,地祇们不惜工本把船体强度强化提高到抵御圣光术法饱和攻击的程度。
这艘山寨方舟所能容纳的阴兵鬼卒数量也远超正版方舟的设计载荷,足够把参与行动的华夏地祇,以及祂们麾下总计可达千万规模的阴兵鬼卒一齐送达目的地。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轰——照耀天地的白光将视野内的景物映成了一片最纯粹的洁白,悬浮在天柱峰旁边的庞大方舟缓缓腾起,逐渐融化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
咝咝……一阵仿如是冷水低落火炉般的声响,方舟在此次远航的目的地显露出了真容。
呈现在眼前的这个世界是如此奇异玄妙,以至于人类只能在幻境和梦乡中看到此类景色。
不计其数的六棱柱形状水晶簇拥在一起,相互堆砌交叠形成了山峰和大地。
在遥远的视野尽头处,被无数圣光照亮的那根顶天立地的硕大晶体矗立在天边,宛若太阳一般闪耀着神秘圣洁的白色光芒。
这时,敖平扶正了头上受到跳跃扰动而歪倒向一旁的冕冠,目光好奇地投向着舷窗外的新奇世界,说道:这就是天堂山?闻声,林旭点了点头,他跟着拿起通讯系统的送话器,说道:诸君,我们已经到了,请不要轻举妄动,等靠近一些再说。
大概在林旭采取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动之前,从未有敌人以这种伪装手段潜入天堂山搞破坏,天使军团的警惕性不高。
此刻,在几根光带的牵引下,缓缓向前移动的方舟四周,那些不知忙碌些什么事情的天使正井然有序地上下翱翔穿梭,压根没注意到这艘新来的方舟,那些与不断出现与消失的同类方舟存在什么差别。
在天堂山只有一种秩序,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个主宰,这种太过纯粹的背景下,任何一点差异和不同都会被无限放大。
尽管华夏地祇们尽可能地压抑气息,一心指望着瞒天过海,然而,一个小小的疏漏就让祂们前功尽弃了,因为祂们不懂,当一艘归来的方舟进入天堂山,接受的第一项待遇不是欢呼和鲜花而是异端思想检查,凡是通不过这项考核的天使,马上会被拖去回炉再造,赐予祂们纯洁的新生。
随着一束纤细微弱的白光亮起,恰似晨曦中的薄雾,轻描淡写地由方舟表面一掠而过,看上去全然无害。
这是……在宽敞的舰桥内,一阵心血来潮骤然打破了林旭先前的侥幸之心,这是警兆啊!第一时间意识到大事不妙,林旭攥起拳头砸在主控制台的水晶上开启了全舰广播,厉声吼道:我们暴露了,动手!没错,那道从方舟外面一扫而过的白光,不是用来检验敌人的手段,仅仅是天堂山例行筛查思想受污染天使的防疫措施。
一名标准的天使应该是中性的,祂们不仅没有性别,没有情绪变化,甚至没有自我意识。
在天堂山,天使们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主需要祂们来侍奉和赞颂自己。
任何理论跟实际联系起来,不管纸面上看着多完美,必定会衍生出一堆始料未及的弊端。
在历史上,曾有天使受命到了人间界布道,结果祂们被形体相近的人类影响,继而萌发了本不该存在的肉体欲望,于是祂们跟凡人生育了后代。
不用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被主视为最大的堕落行径。
为此,天堂山开始不厌其烦地检查所有外出执行任务,剔除那些被异端思想污染的天使,不断地纯洁队伍。
这种圣光扫描当然是稀松平常的小手段,例行公事的检查而已。
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会检验出大批潜入的敌军,华夏神祇们身份暴露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了。
很快冷静下来,林旭在通讯系统中大喊说道:诸君,歼灭天使军团的有生力量,开始行动吧!从最初一刹那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华夏地祇们纷纷向自己的手下发布进攻指令,旋即这艘山寨方舟上的多个出口一起打开,万千阴兵鬼卒们从船内如洪流般一涌而出。
这些地祇私军限于规则约束无法整合起来统一行动,不同的地祇私军,相互间的指挥系统也不太一样,若是勉强捏合在一块,那还不如分开来各自为战灵活,所以这次也照旧是各打各的。
星星之火般的战火开始在天堂山无情地蔓延,整个局势迅速失去了控制,广阔的战场从天空延伸到陆地。
此时此刻,数不清的天使与阴兵鬼卒和被神祇们收服的妖魔战到一块,一时间战况至为惨烈。
天使军团也不是雅赫威理想中的完美军队,数量最多,仅有一对翅膀的天使属于底层炮灰级别,拥有两对的天使就算指挥官一级的高级货了,拥有着三对翅膀的天使则是整个军团的核心打击力量。
诸如人们耳熟能详的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以及那位掀起了天使军团大叛乱,统帅着超过三分之一的堕落天使,与天堂山交战的光辉晨星路西法,祂们全是属于三对羽翼这个最高阶层中的炽天使。
天使的位阶划分跟神祇位阶还不大一样,祂们的权能,从理论上讲是由先天决的定,无论后天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晋升。
除非祂们愿意抛弃天使这个身份,从此成为不受拘束的神魔,才能获得真正神祇的威能。
昔日,遭受了最强天使路西法发动的大叛乱的惊吓,雅赫威痛定思痛重组天使军团,再也不敢肆意制造炽天使这个阶层的超卓存在了。
毫无疑问,太过锋利的剑刃很容易伤到持剑者,要是再来一次同等规模叛乱,整个天堂山恐怕就要易主了。
有鉴于此,雅赫威干脆代之以力量微弱得多的大天使来担任军团的指挥官职务,其结果是形成了颇为古怪的高职低配模式,那些力量更为强大的炽天使反而经常被大天使指挥着干活。
其次,由于对自家天使军团的信心遭到动摇,心有余悸的雅赫威不动声色搬离了天堂山。
据说在此以后,祂一直定居在伊甸园中,时至今日,即使是那些高阶天使也不能确定雅赫威身在何方。
尽管方舟外面已是喊杀声震天彻地,林旭仍旧保持着静默姿态,他和直属手下都没有投入战斗,而是耐心地等待有足够分量的目标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天使军团遭到突袭这么大的变故,理所当然会引出大鱼现身。
不多时,在远方天际看似近在咫尺,实则仍有以千里计数的距离之外,朝向天堂之柱方向,一片白色的亮点开始不住地闪烁起来。
三百六十度角扫描的神识再次聚拢,林旭的眼睛猛地睁开,他的嘴角露出笑意,手握着剑柄说道:来了,你们都把压箱底的货色拿出来吧!在天堂山被称为神圣阶层的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无疑是天使军团的核心力量所在。
这些高阶天使外形相同,清一色是三对翅膀,单从外表就很容易把祂们跟中下级天使区分开来。
当林旭的神识扫描到这些翅膀够多的家伙现身,他即刻兴奋起来,调遣手下准备发动一场强袭。
攻击的第一步当然是从远程兵器发威开始,前后交叠的多张弩弓共同组成的八牛弩,此时被一群壮汉模样的鬼卒转动绞盘拉满成了圆月形状。
跟着,那些粗如人臂,通体萦绕着紫黑烟气的大箭被阴兵们小心地安放在凹槽中。
这些看似老一套的弓弩武器并不过时,这些弩箭是用凡间因战乱而死者的骸骨浓缩熔炼而成,这一枝箭矢便蕴含着数以百计凶死者的临终怨恨,对于以圣光为基础的天使军团具有属性相尅的特质。
天生万物,生尅变化无常,向来没有一定之规。
如果以属性而论,水固然可以灭火,然而,杯水不能灭得车薪之火,这也同样是天地至理。
这些属于黑暗邪异的武器投射基数足够多,发射密度足够大,照样能把双方的生尅颠倒过来变成反尅。
林旭知道大规模神战跟那种小打小闹的局部冲突不一样,不仅要考量到短时伤害输出多寡,重要的是还要留下几分后劲应对不测状况。
很多时候,在决定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谁能打出压倒平衡局面的关键一张牌,很可能会决定最终的胜负结果,林旭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赢家的一员,哪怕对增加胜算有毫厘帮助的事情,他都不介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着手准备。
这时,一直跟在林旭身边的两个儿子走上前来,老大林离代表着祂们两兄弟开口说道:父亲,我们俩该干什么?闻声,林旭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少年郎。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林旭望着两个蹁跹少年,很难得地勾起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不自觉地从目光中流露出慈爱,此刻林旭终于体会到,当初父母对为了五斗米奔波劳碌的自己所怀着深深期许,不需要你出人头地,用不着人前显贵衣锦还乡的那份风光,只要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不错,一切平平安安的,父母心里也就知足了。
多少有些懊悔这份明悟来得太迟了,林旭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说道:别急,待会自然有你们兄弟出力的时候。
在与儿子们交流的同时,林旭的神识一刻也没停下对天使军团行动的监控。
随即,他转过身冲着舰桥内的张昕、王良等大将说道:嗯,开始吧!把专业领域之内的事务交由专业人士完成,那种认为外行凭着满腔热情和制度,就能搞定一切困难的想法是极其危险和徒劳的。
得到顶头上司林旭的授予自由裁量的许可之后,统帅着这支山神庙所属大军的各路大总管们各自拔出了佩剑和佩刀,指挥麾下所部阴兵鬼卒展开行动。
外表慈眉善目像个和善老者的王良手持佩剑,指向方舟船头方向的那些移动光点,大声叫道:放!嘭——嘭——嘭——随着触动击发装置的专用木锤先后落下,此起彼伏的破空声连价响起,一枝枝尾部发散出紫黑烟气的弩箭由方舟上部的平台向外激射而出,恰似一群出洞怪蟒般扑向那些正在逼近战场的六翼高阶天使。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奋迅奉主之名,净化异端。
这句全无情绪波动的话语,由被无数低阶天使簇拥的一名六翼天使嘴里吐出,配合祂那张死板到眼皮都不眨一下的面孔,林旭不禁开始追忆起阿诺州长年轻时候的风采。
很快,林旭的思路转回正轨,不无疑惑地自言自语说道:……这场面,为什么觉得很眼熟?神思一阵恍惚,短暂失神过后,林旭立即警醒过来。
这是战场啊!随时可能有危险袭来,不是走神的好时机,顾不得思考脑海中浮现的微妙既视感从何而来,他再度将精神集中到观察战场形势变化。
在这当口上浮想联翩不要紧,那是稍一疏忽就要了亲命啊!什么样的军队最可怕?当然是那些不怕死的家伙最牛13。
天生一对翅膀的低阶天使,甚至连我是谁这样的问题都没兴趣考虑,祂们对死亡也全无畏怯之心。
好在阴兵鬼卒们的智力也很低下,在它们想明白什么是再死一次之前,自己就已经扑上去跟敌军同归于尽了。
这样两支比赛看谁更不怕死的大军相互冲杀,场面惨烈的程度超乎旁观者的想象之外。
无论是漫天洒落的光点,还是一缕烟尘代表的逝去,战争参与者们面无惧色排着队投入好似绞肉机一般的战圈中。
如此违和的场面,说不得跟机械化流水线生产的屠宰场,带有某种难以描述的相似感。
主的敌人,终将被消灭!一群三对翅膀的高阶天使振翅挥舞十字长剑迎面杀来,强烈到使人汗毛竖起的压迫感,其刺激程度不逊于刀斧加颈。
见状,林旭再也绷不住了,说道:瑫琪,把弓给我。
旁边的大萝莉闻声把檀口微张,从瑫琪嘴里飞出的光团逐渐膨胀起来。
林旭张开落日弓,当即摆出了弯弓搭箭的标准姿态,对准了前方的六翼天使们。
嘎嘣嘣……嗖——蓄积多时的太阳能量,在这一刻被落日弓内部的压缩符文凝缩到了爆发边缘,射出后发出一声的凄厉破空声响。
这枝飙射而出的光箭前端,与天堂山中无处不在的稀薄圣光相互剧烈摩擦,生出了如熔融钢水般的大蓬火花凌空迸溅四射的炫目场景。
那些位于前方被攻击位置上的天使根本看不到光箭的本体,只能观察到它疾速飞行中引起的剧烈圣光扰动,以及四射而出的火树银花,太过强烈的光影效果完全遮蔽了光箭本体的那点微弱光芒。
天使军团不是浪得虚名,一名六翼天使示意同伴结阵防御,祂们同时举起十字长剑,齐声高呼说道:奉主之名,召唤,生命之树!嗡嗡嗡……伴随着嗡鸣声,一株枝繁叶茂的苹果树虚影在天使们携手的力量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仔细看过去会发现,在这棵树上挂着的果实不是苹果,而是一个个的神文。
咚!哗哗哗……疾如迅雷的光箭以一去不还的气概撞向树影,随即在两股狂暴的力量碰撞过后,宛若水流自高处倾泻而下的流水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直如浩瀚滂沱的大瀑布从崖壁跌落的声响。
这时候,林旭目光聚焦在那棵正在消散的苹果树虚影之上,喃喃地说道:伊甸园中所有果实都可吃,只有那果实不可吃,也不可触碰……亚当吃了那果实,懂得了廉耻,他用无花果树叶遮挡身体。
你妹呀!难怪了……对于神祇而言,每一枚神文都是无价之宝,神祇透过对神文的解析和理解消化,有可能据此制造出强力的神器,甚至是更进一步能够领会到新的法则,这对神祇来说,不啻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显然雅赫威从没有告诉天使们,祂的这棵苹果树真正价值何在。
同样怨不得十字教在经典中对亚当偷吃禁果的事件语焉不详,好像吃了一颗苹果就能犯下如许大错,鸟个苹果,那分明是神文好不好?原来传说故事中隐藏着如此之大的秘密。
话虽如此,眼前这株诱人的苹果树只是被天使们召唤出来的投影而已,实体大概远在伊甸园,林旭看得垂涎三尺也是无用。
说到底,投影这东西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人家愿意拉出来给你看看是一回事,想要按图索骥找到正主再抢过来,那可就不是随便能做到的事情了。
尽量杀伤祂们的有生力量,切记不要恋战。
首轮攻击失败后,林旭马上启动了方舟暗藏的防御阵图,在充当肉盾拉怪的同时还不忘告知同伴一声。
接招,吞天噬日!在这片广阔战场的另一端,巴蛇孟蜀开始发大招了,祂那张黑洞似的大嘴吞噬起杂兵来,工作效率就跟海中巨兽蓝鲸吃磷虾一样卓有成效,这一口下去对方的阵营中就显出大片空白区域。
虽说这些不小心死掉的天使都是炮灰级别的货色,不过炮灰也不是白来的,死得多了一样会让人觉得肉疼。
孟蜀如此大出风头的高调举动,很快就让祂被后来增援的这批高阶天使给盯上了。
眼见得被自己牵制住的这部分天使有转移目标的意思,很有MT觉悟的林旭不由得一阵愤怒,出言嘲讽说道:喂,我可还没死呢!你们这么快就打算拿老子当死人看了吗?闻声,貌似为首的那名六翼天使瞥了林旭一眼,然后祂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盯着孟蜀所在的方向。
见此情景,林旭立时气炸了,他伸手到乾坤袋中摸索,恼羞成怒地说道:我让你无视!我让你无视!满满一大把亮白色的珠子被林旭攥在了掌中,而后他瞪起眼睛,招呼左右人等说道:闪远点,小心溅你们一身血。
说罢,林旭作出一个投掷铅球般的夸张姿态,延伸而出的神力精巧地在每一颗珠子表面都覆盖了一层神力薄膜,突然大喝一声说道:胆敢无视我的存在,这是你们一生中犯下的最严重错误,准备去跟雅赫威忏悔吧!呼——沉闷的破空声响起之际,这个约有保龄球般大小的闪亮包裹体,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到达最高点开始下坠的位置恰好是在这群六翼天使的头顶方向。
圣光庇佑所!哪怕白痴都知道,从敌人那边丢过来的东西,甭管长得什么样,总之不可能是圣诞老人大礼包。
这时,一座外观为金字塔形的白色圣光防御罩应声出现,登时将这群天使们保护得风雨不透。
看到了这一幕,林旭却笑得异常奸诈,嘴里嘟囔着说道:哼,早知道你们会来这一手,看我的双管齐下!吃一堑长一智!林旭自从上次被大树桩子奥陀狠狠坑过一回,很快就下功夫弄清楚了信徒愿力反噬对神祇的作用原理,如此犀利的大杀器自然不能束之高阁。
动身攻打天堂之前,林旭不惜以残酷手段虐杀了一群虔诚的十字教信徒。
当然,这么缺德事不是由他亲自出手办理的,只是私下暗示而已。
随后,这些死者的尸体被投入到巨型石磨碾成了血浆,把这些恶心的浆汁与从战场上搜集来的,浸透了血肉的土壤充分混合,加入许多同样叫人一听来历就觉得毛骨悚然的素材为基础,加工赶制出了这批一次性法宝。
这种邪门到了相当境界的小玩意,除却材料和制作过程非常恶心之外,附加效果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削弱十字教神系的神力。
在没穿越之前,林旭读大学的时候一度沉迷网络小说,听小说家们讲过这么一句不知真假和来源的话,信仰是毒。
尽管对于信仰的话题,神祇才最有发言权,凡人们无论拥有多么睿智的头脑也是瞎子摸象,但那些整天徘徊在扑街和大卖的家伙们,似乎也在无意间摸到了一点真理的边。
毫无疑问,只要是接受过信徒所提供的愿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神祇到头来都得面临着信仰反噬的潜在威胁。
受限于法则规条的制约,不仅是天使们,哪怕是天堂山的最高住在雅赫威亲身降临此地,遇到林旭来这一手祂也非得吃瘪不可。
啊!我的剑!圣光遭到污染,璀璨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在四散奔逃的天使中,一名六翼天使手上的水晶剑沾到了一点爆散物质。
随即,祂的这把晶莹剔透,好似工艺品般美轮美奂的武器开始崩解碎裂,最终化成了黑色的沙砾。
见状,这位倒霉的天使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从某种角度来说,天使跟人类一样不具备猛兽的尖牙利爪,必须借助工具才能发挥出自身的完全战力,失去了武器的天使堪比拔牙的老虎一般威风扫地。
侥幸逃过一劫的那些六翼天使,投向林旭的目光变得极为不善,显见是感觉到了这个敌人的威胁程度更大。
貌似为首的那名六翼天使用剑指向站在方舟外壳上的林旭,操着雌雄莫辨的中性嗓音说道:邪恶的亵渎者,异教徒供奉的邪神,我哈里尔以主之名宣告,你有罪!告罪之宣言这个技能的效果跟山口山网游里的猎人标记差不多,随着天使的一声呼喊响起,林旭身上立马燃起了一层紫红色的火焰,犹如暗夜里的鬼火不停地跃动。
这火焰本身绝对环保无害,专门用来标识那些列入天使军团必杀榜单上的要犯,无论在何时何地,天使们都要以带有这种标识的对象为第一攻击目标。
不得不承认,当对手好心好意地加持了这个免费的拉怪光环,林旭这个临时兼职肉盾的技能终于齐全了。
这时,林旭美滋滋地看到在半径一百公里之内,天使们都放弃了原先对战的敌人,一股脑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杀来,他摸着下巴对身后下属们说道:没瞧见那些鸟人过来了,你们还愣着干嘛?把存货都扔出去,打算原路扛回去留着过年吗?闻听此言,质问得直摸鼻子的白天邪等几个大总管,只得表现出痛改前非的优异表现,集体转过身催促阴兵们开始干活。
相继架起方舟中搭载的那些攻城机械级别的大家伙,预备一次性清空库存弹药,务求不留一点回家。
嘎嘣嘣——嘎嘣嘣——嘎嘣嘣——咚!咚!咚!一阵阵远射武器发射声响起,向四周散播着死亡阴影,将不计其数的符箭咒石投射而出。
上至数万米的高空,下达地层深处的水晶洞窟,绵延数千里的广阔战场中央突然出现的这个直径二百公里的空白地带,很是很令人摸不着头脑。
在林旭那一身妖异紫火诱惑之下,如飞蛾扑火般不请自来的天使们,祂们排起的队伍密集得遮蔽了无处不在的圣光,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下一秒钟映入眼帘的景象都是一大堆鸟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搅局哎呀!怪好像拉多了。
林旭面对如许恶劣的状况还能有心思调侃自嘲,这就能看出他还没紧张起来,不过是在习惯性地贫嘴罢了。
这时,从远处猛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林旭熟悉的声音叫道:贼厮鸟!尔等鸟人想要以多欺少吗?俺老孟来也!在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战场上,时刻体会着不断从脑袋而耳边飞速掠过的箭矢,以及符咒和其他不明来源的光芒,谁的耐力更强肯定会占便宜不假,至于说体型庞大是不是好处,那就只能具体事例具体分析了。
前些时候,妖神孟蜀在天柱峰完成封神,祂的体质也大踏步地朝着神祇金身演变。
当孟蜀现出原形开始发威,凶悍得连盟友们都得绕着走,免得被无辜误伤。
光是块头大这一条没什么可说的,关键是祂体表的那层鳞甲,只能被形容为坚比精钢柔似水银。
那些只有一对翅膀的炮灰天使所用的制式圣银武器,结结实实地砍上去也照样不破防。
只有高阶天使才会配发的水晶武器,或者是那些好歹有名有姓的神兵利器才够资格让祂出一出血。
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什么叫做以一敌万的孟蜀,在敌人眼中简直就是战场平衡破坏者。
适才远远地望了方舟被围攻,孟蜀立刻调头杀了过来,这可不光是为了救助林旭。
这艘方舟是华夏神祇们撤退的最佳工具,打完了仗舒舒服服地坐船走,这总比在无数时空乱流中闭着眼睛瞎摸出路强多了。
现出原形后,身躯比一整列火车还要长的巴蛇孟蜀好似旋风扫落叶一般,在天使军团的整齐阵列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除却刻意避开了那些六翼天使之外,余下的天使一概通杀没商量,祂的杀敌效率可比林旭这样慢条斯理地拉怪上门,再琢磨如何防守反击是高多了。
乌利尔大人来了!本已开始收拢包围圈的天使军团被孟蜀一记背刺搅得阵脚大乱,这时忽然有低阶天使叫喊起来。
不消说,闻听天使军团发出一阵海潮般的欢呼声,林旭马上想到了大BOSS登场,他扭头吩咐手下们重整战线的同时,视线也转向四周搜索着可疑目标。
面容冷峻的六翼天使,身穿着一件蓝白两色相间的板甲,粗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标准的圣骑士。
用剑指向方舟,这位高阶天使毫不客气地说道:奉主的名,我将亲手消灭你们。
在天堂山主要负责审判罪人的乌利尔,从来不是一个导人向善的说教派,而是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一声高呼过后,乌利尔二话不说,照准方舟劈手就是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那颜色蓝得发紫的电光狰狞恐怖造型映入眼帘,根本用不着怀疑这一下的破坏力。
嘭!在撞击声中,炽烈的电光与火星一起飞溅,幸好林旭亲自监造的这条方舟不是豆腐渣工程。
预先撑起的防御阵图人品坚挺地挡住了这一击,不过那些飘荡在般空中亦真亦幻的符文亮度迅速衰减下去,似乎从侧面证明了一个简单事实,在敌人犀利的攻击下,单纯依靠防守是撑不了太久的。
认识到乌利尔是个大祸害,林旭收敛了笑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先撑着,我来收拾这个鸟人。
闻听此言,追随在林旭左右的大总管米龙,面色活像生吞了苦胆。
瞧着林旭那副我义无反顾,你们千万别拦着的坚毅神情,起初米龙一声不吭,只是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林旭,神似一条被主人丢弃街头的流浪狗。
犹豫再三,米龙还是开了口,说道:大老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呀!米龙这回开口很不是时候,乌利尔又一记电光当头劈了过来,林旭哪有心思跟下属磨牙,粗暴地一把推开米龙,愤愤然说道:闪开,再不出手,咱们这条船就真要沉了。
说着,林旭右手作势虚捏,一团银色光气在掌心生成,随即他的手向外一推,这团光气与迫近的闪电来了个正面交锋。
轰——所谓一力降十会!当高端力量发生碰撞之际,过程反倒归于平淡,失去了华丽绚烂的光效和花样繁多的变化。
正如彗星撞地球那样的强力攻击,不需要牵扯多少复杂的物理化学知识,只是一大块足够大的石头当头砸了下来,任凭你有数不清的核弹头也拦不住,量变终究会达到质变。
像是乌利尔这样六翼天使,下决心选择放弃天使身份的束缚,立刻跻身神魔行列。
换言之,现在林旭对面的这家伙也是无冕之王,即使欠缺一个神祇头衔,不代表乌利尔会比正牌神祇好欺负。
林旭躬身作势,身躯似弹簧般箭射而出,不知几时七星剑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照准了乌利尔的双眼刺去。
受死吧!林旭的断喝声没有影响到乌利尔的动作,祂持剑的手稍稍移动了少许,刚好格挡在七星剑进击的路径之上。
当啷——一声悠长激扬的撞击声响起,那些距离BOSS们交手区域过近的低阶天使立时被震得立足不稳,许多倒霉一点的还直接从半空中栽了下去,霎时间场面混乱起来。
在那一声轰然巨响的掩饰之下,处于焦点位置的林旭和乌利尔,此刻以旁观者无法看清的速率快速过招。
尽管双方的剑锋不再发生直接接触,但每一次出剑都不曾落空,这是标准以伤换伤的疯子打法。
闪身后撤了一段安全距离,林旭喘了两口粗气,在神力驱动下,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中。
瞧着乌利尔,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天使沐浴在圣光之下恢复力超强,不知有没有我神力直接恢复来得快呢?林旭嘴上冷嘲热讽地调侃着这位面容冷若冰霜的六翼天使乌利尔,刚才在手底下可是丝毫不见含糊,林旭的攻击每次都要从乌利尔身上撕扯下一块血肉。
林旭是一早就抱定了以本伤人的心思,反正他的神祇金身只要储存的神力未曾耗尽,理论上来说恢复力是无限的,哪怕砍头断脚大卸八块,这些足够收买一火车人命的伤情统统都是小意思。
乌利尔没有与敌对神祇做口舌之争的兴趣,此时祂神色淡定地高举起水晶剑,大声喝道:惩戒痛击!心灵之锤!灵魂审判!这一路上,从物质的躯体起步,再到能量的心灵,最后才是玄奥的灵魂。
乌利尔骤然爆发出来的全方位三连击打了林旭一个措手不及,他是真的没料到,这位六翼天使竟然还是个擅长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林旭勉强稳住阵脚之时,却也被乌利尔当众弄个了灰头土脸。
摸了摸脸上皮肉翻卷的伤口,一股怒气上冲,林旭冷冷地说道:好,不枉我亲自来与你对阵,今日就看一看咱们谁才是赢家。
大BOSS下场单挑,小弟们是不敢往跟前凑合太近的,且不说是否够资格插手这个层面的战斗,光是被双方交手的余威误伤就已经很悲催了。
要知道,在两头相互撕咬的嗜血巨兽意识中,从来不会过多考虑在自己脚下会踩死了多少无辜蝼蚁,所以识相的话有多远就滚多远,这个忠告最为实用保险了。
轰轰——嗡嗡嗡嗡……嗯,那是什么声音?这时候,一个直径可达千米的淡蓝色圆环开始在天堂山中陆续浮现,而且这种奇异现象覆盖的区域和数量也在持续增加。
不明就里的华夏地祇们心里面开始有些发毛了,按计划祂们可没有后援力量,可用之兵尽在于此,不管这个异象意味着什么,简而言之不是个好兆头哇!见此情景,林旭也无心再与乌利尔缠斗下去,他虚晃一招逼退对手,随即折返回到方舟上空,林旭向区域内的盟友们传音说道:诸君,火速向我靠拢,准备返航。
视线在战场中找到了正杀得兴起的孟蜀,林旭传音说道:孟前辈,请您暂时帮忙稳定一下局面。
闻听此言,孟蜀停止继续厮杀,祂笑着看了看林旭,说道:嗯,放心好了,俺老孟还没老到不中用呢!林旭降落在方舟的顶部白色外壳之上,米龙急吼吼地跑过来,说道:大老爷,外头那是?休要多言,吩咐各部维持最大火力输出,切不可让天使军团把咱们围住。
殷勤没献好,反而吃了一顿排头,米龙连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麾下得令。
不管在什么时代背景下,发起一次进攻永远比在敌人眼皮底下组织撤退容易得多。
如何从实力并不弱于己方,甚至占据了优势的敌军面前全身而退,这是非常考验指挥者能力和运气的事情。
一想到当下这个烂摊子必须自己来收拾,林旭不禁咧嘴苦笑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别玩这种高难度系数的技术动作啊!随着华夏地祇们收缩战线,逐渐聚拢到方舟附近,林旭命令下属做好再次跳跃准备,环顾左右问道:诸君都到齐了吗?在战场上负伤的老实人龙石耳,祂捂着还没来得及再生出来的一只瞎眼,接口说道:没有,林兄,再等一等吧!萧兄还陷在那边呢!果不其然,林旭冲着龙石耳所指的方向望去,萧柏琅正统率着麾下阴兵鬼卒与数量约是自身三倍之多的天使交战。
虽然祂没吃什么大亏,却也被绊住手脚,迟缓了后撤速度。
见状,林旭再度传音催促说道:萧兄,莫要恋战,再迟就走不成了。
咚——咚——咚——正当此时,一阵酷似战鼓般的怪声响起,那些亮度增强的蓝色光圈也不断由平面转换为立体形态,如果竖直起来的话,高度可比摩天大楼的复杂光圈组合体,此时仿如一个个含苞待放的硕大花朵,只用眼睛看也晓得危机正在步步紧逼。
这时候,意识到事态严重,萧柏琅只得断尾求生,祂忍痛放弃了一部分阴兵,留下一名裨将指挥这些弃子殿后,自己则带上残余部队一股脑地冲进了方舟。
派兵接应了萧柏琅一下,林旭喝令手下说道:快,关门,准备启动跳跃。
嘭!嘭!嘭……外间传来一阵近似气球炸裂的连串脆响,那些完全绽开的蓝色光圈朝四外弹射出数以万计的圆球。
这些清一色包裹在一层深绿色的光焰之中的球体,从远处只能看出一个大致轮廓。
在自然界当中,许多种类的植物果实在成熟后会自动爆裂开来,它们四下喷洒种子就跟这个场面很是相似。
只不过差别在于,此刻在场的交战双方,谁也不会觉得这些飞速弹射的圆球会是什么好东西。
华夏地祇一方是早知道这些玩意肯定不是自己人的手笔,愿意参与本次行动的神祇都在这里了,祂们没有多余人手安排第二波攻击,至于天使们更是心知肚明,今天没有应邀前来的客人,出现在天堂山所有不请自来的外来者都是侵略者。
因而,此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张开了防御屏障,预备拦阻这些呼啸横飞的圆球靠近己方阵营。
第二百六十章 转进在林旭全神贯注的细致观察之下,这些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终于显露真容。
它们是外形完全一致的水晶骷髅头,深深凹陷的眼窝位置闪烁着内敛的深绿色光芒,仿如在证明这些骷髅不是简单的死物。
嗷——随着一声叫人脊背冒凉风的嚎叫响起,那些正在以抛物线角度下落的水晶骷髅们眼窝陡然亮了起来,一束束雪亮的白色光柱从它们的眼中射出,这光线多得无法分清个数。
标准的无差别攻击,连同天使军团和方舟在内,除却这些骷髅头本身之外的所有存在全是打击目标。
一场异变发生在眼前,地祇们当然不能眼看着挨打,自觉地在防御上面算是有一手的神祇,此时都放出法宝拦阻攻击。
呔,看某的青岚兜!紫霞浮云障!六合天间光罩!尽管在场的多位神祇皆已出手阻截水晶骷髅的光束攻击,林旭始终觉得这事不托底。
这时,他遵照自己的直觉引导把右手放在了方舟的主控水晶柱之上隐蔽地输入神力,驱动依附于这艘方舟船身而存在最后一道防线,即是防御符文阵列蓄能随时应对不测。
说起预感这回事,多数时候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正当林旭担心盟友们出纰漏的时候,果不其然出了岔子。
撕拉——砰!喀吧!神祇们自信满满地放出了法宝,在那些密集光线攒射之下,这几件法宝却只维持了数息时间,跟着便哀鸣似的发出爆碎声响,在光束聚焦下化作一缕青烟完蛋了。
咚——随着光线迫近,方舟的防御符文阵列运转起来,庞大如山岳的船体亮度跟灯泡有一拼。
整条方舟的船体在剧烈震颤中,才算是消化了首轮攻击造成的冲击力。
孟蜀跃跃欲试地打算出舱迎敌,随即被眼明手快的林旭一把拉住胳膊,说道:孟前辈,快撤,混战是占不到便宜的。
扭头瞧了一眼正在跟天使军团死磕的水晶骷髅们,因战斗而情绪亢奋的孟蜀这当口终于冷静下来,祂点头说道:好,那就依你。
闻声,林旭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招呼说道:诸君,准备好了,咱们要启动跳跃了。
趁着场面一片大乱,华夏地祇们收缩回到方舟,外面水晶骷髅们和天使两边掐得正火爆。
趁着这个机会,林旭忙不迭地发动方舟跑路了。
这不是他胆小,中途被人插了一腿感觉不妙,林旭从来不喜欢干那种别人牵驴走,自己拔橛子的倒霉事。
深入天堂山血拼一场下来,没能分出个胜负,华夏神祇就在突发状况的时候撤退了。
这一战尽管长了志气,让不少地祇叫嚣天使军团不过如此的之类的口头禅,但是明白人仍然有解不开的心结。
大江龙君敖平这个盟主虽说当撒手掌柜的时候比较多,祂到底是在大家族里混出来的。
战后休息了半日,祂来到联盟议事厅找到了林旭谈话,一开口就问道:林兄,那些骷髅脑袋究竟是什么来路?闻声,林旭哭丧着脸瞧了瞧敖平,摆手说道:唉,你不知,我亦不知啊!这时候,龙石耳举着一本手卷走了过来,高兴地说道:两位,战果统计出来了。
林旭客气地先请敖平过目,随后他接过这份材料翻阅起来。
过了一会,林旭抬起头说道:嗯,战损比例倒也看得过眼,只是咱们这次占了有心算无心的便宜,真要正面冲突的话……啧啧!单从这简短的对话中也能听得出,林旭其实并不看好天使军团全面压上之际,华夏神祇的抵抗能力,要说胜算顶多是对半开吧!闻听此言,在场的地祇们为之默然,此番远征行动纠集起来的力量,差不多占了现存神祇总数的将近七成。
虽说还有一些脑筋顽固的地祇拒绝合作,不过加上了祂们,未来的状况似乎也乐观不到哪去。
手抚着额头,敖平叹了一口气,说道:强化军力,此事大不易呀!坐在附近与一位地祇对弈的孟蜀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说道:诸位,不知借助雇佣军如何?敖平跟林旭交换一下眼色,林旭当即笑着迎上前去,说道:孟前辈,哪来的雇佣军啊?三百多年前那一场大战下来,赢得实在很凄凉,基本清空了这一方天地华夏地祇的高端力量,位阶在山君以上的地祇近乎于全军覆没。
类似孟蜀这样活到战后咸鱼翻身的大牛屈指可数,或许当年一役还有一些幸存者返回了这一方天地,可是如今祂们都不知窝在哪个旮旯继续养伤,纵然大家有心请祂们出山相助,根本找不到地方,这话说了也是白搭。
孟蜀像是在回忆陈年往事,忽地冷笑一声,说道:比起无尽虚空那蛮荒之地,此间的亿万星海,域外神魔多得数不胜数。
平日里老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粗豪模样,眯起眼睛的孟蜀此刻却给人以深沉老道的违和感。
闻声,林旭打量祂好似胸有成竹地样子,追问说道:那孟前辈知道门路?呵呵,门路不是问题,报酬才是难题呀!金银珠玉这些人类眼中的财宝本身没有太大价值,主要是取得不易,又因为其珍惜、耐久和美丽的特性而被人类主观地赋予更高的溢出价值。
在地球上,曾经有富豪用一串珍珠项链换了一座大厦,不成想没过几年功夫,人类就发明了养殖珍珠技术,导致珍珠的市价一路狂跌,不消说,这笔买卖的其中一方的资产缩水了无数倍。
开山掘金,潜海采珠,对人类而言,想要得到这些奢侈品难比登天,而且有时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所以它们才具备了一份特殊价值。
上九天揽明月,下五洋捉鳖。
这些对神祇来说是小儿科的把戏,金银珠玉也不过是俯身可拾的沙砾,毫无难度可言。
正因如此,金银珠玉这些玩意搁在神祇手里,无非是几种卖相过得去的建筑材料而已,跟人类眼中的汉白玉、大理石差不多,像是大江龙君敖平兴建的水晶宫门阙,仅此一项工程就消耗了数以吨计的珠宝作为装潢材料。
倘若用这路货色支付雇佣兵的薪酬,如此卑劣的行径跟黑心包工头用砖头、沙子抵偿拖欠的工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果然,敖平想到这一节也觉得头疼不已,拍案说道:前辈如此一说,这事倒难了,叫咱们拿什么付报酬啊!孟蜀摸了摸大光头,开口说道:不如卖地?乍一听闻卖地二字,颇有几分愤青气质的萧柏琅即刻跳脚,歇斯底里地叫嚣说道:此事切切不可,我等岂不成了引狼入室?在某些问题上,林旭的思路要比萧柏琅开阔得多,他更关心现实问题。
走下台阶拉住了萧柏琅,随后林旭转向孟蜀发问说道:敢问前辈,那对方是谁?闻声,孟蜀粗声粗气地说道:神孽!在地球上的时候,林旭也跟着别人跑过几次团,对龙与地下城设定系统算是略知一二,类似神孽这么强大的怪物至少听过一点消息。
这时,他忍不住挖了挖耳朵,满脸狐疑地反问说道:您等一下,神孽?我没听错吧?见状,孟蜀仔细看了看林旭那副有趣的表情,祂放声大笑起来,恍然大悟地说道:噢,俺知道了,你小子一定是听过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嚼舌头根子,胡说什么神孽都是疯子。
呵呵呵呵,俺猜得没错吧?闻听此言,林旭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了,不无困惑地摇头说道:呃,这您也知道?对于林旭这种轻信人言的不端态度,孟蜀是抱着不值一哂的负面观点,像祂这样存活了千年以上的非人类,接触到消息层级远非常人可比。
对于神孽之类的存在,按照最简单的方式来解释,祂们就是由于某些阴差阳错的原因,致使封神失败的倒霉鬼,抑或是刻意被扭曲制造出来的战争工具,又或者是父母双方的亲本神力属性冲突而意外诞生的怪物。
凡此种种,自身具有相当程度的神祇特征,譬如说拥有神格和神位。
然而,祂们又不是神祇的超自然存在。
本身既不属于正神,同时又不能算作妖神的怪胎,那就只能说归类为神孽了,一群倍受歧视的大能者。
不愧为好奇宝宝的萧柏琅插言说道:孟前辈,那些神孽要土地来做什么?孟蜀摸着自家一颗油光锃亮的大光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抽取四大之力。
闻听此言,萧柏琅的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说道:啊!那祂们抽完,咱们不是有祸事了?一听这话,孟蜀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萧柏琅一眼,说道:笨蛋,我又没说让祂们到这来抽,当然是交易出去,让祂们自己处理。
听到这里,林旭也不能再沉默了,他审慎衡量了一下得失利弊,接口说道:孟前辈,不管怎么说,随便抽取四大元素,这件事天道会不高兴吧!当听了林旭的疑问,孟蜀眯起眼睛说道:嗨,咱们也不用自己抽,事情谈妥了把岛屿连根拔起送到天外去,那些神孽愿意如何处置也跟你我无干哪!始终愁眉不展的林旭只得苦笑了一声,说道:为求稳妥起见,我看还是提前问一声天道吧!免得事后惹出更大的麻烦。
对于这些事情,孟蜀倒是一如既往爽快,一拍手说道:嗯,如此也好,你小子来安排,俺只管等消息便是。
兹事体大!林旭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跟天道耍花枪,这笔交易要是玩得不好,那是要万劫不复的。
仔细考虑过孟蜀的提议,林旭随即爬上封神台临时构筑祭坛,吩咐手下们备齐祭品,准备各项祭天事宜。
类似出卖土地这样牵连甚广的事件,若是没有天道的首肯,身家性命都攥在大老板手里的神祇们岂敢越雷池一步?第二百六十一章 神孽噼啪!噼啪!祭天燃起的燔柴火光,在风中升腾宛若龙蛇起舞,相继被投入火中的香木和玉器等祭品皆已被烈焰吞噬。
这时,林旭站在火堆前面色凝重,张开双臂说道:霍山昭圣司天王林旭,祈应上苍,恳请天道开示。
从某种角度加以类比,天道其实很像那些低级单细胞动物,它遵循本能而不是智慧行事,天道的思路是一条单行线,吃喝拉撒睡。
谁让它舒服,应该得奖励,让它觉得难受的话,那就得受到惩戒了。
若是撇开那些复杂的规条,这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本能反应才是天道的本性所在。
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那句古语,天道恒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土地资源对于一方天地,不能说不重要,但也算不上多么要紧。
只要维持着天地运转的四大元素之力还在照常运作,一方天地就能持续吸收在自身附近游离的能量和物质来缓慢强化自身。
倘若把这些外来资源折算成土地的话,一年下来少说也得有个万八千亩,所以天道对失去少量土地,作出的反馈激烈程度,确实没有如林旭想象中那般可怕,顶多能形容为一个人被拔了根头发,感觉稍微有点肉疼罢了。
嗯,天道不赞成也不反对,看来只要咱们的规模别弄得太大,我想不会有事的。
你看,俺早说了,没事的。
事后诸葛亮的孟蜀如愿收获了晚辈们隐蔽投来的一堆白眼,这位老先生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在那傻笑起来,浑然不觉自己是被鄙视了。
眼下,林旭也没心思关注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他紧锁着眉头说道:孟前辈,那就请您出马,尽快联络那些神孽吧!呵呵呵呵,小事一桩,包在俺老孟身上。
耍手段妖魔化对手,不断地抹黑对方的人品,这是一种惠而不费的造舆论手段。
从某些阴谋家的理论层面出发,即使你不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对方是个恶棍和歹徒,这一点也没关系,只要把谎言不厌其烦地重复上一千遍一万遍,那么在被洗脑的人印象中,这些歪理邪说自然会变成真理。
在林旭曾经生活的地球上,正是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卑劣手法,在虚拟网络中养活了具体数量不详,但绝对数字不少的五毛和五美分。
当然了,据说其中还有夹杂一些五卢布和五韩元什么的,说穿了都是一路货色。
既然有人得益,那也一定会有人倒霉,作为这场没有硝烟的宣传战争中唯一受害者。
那些本身缺乏主见和判断力,被两派针锋相对的网络心战宣传攻势夹击,搞得无所适从的网民算是倒了血霉。
结束了讨论之后,林旭专程找到孟蜀,开口说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欲向前辈请教。
闻声,孟蜀摸摸自家的光头,哈哈一笑,说道:哈哈,说吧!你想知道啥?前辈是怎么想起要找神孽的?面对着林旭的提问,孟蜀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说道:这个呀!你忘记咱们上次去天堂山了?林旭点了点头,说道:自然不会忘却,只是这两件事有何关联?见状,孟蜀一咧嘴,说道:当然有关喽!那些骷髅脑袋,俺当初在神孽那边见过,好像是祂们手底下的小喽啰吧!闻听此言,林旭也来了精神,说道:哦,难不成进攻天堂山的是那些神孽?听了这话,孟蜀明显结巴了一下,跟着摇晃大脑袋说道:这事不好说,你也晓得那帮家伙是无利不起早了,谁给报酬祂们就替谁出力。
打天堂山是神孽出的手,那也未必是祂们要跟天使军团死磕呀!闻声,林旭苦笑着说道:好,那前辈去联络之时,可否顺便打听一下是谁在背后策动此事?哦,这事好办,俺一问便知。
绝对属于行动派的孟蜀被林旭缠着问了许多,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祂冲着林旭摆了摆手,说道:俺老孟先走一步,请转告大伙静候佳音吧!不同于无尽虚空那种一团乱麻似的时空结构,升格为世界等级的一方天地,正式跃升到有序的宇宙空间中。
在由长、宽、高三维空间和时间共同组成的常态宇宙之外,这片被称之为外域的异次元空间,仍是一块不需要严格遵守各种法则的奇怪地方。
隐藏奥秘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外域,广义层面来说,涵盖了各种不同类别的空间存在。
诸如说纯粹的元素世界,混杂的混乱世界,以及宇宙中某块天地投影形成的影子空间等等。
基本上,自然生灵无法在外域的极端环境下生存繁衍,只有那些超乎正常生物概念的家伙才能在这鬼地方活得很滋润,譬如说神孽和亚空。
那些拥有着强横个体实力的神孽们定居在外域,祂们或是抱团取暖,或者孤僻地独霸一块领地安心宅着,组建起了一个个互不统属的独立王国。
这帮神孽的小日子过得虽不如神祇们在被冠以主世界和人间界之名的常态宇宙中那样舒坦,可以傍着天道混得风生水起,神孽们关起门来倒也不失为称霸一方的逍遥山大王。
哈哈哈哈,又有生意上门了。
似乎是感应到神力传送的冲击余波,虚悬于星海之中的黄金宫殿里飞起一束流光,主动迎上前来。
双方一碰头,这位地主见了身形彪悍的孟蜀顿时大吃一惊,说道:咦,是你!不是说你们跟克苏鲁那帮家伙对上,已经都玩完了吗?讲话的这位鸟人形象的神孽身材高大,一点也不亚于孟蜀这个特大号肌肉猛男。
总体来说,祂的长相还比较符合人类的审美标准,只是全身上下除了头面部位跟人类无异之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长满了银灰色的美丽羽毛。
混乱的无尽虚空与外域也是可以相互联通的,唯一缺点是往来的危险性很大,道行稍微差一点的,很可能就搭上了此去黑洞一去不回游的特快专列。
那些道行在千年以下的妖怪,或者是道行与之相当的人类、神祇,永久迷失在如万花筒般多变的时空裂隙中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没能力在两种节奏截然不同的混乱坐标系中进行有效定位,那就像那些不带指南针和海图出航的船长一样白痴。
不管怎么说,难得见到了久违的旧日相识,这位满身羽毛丰满,外貌酷似猛禽的鸟人神孽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笑声,祂说道:欢迎你来拜访,我的老朋友孟蜀。
迈开大步走进黄金宫殿,孟蜀一点也不客套地挑了一个座位坐下,然后扭头看着这位地主,说道:前些日子,天堂山被攻击,这档子事跟你们定然脱不开关系吧?这时,神孽轻轻一挥手,一群疾风亚空整齐地端着托盘,迅速将茶水和点心等物摆满了大殿中的长案。
忙完了布置工作,这位神孽不动声色地说道:噢,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听说是美尼斯神系的势力在某个新晋世界被十字教神系灭掉了,祂们不甘心这么算了,所以雇佣打手去教训一下雅赫威。
说实在的,那家伙做事太嚣张了,竟然宣称自己是唯一神,啧啧,胆子大得可以啊!没有一个神系能跟祂保持良好关系,祂那二十亿天使军团跟这么多对手轮番打过之后,剩下的还有两亿吗?呵呵呵呵……毫不留情地讥讽了雅赫威,这位很是健谈的神孽摊开双手,说道:我的老朋友,你想喝什么?果汁、茶、咖啡、可可,还是可乐?肠胃宽大的孟蜀对日常吃喝,要求一贯是量多于质,只要供应的分量充裕即可,具体是什么品种祂一点都不在乎,当即一摆手说道:随便好了,今天来俺有正经事,有笔大买卖跟你谈。
联想到刚刚提及的话题,神孽两眼开始放光,说道:该不会也是要找打手教训别家吧?嗯,你猜对了,为啥不猜一猜要对付谁?这个提示再明显不过,神孽不假思索地说道:又是雅赫威?拍着巴掌笑起来,孟蜀大声说道:哈哈哈哈,全中!雇佣兵算是神孽日常经营活动中很重要的收入来源,如果价码合适,请祂们亲自出马也没问题。
那怎么付账?显然,神孽关心的不是具体计划,而是自己能有多少收入。
闻声,孟蜀笑着说道:岛屿!闻听此言,这位神孽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副金丝眼镜和纸笔,祂装模作样地翻起了账本,语气充满了专业气质地说道: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这买卖必须得先付账后结算,如何?孟蜀不是那种会在仨瓜俩枣的小事上算计的主,一听这话,立即拍板说道:好说,你开个价吧!完成了作秀的手续,神孽随即摘下了眼镜,说道:那也得看过了筹码才能估价,你不会觉得我能未卜先知吧?干脆利落地谈妥了交易意向,孟蜀当即起身说道:行,一言为定,你等我的消息。
一路上孟蜀风急火燎地往回赶,直接扑向天柱峰旧山神庙,见了林旭的面便说道:林小子,事情谈妥了。
仔细向孟蜀询问了交谈过程,以及从前祂对这位神孽的了解,林旭说道:唔,这么说神孽的信誉还不错?过得去,祂们一般来说还是比较看重信用的。
分身守在山神庙后头的化阴池,这时几位盟友也赶了过来,离着大老远的,萧柏琅就扯着嗓子说道:我说二位别急着这么开心,这是把咱们的土地往外送,不是个事啊!对此林旭早有准备,他呵呵一笑,说道:呵呵,萧兄,你可是忘了,这中原之外的地方可不是咱们的。
闻弦琴而知雅意!萧柏琅是关心则乱,哪个神祇也不是白痴,祂即刻用折扇敲着自己的脑门,嘟囔着说道:你是说……好办法,果然是个好办法。
林旭简略地向盟友们介绍了一下计划架构,最后冷笑说道:劳烦诸君召集人马,这次咱们该对南荒下手了。
那些残党不是在南荒雨林里面玩游击战玩得如鱼得水吗?好,咱们直接把水抽干了,我倒要看看它们怎么接着往下玩。
第二百六十二章 梳理曾经在霍山中创造了新开河的人间奇迹,其后便尘封多年,赶山鞭在这一趟的南荒大扫荡中又一次派上用场。
这一回林旭不像前次在霍山,只为开辟区区一条河道那般小打小闹,他誓要将幅员数千里的南荒重新梳理一遍,目的在于获取足够支付神孽佣兵报酬,同时压缩掉妖魔们的生存空间。
既然实践证明,盘踞在这块陌生而混乱的土地上的奥陀残党之所以难以被彻底根除,主要是因为外来者不熟悉这一地区的环境。
那么遵照林旭一贯奉行的暴力拆迁推土机战术,不妨直接把这片土地本身消灭掉,无论多么凶猛的鱼儿一旦离开了水,那也是注定要变成鱼干的下场。
南荒地理梳理方案的第一步骤是规划开通沟槽,随后在这些沟渠中引入海水,从而将广袤无垠的南荒雨林用水道分割成一个个规整的四方格子,最终由诸子百家源流和修行者们一齐动手,一格一格地清扫干净。
当然,这个计划说起来是挺简单,上手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
仅是开通沟槽引入海水这一项,事先就需要仔细斟酌才行,渠道挖掘太浅了不顶用,太深了只怕也得坏事。
类似浮游生物和藻类接受来自太阳光的能量,再为鱼类和其他生物提供食物来源,很快就能构建起新的生物圈循环。
相对于幽深阴冷的深海而言,位于阳光充沛地区的浅海生产力非常可观,这个增加数值足以抵偿南荒地区在失去部分土地后,对于本地食物链造成的负面影响。
随着林旭和华夏神祇们开始大力推行这个计划,南荒的面貌迅速发生转变,称得上是日新月异。
在这个天翻地覆的变革过程中,奥陀的残党也不甘引颈就戮,纷纷跳出来搅局的事件层出不穷,引发了连场血战。
尽管遭受外力干扰,计划始终没有停顿下来,地祇们并不怕跟妖魔对战,反倒是它们鬼祟地藏匿不出令人无从着手。
这回妖魔们主动跳出来,可算是了却了地祇们老大的一块心病。
妖魔们垂死挣扎式的激烈反扑,搁在以华夏神祇为中坚和后盾,囊括了大半个天下修行者的拆迁队面前,可谓是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前后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那些经过地祇们清理扫荡的南荒土地就彻底改变了模样,化作了一座座伫立在蓝天碧海之间的规整四方形岛屿,犹如农田里的庄稼般阡陌分明。
与此同时,地祇们也收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却确保本地动植物生存所必须保留的那部分土地,余下的部分悉数充作与神孽交易的筹码,被连根拔起后分批送往外域。
林兄,丈量清点完毕,截止到今日,合计二百七十万亩。
被推举出来负责计算账目的是龙石耳,用老实人来管账,大家都可以放心。
闻声,眺望着远方水道鱼跃鸟飞景象的林旭,他摸着下巴说道:嗯,回头记得把山峰高度也一块算上,咱们不能吃这个亏。
明白,这就补上。
呵呵呵呵,一切按照约定办理。
鸟人模样的神孽在祂的黄金宫殿里望着一干华夏神祇,想到了到手的大把好处,祂已是止不住笑得浑身发颤。
在神孽头顶上没有天道管着,又不需要被神道规则束缚,这群雇佣兵式的家伙眼睛里只有利益二字,基本没什么交情可言。
当然,为了保障长期收益,神孽们还是看重自身信誉的,毕竟作为雇佣兵这一行不能把名声弄得太臭,不然的话,自己迟早也是要吃大亏的。
林旭瞥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好了,我们的筹码已经摆在这,现在是时候谈一下你们的付出了。
这位在经营上长袖善舞的神孽很有自知之明,祂晓得无力独吞这笔大订单,特地邀请了多位神孽一块来承接这项业务。
这时候,祂摸出一张羊皮纸,甩给林旭说道:这是佣兵列表,一星位阶起步,到九星为止,明码实价童叟无欺,你们自己过目吧!接过列表看了几眼,林旭便按捺不住问道:这两星以下的连当炮灰都不合格,起码也要三星起,在价钱方面……尊神此言差矣,一分钱一分货呀!这位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懒洋洋姿态,却又自称喜欢入乡随俗的神孽鸟人,或许是为了跟华夏神祇们套一下近乎,祂还介绍了自己的华夏名字叫做岳鹏。
此刻,这位鸟人岳鹏一扫往日提不精神的懒散模样,双眼目光如炬。
说不得,在祂的瞳孔里不住闪动的,赫然是孔方兄翩翩起舞的娇柔身影。
嗯,这不是哥斯拉吗?在列表附录的图册里面,林旭看到了一头外形彪悍到了极致,形如蜥蜴,但背生棘刺的爬行类巨兽的图像。
在旁边的注释文字写得是泰斯拉特,这幅彩绘图像底下则是一排满满当当的九颗星星,显而易见,这头巨兽就是神孽们手里目前拿得出的最强雇佣兵。
根据资料显示,这种巨兽是标准神战兵种,具备诸多强悍特性,堪称是搞强拆的一等一好手。
无论在什么时候,商品的卖相都很重要,林旭一眼相中了泰斯拉特,他沉吟一下说道:敢问这个大家伙什么价钱?闻声,神孽岳鹏笑得奸诈,接口说道:四大元素一万个单位。
林旭登时一激灵,他跳起来厉声喝道:什么?你怎么不去抢啊?从土地中可以萃取出四大元素,当然是土元素居多,其他元素依次递减的关系,不过总体来说,四大元素的价格还是基本持平。
如果是一万个单位的话,大致相当于十万亩土地的总价,价码不可谓不高啊!直面林旭的斥责,岳鹏笑嘻嘻地说道:我在这等着客户上门,那比自己动手去抢来得快多了,如何?你们到底要是,还是不要啊?闻听此言,为之气结的林旭缓了缓,继续说道:……那你有多少存货?五头,你想要多还没有呢!听了这话,林旭没有多说什么,扭头跟龙石耳说道:龙兄,记下来,这五个泰斯拉特咱们全包了。
闻声,适才被岳鹏的言辞刺激得怒不可遏的龙石耳彻底爆发了,祂吹胡子瞪眼地冲着林旭大声说道:林兄!见状,林旭叹了一口气,安抚说道:我明白的,现在不是节省开销的时候,好钢用在刀刃上啊!龙兄,你且听我一言。
既然林旭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龙石耳再怎么愤怒也不便发作下去,祂只得瞪了岳鹏和祂的同伙几眼,低下头记录圈定的雇佣兵目录。
很快,一支囊括了机械构装体、远古怪兽和大量元素系生物的大军出现在了纸面上,地祇们承担的价钱也是很耸人听闻的,这次梳理南疆所得的土地几乎都归了神孽们。
原本这一类担纲战场上炮灰的垫底货色,动用死灵生物出马最合适不过,那是价格便宜量又足,堪称是雇佣兵中的AK47。
奈何,天使们大多是光属性的,光耀跟死灵之间的伤害是要翻倍计算的,更不要说祂们的圣银武器对于死灵有着明显的尅制作用,加之天堂山的特殊地理环境也对死灵军团展开大为不利。
考虑到这些客观因素,林旭才同意岳鹏的推荐,以价格贵出死灵许多的其他兵种加以替代,以至于华夏神祇们为组建起这支雇佣兵付出的代价相当之惊人。
从龙石耳手上接过订单,神孽岳鹏眉开眼笑地说道:唔,好像还剩了些零头,这次权当作优惠大主顾,五星以下佣兵你们再随便选几个吧!口惠而实不至啊!五星以下的雇佣兵对于凡人来说是恐怖的怪兽,搁在神战的战场上,它们比之炮灰略强也有限,神孽岳鹏这是在故作大方。
见此情景,林旭微微一笑,婉言谢绝说道:呵呵呵呵,那倒不必了,我们想跟足下打听个消息。
没能推销出去积压货色,岳鹏此刻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什么消息?这时,林旭收敛笑容说道:请问美尼斯神系对天堂山的突袭,成效究竟如何?啊!这件事啊!唉,算我亏本告诉你们个情报好了。
天使军团损失不小,听说连六翼天使都折了几个。
答案不算出人意料,林旭起身说道:谢过岳兄,不知咱们几时交割?岳鹏一抖手从翅膀的羽毛下抽出一张羊皮纸,说道:看好了,这是神名契约,签下之后,不论发生什么状况都必须执行,否则……闻声,林旭也是一脸的严肃表情,这一类誓约都是很厉害的,谁也不要妄想跟神祇玩文字游戏。
随即,他转过身冲着敖平一笑,说道:敖兄,轮到你出场了。
苦笑着从林旭手上接过羊皮纸,敖平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说道:你瞧瞧,每次到了顶缸的时候才能想起我,我都说不要当这个空头盟主了。
三两下搞定了文书,林旭和一众华夏地祇起身告辞,折返回到了天柱峰旧山神庙。
神祇们在大殿里坐定之后,林旭与敖平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会,起身说道:外援之事业已谈妥,下一步行动该当如何行事?诸君尽可畅所欲言。
你一言我一语,在场的地祇们照旧是说什么的都有,想要祂们取得一致意见,那还真是不易呀!很快,神祇们的目光再度聚焦在林旭身上,他作为强硬派的核心代表,在无法统一声音的前提下必须有所表示才行。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旭冷笑了两声,说道:强袭天堂山,务必要打到雅赫威受不了,与我们定约休战为止。
这个世界很大,却也容不下两个神系,在此之前,咱们还有一件要紧事,千万不能再拖延了。
善于帮腔的萧柏琅立马接上话头,说道:敢问是何事?看似胸有成竹的林旭一指北方,说道:收拾铁勒人,再让陈凉歼灭东侵的十字军,时不我待呀!一场常规神战的终极目标是争夺信徒资源,获悉屡遭打击的天使军团可能远不如最初预想中那般强大,林旭自然希望发起一场全面反攻,不仅从高端力量层面,连同人间界也要一块把十字教的势力连根拔起。
扶持陈凉上位是总体战略决定的基本策略,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至于战术层面当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发起反扑,把东征的十字军精锐一口吞下,不能让这些身经百战,熟谙东方战法的老兵再次返回西方。
第二百六十三章 许愿洛阳宫,重檐斗拱的殿宇金碧辉煌巍峨耸立,只可惜这片宫殿再一次换了主人,覆亡了千年帝国大秦王朝的红巾军被强力驱逐,兴汉军大头领陈凉成了洛阳宫的新住户。
林大哥,你来了。
身着紫衣的陈凉见了林旭,态度依然和过去一样热情,分毫看不出他在朝堂上那份一言可决千百人生死的霸主气势。
一度被粗鄙不文的占领者们肆意劫掠纵火,搞得洛阳城内一片狼藉民不聊生,但千百年来发展的根基犹存。
稍加修整之后,洛阳的多处宫苑便恢复了大秦陪都应有的威严肃穆氛围,只是空荡荡的街市上仍旧看不到多少行人,一时半会无望重现旧日里摩肩接踵的繁华景象了。
在不久之前,与红巾军开战期间,陈凉特地咨询了林旭的意见,认同了打下咸阳再称帝的建议合理性之后。
随即,他在洛阳沿用汉王的名号和印玺,这份慎重举措却把期待着升官发财的下属们搞得心情郁闷。
一点没错啊!陈凉打赏功臣向来都不小气,论功行赏的时候,大手笔地恩赐宅邸和金银珠宝,美女名马那是一应俱全,唯独不见加官晋爵的消息。
俗语说得好,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王侯将相是每个男人心底里的渴望,诚然,九五至尊的皇位只有那么一个,那玩意也太烫手了些,不好沾边,自家封个公侯可不算太难吧!现在的问题是老大陈凉自家不挪窝,底下的文臣武将们只好陪着他原地踏步,要说在许多人看来,业已据有了三分之二天下州郡,陈凉的帝王大势已成,称得上羽翼丰满,压根用不着如此谨小慎微。
可是无论别人是怎么想的,陈凉始终不予置评,他还是默不作声地保持着一贯立场。
未语先笑,林旭拍了拍陈凉的肩膀,说道:收复咸阳的时机,你觉得几时出马比较合适?闻声,想起了正经事,陈凉肃容说道:近期怕是无望了,马上要开始春耕,北地州郡民生凋敝,招抚流民屯垦尚需时日,整理这些事情怕也得拖延一阵子。
嗯,那铁勒人和其他胡族,你准备如何处置?出自林旭之口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貌似无心之语,陈凉都会仔细琢磨以后再作答,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低头思索了一会,方才犹豫地反问说道:林大哥,那你的意思是?瞧着陈凉瞻前顾后的模样,林旭忍俊不禁,说道:哎,别问我呀!这是人道的事情,你自己作主就行了,我还不想给阿赖耶盯上。
闻听此言,陈凉不置可否地胡乱点了点头,说道:哦,那小弟就先说说俺的想法吧!伴随着一代草原霸主思结祢度饮恨在汉水之滨,处于孕育状态之中的铁勒帝国,至此也宣告胎死腹中。
思结祢度的两个心腹手下,亲贵大将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以协议方式分拆了铁勒联盟,促使形成了铁勒和高车两大部落集团在北方并立的局面。
尽管在十字军东来的强大军事压力之下,分裂数年之久的铁勒人又开始出现重新整合的向心力,许多中下层部众也呼吁恢复当年的铁勒雄风。
然而,实际操作起来远非如此简单。
要知道,之所以分裂成铁勒和高车,起因就是内部利益分配不均,致使高车诸部和铁勒诸部关系不合,现在硬要捏合在一块,既得利益者们是不会赞同的,只要这些上层人士不点头,底下的人闹腾得多欢都是白搭。
……如我所说,那些胡人根本不懂礼义廉耻,他们也没有伦理道德,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跟山里的豺狼虎豹没两样。
儒生们说,夷入夏为夏,夏入夷为夷。
既然要化夷为夏,首先要折服他们,再教化他们。
不打倒这些胡人,他们绝不会听话,然后要让他们移风易俗,仅仅用武力征服是不够的,暴力手段只能奏效一时,长远之计是让他们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夏人,真正的征服是对人心的征服……手里端着茶盏,林旭聚精会神地听着陈凉侃侃而谈,不住地点着头表示赞同,他心中也不禁暗自感慨起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陈凉从一个文盲猎户学到这个程度,不愧是天命加身的人中之龙啊!耐心地听着陈凉讲完,林旭鼓掌说道:嗯,说得好,陈兄弟近来见识大有长进哪!闻听林旭的夸赞言语,陈凉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挠着头说道:呃,其实俺也是听手下们说的,觉得挺有道理的,这才借来用用……见状,林旭很不以为然地一摆手,说道:何必为了拾人牙慧而惭愧?身为人主者,集众人之所长,择善而用之。
如此足以治天下,君王又何必贤于臣僚?陈凉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不是土著居民们所能讲出来的,他如获至宝般叹息说道:啊!林大哥所言极是,君王不必贤于臣僚。
自觉已经跑题很远了,林旭再度把话题转入正轨,说道:这次前来,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闻声,陈凉挺直了身躯,郑重其事地问道:噢,不知何事?话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林旭仿佛是在有意酝酿气氛,缓缓说道:关于弟妹薛梦颍……心中最深的伤痛被触及,陈凉的脸色在瞬间数变,他强自压抑着情感,沙哑着声音说道:梦颍她如何?早已料到陈凉会有此表现,林旭微微一笑,说道:呵呵呵呵,这几年来我实验了塑体重生,可以凭空造出一具肉身,届时只需将亡者魂魄植入躯体即刻起死回生。
啊!这么说,梦颍她能活过来了?惊喜交加的陈凉一把攥住林旭的双臂使劲摇晃,笑容不改的林旭点头说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踉跄着后退几步,陈凉擦了擦泪水,作揖说道:多谢大哥成全,小弟此生永不敢忘您的大恩大德。
见此情景,林旭不得不给陈凉泼冷水,免得他期望值太高,说道:重生是重生了,不过我也没有十成把握永绝后患,你……闻声,陈凉不由得紧张万分,慌忙追问说道:不知何谓后患?无论在天道与人道,起死人而肉白骨毕竟有悖常理,虽说当下无恙,难保久后依然如此,你要有所准备。
爱妻如命的陈凉哪里还有空理会这些小事,他当即正色说道:无妨,纵有不妥之处,总好过天人永诀之苦,陈某不惧天罚。
不爱江山爱美人哪!林旭在肚子里如此吐槽陈凉,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好指摘陈凉用情太深,此时也只得点头说道:嗯,等到她身体恢复正常,我就把她带过来。
闻听此言,陈凉忽然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说道:林大哥,赶得及在攻陷咸阳之前吗?林旭起先一愣,跟着恍然地说道:为什么?哦,你是打算立她为皇后。
这样子啊!好,我会尽量抓紧时间的。
对于专情一致的陈凉来说,相比于心头肉薛梦颍,皇帝佬的六宫粉黛三千佳丽那都是充门面的摆设。
若非早些年薛梦颍惨死锦衣卫刀下,为了反秦大业他必须有继承人接班,在妻子死后心如枯槁的陈凉身边连一个侍妾都不会留用。
郑重其事地作揖道谢过后,陈凉沉声说道:嗯,那一切都拜托您了。
陡然之间,惊悉爱妻薛梦颍即将回到自己身边的好消息,这如同给心如死灰的陈凉打了一针强心剂,好似焕发了第二个春天,他即刻开始以极度夸张的热忱行动起来,那效率真是高得吓死人。
陈凉每天从天不亮开始就不停地处理公务,一直忙碌到夜半三更才休息。
在抽调人手恢复占领区秩序和组织春耕的同时,着手调集南方地区的粮草辎重囤积到洛阳一线。
说不得,如今陈凉是一门心思等着春耕完毕,兴汉军马上向西发起攻势,夺取关中和陇西。
对香消玉殒的亡妻薛梦颍,陈凉始终怀着一份珍而重之的深情,这是任何其他女子无法取代的。
在陈凉看来除了赏识自己于草莽之间的薛梦颍之外,环绕在身边其他女人,无论是故作矜持也好,撒娇献媚也罢,不过是冲着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而来,所以她们不配穿戴上皇后的冕服,堪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女子唯有薛梦颍一人。
天柱峰旧山神庙林旭在大殿中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诸君,人间界之事大抵如此,需要我等善加思量的,如今只剩下何时对天堂山发起进攻了。
地祇雷奥站起身,嗓音如雷地说道:依在下愚见,咱们需要更多飞船代步。
林天王,可否借出实物供大家参考一二?闻声,林旭笑了笑,说道:方舟的图纸某已经备好,待会大家离开时只管拿回去研究便是,在下要说的事情可不是这一桩哟!大光头孟蜀不耐烦地拍着桌子,说道:哎,林小子,有话直说,兜什么圈子嘛!呵呵呵呵,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凉征服了如铁勒和其他胡族之后,诸君会否将这些胡人发展为信徒?这时,萧柏琅站起身,神情严肃地说道:诸君,那些胡虏未得教化,生性蛮横无知,畏威而不怀德。
若要潜移默化地收纳他们,只怕得要数代人和百年光阴,现在谈及此事未免言之过早了吧!这时,林旭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嗯,那信奉十字教的凡人呢?闻声,神祇们都明白了林旭这一问的真实含义所在,与中原秦人同样肤色和发色的胡族尚可同化,反正几代之后他们的民族传统也就湮灭无形了。
那些从外貌到精神气质,无不与华夏道统背道而驰的西方人,日后如何处置他们也是一个棘手难题。
这时候,巫山府君萧柏琅接口说道:依在下之见,切不可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尊奉一神伪教者多有执迷不悟之心,与其一念之仁而存百代祸患之根,不若当机立断永绝后患。
听了萧柏琅杀气凛凛的一番宣言,现场不同的声音立马就冒出来了。
首先是老实人龙石耳,祂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说道:若照萧兄的说法尽数杀了?此法只恐有伤天和吧!正反两派观点皆已出现,和稀泥的一派也随之堂皇登场,洪泽水君章渝笑嘻嘻地插言说道:哎,我觉得二位说得都有几分道理,不过这还不是当务之急嘛!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到时候咱们再说也不晚,诸位意下如何?内部意见分歧过大,林旭也就不再纠缠于纸上谈兵,转而说道:天堂山是必须打的,克苏鲁神系也一定要灭。
十字教在挖咱们的命根儿,克苏鲁神系干脆是什么都想要,这两个是死仇大敌,万万容不得半点情面。
那对东瀛神系该怎么办?一只手摸着大光头,神情酷似黑社会大佬的孟蜀撇着嘴,说道:那些杂鱼留待日后处理吧!嗯,驱逐祂们离开这个世界,信徒可以保留,不许祂们再降下真身就是了。
闻声,萧柏琅拍手称快,叫好说道:善,孟前辈此法甚佳,深得吾心。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强袭出身背景和生活经历可以塑造一个人的世界观,对于出生在地球上,并且在信息时代形成了世界观的林旭来说,哪怕此刻的他与彼时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某些一以贯之的东西还是顽固地留存下来。
譬如说,在如何看待工具的价值这个问题之上,以科技路线为基调的地球文明,着实把工具的力量发挥到了前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丝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社会因素限制和经济条件束缚,把人类自身跟流水线产品一样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这一幕对21世纪的地球科技水平也算不上科幻。
一切进步和发展都取决于工具的改进,大到火箭和宇宙飞船能把人类送往其他行星,小到修改受精卵的DNA序列,进而制造出人兽杂交的怪胎,那当真是到了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境界。
成长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林旭的意识深处就刻录了对于强大工具的信赖感,当提升自身实力变得艰难,他理所当然地把目标转向了借助于工具的力量,这一点是其他神祇所不可能效仿的。
与一众神祇们交涉了半晌之后,林旭岔开话题,说道:那么稍后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请诸君过目。
说着,林旭从袍袖中取出一卷东西,哗啦!一下展开这幅绘制于白色丝绢上面的图纸。
自信地指点着简帛上条纹绘制细致入微,包含了三视图和局部构造分解图的全套设计图纸,林旭笑着说道:这是在下根据十字教的方舟改进得来的新式战船,我把它称作强袭舰,既可运载人员也能搭载强力法宝对敌进行远程攻击,唯一的缺点是……造价方面稍微高了点。
素来喜欢凑趣的大江龙君敖平一脸好奇地贴到林旭身旁,俯身端详着这份极尽繁复之能事的图纸,祂手托下颌,饶有兴趣地探讨说道:喂,我说林兄,敢问这条船的身价到底有多贵吗?闻声,林旭头也不抬地说道:大概把敖兄你的全部身家都搭上,那就差不多了。
敖平是纨绔子弟出身,虽说是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主,但对自己全副身家多寡,祂心里总归还是有个概念的。
闻听此言,敖平脸上浮现一抹葱心绿,颓然无力地闪身走开,祂还不忘摆手说道:噢,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好了。
见此情景,惹来一阵哄堂大笑之后,以风流倜傥自诩的萧柏琅,唉声叹气摇着折扇,说道:林兄,你这船造价如此昂贵,想必也该有个原因吧?这时,林旭点了点头,应承说道:那是自然,诸君要知道,这条强袭舰足有三十里长哦!一听这话,地祇们无不面露了然之色,显然祂们已经对林旭倡议修造的这个高价货色有了更为直观的认知。
通常而言,法宝是材料浓缩到了极致炼成的器物,例如在《封神演义》这本小说就爆过黑材料,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用半个不周山炼成了番天印。
不周山是支撑天地的天柱,那么山岳本身的体量该有多大是可以想象出来的,称之为顶天立地也毫不夸张,即使只有半截山体,那也赶得上普通山峰的千百倍之多了吧!如此的庞然大物最后制成一枚印章,由此可见,法宝这类玩意的确是浓缩出精品呀!假如这条船本体有三十里长,那就相当于一件镇山级数的法宝,类似这种高级货,家底稍微差一点的神祇都不敢问津,起意炼制这路败家玩意,千真万确是很奢侈的行为。
直至此时,敖平的脸色才算恢复过来,祂捋着下颌的龙须,讪笑说道:如此一说,那便合情合理了。
见状,林旭微笑着一甩手,转而摊开一份手卷给地祇们展示,笑嘻嘻地说道:这是建造战舰所需的材料表,请列位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吧!扫视一眼这份字体细若游丝,行数密如蛛网的超级大清单。
首当其冲的萧柏琅,一瞬间凝固在脸上兼有心痛、纠结、疑惑和怅然的复杂神情,表情之丰富,足以媲美那些在医院里手指颤抖着拿起DNA检验报告,猛然间发觉孩子原来不是自己亲生的倒霉男人。
这时,只听祂有气无力地嘟囔说道:我说林兄,你这哪是募捐,摆明了是要抄家呀!闻听此言,林旭笑得愈发开心了,他上前拍着萧柏琅的肩头说道: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萧兄,想开一点,等咱们收拾了十字教,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战利品的。
战利品!仿如瞬间被赵公元帅狠狠一鞭子抽醒了,萧柏琅此刻双眼中闪着烁烁金光,祂马上换了一副烈焰焚身不动摇的悲壮姿态,语调斩钉截铁地说道:几时出发?造船还要多少材料,林兄,你只管说吧!千万别客气。
老实人龙石耳瞧着一副中二青年欢乐多模样的萧柏琅,祂更是哭笑不得,插嘴说道:萧府君,你这立场转变也太快了吧!对于旁人的揶揄,我行我素的萧柏琅充耳不闻,祂现在满心只剩下一个词汇,战利品!时光飞逝,光阴荏苒。
靠着华夏神祇们你出点金银,我弄点宝石和玉料,大家仨瓜俩枣地凑齐了林旭那件败家杰作所需的材料,原本停留在纸面上的强袭舰,迅速变成了地祇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存在。
好快呀!两个月光景,这便已完工了十之八九,神速啊!萧柏琅打量着这条强袭舰,犹如吝啬鬼看着自己的钱袋子,那就别提多上心了。
林旭也对前来观礼的一众地祇们介绍即将完工的战舰,说道:多谢列位鼎力支持,仅凭在下一己之力,浑身是铁也捻不出几根钉啊!前些时候,地祇们不惜砸锅卖铁以大量土地从神孽岳鹏手中换来了数目可观的雇佣兵使用权。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这项业已达成的协议仅限于使用权,而非所有权发生了转移。
说白了,双方约定好在一定期限之内,这些雇佣兵会为支付酬金的雇主战斗而已。
雇佣兵只需要付出代价就能换来,但是自身培养力量就困难得多了,所以林旭才打起了借助工具的主意。
审视着这艘名副其实巍峨如山岳一般的造物,敖平忍不住叹息一声,说道:很壮观不假,只是太扎眼了吧?闻声,林旭笑了起来,说道:嗯,强袭舰么!这玩意从来就不是要跑到别人家里去偷鸡摸狗的货色,咱们就是要明火执仗地打进去,这才能叫强袭,难道不是吗?在这个问题上,敖平显然辩论不过林旭,祂也马上转换话题,说道:几时能完工?嗯,内部修缮还要大概十天,估计最快也得到下个月了。
作风一向大大咧咧的孟蜀忽然插言说道:这样啊!那咱们可以通知那些雇佣兵过来,免得时间方面赶不及。
闻听此言,林旭也连连点头,对敖平说道:好,敖兄,辛苦你跟孟前辈走一趟,务必小心,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敖平最喜欢这种出风头没风险的露脸机会,当即祂拍着胸脯说道:呵呵呵呵,林兄你放心好了,些许小事出不了岔子。
白色的圣光充盈在无数的六棱柱水晶丛林中,恍如水晶世界的天堂山依旧是老样子,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似乎不久前连续发生的几起外敌入侵事件并未在这里留下什么显著的破坏痕迹。
那些漫天飞舞巡逻执勤的天使们,数量上也看不出减少的迹象,这里曾经发生的血腥战斗仿如只是一场虚幻梦境中的故事。
陈凉快要打进咸阳了吧?透过强袭舰前方的球形水晶显示器,林旭打量着尚不知危险迫近的天堂山,与身边的敖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听着敖平的话,林旭颔首说道:嗯,听说进军十分顺利,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几天了。
敖平摸着下颌的肉质龙须,叹息说道:世事变化无常啊!千年不灭的大秦帝国说没就没了,过往的几百年都没有最近这十来年变化剧烈,咱们这回可算是赶上了。
不等林旭再说什么,旁边的仪器已经显示出绿光闪烁,这是即将降落的信号。
见此情景,林旭伸手按住水晶柱,开启内部通讯告知全舰说道:目标接近,开始锚定!咚——伴随着这一下悠长的撞击声,强袭舰剧烈颤抖了一会,随即停稳了,外面正是天堂山,华夏神祇们的降落点距离那座高耸直达天际的水晶山峰仅有数百里。
嘟嘟嘟……敌袭!敌袭!感应到巨大的外来吾侵入,天使军团恰似被竹竿捅了蜂巢的马蜂一样,成群结队地起飞追踪入侵者。
不消说,体积庞大到无从遮掩的强袭舰从一开始就变成了祂们的攻击目标。
林旭连续扳动了控制台上的一排按键,吩咐左右说道:快,马上开始行动,我已将所有传送雇佣兵的法阵全都弹射出去。
诸君何不趁此良机,打这帮鸟人一个措手不及。
话音未落,数以百计的光点从强袭舰上的弹射口向外告诉喷射而出,这些光点落地后即刻扩展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光圈。
神秘符文配合着强大的能量输出,通向外域的多个窗口已然敞开,此时此刻的天堂山,宛若一间门窗洞开的房屋,只能无奈地任人来去自由。
突然遭受外敌袭击这回事,吃了不知多少次亏的天使军团大约已经习惯了。
那位宣称自己为唯一神的雅赫威,实在是得罪了太多的神祇和大能者,估计在多元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随便划拉两下,差不多都能找到个把十字教的敌人,真可谓是仇家遍天下。
这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甭管天使军团的战力多强悍,战术配合何等默契,同样也经不起如此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式的无情消磨。
时至今日,天使军团成了空心大老倌,尽管祂们仅余的家底也足可以威压一方世界。
然而,要用千万级数的天使去迎战数量占据优势的强大敌军,这事可不像嘴上说起来这样轻松惬意啊!第二百六十五章 雅赫威泰斯拉特!从天使军团阵列中传出的这一声惊呼,暴露了天使们士气江河日下的窘迫现状,低级天使没有畏惧这种情绪,肯定是哪个高阶天使露怯了。
搁在天使军团的全盛时期,漫说泰斯拉特这种神战生体兵器,再大牌的神祇杀过来,天使军团也不会出现惊惶无措的狼狈景象。
要问在神孽岳鹏的雇佣兵列表中,评价高达九颗星的大怪兽泰斯拉特实力有多强悍,单从它灭世者这个煞气逼人的荣誉称号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真正使得部分高阶天使恐惧至此的主因,倒不是泰斯拉特的战力如何强横恐怖,秉性何等凶残,而是它所具有的一门特异神通禁空。
顾名思义,泰斯拉特的禁空神通是透过歪曲区域法则,强行剥夺自身周围一切活动目标的飞行能力,而且无分敌我。
那些倒霉碰见了命中克星的飞行者们,虽说不至于当场表演扑街秀,飞行最高限度也超不过五十米,这恰好等于一头泰斯拉特的标准身高。
换言之,这种两腿直立行走,除了背上两排尖锐棘刺之外,其他方面都酷似中生代霸王龙一类远古巨兽的生体兵器,只要毫不费力地张开嘴巴,就能一口轻松咬到那些再也飞不高的可怜目标。
泰斯拉特的可怕之处还不仅如此,承受了禁空负面影响,五十米的距离对于那些缺乏飞行能力的强悍肉搏战能手来说,只是抬腿蹦一下的高度,眼睁睁地空战变成了陆战,这优劣态势即刻翻盘哪!昂——昂——昂——这时,随着泰斯拉特怪异高亢的叫声回荡在天堂山上空,附近盘旋的天使们恰似当头被敲了一记闷棍,祂们二话不说便一头栽了下来。
一头泰斯拉特的禁空有效范围,大约维持在半径十公里左右,正负误差不超过百分之十。
这次华夏地祇们雇来的五头泰斯拉特,那就等于是五个移动式防空炮台,不管它们走到哪,附近的天使不拘翅膀的数量多寡,一概逃不脱当场表演倒栽葱的宿命。
不问可知,形势对于天使军团来说,正变得愈发严峻。
那些浑身冒着火焰、冰霜和雷电的元素亚空大军开始与坠落的天使厮杀起来,在地面上,由金属和木头复合结构的构装体们,此时则各显神通散布着死亡来临的讯息。
此外,作为这场战斗中的明星台柱子,泰斯拉特显露出它背负着暴虐声名的狂暴本性。
对上天使军团的大军,它张口一吸就把一名六翼天使连同祂身上的整套铠甲一块嚼碎了,轻巧得像是吃掉一只没剥掉外壳的大虾,顺带着还干掉了上百个炮灰天使。
泰斯拉特的彪悍表现叫地祇们看得目瞪口呆,大江龙君敖平结巴着说道:值了,这货出高价也值了。
不同于大多数华夏神祇还忙于惊叹泰斯拉特的劲爆作风,痴迷于这艘强袭舰的强大火力,萧柏琅前不久死乞白赖从林旭手中讨要下了炮长职务,祂像模像样地对着阴兵鬼卒充任的士兵招呼说道:充能,准备炮击。
只有大舰巨炮才是最美的,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阴兵鬼卒们缺乏足够的智力应对萧柏琅的提问,所以祂只能在那边自己唱独角戏,好在强袭舰前部的炮塔基本是自动化操作的,很快就进入了充能射击程序。
嗡嗡嗡……站在炮击指挥仪前,萧柏琅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兴奋的红晕,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左三一,上一二,一号炮塔,发射!在萧柏琅自言自语地同时,祂的左手按住半球形的水晶,这就是指挥舰炮的火力控制装置。
嗞——一道殷红色的粗大光柱沿着炮塔前端的炮管笔直窜出,骤然被烧灼到电离状态的空气,发出了一阵如冷水滴入油锅般细碎的声响。
来不及观察炮击成效,萧柏琅大笑着说道:二号、三号炮塔齐射!嗞——嗞——除却部分好战分子之外,多数华夏地祇保持着缄默状态,十字教大本营天堂山的水深水浅对于祂们还是个未知数。
现在,最好是让雇佣兵们去趟一下水,免得一不小心把祂们也淹死了。
特别是对林旭而言,雇佣兵的伤亡情况只是个小问题,反倒是地祇们出现大量伤亡,再想鼓动祂们合作那可就极其困难了。
有鉴于此,一动不如一静,此刻只要瞪大眼睛看着就好了。
林兄,在想什么?听到敖平的问话,林旭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哦,我在想雅赫威在哪?闻声,敖平也很疑惑不解,迟疑着说道:这……总不会也在看戏吧?哈哈一笑之后,林旭摇头说道:这个可难说啊!据说那老家伙从自称唯一神开始,祂的脑筋就已经不大正常了,这路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老话说,白日莫要说人,夜晚莫要谈鬼。
正当林旭与敖平私下交流对雅赫威的看法之际,外间异变陡生。
伴着晴天霹雳般的一声轰然巨响,远方天际尽头处,巍然屹立的水晶峰上方,天空撕裂开一道漆黑幽深的裂隙,紧随其后,一个庞大得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物体出现在眼前。
乖乖,好大的一个球啊!借助于炮击指挥仪的光学瞄准系统,萧柏琅第一个看清了突然登场的庞然大物,不禁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慨叹。
这时候,林旭闪身出现在萧柏琅身后,低声说道:萧兄,用主炮对准那个球来一下,记得要用全功率。
萧柏琅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催促手下们说道:好咧!小兔崽子们快点给主炮充能,我来亲自瞄准。
嗞嗞……轰——短暂的数息时间过后,一门主炮充能完毕,萧柏琅随即驱动水晶半球发射。
在这一刻,沿着足可容纳下一头长颈鹿驻足的前端炮口,猛然激射而出的强劲光束,恍如彗星般拖着长长的尾迹,速度似慢实快地逼近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未知球体。
在二者发生接触的一刹那,此言的白色闪光充盈在天堂山的水晶世界中,并且四处反射开来。
如此强烈的明暗变化,即使神祇们也不得不闭上眼睛,外放的神识在剧烈能量波动干扰中,根本无法确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
过了一会,炫目的光芒渐渐消退,林旭瞠目结舌地望着远方逐渐清晰起来的诡异影像,他忍不住爆粗口说道:我靠,这样也行?在正面遭受了强袭舰一轮主炮轰击之后,这颗球体剥落了外层覆盖的不明物质,内部暴露出来的结构赫然是错综复杂,但又隐隐使人感觉井然有序的金属管线。
此情此景,要叫林旭这个穿越者来陈述,只能说这个神秘球体很像是一块超大型的集成电路板。
尼玛!我说那些科学家整天在实验室里神秘兮兮的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差不多全都信了上帝,原来是你又玩了一把资产重组借壳上市啊!这个外表酷似变形金刚老家塞伯坦星球的硕大球体,无疑又勾起了林旭的诸多联想,不过如此吐槽的话语,他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想一想就算了,可不敢说出来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那是纯属找不自在。
林旭敢断言,这个奇怪的机械大球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雅赫威。
证据再简单不过了,在这个硕大球体的中心位置绘制着一尊硕大无朋的十字标记。
在整个十字教神系当中,只有两个存在可以随意使用这一特殊标记,余者连同炽天使在内统统都没有资格。
其中一个是宣称将要救赎人类罪恶的救世主弥赛亚,祂因自我牺牲而背负着十字架,另一个就是十字教神系的主神雅赫威本身。
拍了拍萧柏琅的肩头,林旭肃容说道:萧兄,切换到核晶火箭,这位贵客值得咱们下点血本了。
日——日——日——片刻之后,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响彻云霄,韵律恰似某种大型管弦乐器的协奏曲。
本是产自外域的核晶与地球上核武器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在于杀伤威力大得丧心病狂,价格昂贵方面也算是很有默契。
别看只是区区几枚核晶火箭所消耗的原材料,价钱足够地祇们直接买下祂们雇来的这批雇佣兵,还真不是一般的贵啊!此次远征出发以前,为了增加一张底牌,林旭冒了偌大风险从外域搞来了一点点核晶,现在要把它们一次性消费掉,即使豪富如神祇之辈也要肉疼老半天。
预先装在强袭舰上的这几颗更是压箱底的宝贝疙瘩,林旭只能强忍内心的不舍,来个清仓大甩卖了。
轰轰轰……核晶火箭飞行速度极快,加之那个机械球体大得几乎不可能打偏,几颗火箭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于它的表面炸开。
霎时间,靓丽炫目的深蓝色光辉将整个天堂山染成了如海洋世界般瑰丽的奇异色泽。
咕咚咚……随着高度浓缩到近乎于物质化的高浓度圣光,此时好似水银汹涌地喷出球体之外,旋即在球体的表面凝结构筑起比早前更厚的一层防御外壳。
与此同时,一道移动网格式的拦阻墙出现在了球体正对着强袭舰的一面,显而易见,这是阻止华夏神祇们乘虚而入。
见此情景,林旭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他歪着头跟萧柏琅说道:开炮,必须打开一条通道。
闻声,萧柏琅没多言语,调试了几下主炮之后,位于右舷前端的三号炮塔炮口再度冒出了肉眼可见的炽烈红光。
嗞——嘭!机械球体的防护网格被一炮洞穿,红色光柱在本已破损的机械球体表面,狠狠地凿出了直径足够容纳一座足球场的大坑。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当华夏神祇们的强袭舰卯足了气力轰击不知为何变成球体的雅赫威,旁边的天使军团当然不能继续跟没事人一样作壁上观。
即使已经处于几头灭绝巨兽泰斯拉特为首的大批神孽雇佣兵,以及华夏地祇派遣的多路阴兵鬼卒夹击之下,天使们还是竭尽所能地抽调了一支精干力量,舍生忘死地朝着强袭舰扑来。
见状,林旭无法再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雅赫威身上。
须知,蚁多咬死象,任凭强袭舰的防御力多么强悍,也经不起一群六翼天使们在近距离大肆搞破坏。
说到底,强袭舰毕竟只是一条战舰,不是一座要塞啊!诸君,要靠你们了。
听到林旭的话,舰桥之内的地祇们纷纷出言表明自己的坚定信心,祂们七嘴八舌地说道:林兄安心,些许小事,我等手到擒来。
是啊!我等也不是鱼腩。
天王只管安心离去,我等必能保得大船无恙。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拼血本兵败如山倒的道理谁都明白其中的可畏之处,要问如何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多数人只能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问题的答案没有人们预想中那般高深莫测,只需要指挥官手边保留一支精锐预备队,当前线发生动摇之际,甚至是阵线行将崩溃的危急时刻,一股数量不必很多的生力军投入前线就足以暂时稳住局面,乃至于扭转颓势也不是没可能的。
因而,在大战之中后手为上,通常来说,谁手中握着最后一张王牌,那就很可能成为最终的赢家。
不妨打个比方来说,阴谋好似斗地主,阳谋犹如下围棋,两者高下如何,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阴谋诡计是注定见不得光的,算计对象不知道你有什么底牌,或者耍了手段才能奏效,一旦真相大白,任凭你智比天高也没得玩了。
阳谋则是从积蓄大势着手,看似平常的细碎手段积累起来的优势堪比高屋建瓴,大势既成便无可阻挡。
恰如二人对弈,即便你把对手每一步行棋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棋力不够的一方还是得眼睁睁瞧着他一步一步把你轻松带进沟里。
对于实力不济的一方来说,哪怕绞尽脑汁也无从摆脱困局,该输掉的一盘棋重来一遍也照样无望取胜,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根本不怕你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咔咔嚓嚓……在一阵持续如海涛般的金属摩擦声中,机械球体逐渐想歪伸展开来,化作了一尊高度可与水晶山峰比拟的机械巨人。
尤为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这具钢铁身躯的表面,一些受损部位的线路还在时不时地爆出大蓬火花。
这时候,在无数旁观者的注视下,机械巨人那双全无感情可言的巨目定定地望着强袭舰,随即缓缓张开了那张幽深若无底深渊似的大嘴。
嗖嗖嗖……尖锐细密的破空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数不清的小黑点从那个机械巨人的口中向外喷出,对准的目标自然是强袭舰。
随着这些高速运动的黑点逼近强袭舰上空,林旭终于发觉自己早前猜错了,雅赫威这一招不是远程攻击,而是空降兵行动。
视野里的每一颗黑点,实则都是一个身躯和羽翼统统由金属材质构成的机械天使,此刻这些造型宛若后现代艺术钢铁雕塑般的鸟人好似离弦之箭般朝强袭舰飞掠而来。
昂——昂——昂——在施展禁空能力的泰斯拉特那怪异的嚎叫声中,从空中疾速飞过的机械天使丝毫不为所动,连羽毛都没颤动一下。
见此情景,林旭心中微微一动,恍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要么是这些疑似是机械巨人释放出的机械天使具有神性,所以能够抵抗泰斯拉特的禁空神通,再不然就是说机械类飞行物对于禁空能力有特殊抗性。
假如从机械天使的飞行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这个表现分析,林旭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所有这一切目下还都只是林旭的推测而已。
面对着机械天使集群倾泻而下的密集火力,一时间打得以巨舰大炮为指导思想的强袭舰疲于应付。
尽管这些机械天使的个体大小,相比于强袭舰来说微不足道,但每一次攻击都只造成轻微损害,可是架不住攻击方的基数太大啊!意识到拖延时间是自取灭亡的捷径,林旭当即瞪大了双眼,他一边把手按在主控水晶上,一边大声说道:诸君,我要全速撞过去,只能以本伤人了。
尽管在外人的眼中,四面树敌以至于自身实力耗损过度的十字教神系,正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远远望去之时,只觉得殿宇楼台恢弘壮美,仿如不可一世的帝王之业,待得走近以后才能看出来,这座建筑其实已经被白蚁咬得千疮百孔。
丝毫不夸张地说,用力在宫殿的门上踹一脚,整座建筑可能会崩塌成一堆瓦砾。
只是话虽如此,仍然不能小看十字教的活动能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雅赫威的能耐远非几条虫子那么差劲。
兵法上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兵不厌诈。
能,故示之以不能,不能,故示之以能。
外人焉知这种外表看起来的虚弱不堪,是不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由雅赫威一手蓄意制造出来迷惑别人的花招呢?对于这个纷乱难以分辨真伪的迷局,林旭的思路此刻异常清晰明了,只要让十字教吃上苦头,喝阻祂们下一次发起侵袭的企图就够了,其他事情不是现在他该考虑的。
这时,开足马力加速到了极限的强袭舰一路轰鸣着向前冲击,在目力所及之处,放言望去尽是机械天使投射的火力网。
这些或是能量或是实体的攻击,不断与船体防御法阵之间摩擦生成的各色彩光,特别引人瞩目的是在强袭舰的船头前端下部,一根形似野猪獠牙的金属撞角与船体龙骨紧密相连,因而,这玩意能承受极大的冲击力而不至于损毁。
这根撞角最初是林旭为了增强防御力加上去的,用来对付体积巨大的机械巨人,玩上一回碰球游戏也肯定不吃亏。
说时迟,那时快。
短短数十息的时间,强袭舰挟带着烟花般绚烂的光效一头撞向了机械巨人。
轰隆隆——体积堪与山岳比肩的庞然大物撞在一起,撞击瞬时产生的狂暴冲击力,比得上星体撞击规模的天灾浩劫。
在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堂山都在剧烈颤抖着,那些聚拢在机械巨人周围,企图保护雅赫威的机械天使在碰撞带来强劲余波扫荡之下,全无招架之力。
祂们直如冬日飘落的雪片般缤纷落下,在下坠途中化作了一朵朵绚丽绽开的白色光焰之花,这一幕景象在壮观中充满了凄美。
弃船!弃船!自毁装置已经打开,全体弃船!到处都是迸射的火花和金属断裂的吱呀声响,火灾生成的浓烟覆盖了舰桥,在林旭振臂疾呼的时候,强袭舰的船体发出一连串令人胆寒的吱嘎断裂声,恰如冬日里一脚踩在尚未完全封冻结实的冰层之上,常常可以听到的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破碎声响。
这艘真材实料的强袭舰绝对不是中饱私囊的豆腐渣工程,按照林旭的设计性能来说,船体结构也是足够结实的,但它终究不是为了跟别人玩碰碰车而设计的。
与机械巨人的撞击使得双方纠结成了一团,重度扭曲变形,几乎成U字形的强袭舰船体,随时会断裂成几截也说不定啊!林旭开启了自毁装置,不过是替这具丧失了生命力的死尸,正式填写了一张死亡通知书罢了。
豕突狼奔仓皇夺路而逃的华夏神祇,狼狈得似足了树倒猢狲散的猴子,到了这当口谁也顾不上管这些礼仪了,及早逃出生天才是真格的。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原本被强袭舰拦腰撞倒的机械巨人已经一动不动,这时伴随着教堂唱诗班般空灵的歌声响起,天堂山的空气中悬浮的圣光颗粒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而逐渐活跃起来。
异变可说只产生在一瞬间,从与强袭舰发生撞击直到此刻,停止动作许久的机械巨人,双眼重又开始发出了荧荧的亮光,好似咸鱼翻身。
林旭低头看了看自制的腕表,倒计时说道:3……2……1!轰——倒计时归零的一刹那,林旭固执地要求安装在强袭舰上那台充作摆设的核晶动力炉应声爆炸开来,全部转化为纯粹能量的核晶,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环形光弧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样一圈蓝白间杂的光弧以爆炸中心点为圆心,霎时间横扫了方圆千里的广阔空间,即使质地坚硬如金铁的水晶地面,照样禁不住如此凶猛的暴力摧残,水晶像是快速风化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解成了白花花的细沙,终日笼罩在圣光之下的天堂山,此时看来好似变成了漫漫黄沙的瀚海戈壁。
如此威力劲爆的大爆炸,林旭看在眼里却也不觉得轻松,他确信这种程度的打击大量杀伤天使军团没问题,不过要致雅赫威于死地,怕是还差得远呢!当即,林旭发动神术向所有盟友传音说道:诸君,切莫拖延时间,即刻撤退。
咱们不陪雅赫威玩了。
林旭的宣告意味着此次战役了结,雇佣兵的进退行止不劳雇主们费心,这边华夏神祇开始组织撤退的时候。
随同雇佣兵前来的神孽岳鹏的手下们也自动自觉地聚拢在一块,十数个面积足有篮球场大小的传送阵正在徐徐展开。
华夏神祇们甚至来不及等待验看成果便已匆忙离去,只是不同于前次一条方舟突袭天堂山,这一回大多数地祇都用林旭提供的图纸打造了自己专属的代步工具,随着一艘艘大小不等的方舟消失在炽烈的光芒中,这场似乎没有明确目标的战役也画上了一个句号。
混蛋!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以后,在一声怒吼响起的同时,一阵强劲的暴风吹走了堆积如山的厚重白沙。
紧接着,从爆炸中心的大坑中露出了只剩一只完好的眼睛,在大爆炸中幸存下来的机械巨人,抬眼扫视着彻底化作了荒芜得近似于月球表面,满眼尽是大坑和沙砾尘土的天堂山。
体形比之最初登场时缩水了至少三分之二的机械巨人,口中发出了一阵含义不明的咆哮,宛若惊雷般不住回荡在天堂山的上空。
亏了,亏了,这回咱们亏大了。
照旧挤在旧山神庙的大殿里,萧柏琅一面扒拉着算盘珠子,一面满脸晦气地冲着林旭抱怨着,祂显然认为某个家伙总是大手大脚,肆意挥霍了太多的联盟资产。
闻声,林旭呵呵一笑,说道:不亏,你算一算天使军团损失得有多少?没折了一千万,八百万也有吧?咱们豁出来卖地还可以再来几次,照样不算伤筋动骨,雅赫威又有多少本钱跟咱们血拼下去?这时,旁边闷声不语的龙石耳插了一句嘴,说道:那撤退也太早了,未竟全功啊!一听这话,林旭不干了,不悦地说道:唷,这放下碗骂厨子,事情恐怕不对吧!我也是为了大家着相,逼急了雅赫威,惹得祂狗急跳墙,倒霉的又该是谁?闻听此言,敖平急忙起身当和事佬,祂摊开双手示意两边都不要再争辩了,苦笑说道:哎,事已至此,多言无益。
萧兄,少说两句吧!老土地黄世仁生平不擅争斗,即使参与远征也是充当摇旗呐喊的龙套角色,此时祂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惜此番未能毕其功于一役,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啊?冲着老土地笑了笑,林旭肃容说道:不急,先等着陈凉的消息,他不是已经动手了吗?几时灭了胡人,开始收拾十字军,咱们再相机行事。
闻声,敖平也点了点头,说道:嗯,大家忙了这些天想必也都倦了,不如各自回去好生歇息几日,待得有了消息再说。
反正我等皆有分身在山神庙后殿,出了急事通报一声也来得及。
龙石耳第一个响应号召,祂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诸君,我等莫要打搅林天王一家团聚啊!哈哈哈哈……第二百六十七章 问鼎哐当——哗啦啦……随着城楼建筑垮塌,砖瓦石块坠地发出的轰然声响,咸阳城内的铁勒人发出了一片哀鸣似的声音,叫道:……城破了!游牧民族本没有据城固守的习惯,若非咸阳是天下第一大都邑,许多铁勒贵人都选在这里安营扎寨,铁勒人绝不会捏着鼻子跟兴汉军打上一场。
随着咸阳城的东门城楼连同大片城墙一块垮塌下去成了瓦砾废墟,残破的城防工事再也无力抵挡兴汉军的兵锋挺进,丧失了守城希望的铁勒战士们相互呼唤几声,当即跳上马背策马扬鞭向西城门方向奔去。
对于这些彻头彻尾的草原人来说,要他们离开战马爬上城墙,就像是捆住手脚跟人摔跤,早些解脱也就早点轻松下来。
在数量少得可怜的百姓夹道欢迎队列簇拥下,兴汉军高层将领陪同陈凉进入了光复的咸阳城,初次坐到龙椅之上,他心中感受到的不是激动,而是一份莫名的悲凉。
曾经属于大秦帝王的宝座又一次换了主人,不知再过几百年之后,又会是谁在万众欢呼声中端坐在陈凉此刻的位子上呢?脑海中浮想联翩之际,陈凉不由得痴了,许久他才在脚步声中回过神来。
这时,快步来到大殿的鲜于闵眉飞色舞地举起奏表,高声说道:启禀汉王,我军伤亡一万六千余,歼灭胡虏一万八千余,另俘获战马两千八百七十一匹……向陈凉如数家珍地报出了这场战役中的损失和缴获情况,身着山纹铠的鲜于闵此刻显得也别兴奋,他的声音中都有着微微颤抖的感觉。
的确,身为一名将领,鲜于闵得享从异族手中夺还帝都的殊荣,那是够资格在史书上千古流芳的业绩。
纵然他不是一个十分热衷功名利禄的人,但俗语说得好,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人生不满百年就要化为一丘黄土,谁会不愿意留下些功绩美名给后世子孙瞻仰呢?心情安定不下来,陈凉是左耳听了右耳冒,他勉强忍了一会,摆手说道:行了,这些琐事容后再议,咸阳城内的宫室状况如何?闻听此言,没顾上清点情况的鲜于闵面露尴尬之色,转而他用目光求助于一旁的苗仁辅。
这时,后者也很知趣地接过话头,欠身说道:启奏汉王,这皇城内外建筑皆有损毁,若不彻底整修一番,只怕不堪大用啊!当日林旭与虎妖霍山君中秋之夜约战咸阳皇城,那一战是打得惊天动地,由着这两位的性子撒欢折腾了一通,散布在战场周边那些花花草草可就跟着遭殃喽!咸阳皇城内的建筑物,约有十之六七都已被这场的战斗余波摧毁,幸存下来那些建筑大多也都成了随便跺跺脚咳嗽两声都难保不会墙上掉渣的危房。
如今,相对保存完好的只有这几间充作朝会之所的大殿,因为远离战场幸免于难。
那些历经天灾人祸的宫殿台阁,差不多被可以认定是废品了。
在苗仁辅看来,与其下大气力维修这些破烂,不如尽数推倒了从头再来,起码在工程开销方面还能节约点钱粮人工。
闻声,陈凉满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自胡虏入寇以来,关中久经战乱之苦,民生凋敝不堪,生者不得衣食周全,死者不得入土为安。
方今天下初定,实不宜大兴土木,此事日后再议吧!群臣当然知道关中的老百姓活得不容易,但是作为未来帝国的都城,总不能让陈凉继续住在危房里面吧?无论再怎么节俭,修葺一下那片行将倒塌的宫殿也势在必行啊!文臣武将们围着陈凉争论了好半天,陈凉依然不改主意,最后他很干脆地说道:你等退下吧!孤要歇息了。
听了这话,又见天色已晚,臣僚们晓得今天是肯定没指望搞定这件事了,只好集体躬身说道:是,臣等告退。
遣人临时在偏殿内拉起幔帐和屏风充作自己的卧室,入夜后,陈凉独自点起信香,向林旭通报成功夺取咸阳的喜讯。
烛影微微晃动,林旭的身形出现在白纱幔帐之内。
见状,陈凉快步上前,说道:林大哥,梦颍她……对于陈凉的关切之情,林旭没觉得惊讶,陈凉不问,他才会吃惊呢!微微一笑,林旭声音平和地说道:弟妹她正在恢复休养当中,你看这咸阳兵荒马乱的,该不会想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休养身体吧?闻声,陈凉窘迫地干笑几声,说道:我自然不是此意,只是……抬手打断了陈凉的解释,林旭笑着说道:那不就结了,好歹得等到这边情况稳定下来,你说对吧?呃,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见此情景,林旭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大力捶了陈凉胸口一拳,说道:哈哈哈哈,不跟你开玩笑了,来看一看这是谁?说着,林旭伸手向旁边的阴影处一拽,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之下。
见了此人,陈凉是惊喜交加,一把搂住她说道:梦颍,真是你,俺没做梦吧!自觉已经充当起亮度二百瓦的大灯泡,林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恭喜二位团聚,我就不在这碍眼了,过几日再来,告辞了。
话音落地,林旭化作一片清风消失无踪,已经顾不上送别客人,陈凉眼睛里只有薛梦颍,他嘴唇不停地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君,你消瘦了许多。
闻听此言,陈凉的眼泪流下来,他忽然侧过头,声音哽咽地说道:哪有,俺身子一直都这么壮实,肯定是你记错了。
生离死别之余,自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完的海誓山盟。
此时此刻,陈凉彻底忘却了所有的身外之物,他的眼里只有薛梦颍,什么身份地位皇图霸业,统统在脑海中烟消云散。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破晓,偏殿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担纲戍卫的内侍们与来人交涉过后,一名侍从推开了偏殿的大门,大声说道:启禀汉王,陇西军报,十万火急!怀中拥着薛梦颍的白皙娇躯,陈凉在半梦半醒之间骤然闻知噩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再也顾不得儿女情长。
手忙脚乱地披上了外衣,陈凉缓步来到幔帐入口处,对门帘外的侍从说道:呈上来。
侍从随即双手将军报铁函放在几案之上,而后他用火镰点着了蜡烛,按规矩重新站到门外。
这时,陈凉走上前,从腰间拔出解手刀,三两下拆开铁函的封口火漆。
取出军报一看,他立时胸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
等到天亮后,文武百官来到大殿,陈凉早已端坐在了龙椅上面,向下属们宣布了这则军报消息,登时惹得朝堂上一片哗然。
这时候,脸色古怪的司徒雅搓着手说道:铁勒人居然不战而逃?他们不会这么胆小吧!闻声,鲜于闵摇着头,跟苗仁辅低声交谈说道:这是前日送出的军报,现在陇西是什么状况,我等犹未可知啊!坐在龙椅上的陈凉可没有大臣们这般轻松,西面的铁勒人逃走,意味着关中的西线门户已然洞开,东来的十字军随时都能杀到咸阳城下,在他们前方没有任何阻挡前进的障碍。
众卿家,此番红毛戎狄东来,我军当如何应对才是?阶下群臣们一片默然,不能责备他们胆小如鼠,毕竟十字军是完全陌生的敌人,底细不明啊!兴汉军进入关中的军队数量也不多,这地方虽说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奈何连续遭遇多年的兵祸,本地筹措粮秣几乎不可能,咸阳守军吃饭都得靠洛阳所在的三川郡,舟车转运辎重,在这种地方跟未知敌人打上一仗,未免太不知死活了吧!见此情景,陈凉着实有些气恼,朗声说道:君王死社稷!我陈凉虽才德浅薄,但也绝不会效法前朝昏君,只为苟全自家性命而弃百姓于不顾。
我意已决,誓与咸阳共存亡,迎战红毛戎狄。
这样一番官样文章的话语,陈凉却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不过臣下们可就犯了难,他们互相交换眼色之后。
随后,在重臣之中资格最老的大将司徒雅被同僚们挤兑出来发表意见,他哭丧着老脸说道:殿下,恕臣死罪。
咸阳城池残破,粮秣军械均有不足,实在不能长期坚守啊!可否请殿下移驾函谷关,好歹也有个凭依。
函谷关是天下奇险雄关,古称百二秦关。
碍于周围的地形地貌特殊,不论敌军是从东西哪个方向进攻,扼守在函谷关的守军都能轻松御敌。
可以说,只要不是那种蹩脚到人神共愤的将领来指挥,抵御十倍优势兵力进攻都不算难事。
而今,借用这个理由劝陈凉离开咸阳,不能不说司徒雅的经验老道,他借着咸阳残破的名义,劝说陈凉前往函谷关,进退闪转之间皆有余裕,不愧为是军中宿将,官场上混老了的泥鳅。
文臣武将们本以为,不管怎么说,陈凉至少该认真考虑一下建议,就算不能答应,他也不会马上否决建议。
岂料,陈凉听了这个建议,面上立时显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大笑说道:哈哈哈哈,何必说城池残破不足以为恃,在孤看来,人就是城垣,我们兴汉军的虎贲之士就是拱卫咸阳的干城。
陈凉铿锵有力的发言,固然是说得大家热血贲张,可是战争终归不是儿戏,光凭着一腔热血是打不赢敌人的。
宁采臣身为兴汉军的参军祭酒,他的这个职务大致相当于参谋长的角色,不得不站了出来,接口说道:殿下,话虽如此,的确不可不防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事总要从不好的一面着手准备,如此才不至临阵之际乱了方寸。
闻声,陈凉收敛了笑容,颔首说道:无妨,时间上也来得及。
红毛戎狄由陇西至咸阳,这一路上大队骑兵也要急驰十日,咱们还有时间备战。
腹背受敌无法继续支撑,早前仅仅是出于自保的需求而捏合在一块的乌护奇拉与达契桑陀,如今又二度散了伙。
乌护奇拉带领着铁勒诸部向六盘山以北移动,准备前往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休养生息。
达契桑陀则惦记着河北的牧场,高车诸部于是贴着兴汉军实际控制线的北部地区,一路撤退向东北方,预备在壶口瀑布附近设法渡河返回河北。
僵持日久的铁勒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十字军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面对白占便宜的事谁会迟疑很久?经过一番简单修整过后,十字军大队人马随即开始向东推进,在占领了早已荒无人烟的天水郡之后,沿着渭水北岸向东挺进,眼看着前方的咸阳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幕布启奏殿下,臣等已备齐堪用半年的粮秣军械,火药也已送达入库保管,破损城墙加固整修完毕,目下已无大碍。
听罢了宁采臣的报告,陈凉点头不语,他的视线随即转向其他臣下。
咸阳皇城内硕果仅存的几间完好大殿,如今变成了兴汉军集团的指挥中枢所在,吃喝拉撒不离御座的陈凉,一天中几乎要用十个时辰处理繁忙的公务,他勤政得令下属们开始担心领导过劳死。
没等陈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阶下的重臣们便识趣地主动开了腔,司徒雅笑眯眯地说道:启奏殿下,淮南转运而来的船队正在蒲津换乘小船,不日即可抵达咸阳。
紧接着,苗仁辅摸着自家有意蓄起的一把大胡子,朗声说道:殿下,军士们已抓紧时间操演各式攻防器械,备战所需物资筹措得力,一切进展顺遂。
武将之中资历最浅,但是能力最强的白正宗刻意保持低调,他最后一个开了口,说道:我军哨探侦骑远出三百里,若有消息,即刻便能传回。
这时候,陈凉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嗯,甚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不消说,在没有三国历史存在的本世界,文臣武将们对这个典故听得一头雾水,奈何谁也不敢追问陈凉这句感慨的来源是什么含义,他们只得集体装聋作哑含糊了过去。
报——这种拉着长音的急促军报声总能勾起人们的紧张情绪,高居御座之上的陈凉闻声反而面露喜色,他摆手示意中军官说道:快些呈上来!拆开简单加密的信笺,仔细看了一遍,陈凉抬起头对手下们说道:那红毛戎狄前锋距离咸阳仅有二百多里路程,卿等以为,我军该当如何应对?论资排辈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组织里都是无法豁免的,那些表情跃跃欲试的中低级将佐和谋臣虽然很想在陈凉面前出一回风头,不过身居高位的大佬们不吭声,那就表示此刻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字辈发声。
大殿中安静了片刻,司徒雅出班欠身说道:末将以为,我军可差遣小股精锐游骑袭扰疲敌,为备战多争取些时间。
闻听此言,陈凉只是点一下头,没有更多的表示,随即他的目光移向了站在司徒雅旁边的重臣。
见状,苗仁辅自动自觉地接过话头,欠身说道:不知殿下是打算固守咸阳,还是……没等苗仁辅说完,沉默不语的白正宗开了腔,声音低沉忧郁地说道:殿下前日已示下,绝不弃守咸阳,苗将军缘何多此一问?见此情景,暗自叹息一声,陈凉晓得必须明确抗战态度,不然任何有关他抵抗意志动摇的消息传扬出去,不仅军心难安,关中的民心也要大受影响。
由龙椅上站起身,身形魁伟的陈凉双目透出寒光,他眼神冷峻地扫视着下属们,继而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似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开口说道:红毛戎狄军中,板甲重骑最是剽悍,胡虏亦大有不如。
若我军与之接战,临阵吃亏在所难免。
故此,孤以为前期当凭城固守,以挫贼寇锋锐士气,待其攻势减弱,再设法绝敌粮道以图完胜之,卿等以为如何?出自林旭之手的和谐版的《三国演义》,陈凉总算没辜负他在安州之时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的确是啃出了不少东西。
最近这些年来,透过自己对战争实践的经验总结,与这本看似虚构成份太多的小说相互印证参照,陈凉已经深刻理解到,大白脸小曹同学何以一辈子极少打败仗的原因所在。
无论在何时何地,身为最高统帅的首要任务都是看好自家粮道,保障后勤粮秣军械辎重补给充裕,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最好能再想办法断绝敌方的粮道。
一位军事统帅只要做到了上述这两条,一场战争想要打不赢都很难,毕竟饿着肚皮的大赢家,那可是世所罕见的稀有物种,等闲时候千百年都难得一见哪!陈凉这个堪称四平八稳,整体胜算似乎也不低的应对策略,旋即赢得了下属们一片喝彩声,阶下的文武大臣们齐声说道:殿下英明,臣等惭愧。
闻声,陈凉显得无喜亦无忧,说道:嗯,那就照此办理吧!汝等可以退下了。
是,臣等告退。
臣僚们皆已退去,大殿中再度变得空空荡荡,陈凉缓步来到门口,视线越过皇城残缺的城墙,俯瞰着略显恢复了少许生气的咸阳街市。
此刻,他幽幽叹息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这该是最后一场大战了吧?虽有天命在身,肉眼凡胎的陈凉仍旧无从察觉,适才他接到军报坚持据守咸阳的一刻,那团原本就萦绕在他身上的五彩光华在一瞬间升腾为绽放的莲花状。
紧随其后,与他脚下土地中透出丝丝缕缕的紫气相互渗透,两股光气缠绕盘曲在陈凉头上结成了宛若树冠模样,四周镶嵌紫边的五彩祥云。
这个非人力可以创造的异象表明,这一方土地正式认可了陈凉的统治权,在获得了龙脉支持后,他已经有了登基称帝的足够资本,无论怎么折腾也不至于被人诟病为沐猴而冠。
不知何时潜伏在侧的神祇们,悄然从云端鸟瞰下方的咸阳皇城,大江龙君敖平大声赞叹说道:陈凉这小子还真是有大气数啊!林旭摇了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半是天成,半是人为。
若论命数之贵,祝重发可比陈凉强出百倍,你却看谁笑到了最后?闻声,敖平乐得一咧嘴,说道:呵呵呵呵,管那些干什么?反正咱们是押对宝了。
兴汉军接到警讯开始积极备战,同一时间,远征东方的十字军先头部队,合计十一万人的大军也正在向东开进。
当然,这是不计入附属重装步兵的统计数字。
那些全身配备板甲,远看跟铁乌龟似的家伙防御力是强了,前期与铁勒人在陇西一带展开拉锯战,激烈战斗中折损的战马数量太多。
扣除了无法负重的草原马,在东方占领区征集来有限的马匹资源都被集中调拨给了骑士们使用。
本来还勉强可以算是骑马步兵的重装武士们,如今他们只好受点委屈,跟在先头部队后面慢悠悠地步行,与装载军械辎重的大车结伴上路。
眼看着两支凡人军队即将展开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血战,林旭跟敖平这对看客,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
林兄,你说天使军团会不会介入战争?听了敖平的疑问,找了一块大石头盘膝而坐的林旭手托着下巴,一副专注思考的架势,摇头说道:估计不会,连番被人打上门,祂们的损失惨重。
所料无误的话,这会雅赫威手下最多还剩千万天使,祂们不信邪还要下来凑热闹,到时候被天道和人道一块盯上,那就有大乐子瞧了。
尽管林旭的分析得丝丝入扣,仍然架不住敖平一脸的苦相,只见祂晃着脑袋说道:唉哟,我看这事难说得紧,十字教那帮家伙个顶个都是吃生米的主啊!你我绝对做不出的事情,祂们却未必干不出来。
嗯,敖兄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那就到时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现在发愁呢?敖平正欲说点什么,突然祂一拍林旭肩头,说道:林兄,那边好像开打了。
哦,咱们靠近些仔细看看。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则成语生动地阐述了武器发展规律,无非是进攻的矛与防御的盾之间,究竟孰强孰弱的竞争关系。
在十字军中很常见的,配备了全套板甲的重装骑士,无愧为冷兵器时代的主战坦克,防御力极其惊人。
这些骑士身上精工细作的冷锻板甲,其强度甚至能抵御早期火枪发射的铅弹,普通箭矢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受到人类体能的限制,铠甲厚度增加幅度始终存在一个上限,那就是不能笨重到使用者难以负荷的程度,必须在防御力和灵活性之间取一个中间值。
于是乎,盾的发展就此陷于停顿状态,反观作为矛的代表,包括大炮在内的各式火器则不受人类体能的制约。
事实上,只要技术和原料可以保证供给,无论性能多么凶残的火器都是能制造出来的。
受到上述两方面情况的影响,在地球世界的历史中,貌似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欧洲骑士最终倒在了新式火器的轰鸣声中,黯然退出历史舞台。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又不是简单地重复过程。
这个世界对于超凡力量的容忍度要远高于地球世界,只要明白允许神祇驻世这一条,旁观者就能充分理解到,这一方天地的天道对规格外力量的使用,截至目前来说,仍旧是抱着相当宽松的放任态度。
正因如此,十字军的部分高阶骑士板甲是由牧师铭刻神术在钢板上头,具体作用不外乎是减轻重量,强化防御,以及在一定范围内豁免外力伤害。
这时候,高居云端的两位地祇看到一支隶属于十字军的先头部队,总人数约在三千左右。
由数百名骑士和数倍于此的中型骑兵共同组成的骑兵军团,施施然出现在咸阳的西方,宣告拉开了本次攻防战的帷幕。
混账东西,把那些四条腿的畜生放近些再打,不能后退,再往后就是咸阳了。
嗵——嗵——嗵——咴咴咴咴……呛啷!啊!人喊马嘶与火器轰鸣爆裂的声响夹杂在一起,充分展现了火器时代早期的战争风貌,即是冷兵器与热兵器共存的混乱场面。
当火药爆燃后,体积瞬间膨胀千倍的灼热气体与炮口空气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即在窜出炮膛的气体推动下,表面炽热到近乎于熔融状态的铅弹横扫过车阵正前方。
说不得,正在发起冲锋的那些身着白底红十字罩衫的骑兵们,恰似割麦子般齐刷刷地倒下了一大片。
火器的威力确实超出了人力所能抗拒的范畴,十字军骑士们虽然没有多少直接战死,但那些装备不如他们的骑士扈从就没这么好的运道了,死伤十分惨重。
见此情景,一名十字军的贵族骑士不顾危险,掀起了头盔面罩,高声叫喊道:勇敢的骑士们,让我们撕碎那些只敢躲在战车后面偷袭的胆小鬼。
以马内利!以马内利!以马内利!经由这名贵族骑士的言辞煽动,伴着一阵山呼海啸式的呼喊声,作为中坚力量的骑士再度冲在了骑兵三角阵的最前头。
那些铠甲强度要逊色许多的骑兵扈从则小心翼翼地跟在骑士们的两翼和身后,只等骑士们撕开车阵的密集防御,他们就会如狼群捕食般轻松围杀这些黄皮肤的异教徒。
第二百六十九章 雪绒花砰!当啷!顶着突火枪喷吐出的橘红色火舌,任由灼热的铁砂打在板甲上发出糁人的异响,一名遍体血污的十字军骑士咬牙挥舞战斧斩断了一根连接偏厢车的铁锁。
见状,兴汉军的士兵们大为惊骇,负责指挥这几辆车的哨长厉声喝令说道:快,用虎蹲炮敲掉这龟孙子!重量只有几十斤的虎蹲炮堪称轻便,但是炮口里发射出如龙眼大小的铁弹那可就一点也不轻便了,只能玩一玩铁砂的突火枪跟虎蹲炮之间,压根不存在可比性。
嗵——只听得一声巨响,这名迫近到车阵近前的勇敢骑士便一头栽下了坐骑,旋即,被后续跟进骑士们狂奔的马蹄践踏而过。
这在战场上是最常见的结果之一,完全不值得惊讶,哪怕是一位伟大军事统帅也可能死于一枝流矢。
虽说这位欠缺运道的骑士失败了,他的同伴却趁着这个短暂的混乱间隙冲击到了车阵近前。
一名骑士浑身冒起白色的光芒,他抡起如脸盆大的战斧向下一记斩击,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参差不齐的木屑与铁片、火星飞溅四射,普通弩箭都难以射穿的坚固榆木车厢,此时险些被劈作两半,如此惊人的膂力,真是令人慨叹这家伙强悍得非人类。
红毛狗,受死吧!不知何时,车阵内的一名兴汉军伍长手捧着军中俗称一窝蜂的集束火箭,对准了迫近的敌军,那根咝咝作响的引线已然快要烧到尽头了。
嗖嗖嗖……直面着血腥残酷的近距离搏杀,双方士兵的生命犹如泼在沙丘上的水滴,转瞬之间便毫无痕迹地消逝了,每时每刻都有众多亡魂诞生。
不能撤退,经不起雪绒花考验的圣武士,那就不是真正的圣武士!当听到了出自指挥官之口的大声斥责,十字军的士兵们羞愧地低下头,他们的确无颜面对点缀在指挥官披风上的那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
承受了血肉磨坊般的残酷考验,一些十字军战士开始动摇了,他们或许不怕死,但是在敌人坚固的防线面前,如同飞蛾扑火般毫无价值地死去,这种方式实在不符合骑士精神所一贯所标榜的荣耀。
当这些萌生退意的战士向指挥官提出建议,即刻遭到了无情驳斥。
在西方古老的传说当中,有一种只生长在十字军老家最高山峰之上的植物,名字叫做雪绒花。
之所以,这种植物会被称作是一个传说,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雪绒花不仅是只生长于在积雪线以上的高山酷寒环境中,而且这种花在绽开之时会产生一种诱发恐怖幻觉的花粉和香气。
据说连勇敢无畏的圣骑士都不一定能通过雪绒花的残酷考验。
只有极少数自信心和荣誉感都爆棚的家伙,才会勉力尝试前往采摘雪绒花,这些人被称作雪绒花的圣武士,不过更出名的称呼是悲催的圣武士。
不要说失败者的下场,即使是那些侥幸活下来的胜利者,他们的心志也几乎被雪绒花摧毁殆尽,清一色变成了虐待狂和受虐狂之类的社会渣滓。
在云端俯瞰战场,敖平此刻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祂抓耳挠腮地说道:林兄,陈凉应该撑得住吧?闻声,林旭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道:放心好了,陈凉不是软柿子,想要灭他,只凭这点能耐可是不够瞧的。
嗡嗡嗡嗡……恰在此时,天空中异彩频现,叫人惊异这极光为什么会出现在关中平原上,而且还是大白天显现,太离谱了吧!看到天上的异象,敖平嘴角直抽搐,祂跟林旭耳语说道:哎呀!该不是怕什么就偏来什么吧?敖兄,冷静些,天使军团敢来的话,那祂们就不用走了,你忘了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天道会看着咱们被欺负吗?呃,你说得也是啊!天上的神祇想什么,地上的凡人管不了,他们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差别。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随着异象不断扩大范围,一座很大的木制十字架从天而降,随即,十字军士兵开始手舞足蹈,癫狂地顶礼膜拜十字架,口中高呼着赞美主。
见此情景,林旭心中的不祥预感迅速扩大,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究竟疏忽了什么关键因素。
没道理十字教神系大张旗鼓介入战争,结果雷声大雨点小,行动只是以空投一个十字架下来而告终,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啊!狐疑了一会,林旭猛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嘟囔说道:难不成,这玩意就是真十字架吗?在十字教的传说中,圣子弥赛亚受难之际,是被一群异教徒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之上,由祂身体里流淌的鲜血浸染了这件器物,由此也代表了救世主对人类所犯罪孽的救赎。
因而,这件本来极其普通的木制刑具,被十字教赋予了以不可思议的奇妙力量。
传说中,十字教的虔诚信徒在真十字架的光辉照耀之下,拥有着近乎于不死之身的神奇效果。
当然,上述的这些传说都是来源于林旭记忆中的传说资料,真十字架到底有何妙用,今时今日他终于有机会亲眼来验证一下了。
目睹了真十字架从天而降的神迹,兴汉军一方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之感,敌人的好消息就是己方的噩耗,那他们该怎么办?一直以来,兴汉军是靠着强大的水师包打天下,到了西北一带,惯常倚为干城的坚船利炮成了摆设。
气候干旱缺水的大西北,委实不是水军适宜的战场,那些从船上卸下来的各色大炮小炮,尽管有着车辆协助搬运,速度也跟乌龟一样慢慢在黄土地上爬,不见半点叱咤江湖的雄风。
尽管如此,一支军队的精神是不会被轻易摧垮的,负责指挥这支阻击部队的苗仁辅在危急时刻主动站了出来,他大声吆喝说道:收缩阵形,把破损战车推到一边去。
扯着破锣嗓子的苗仁辅指挥下,结成车阵与十字军交锋的兴汉军士兵默默地把受损战车推开,进一步缩小了车阵范围。
随后,兴汉军的战阵宛若海岸边崖壁矗立的礁石,静静等候着下一次惊涛骇浪的洗礼到来。
冲锋!杀光这些异教徒,将主的荣光传遍大地。
以马内利!以马内利!很快,由真十字架降临的最初狂喜中清醒过来,十字军发动了新一轮攻击。
这种黔驴技穷的无谋冲动,林旭在惊讶之余只剩下了轻蔑不屑,微微一笑对敖平说道:够了,不需要咱们再操心。
十字教的底牌已然出尽,我看祂们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了。
大江龙君敖平也是名门子弟,人道和天道有不好惹,祂跟林旭一样心中有数。
此刻,抬眼看了一下开始乌云隐现的天空,敖平笑得犹如偷油成功的大老鼠,跟着笑容一敛,说道:林兄所言极是,某可不想被阿赖耶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呀!表情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敖平,林旭开口说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呃,本君还没想好,林兄的意思是?这时候,神色泰然的林旭负手说道:东瀛那帮萝卜腿也该松松筋骨了,得教会祂们迁地为良的道理呀!闻听此言,敖平登时傻了眼,嘴巴张得老大,良久才回过神来,抱怨说道:这个……光凭你我之力,不易吧?这话林旭听得很是有趣,笑道:那敖兄觉得该如何着手?克苏鲁神系未知几时复来,十字教也没大劲头了。
联盟那帮家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同去,人多势众撑一下场面也好嘛!明知敖平是找借口,扯虎皮作大旗,林旭也没有异议,颔首说道:嗯,此言甚是理,不如就依着敖兄的意思办吧!没亲自上过战场的士兵,训练得再精锐也是只小菜鸟。
同理,意气消沉了三百多年的华夏地祇们,从与天使军团的连场激战中汲取了足够多的实战经验,祂们不再像早前那样士气消极低沉,凡事都畏首畏尾。
闻知敖平提出了远征东瀛,遏制异族神祇的倡议,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杀过来凑热闹的地祇数量之多令人咋舌,这全是拜十字教友情提供天堂山作为新手刷怪区所赐。
在行动之前,林旭照例为地祇们介绍东瀛情况,他在旧山神庙的大殿里侃侃而谈,说道:东瀛神系现有三大主神,诸君若是撞见了,务必请小心提防。
祂们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合称为三贵子。
虽说在下没有跟祂们实际交手的经验,不过请大家记住,位阶在府君以下,或者其他同等尊号的地祇与祂们正面交锋,估计是输面居多。
闻听此言,萧柏琅不干了,唱反调说道:林天王,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啊!那东瀛区区蕞尔小邦,蛮夷荒野之地,又有什么好吹嘘的?微微一笑,林旭也不说萧柏琅如此妄自尊大有什么不对,附和说道:是啊!是啊!我只是想让大家明白,哪怕是一只纸老虎,最好要当成真老虎来打,有备方能无患么!这时,敖平站出来替林旭结尾,说道:行了,你们也别跟着起哄了,这次的目标是……把东瀛神祇一举赶出人间界。
林旭大点其头,补充说道:正是,祂们的信徒和地盘可以予以保留,但不管是真身、分身,还是化身,统统都得在这片蓝天下消失。
这句话林旭讲得斩钉截铁,全无转圜,抑或是闪展腾挪的余地,反而是被养刁了胃口的华夏地祇们多少有点不满。
在祂们看来,这一方天地就应该是华夏神系的,其他异族神祇全都该死,即使无法诛灭那些异己,强力驱逐祂们总该没什么问题,何苦留下那么麻烦的手尾?这时,燕山元帅班玛哼了一声,皮里阳秋地说道:唷,林天王讲得如此凶神恶煞,竟然只是把人家的真身、化身赶出地盘,好大的威势哟!内部会有不同意见,林旭一早就想到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平铺直叙地说道:我方的死仇大敌是克苏鲁神系,三百年前那一趟,前辈们浴血拼杀让祂们没能得手,想来卷土重来也是迫在眉睫,诸君该不会以为我们战力充裕到一个打好几个了吧?老实人龙石耳不愿意让地祇们把关系搞僵了,不等憋得脸红脖子粗的班玛接口,祂便抢先起身来当这个和事佬,操着一派息事宁人地口吻,说道:林天王所言甚是在理,班兄,莫要责备求全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苦为了些许小事争一时之气?自知难以争到上风,班玛有气无力地垂下头,说道:也罢,算我没说。
见此情景,在旁边看热闹始终没吭声的敖平笑眯眯地站出来,难得发挥一次身为盟主的作用,说道:既然如此,烦劳诸君随我同往东瀛,此番定要犁庭扫穴铲除隐患。
第二百七十章 逼宫距离林旭在东瀛列岛播下战争火种,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多,在此期间,他没有多余精力关注天津神和国津神的动向。
关于祂们双方到底会如何进行深入彻底的交流沟通,大幅度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和友谊,林旭也抱着乐见其成的旁观者态度。
简而言之,他就像一个变态纵火狂,在时隔许久之后再度踏足自己丢下燃烧弹的地方,那么他究竟能看到些什么呢?一点没错,那熊熊燃烧的战火蔓延肆虐,到处是被焚烧和劫掠的城市与村镇,无处不在的杀戮血腥彻底吞没了宁静的东瀛列岛,这一切惨剧的根源全是拜林旭的灵光一闪所赐。
按照因果律的逻辑来说,神祇牵扯到如此大的因果,必会埋下未来的祸端。
林旭却并不担心这种问题,他认为因果律不可能把这笔帐算到自己头上。
天津神和国津神之间的矛盾冲突,那就像是混合在密闭空间中的空气和易爆气体,虽然在没有外来火种的前提下,表面看起来平安无事,实则一切祸乱的根源早已埋下了。
林旭的煽风点火,无非是提早一点把这个脓包挑开,在十成因果里大概连一成都沾不上,不消说,这正是因果律的冷酷无情之处。
如果你拥有把握到天机走向的睿智和执行力,完全可以杀死无数人而无需承担半点责任,因为他们自己原本就是该死的,你只负缩短他们寿命的责任,至于死亡这个结果本身则与你无关。
凝视着这片燃烧的岛群,林旭嘴角浮现一抹真挚笑容,悠悠地说道:正如我所预期的那样热闹啊!一颗纯洁地心灵曾在这片土地上蒙受了严重打击,意识到在东瀛这里很难发掘出合乎自己胃口的美女,敖平对这片土地是半点好感都欠奉,祂语带厌恶地说道:穷山恶水,泼妇刁民。
闻声,林旭笑了起来,跟敖平勾肩搭背地说道:敖兄,你得往好处想啊!这个地方很适合用来处理垃圾,尤其是那种不可回收的垃圾。
听了这话,敖平满是狐疑地瞧了林旭两眼,不解地说道:林兄,这话从何说起?这时候,林旭的笑容愈发奸诈,他指点着下方被蔚蓝色海水包围的东瀛列岛的轮廓,说道:中原不服管束的妖王不少,全部诛灭未免有伤天和,不如把它们安顿到东瀛,中原自然得了太平,岂非大善?哈哈哈哈,大善,果然是大善。
林兄,这一招可算是驱虎吞狼?面对着嬉皮笑脸的敖平,林旭反而摆出了一副冷面孔,平铺直叙地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与我无干。
闻声,敖平大笑着拍了拍林旭的肩膀,竖起拇指说道:好,我说便我说,与人无由。
天津神是东瀛这片土地的入侵者,国津神是遭受欺压的土著,即使经过了很长时间的相互联姻与杂居,双方的关系也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泾渭分明。
在天津神当中有比较倾向国津神的异己份子,反之亦然,恩怨情仇这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惯于一击命中要害的林旭在天津神与国津神本就微妙的关系中丢下一个火种,旋即引发了连锁反应。
之所以不仅是东瀛神祇们开始混战,凡人也跟着遭了殃,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一个基本现实,原本东瀛这块片界的天道实力不强。
天道是神祇的雇主,俗话说得好,奴大欺主,店大欺客。
每逢天道力量衰弱到管束神祇,那就难免出现放任自流的现象。
而今,东瀛原属片界的天道在世界升级过程中,被演化为世界天道的同类所吞噬同化。
限于融合的时日尚短,天道操心新世界的要紧事还嫌顾不过来,不打紧的小事压根排不上号。
诸如中原那样的核心地带还需要天道多加关注,类似东瀛这种天高皇帝远的边角旮旯自然就要往后推了。
到目下来说,东瀛神祇仍然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必担心被天道惩处,至于说会不会将来被天道拉清单算后帐,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哪!林兄,你更了解内情,咱们该从何处着手?龙石耳一如既往地注重实干,祂不关心那些虚妄的问题。
听了这话,林旭摸着下巴说道:东瀛三主神之中,月读负责管理死者,须佐之男是个不着调的浪荡子,真正能作主的只有天照。
闻声,敖平好奇地八卦起来,从旁插言说道:哎,林兄,你不是说那天照是个女神吗?林旭点了点头,回答说道:是啊!敖兄还没领教够东瀛的风俗?原本还略有意动的敖平,回想那些令祂毕生为之羞耻的黑色幽默事件,顿时意趣全消,敖平垂头丧气地说道:呃,那还是算了吧!望着敖平一脸心有余悸的倒霉相,神祇们哄堂大笑过后,林旭继续介绍说道:东瀛的天皇据说是天照在人间界的代言者,不想直接杀到高天原神国去跟天照打交道的话,那也只有找到这位天皇,通过他来跟天照进行交涉。
一会功夫便已将羞怯抛在九霄云外,敖平的关注点不在行动步骤,祂斜着眼睛打量脚下的群岛,贬斥说道:什么鸟人也敢自称天皇?井底之蛙,好大的口气,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见状,林旭唯有付诸一笑,摆手说道:人家喜欢关起门来妄自尊大,反正也没碍着咱们的事啊!再说,自称天皇什么的,天道如果不满意,自会降下天谴收拾他们,你又何必操这份闲心?闻听此言,敖平捋着龙须点头说道:那倒也是,某家多余跟这些萝卜腿置气。
算了,不说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一指远方的本州岛,林旭笑着说道:呵呵呵呵,同去?敖平不假思索地接口说道:同去!同去!某倒要瞧瞧,那路鸟人口气如此之大,到底有几斤几两。
假如按照华夏文明的审美标准来衡量,东瀛的皇宫建筑委实寒酸得紧,大致上跟乡下土财主的住宅规模差不多。
位于琵琶湖南岸的这片宫殿区,占地面积南北不过数百丈,东西也仅有千丈左右。
大概比起中原地区州郡一级的主官衙署还要小上一些,跟咸阳的宫殿群压根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采用全木结构的宫殿建筑,除却在房屋的承重部分使用了榫卯梁柱的复杂结构,建筑内里多是用木格纸糊的墙壁和屏风、幔帐分隔开日常使用空间。
在建筑外部的四周,大致相当于窗户所在的位置挂着一圈竹帘,平常可以通过拉起,或是放下竹帘,控制宫殿内部的采光和空气流通。
宫殿室内的地板上铺着许多厚草垫,东瀛人无论坐卧都要用到这些称作榻榻米的草垫子,看起来也跟奢华二字沾不上边。
东瀛建筑大量采用了轻质材料进行构建,不单纯是为了图省钱,也是为了适应东瀛岛国地震频繁的恶劣自然环境。
木结构房屋的抗震性能良好,中小地震只是使房子剧烈摇晃几下,木结构房屋轻易不会倒下。
即使碰上强烈地震房子不幸震塌了,头顶上那些木板之类的东西砸下来,也要不了命,总也比土石结构房屋里砖头瓦块缤纷坠落那种状况强多了。
受到前一次惨痛教训的负面影响,如今敖平对于东瀛的事物悉数抱着不屑一顾的轻蔑态度。
上下打量一番这片宫室建筑,随即敖平嗤之以鼻地说道:哼,真是小家子气啊!闻听此言,林旭报以宽容的微笑,说道:敖兄,龙族富甲四海,金玉铺地也不算难事,僻居边荒之地的东瀛凡人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哈哈哈哈,那倒也是。
被林旭当面捧了一下,敖平甚是受用,于是祂也就不再纠结于东瀛还有什么东西不好了。
华夏神祇们降下遁光,来到了东瀛皇宫的院子里,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叫道:嚯!来者何人,胆敢冒犯天皇御所!在这个世界里,衰落成傀儡的东瀛皇室背后好歹还有天照大神这棵大树能依靠,日子要过得比地球世界好得多。
尽管朝廷仍不免在历代幕府将军的小动作下被彻底架空了行政权力,不过作为皇室应有的物质待遇还是一切照旧供给。
说到底,没人愿意尝试一下天照大神是否真的不在乎自家后裔的死活,对执政的武家政权来说,起码这点面子功夫还是要维持的。
因而,饶是当前东瀛局势大乱,下克上的事情跟吃小菜一样简单。
拥护着天津神和国津神的两派凡人势力,彼此刀来枪往杀得不亦乐乎,普通人活得朝不保夕,兴兵冒犯天皇御所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也没人敢做。
专职负责守卫御所的这批人马是各地藩国大名选拔出来,专门侍奉天皇的精锐武士,他们的总人数总计不过才百来人,但都是富有经验的武者。
在这个以农兵为主,以少量武士作为指挥官的岛国而言,全部由武士组成的卫队已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
本就没打算藏头露尾,林旭提高声音说道:本尊华夏霍山昭圣司天王,唤你们的主上出来见孤。
说罢,林旭大剌剌地显出了神祇金身自带的特殊光效,周身异彩纷呈的身光、背光、头光一应俱全地展现出来,这副造型闪亮得跟霓虹灯似的,跟寺庙神社中彩绘的神佛图像是一模一样。
见此情景,这些杀人如麻的东瀛武士也难免开始战栗起来。
没错,在这些人当中的确不乏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当街杀人的暴徒也不少,但是开罪了神佛的下场却不是仅仅一死就能洗清的罪孽,谁能不担心自己死后还要下地狱被酷刑折磨到天荒地老?神光,真是神光啊!快,进去禀告天皇陛下。
在一阵惊呼过后,武士们惊慌地跑进了内廷。
过了不多时,一名身着白色御神袍的老年男子在几名妙龄侍女搀扶下走出宫殿,讲话拉着长音地说道:朕……乃是……天照大御神子孙……闻声,林旭不耐烦地挖了挖耳孔,摆手催促说道:行了,这些废话留着跟你的臣民去说吧!孤是华夏神祇,这位是我们的盟主,请天照出来一见。
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位天皇跟东瀛凡人摆谱没问题,对东瀛神祇狂傲一点也没关系,反正谁都不敢动他一根头发丝,异族神祇就未必会这么惯着他了。
已然想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这位年纪老迈,面相清癯的天皇身躯微微哆嗦着说道:……请稍候。
第二百七十一章 谈崩一片金光灿灿令人充满暖意的和煦光芒缓缓在天皇御所上空亮起,远望之好似旭日东升一般有条不紊,气势磅礴之中透出了莫名的威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天照正式登场的前奏便已显露出了一股非比寻常的威势和气度。
见状,林旭跟敖平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神色都凝重了许多。
随着金光缓缓收敛,周身沐浴在金色光气之中,天照的真面目难以看清,旁观者只能隐约看到面部轮廓。
摆足了架子,天照这时才开了金口,说道:异族神祇,你们在向我挑衅吗?闻声,林旭拍了拍大江龙君敖平的肩膀,示意祂这个盟主到了该出头对答的时候。
本能察觉天照不好惹,敖平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道:这世界是我们华夏神系的,你们必须退出。
冷冷地一笑,在光晕照耀下的天照随之接口说道:凭什么?闻声,林旭也开了口,说道:我们的实力比你们强,这个理由足够了吗?哦,你们更强?那我倒要领教一下。
轰——说着,窈窕身形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天照,右手挥动所持的团扇,如洪水破堤般奔涌而下的烈焰倾泻于大地之上。
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是林旭跟敖平,其他华夏神祇距离稍远,一时倒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敖兄,站到我身后。
说着,林旭快速踏前一步,双手十指分合有度,恰如花瓣绽开的繁复动作后,归结合拢为一枚印契。
那些自空中狂暴喷射而下的暗红色火焰,被迫从左右两侧分开通过。
直至此时,林旭呼出一口气,他的双臂上戴着的护腕业已被这火焰烧蚀成了漏勺模样。
在下久闻东瀛三大主神,各有神通造化,只可惜见面不如闻名啊!成功抵挡住天照的攻击,林旭此刻的腔调听上去叫人觉得尤为刺耳。
沐浴在金光之中照旧不露真容的天照忽然笑了起来,祂的声音清脆悠扬,犹如玉器撞击发出的悦耳声响。
待得天照止住笑声,说道:很好,你还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说话的家伙。
作为奖赏,我会亲手杀掉你。
对于神祇们来说,收拾一般水准的敌人根本用不着动家伙,每一次必须动用武器的战斗,交战对象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同样作为神祇级别的存在。
因而,举凡是神祇所用的搏杀武器,必然是附带有某种对抗神性的特效。
随着金色的光芒向内聚敛,一柄与天照的身高很接近的异形骨矛出现在林旭的视野里。
那长度足有尺许的矛头上泛着白惨惨的奇异色泽,乍看上去更像是乱葬岗中裸露在地表的凌乱骨骸,有种说不尽的诡异之感。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前一段时间,出手豪奢的敖平借着孟蜀的面子跟神孽们套了套交情,对方也看在龙族的面子上,私下里招待了祂几回。
这时候,一直躲在林旭背后的敖平盯着天照手里的那柄骨矛仔细端详,越看祂的脸色就越是明显发绿。
末了,敖平隐蔽地一拉林旭的胳膊,低声说道:当心,我看那娘们的矛头像是用神孽骨骸做的。
闻声,林旭也吃惊不小,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说道:神孽骨骸!那些主要生活在外域的神孽,祂们跟神祇的关系不佳的原因当然有很多,其中一个比较特殊原因就是出身问题。
许多神孽原本是作为神战兵器这样的使命而诞生,祂们自身属性往往都附带着诸如穿透神性防护和妨碍神力自愈之类具有强烈针对性的神通特性。
假如把神孽的遗骸制作成武器,那么这种武器对神祇的杀伤力无疑是远超其他材料的,而且总体成本要比专门炼制一件新神器低廉得多,实际使用效果却一点也不逊于那些大名鼎鼎的伴生神器。
许多不善于炼器的神祇于是动了歪心思,祂们或是为了节约成本,或是怀有其他目的,宁可冒着风险前往外域猎杀神孽,然后来用祂们的尸骨制成武器。
不用说,天底下谁也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乖孩子。
莫名遭到攻击的神孽自然要进行报复,因此祂们也会组织起来相约捕杀那些敌对神祇,再用祂们的骨骼来装饰自己的王座,这种手段也是神孽之间彰显自身实力的重要途径之一,由此引发了诸多纷乱和仇怨。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非常规的军备竞赛,神祇们越是起劲地猎杀神孽,神孽们就越要强化自身的对神属性,以图自保和杀敌。
反过来,神孽的这种对神属性越强,被诱惑来的神祇数量也就越多,根本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的演进过程。
林旭当然知道一件有着明确对神属性的武器是何等可怕,即使他本身不能算作是正常意义上的神祇,那也得顾虑一下被骨矛刺中后可能出现的糟糕结果。
难以事先判断这些邪门武器究竟会带来何种伤害,唯一保险的法子就是绝对不要被击中,这就像人类面对毒蛇一样,不管蛇的毒性有多么猛烈,只要你不被咬中就不会有事。
想到了这里,林旭凝重的面色逐渐平复下来,敌人的武器再厉害也没什么关系,总之自己多加小心只要不被击中就没事了,剩下的问题是这件事情果真如他料想的这么简单吗?呜——金光一闪,天照向前掷出了骨矛,随着前方的空气被矛头压缩撕裂,凄厉呼啸的鸣响震耳欲聋,堪比超音速喷气机低空掠过的噪音。
一把推开敖平,林旭在径自飞身后退的同时,一抖手甩出了一枚铜钱。
蓦然,炫目金光芒闪现之处,一层丝网状的防御在林旭的前方冉冉升起。
银白色的丝线是骨干,其间填充着灰蒙蒙的雾气,看起来好似一层毛玻璃,的确很难想象这玩意如何挡住疾速突进的骨矛。
咚!这声音听上去如中败革,骨矛已是深陷于银丝和灰雾的纠缠之下,见此情景,天照不悦地哼了一声。
不等旁观者喘过气来,那柄被挡住去路的骨矛便已高速开始旋转起来,一时间异声大作,直如钻头与金属高速摩擦发出的难听声响。
自家人晓得自家事,林旭很清楚自己法宝的强度如何,哪怕骨矛不是等闲武器可比,想要穿透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如愿的。
岂料,骨矛的矛尖偶然透过银丝和灰雾的阻隔,猛地发出一声怪响。
刷啦——从矛头激射而出的白色颗粒一下子喷出来,这一招完全出乎林旭的意料,矛中藏沙确实够阴险毒辣的,谁能想到貌似浑然一体的骨矛竟然隐藏着另外一招杀手锏?这时,明显带有强烈腐蚀性的骨渣疾速喷射出来,击中了林旭神祇金身的肩膀、右臂等多处部位。
这些泛着诡异惨白色的沾染区域还在随时间推移持续向外扩张,林旭甚至能察觉到体表皮肤一寸寸地丧失知觉。
尝试用神力修复受损部位,这次试验的结果和林旭预料的一样糟糕,他传输过去的神力泥牛入海般没了踪影,仿佛他身上的那些部位已然成了吞噬神力的无底深渊。
林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一道白光闪过之后,从他头顶囟门喷出的虚影迎风一晃,迅速凝结为实体。
本来位于下方的神祇金身,此刻则失去了神力支撑,迅速在腐蚀性外力的作用下,崩塌为一堆金色沙砾,紧接着又化为了一地颜色苍白的渣滓缓缓消失。
在神祇交战时,固然可以打得惊天动地,同样也能够悄无声息地交手。
林旭和天照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内敛的战斗方式,只为避免天道责罚,但杀伤力一点也不比动辄摧山断岳的大招低,反倒因力量集中而愈发凶险。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直至这时敖平才醒悟到发生了什么状况,祂紧张万分地扑上前来,抓住林旭的衣襟问道:林兄,没事吧?呵呵,一点小意思,不要紧的。
尽管林旭嘴上说得轻松,他可没觉得如此惬意,强行剥离了神祇金身,再用神力重新塑造一具金身,神力消耗高得惊人。
若非林旭仰仗誓书计划的收益,大小也算个土豪了,光是这一下子金蝉脱壳的把戏就足够抽干个把山神级别的地祇。
在天照看来,林旭应对得很是容易,简单的脱身再造就将祂屡试不爽的招数化解了,不由得令这位名列东瀛神系之首的女神大为光火,祂冷冷地一笑,说道:哟,我小看你们了吗?那就稍微认真一点吧!闻听此言,林旭不禁苦笑起来,他哪能继续放任天照猛攻,必须争回先手了。
这俗话说得好,久守必失,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下定决心的林旭口中吆喝了一声,跟着他十指连弹,雷火似雨点般照准了天照砸过去。
嘶啦——在对面传来的一声轻响过后,林旭的面色愈发沉郁难明。
撕裂空间对神祇等级的争斗而言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往往在双方比拼的时候出力太大,扰动了正常空间结构,导致局部形成的不规则裂隙。
不过像是宣称要认真起来的天照这样,凭空用骨矛随手一划就能制造出空间裂隙,的确不是泛泛之辈能做到的,而且林旭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那种坍塌型的裂隙,而是真正被撕裂的空间入口。
林旭发出的一轮雷火攻势,不仅攻击密集而且角度精准刁钻,此刻尽数被天照施展手段导入另一个空间发威去了。
其后,不需要外力干涉,受损的空间开始自我修复,那道人造裂隙飞速消泯于无形之中。
撤!冲着同来的华夏神祇们招呼一声,林旭使出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高招!早已脱胎换骨,心灵也洗去了作为人类的大部分痕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直奉行着实用主义,突然叫林旭改弦更张也不大现实。
在他的脑海里本就没有半点英雄情结,林旭是不会心甘情愿吃眼前亏的。
对他来说,一时吃亏是小事,只要到了最后还能连本带利一块捞回来,前面丢脸吃亏那些腌臜事也就都值了。
一向深通明哲保身之道的敖平闻声毫不迟疑,立马转身化作一团水雾消失在空气中,其余的地祇们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法可想,谁让祂们不是盟主呢!人贵自知,敖平晓得自家眼高手低的毛病,留下也帮不上林旭的忙,不给他添乱就算不错了,撤退这回事当然是要身体力行。
若说是一遁千里未免夸张了点,不过这一下子林旭就领着地祇们撤退到了九州岛附近的海域,这是事先约定的集合地点之一。
先于林旭一步到达,见他现出身形,敖平关切地上前打量着林旭,询问说道:林兄,适才交手,你没吃亏吧?闻声,林旭摇了摇头,说道:不打紧,损失了些神力而已。
只是这天照不好对付啊!第二百七十二章 驱虎唉,天照这贼婆娘当真泼辣得紧,不晓得祂模样长得如何,若是姿色还过得去……一贯色胆包天的敖平刚一脱离困境,立马开始意淫起天照的姿色。
这时,在一旁看着这条色龙在那意淫天照,林旭是好气又好笑,揶揄说道:敖兄,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浪货,莫非你也有兴趣不成?怀着一份打击别人的恶趣味,林旭不厌其烦地敖平介绍了一番东瀛神系内部堪称极度混乱的男女关系。
听罢之后,饶是敖平绝非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同样架不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嘟囔说道:娘的,老子怎么净碰上这种下三滥的东瀛娘们?呸,一定是风水不好,穷山恶水出刁民哪!遮羞似的咒骂着东瀛岛国的某些光辉传统和自然环境,敖平尴尬地瞥了林旭一眼,连忙岔开话题说道:林兄,那咱们下面如何行事?这个问题也是在场其他神祇都想知道的答案,一众地祇们的目光聚焦到林旭身上,他颇感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说道:凡事总要先礼后兵么!咱们跟对方讲明道理,既然讲不通的话,那就免不了要动一动刀兵了。
一听这话,敖平登时精神焕发,急不可耐地催促说道:哈哈哈哈,本君最喜欢干这种痛快事了。
快些说一说,该当从何着手?这时,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林旭开口说道:第一步就像咱们从前说好的驱虎吞狼,把那些不服管教的妖魔都弄到东瀛,不管是谁杀谁,对咱们来说都不错。
素来厚道的龙石耳皱眉没吭声,章渝则是嘀嘀咕咕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唯有萧柏琅兴高采烈地拍手说道:好主意,最好两边一块玩完,哪个死了我都开心。
显而易见,在地祇当中对林旭这个点子不以为然的大有人在,然而,祂们也提不出更加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只得以缄默的方式通过了林旭这个包藏祸心的阴险计划。
华夏九州在名义上是人类的繁衍生息之地,实则还有很多地方被妖族所占领,大部分的妖族比较识相,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瞧在神祇的面子上不会轻易动凡人,吃人只是个别妖怪的个体行为,而非肆无忌惮的集体行动。
尽管如此,在哪也少不了那种逆反心理严重,你让我朝南,我偏要往被的刺头拧种。
类似于黑山老妖和虎妖霍山君之流,随便割据一片山川湖泊的乡下土霸王们照旧胡作非为。
不仅如此,这些家伙是要实力有实力,要党羽有党羽,所以气焰尤为猖狂。
妖王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无疑惹恼了许多地祇,祂们苦于无法想出除了全部诛杀之外的解决方案,加上铲除妖怪们的方案在武力准备方面尚存疑问。
为此,神祇们才容忍这些异己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但祂们心里就别提多腻歪这帮家伙了。
师出无名乃是兵家大忌,林旭跟敖平合伙算计妖族,当然得有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体面理由,不然难以服众啊!大江龙君敖平这个盟主不是白当的,虽说要祂冲锋陷阵的确强人所难,需要耍点手段算计别人的时候,善于开动脑筋的敖平还是很称职的狗头军师。
不多时,敖平便根据林旭的授意,挥毫泼墨写就了一份文告,向盟友们征询意见后,即日向外公布执行。
赤县神州乃炎黄故土,人族之圣地,今闻各地妖孽戕害生民肆行无度,理应拨乱反正以清明纲纪法度。
是故,限期百日,凡非人族所属族裔,皆需退出中原九州之地,逾期不行者,当以包藏祸心论处。
名录自以下起,雁荡山贾丹、贝大夫……这封颇具挑衅意味的文告被分发到了各地妖王们头上,那些实力弱小没什么发言权的妖王姑且不论,预感到这一次是凶多吉少的妖王们真是又惊又怒。
混账,祂们以为自己是谁?胆敢如此要挟我等妖族。
一巴掌敲碎了尺许厚的青石桌,熊妖贾丹嘴里喷着粗气,好一副欲择人而噬的凶悍模样。
形势比人强啊!华夏地祇一旦联手,妖怪们还是无力反抗,必须考虑何去何从。
北方的大草原是大灵们的地盘,那些家伙称得上穷凶极恶,妖族也不能不忌惮三分,再往北就只能下海玩浮冰跟大白熊做伴了。
一路向西是西域都护府,如今那里已被十字军占领了大半,十字教的传教士杀人不眨眼,除妖就更不用说了。
波斯王国已经成了十字军东侵的跳板,屯兵不下数十万之众,绝对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向南是刚被华夏神祇们狠狠清理了一遍的南荒,不想触霉头的话最好离人家的禁脔远一点比较安全,由南荒出海是未开化食人蛮族居住的万千岛屿,不过那种地方荒僻得连妖族都嫌弃偏远。
聚在一块思量对策的各路妖王们琢磨来琢磨去,好像只有向东前往东瀛列岛,这个还算是不错的选择。
众所周知,前些年那次四海龙族联合对入侵华夏的天津神发动逆袭,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路打到东瀛去,中原的妖怪们也有好奇心不小的,跟着去看了一场热闹。
东瀛那边虽说比不得中原大好花花世界,比起其他蛮荒之地来说还算挺繁华的,最重要的是那边的神祇跟华夏神系不对付,任凭妖怪们怎么撒欢折腾也跟中原地祇们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时候,妖王列那愤愤不平地骂道:那些毛神凭何强令我等远走他乡?老子不去。
闻声,跟林旭打了好多年交道的熊妖贾丹早就泄了气,哭丧着脸说道:不去?胳膊粗拳头大的是大爷,你老兄再能打,能打得过地祇联军吗?不知是哪位妖王嘟囔了一句,说道:莫非我等就要这般灰溜溜地滚蛋不成?听了这话,贝大夫黑着面孔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难道你们还有别的法子?这些荣登地祇联盟黑名单的妖王都是平素横惯了的主,若非如此,它们也不至于被地祇列到这份驱逐清单上面。
像是在林旭管辖的霍山,只有个别妖王倒霉地被点了名限期搬家,剩下的那些照旧可以在老家继续过活。
根据态度和表现区别对待,这也是在公开表示地祇们的集体立场,祂们对妖族不想赶尽杀绝,只打算杀一儆百而已。
妖怪们搬家比凡人容易,此去东瀛路程千里迢迢,又要扶老携幼带着锅碗瓢盆一应家什,这样上路确实很不轻松。
地祇联盟给出的百日期限不短,到了在实践当中妖王们才晓得,这百日大限不敷使用。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对于搬迁期限这个问题,颇感头疼的妖王们商量过后,一致决定求到了孟蜀的头上。
这位巴蛇封神的孟蜀兼有双重身份,既是大妖又是地祇,哪怕祂不能完全替妖族说话,至少能站在一个比较公允的立场上。
一觉睡了数百年的孟蜀,不管怎么说也比跟那些恨透了妖族在自家地盘上放肆的地祇容易打商量。
大巴山的山神庙规模不大,孟蜀封神的时日太短,根本没来得及大兴土木。
只是随便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召集儿孙们盖起几进院子的庙宇就住了进去。
相较于林旭的天柱峰旧山神庙都要寒酸得多,跟九峰镇那边规模大得吓死人的宫殿群更没什么可比性了。
被迫来央求孟蜀的妖王们摆出哀兵姿态,齐刷刷跪倒在山神庙门前,大声哭求说道:求前辈开恩,我等实在走投无路,恳请前辈看在本是同出妖族一脉的份上,替我等作主哇!孟蜀不聋不瞎,这么多妖王挤在自家门口折腾,祂岂会看不见。
于是,命手下叫它们进来陈情,听罢一番叙述之后,孟蜀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祂也知道今时今日的下场是这帮家伙自己作孽折腾出来的。
话是这么说,放手不管也未免令人齿冷,孟蜀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宽限的余地,你们且等一等,待俺跟别家同僚商议一下再说。
摆在台面上的敖平,当了盟主也照样没什么主见,林旭才是祂背后的主要推手。
在孟蜀看来,与其找到敖平跟祂磨牙浪费时间,不如跟林旭探一探口风。
抱着如此想法,孟蜀启程前往天柱峰,这时林旭正在山神庙的院子里指导两个儿子舞枪弄棒。
见面之后,孟蜀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林旭则微微一笑,说道:呵呵呵呵,小事一桩。
不瞒孟前辈说,限期搬迁无非是给它们点颜色瞧瞧,多几日少几日又能如何?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孟蜀当即摆手说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我就去打发那些小崽子滚蛋。
没事跑来聚在老子门口号丧,真是晦气呀!黄沙漫漫,马蹄如雷,雪亮的刀剑交错往来,这是河西之地最后一块被十字军占领的土地。
兴汉军的骑兵依靠数量优势掌握了主动,虽然精锐的板甲骑士几乎可以以一敌二,甚至敌三敌四,不过人力有时穷尽,他们终究抵不过前赴后继掩杀过来的兴汉军。
呛啷!呜——噗!啊!万胜!万胜!万胜!大汉万岁!汉王万岁!随着一名手持军旗的骑士被乱刀当场砍翻在地,早已是强弩之末,无从坚持下去的十字军调头向西溃逃而去,在他们背后则是齐声欢呼胜利的兴汉军士兵。
前方胜利的消息从河西经由陇西,一直被快马递送到咸阳皇城,等陈凉接到消息后,即刻召集手下们宣布了这则喜讯。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红毛戎狄已不足为患了。
下船上了岸之后,无助得就像离水鱼儿,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司徒雅如今也只剩一张嘴巴还能让人追忆他昔日的峥嵘岁月,溜须拍马已经变成了司徒雅的主要工作。
尽管陈凉面上难掩喜色,他仍然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快,听闻红毛戎狄在西域和波斯尚有百十来万人马,只是隔着戈壁沙漠一时半会过不来罢了。
这时,阶下一人突然跪倒,陈凉转头看过去发现是苗仁辅,只见此君胀红了面孔,大声地说道:微臣启奏殿下,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恕臣斗胆冒死进谏,恳请汉王殿下即日晋皇帝位,以正视听。
任何时代的朝堂之上都是聪明人扎堆的地方,立马所有人都跪下了,齐声高呼道:臣等附议!恳请殿下晋皇帝大位,早定大宝。
第二百七十三章 称帝兴汉军上下人等一心盼着陈凉称帝,早已不是三天两日,他们可谓盼星星盼月亮,可惜就是一直没盼到这一天。
要知道,开国功臣那是后来的小字辈们无法撼动的老资历,不求进取的话,不单自己这辈子都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子孙都有得吃,所以开国称帝的日子拖得越久,对早期投奔陈凉麾下的臣僚们反而越不利。
这时候,由司徒雅带头,群臣跟进,声势之大都快要把大殿的房顶掀掉了。
面对着手下们一片山呼海啸的劝进之声,陈凉也不能置若罔闻。
当即,他起身踱步说道:嗯,差不多是时候了,不过此乃国家大事不容轻忽啊!乡下盖房子娶亲还得算个黄道吉日,你们总不至于让孤连个平头百姓家里上房梁都不如吧?闻声,司徒雅已经感觉到陈凉话锋中绵里藏针的压迫感,他赶忙叩头说道:臣等不敢,如此大事,自然要请殿下一意裁度。
的确,比起生活在地球上的那些开国帝王们,陈凉这位准皇帝称得上悲催二字。
这可不是因为他缺了主角模板,真没这个命的话,一路疾风苦雨,肯定也走不到今天,而是在本应至高无上的君权上还压着一座大山,神权!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
中央集权制的君王对于一切自然和超自然的事物,享有着毋庸置疑的最高权力。
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责任和权利从来都是对等的,在天底下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天不下雨大旱,皇帝要祭天;雨下得太多发了洪水,皇帝要祭天;地震、海啸、龙卷风、瘟疫流行,甚至是谁家的猪生了怪胎。
总之,甭管是出了什么岔子,皇帝都得乖乖地站出来低头认错,承认是自己的德行不够,宫闱不修,人品不好,简而言之是因为自己不对,这才惹得老爹上天发火降下灾祸。
地球上的皇帝们无辜地背了不少黑锅,然而,他们享有的绝对权柄仍然值得这个世界的君王们羡慕嫉妒恨,没有神权压着的帝王生活是多么美好啊!臣下们的诉求,陈凉不能当作没听见,建都称帝是一件大事,他也不得不跟林旭好好谈一下。
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他心中那点小小芥蒂不足挂齿,当下的头等大事是平稳过渡到帝国时代,及早坐稳龙庭,除此之外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在半夜里点燃了一枝信香,知道陈凉要跟自己摊牌的林旭应邀而至,不单是他来了,一并还带来了许多盟友。
汉王,这几位你早前见过面,今日就不必介绍了。
这几位你还未曾谋面,由我来引荐一下。
这位是洪泽水君章渝,这位是武夷府君黄环……当着其他神祇的面,林旭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向陈凉介绍了参与联盟的地祇,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他脸上所流露的惊诧表情。
大概陈凉此前从来没想过,林旭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居然能把三山五岳的各路神祇都请来与自己见上一面。
纵是以人间帝王之姿,统辖着千万庶民的九五之尊的身份,当陈凉面对着这样一个超豪华访问团的阵容,也得在心中暗道一声压力很大呀!幸好这些年来历经风霜雨雪,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陈凉算得上饱经世事沧桑,历练出了不错的定力。
此时,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场面,他犹能保持分寸不乱。
陈凉态度恭谨而又不失身份地朝着这些陌生的神祇挨个作揖见礼,开口说道:后生小子陈凉,拜见列位尊神!在人间界平安无事的前提下,神祇们跟朝堂上的皇帝公卿们大体是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状态,只有在举行祭祀和与之相关的其他活动时,双方才勉为其难凑在一起做事。
神祇和帝王的关系之所以搞得如此淡漠,大有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根本原因在于天道跟人道的法则存在着矛盾。
正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尽管皇帝们往自家脸上涂脂抹粉,大声宣称自己的政权是奉天承运根正苗红,实际上天道才不在乎谁来当这个皇帝,只要别坏了它的事,弄条狗坐在龙椅上都无所谓。
对于人道就截然不同了,不管阴晴雨雪如何,通通都与阿赖耶无关,反正只要人丁兴旺,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天道是神祇们的大老板,人道是皇帝的总后台,既然它们俩合不来,下头具体办事的,无论神祇也好,皇帝也罢,大家还是保持个安全距离比较稳妥。
前面讲的是正常状态,在一个新王朝草创的时候,情况则大为不同,这时候非常讲究顺天应人。
起码来说,天道要给皇帝加恩,象征性地给几年风调雨顺什么的,协助王朝恢复元气,人道也需要新朝厘定祭祀法度。
每逢到了这个特定时间窗口,平日里习惯了保持安全距离的皇权跟神权也只能搅和到一块了,这种湿手抓面粉的感觉很叫人不舒服,但是没法子,这里面牵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大了,谁也放不下啊!汉王,在座的各位神祇是我们联盟的一员,今日前来造访是想听一听你对新朝的看法。
听到林旭这一番话,陈凉已是心中有数,当即面带笑容说道:哦,若是诸位尊神不弃,陈某愿一年四时香火祭拜列位,不知……没等陈凉说完,林旭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不客气地说道:香火之事稍后再议,大家想知道你对胡人和那些红毛戎狄的看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内外诸戎狄蛮夷,服则分而治之,当以教化为先,若有敢称兵杖者,立杀无赦!林旭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对着一众地祇,说道:呵呵呵呵,诸位这回放心了吧?神祇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于是祂们集体起身告辞离去,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汗出如浆的陈凉和笑眯眯的林旭相视无言。
长出了一口气,陈凉不修边幅地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呼!林大哥,今日为何这般大阵仗,小弟这汗都下来了。
闻声,林旭大笑起来,说道:陈兄弟,这是一桩喜事啊!喜事?从何说起?林旭抬手一指头顶,说道:神祇们都认可你了,天道也很快会正式降下吉兆,登基称帝的时机成熟了。
听了这话,陈凉并未感到欣喜,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是吗?近来弟妹身体可好?林旭提起了薛梦颍,陈凉的脸色一片绯红,似足了慕少艾的毛头小子,说道:托福,身子骨比前些时候好多了,这还得多谢林大哥成全小弟。
哈哈哈哈,这是你自己披荆斩棘奋斗出来的,用不着来谢我。
说罢,林旭收起了笑容,故作神秘地说道:陈兄弟,你要建国称帝,现在好像还差了一样东西。
近来陈凉也在为了建国而操心,林旭意有所指的话题自然瞒不过他,陈凉摆手说道:噢,林大哥是说传国玉玺吧!打从红巾军攻下洛阳,那玩意就不明下落了。
唉,大年三十打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
这时,笑得跟偷喝灯油的老鼠似的,林旭伸手从袍袖里取出一只黑漆彩画,装饰极尽繁复的木匣递给陈凉,说道:呵呵呵呵,陈兄弟,那为兄的这件贺礼,你就安心收下吧!陈凉掀开木匣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一方古朴的玉玺,翻转过来看一看印纹,细细分辨赫然是受命于天,既受永昌八个被朱砂印泥浸染的篆字。
回首遥想当年,大胆破除禅让制度的夏禹,他在成为共主之后,即刻下令收缴九州部族之铜锡铸为九鼎。
大禹铸造的九个体量巨大的铜鼎,表面刻画着各色珍禽异兽和妖魔鬼怪。
美其名曰,供后人辨识。
实则夏禹如此作法的真实用意很简单,不外乎是削弱其他部族的经济实力和军力而已。
在常人眼中时间久远得遥不可及的上古三代,铁器的来源只有天上掉下的陨铁,至于说由修士从矿石中提炼出的铁料,偶尔为之还凑合,谁敢指望着这群纯属高级知识分子的大爷改行当冶金工人,那当真是在白日做梦啊!凡人的兵器和高级工具全都需要用铜锡合铸的青铜来制作,青铜本身就代表了财富和权力。
因而,当夏禹收缴了数量惊人的铜锡用来铸鼎,本质上与始皇帝收六国兵器铸为十二金人是完全一样的潜台词,从根源上削弱潜在反对者的武力和经济基础。
不得不说,这两位同样开了一代风气之先河的最高统治者,在树立中央集权方面也是挺有共同语言的。
二者的主要差别在于,尽管夏禹威势前无古人,行事也难免受到神裔们暗中掣肘,无法做到始皇帝赵政那样把上古三代留下的古老传统打扫得一干二净。
当陈凉站在祭天的寰丘之上,不禁回想起昔日与林旭把酒言欢,品评古今风云人物时,出自于他口中的评断。
追忆往昔岁月,恰如昨夜把酒言欢,身为帝王也不可能超脱于万物之上,迟早要与草木同朽,世间可以得不朽者,唯有立功、立德、立言而已。
一席冕服的陈凉暗地里走神的当口,负责宣读祭文的使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奏为国体已定,天命攸归,九州亿兆之黎民,吁登大位,以定国基,合词仰乞圣鉴事。
窃维帝王受命,统一区夏,必以至仁复民而育物,又必以神武戡乱而定功。
《书》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诗》曰:‘燕及皇天,克昌厥后。
’盖惟应天以顺人,是以人归而天与也。
溯自秦帝败德失政,实令生民罹于水火,呼吁罔应,溃决势成,罪已而民不怀,命将而师不武。
自我圣主应运而出,薄海景从,逆者革心,顺者效命。
岌然将倾之国家,乃我圣主实奠安之,四方蛮夷,兴兵讨之……如此一篇官样文章,自然写得文采飞扬,然而,对陈凉来说,他能强忍着不打哈欠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当使者这份辞藻华丽的祭文在祭天燔柴前大声颂读完毕,甭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围拢在祭坛四方的兵士官吏庶民齐声三呼万岁。
好不容易捱到了这一刻,精神为之一振的陈凉如释重负,他移步上前将一双产自西域和田的无瑕白玉璧投入燔柴的烈焰中。
登时,聚拢在祭坛四方的人群中欢呼声甚嚣尘上有如鼎沸一般,翻滚的声浪直冲天际。
兹事体大!仪式到这才算开了个头,随后陈凉转过身,面对着祭坛下方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的人脑袋,他也取出一份诏书,照本宣科地朗声说道:前秦失德,丧师辱国,致令赤县神州沦丧胡虏之手,万里江山一片腥膻。
凉本布衣,不堪前秦暴政凌虐,故兴兵于安州……而今,中原九州华夏故地即当收复,某愿承受天命,是以即日登基,即皇帝大位,钦定国号为大汉,定都咸阳,颁行年号元封。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吞狼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响起的喝彩声回荡在空中,至此冗长而规模堪称盛大的登基仪式宣告结束,接下来的节目重新转回到咸阳的皇宫大殿举行。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下,终于轮到了犒赏兴汉军的有功之臣与册封后宫嫔妃这道程序。
不用多说,大汉皇后的凤冠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死而复生的薛梦颍头上。
哪怕陈凉的大部分下属臣僚都认为薛皇后那曲折离奇的身世故事传扬出去,未免有耸人听闻之嫌,有损于皇家颜面,不过皇帝陈凉执意如此作法,大臣们谁又能拗得过他?要知道,陈凉是一刀一枪打拼出天下的开国之君,不是那些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后嗣皇帝。
即使他的脾气不错,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只为博得一个直谏之名,似乎也不大划得来。
倘若是涉及国家存亡,社稷兴衰的大事,必定不乏殒身前赴后继,只为以正视听的仁人志士。
一个无伤大雅的立后问题,叫大家玩命地反对,这种不知所谓的勾当还真不是脑筋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
一脑门子官司的陈凉草草处理完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随即着手封赏兴汉军的功臣们。
那些熬到了论功行赏之日的大小功臣,无不是喜气洋洋地向新科大汉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谢恩。
资格最老,抑或是功绩最多的司徒雅和苗仁辅、白正宗、鲜于闵四人,清一色被封为开国公,其他的各路将领也皆有封赏,不消说皆大欢喜。
出身于陈氏的宗室亲贵们则按照与皇帝陈凉的血缘亲疏远近和个人功绩高下,分别被加封为郡王到男爵,领取等级不一的爵禄。
随着犒赏功臣的尘埃落定,新兴的大汉帝国正式取代了业已覆灭在红巾军之手的大秦帝国,疆域领土除却尚未完全收复的河北、辽东和安东、西域两大都护府之外,几乎囊括了前秦的所有州郡城池,配得上威加海内的赞誉。
分蛋糕的仪式结束后,陈凉立马恢复了戎马皇帝的本色,端坐在龙椅之上高声说道:白将军!末将在!这位白郡守正应了后来者居上的那句老话,投效时间最晚的他飞速逾越了诸多同僚,凭借着卓越功勋跻身于公爵行列,但也不能忽视陈凉的提拔重用,此刻以白正宗的老道仍不免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轻轻一摆手,陈凉正色说道:朕委你安北将军之职,统兵二十万讨伐铁勒、高车诸胡,收复河北、河套。
白正宗对担纲扫荡宿敌早有心理准备,叩拜说道:是,末将领旨。
鲜于将军!苗将军!闻声,两名戎装武将出列见礼,齐声说道:末将在!陈凉豪气干云地把大手一挥,说道:朕命你二人统军三十万,清剿红毛戎狄,收复西域之地。
是,末将得令。
人比人得死啊!眼瞧着三位同级别的大将都各有分派,唯独自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司徒雅欲言又止地说道:……陛下,末将我……瞥了司徒雅一眼,陈凉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继续平铺直叙地说道:这些年来司徒将军替朕鞍前马后效力,的确辛苦了。
陆战本非卿之所长,不若安心剿灭各地的水匪海盗吧!打铁还需自身硬!司徒雅离开了水面,一身的能耐就去了八成,陈凉点出这一条,司徒雅也无言以对,他只得诺诺地退下。
大汉帝国取代了大秦帝国,神祇们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驱虎吞狼的计划也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诸君,计划已然实施过半,效果令人欣喜呀!林旭用略显浮夸的口吻来形容,故意营造一种轻松气氛,试图让这些板着脸的盟友们放松一点,不过他的这点小算盘实在没什么用场,在场神祇的脸色照旧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这时候,地祇中站起了班玛,祂开口说道:林天王,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嗯,可以这么说。
计划归计划,实施归实施,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桀骜不驯的妖王在中土飞扬跋扈,全然不把地祇们放在眼里,凡事为所欲为。
那些出头鸟一举被赶出故土,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东瀛岛国,可想而知,这些家伙的所作所为只能加上一句变本加厉,折腾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
东瀛八百万神明当中,九成以上都属于华夏人口中的草头神,徒有神祇之名,神通变化的能耐跟一般小妖差不多。
剩下的那些神祇里面高手也不算多,单拎出来能跟妖王级数的大妖对阵,充其量也就那么千八百个。
这次妖王们被林旭下套设计威逼,不得已拖家带口跑路到了东瀛讨生活,起初是人生地不熟还没敢胡作非为,反倒被东瀛神祇欺负到头上来了,非得逼着它们归化。
归化这件事简单点说就是外来户们必须换成东瀛姓氏和服饰,否则就得按东瀛话说一律死啦死啦地干活。
这一下,可是激怒了许多本不欲这么快动手的妖王。
在上古时代,妖族也曾是统治洪荒的巨擘,即使今非昔比成了破落户,华夏神祇也没听见谁敢公然说上一句要把妖族赶尽杀绝。
哦,刚到东瀛列岛就被欺负成这熊样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哪!一件小事引爆了族群矛盾,惹恼了妖王们的天津神很快便尝到了小国寡民妄自尊大的苦头。
一时间,八方烽烟遍地狼烟,正在与国津神搞摩擦的天津神,撞见这个按下葫芦起来瓢的混乱局面,已是内外交困忙得焦头烂额,甚至都开始抱怨上层不该贸然推行这项归化政策。
然而,一切木已成舟,此时再说后悔也迟了,天津神们只能硬着头皮死撑下去。
十个指头按跳蚤啊!在天津神四处灭火疲于奔命的时候,林旭认为等候已久的机会也就来了,随即他建议敖平召集联盟全体会议,商讨攻打东瀛的相关事宜。
尽管林旭把当前形势描述很乐观,似乎只要华夏地祇们上前用力踹一脚,整个东瀛神系就会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一样轰然倒地。
可是持有不同观点的异议者仍然存在,一贯悲观的龙石耳嘀咕着说道:我等大举出动,中原腹地未免空虚,万一……不必讳言,堪称穷凶极恶的克苏鲁神系始终是扎在华夏地祇们心头的一根刺,动一动就觉得痛彻心扉。
放着这样一群家伙动向不明,确实是很叫人牵肠挂肚的,被人从背后插一刀,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林旭为了打消神祇们疑虑,大声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诸君以为按兵不动,克苏鲁神系就打不进来了吗?闻声,萧柏琅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未知林天王之意?攘外必先安内,十字教元气大伤,暂时不足以为害,东瀛神系近在咫尺,断然不能留情。
林旭说到了这里,隐蔽地向敖平递过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身,咳嗽一声吸引与会者注意,说道:既然大家觉得一时难以抉择,不如我们举手表决,若是七成盟友赞成就即刻开始行动,如此作法公平合理,诸君意下如何?地祇们也知道两派意见僵持不下是最糟糕的结果之一,只得纷纷附和说道:此法甚善!当依龙君之议。
看来也只好如此。
一旦进入投票程序,事态迅速趋于明朗化,本次盟会合计有一百一十六位地祇参与投票,八十三票赞成,二十九票反对,另有四位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总体来说,赞成者勉强达到了票数的约七成,林旭提出的动议获得通过,对东瀛神系的战事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华夏地祇决议采取行动,筹备工作旋即展开,不过相对于凡人军队舟车劳顿和物资转运等的诸多麻烦,神祇们发动一场战争就简单得多了。
虽然随便拉出一个地祇都不是光杆司令,祂们手下统辖着少则数千,多则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阴兵鬼卒,不过这些家伙一不用吃饭,二不要装备,还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比起凡人士卒而言,备战工作减省了不是一星半点啊!如今,这支大军调动起来,浩浩荡荡向东瀛开进,这份声威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出来的。
大片形似火烧的红云遮蔽了西方的天空,由西向东一路席卷而过,直扑东瀛列岛而去。
与林旭同属核心圈子的几位地祇,趁着路上的时间进行最后的讨论,照旧是由林旭开了头,说道:够分量的敌人只有三个,余者皆不足论。
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咱们先分派一下任务吧!眉头紧锁的敖平摸着下巴上的肉质龙须,说道:究竟哪一个最棘手?环顾表情各异的盟友们,林旭眯着眼睛说道:嗯,大致旗鼓相当吧!单以战力高下而论,须佐之男最强。
闻听此言,敖平摆手说道:那好,不如这样分派,咱们四个再加上老孟一块拖住东瀛的三大主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由其他人分散扫荡各处,如何?听了这话,龙石耳连连摇头,说道:只怕不妥吧!分兵行动反而对我方不利,不如集中全力击破一点,这样胜算更高。
各方提出的意见似乎都有些道理,大家相互争执不下之际,敖平又想起了一言不发的林旭,转头对他征询意见说道:林兄,你觉得呢?这时,林旭抬起头,缓缓说道: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东瀛神系,而是让祂们屈服。
屈敌从我,那也就说这次是有限战争,乱战方式并不合用,龙兄的办法更恰如其分,我赞成集中全力推进。
这一次参与行动的华夏神祇实力参差不齐,不过光是规模空前浩大的阵容也足够唬人。
东瀛岛国号称是八百万神明,那是属于有毛不算秃的统计办法,华夏神祇们最低位阶也是掌管一座万人以上城镇的土地爷,再往下的那些什么裨将、主簿之类的文武属官,虽说也是介乎于鬼物和神祇之间的存在,奈何大家都不好意思往里算。
由此可知,相较于东瀛在街角垃圾堆里都能翻出不少神祇的搞笑状况,这二者之间的差距之大,实在没什么可比性啊!风乍起,彻骨寒,杀意凌霜。
伴随着华夏神祇的步步紧逼,东瀛神祇们已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压力正在袭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内斗须佐之男,你躲在这干什么?不知道华夏神明杀来了吗?容貌精致如东瀛玩偶,气质清冷如霜雪的女神月读命是死者之国的主宰,凡是东瀛神系所辖地域死亡的阴魂都要先进入祂的国度,然后才能转入六道轮回。
因而,月读的地位和权能与华夏神系的阴曹地府大体雷同,主要差别无非是规模不同。
当面遭到姊妹的诘问,身材魁梧,肌肉棱角分明,体魄似足了阿诺州长年轻之时的风采。
这位天生浓眉大眼,彪悍长相的壮汉分毫不为所动,祂冷冷地说道:月读,高天原早就把我赶出来了,天孙降临又夺了我女婿大国主命的苇原中国。
现在这些地方都是天照说了算,我不过是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犯不着替人家担忧。
闻听此言,白衣冰山女神已是面如寒霜,祂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得明白,现在不是闹内讧的时候。
对于什么团结友爱之类的话题,早就过了热血轻信人言的年纪,此刻除了嗤之以鼻地一笑之外,须佐之男连看都不愿意看月读一眼,自顾自地说道:哦,那你说几时才是时候呢?见状,本来清冷如月光的月读女神这时都快要抓狂了,祂铁青着俏脸,咬着皓齿说道:你……好,我们不管那些事,大国主命是你的女婿,祂在暗地里做什么,你真会不知道?闻声,安闲地手握着钓竿,端坐巨石之上的须佐之男悠闲地哼着小调,说道:我已经隐退了,不想再管外面那些事情,成也好,败也好,全部都与我无关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瀛神祇高层之间的嫌隙也不是一朝一夕酿成的,其中芥蒂可谓由来已久。
据说,东瀛神系的始祖是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当时的东瀛神系没有固定地盘,在多元宇宙中过着浪荡的日子,直到第七代的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时期,东瀛神系才侥幸夺占了一块片界,从而获得了休养生息的环境,并且以此为基础发展壮大起来。
这一次的神战代价极其之惨烈,整个前七代的神祇当中也只活下来两个小字辈,即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其后的东瀛神祇都是这对兄妹生下的子女和繁衍后裔。
经过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变故,伊邪那美莫名其妙地死了,伊邪那岐也隐退了,从此再无消息。
一番波折之后,统辖东瀛神系的权力落到了三贵子手中,祂们是今时今日的日神天照、月神月读和须佐之男。
此次华夏神祇大举兴兵征讨,受到了天照的请托,月读专程跑来邀请须佐之男出山助拳。
岂料,迎头就碰了个硬钉子,须佐之男如今是摆明了要袖手看天照的笑话,祂的行为充分表露出了对此前所遭受诸多恶劣待遇的不满情绪。
乘兴而来的月读被浇了一头冷水,祂也终于看出来须佐之男是抱着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的念头行事。
既然须佐之男心中埋藏的怨毒如此之深,再想要说动祂,那可就太不容易了。
明知很难达到目的,月读也只能勉力一试,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唇亡齿寒,外族神祇在消灭了天照和我之后,祂们就会放过你吗?须佐之男冷笑一声,说道:我不在乎,弄成这个鬼样子,跟陨落了能有多大差别?尽管被油盐不进的须佐之男气得三尸神暴跳,念及天照临行之际再三嘱托,冷美人月读也不得不咬着牙下了决心使出最后的绝招。
这时,只见祂的纤手轻轻划过,身上的一席素白罗衫衣领随风飘落,浑圆挺拔的雪峰隐约现出轮廓。
半裸娇躯的月读手捂着胸口,貌似羞怯地说道:你难道不喜欢姐姐了吗?还是说,你依然爱恋着伊邪那美母神。
埋藏心底的隐私再度被触动,须佐之男猛然间爆发出了一股强烈杀意,祂转头用血红的双眼盯着月读,嗓音沙哑地说道:闭嘴,你这淫贱污秽的女子,怎么能与圣洁的母神相比?暴怒总比无动于衷好些,月读继续诱惑说道:天照许诺,你只要全力协助渡过难关,我们姐妹都可以嫁给你,这条件很优厚了。
闻听此言,迈步向前的须佐之男一把攥住了月读那对丰盈白嫩的雪团,祂随手肆意揉捏,眼睁睁看着月读因疼痛而扭曲,又不得不隐忍下来的神色变化,祂似乎从众获得了一种变态的快感。
片刻之后,须佐之男忽然松开了手,冲着月读狞笑说道:你们这样的贱货,倒贴给我都不要,快点滚吧!别弄脏了我的眼睛。
所有计划全部落空,平白地还被羞辱了一顿,气急败坏的月读已经顾不得罗衫半解,任由一点樱红点缀的白皙崛挺双峰暴露在须佐之男那尽是淫亵意味的目光中,怒斥说道:该死的混蛋,你会后悔的。
望着拂袖而去的月读,良久,须佐之男发出一阵大笑,说道:呵呵呵呵,我不会后悔。
负气含恨而走的月读无法看到,须佐之男脸上露出的一丝阴险笑容,更加无从知晓透过大国主命一方的情报渠道,须佐之男已经清楚知道了华夏地祇的谈判底限,东瀛神祇必须退出这一方天地,东瀛列岛旧有信徒允许保留。
虽说这些条件十分苛刻,不过对于早就大权旁落的须佐之男而言,这正是借机打击报复姐姐天照的大好机会。
无论战事胜败如何,祂都可以从中渔利,这才是月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真正内幕。
转回头,在天照面前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须佐之男的嚣张和粗鲁。
眼见得月读满脸的委屈神情和楚楚可怜的样子,颇有几分中性美感的天照把妹妹搂在怀中温存抚慰了一阵子,说道:须佐之男那个混蛋,是这样跟你说的?确认消息准确的同时,月读又担忧起来,低声说道:姐姐,咱们该怎么办?这时候,脸色阴晴不定的天照忽地笑得花枝乱颤,柔声说道:调集我们所有的力量,与华夏神祇决一死战。
宁为玉碎,不做瓦全。
没错,天照的狠话是当面撂下了,但这件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拍板。
顶级大佬们一向爱惜自家的性命,那些过河没有退路的卒子可以抱着一去不回头的必死之心,那是因为他们无从掌握自身命运,只能在懵懂中走向灭亡。
人间的帝王将相们尚且贪生怕死,神祇比凡人活得更滋润百倍,哪会有活够了的道理?无论天照嘴上如何说法,祂在骨子里还是指望着保全自身,宣称搏命什么的,不过是意图保命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大军压境,一线平推,这就是华夏地祇联盟采用的标准战术,颇有几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意味。
这一招从太古时代就有了,说穿了也实在没多少技术含量,更加不新鲜。
然而,当进攻方握有优势力量的时候,看似刻板和教条的方式反而成了最令对手恐怖的源泉。
刻板也就意味着没有留下多少死角,教条就意味着很难找出漏洞。
一切奇谋妙计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对手自身存在疏漏的可能性上,撞上这种简单实用而又全无破绽的战法,处于弱势的一方简直悲催得无以复加。
不妨想象一下,你想要狗急跳墙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这岂只是悲情啊!根本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通灵之术,八歧大蛇召来!嘭——随着天照一声娇叱与腾起的大蓬白色烟雾,一头身躯庞大如山丘,八头共一身的蛇形巨兽出现在了华夏神祇的视野里。
被封印多时的八歧大蛇卜一登场现身,祂便口开始喷毒雾和火星,在只剩下疯狂杀戮欲念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星半点理性,看来这家伙已经被封印的时间太长,彻底搞得神志不清了。
在过往的千百年来,一直被东瀛岛国凡人视为妖魔诅咒着,八歧大蛇其实不是什么妖怪,祂是东瀛神系开发的神战专用兵器,换言之这家伙也是神孽。
昔日,东瀛神系得以入主一方片界,倚重神孽八歧大蛇和九尾妖狐之处颇多,若没有祂们冲锋陷阵,神七代死得只剩下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又凭什么占领一方天地呢?只是这俗话说得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如愿占据了一方天地之后,获取信徒的目标得以实现,自身实力大损的东瀛神系认为没有把握继续控制这两个神孽了,与其留着祂们自行其是,迟早会变成祸害,不如及早下手铲除隐患。
伊邪那岐隐退之后,一场顺理成章的大清洗发生了,新上位的三贵子合力围杀神孽。
生命力极其顽强,但战力稍逊一筹的八歧大蛇被须佐之男和月读联手打伤,封印在本州中部的火山下面,战力更为强横的九尾妖狐则被祂们三姐弟一起出手击杀。
其后,九尾妖狐的遗骸被制成了天照手中的那柄令林旭都吃了些苦头的奇异骨矛,须佐之男也截取了八歧大蛇断掉的一截尾骨炼成了著名的神器天丛云剑。
负责居中调度的林旭黑着脸,呼喝说道:大伙一起上,困住这家伙,先合力对付天照。
如何收拾类似八歧大蛇这样子,脑袋的数量严重超标的规格外蛇形神孽,自古以来,与之交锋的神祇们就有了相当一致的观感。
祂们铁定是皮糙肉厚,生命力太过顽强,再生速度也变态得很,堪称是打不死的小强。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没有确定砍下祂们的最后一颗脑袋之前,任何指望这些神孽翘辫子的想法,那都是痴心妄想啊!对于这些冷血杀手而言,哪怕血流成河那都是虚的,人家天生就是这么扛揍的品种。
因而,与其浪费宝贵的时间和机会跟八歧大蛇这种肉盾似的家伙干耗着,不如趁早抽调有生力量收拾幕后主使天照,这法子绝对比打前头的召唤兽实用多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失算咝咝……口中喷吐出色泽墨绿的毒烟与紫色的毒火,随着腐蚀性的毒液高速喷出,一下就横扫全场。
不得不说,八歧大蛇的登场表现没辜负祂的神孽出身,对上这等凶悍的敌手,华夏神祇们也只能避其锋芒。
见此情景,萧柏琅忍不住吐槽说道:哟,还挺厉害的嘛!不过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人家的狗腿子。
林旭冲着萧柏琅比划了两下,传音说道:诸君,当务之急是拿下天照,当心祂手里的那枝骨矛,非常厉害。
比起如华夏神系这样的庞然大物,抑或是其他数以亿万计量的十字教神系,东瀛神系确实是个小山头,不过既然能力压其他的竞争者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天照的实力和心计都无可置疑,这位女神不是池中之物。
这次来讨伐东瀛的华夏神祇仅是一方天地之内的地祇,二者此消彼长之下,实力差距远没有纸面上看起来那般悬殊。
若是一个不小心,华夏神祇们栽在天照手里,却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二度与女神天照打了个照面,林旭笑眯眯地说道:天照,你还要负隅顽抗吗?早些放下武器归降,何不看看此处有多少你们的人马?闻听此言,天照一张粉面泛起一抹黑气,祂在东瀛神系一手遮天,向来没有谁敢于悖逆祂的意旨,而今被人打上门来,里子和面子都没了,天照心中的恼恨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当即,祂怒叱林旭说道:休得狂言,要我投降?打得赢再说吧!上次交手,因为大意尝到了苦头,林旭对天照的那柄貌似平平无奇,实则内藏凶险的骨矛起了极大戒心。
他一再提醒自己,别看这玩意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天晓得里面还有什么名堂,千万别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阴沟了翻了船。
摆出一个独木撑天的架势,天照的骨矛在空中嚯嚯舞动数周,跟着祂大喝一声,说道:召来,九尾之魂!应声,沿着矛头不住涌出的白色雾气,似乎是某种介于虚体和实体之间的神秘物质。
周围预备围攻天照的地祇们留意看过去,只见这团雾气幻化成了一头修长优美,尖牙利爪寒光闪烁,背生九尾的奇异怪兽现身出来。
一切变故都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随着雾气笼罩的范围膨胀扩张,参与围攻天照的华夏地祇身不由己地被排挤出了战圈之外。
等到祂们再尝试连靠近天照,这才骇然发觉,稍一接近就会生出遍体生寒之感,那种如同窒息般的森寒触觉,堪比被封冻在亘古不化的冰川中。
眼见得天照大展神威,林旭肯定不能任由祂如此表演下去,当即作出了攻击表示。
嘎嘣嘣……伴随着丝弦绷紧的低哑声响,林旭弯弓搭箭瞄准了耀武扬威的天照,他这种蓄势待发的姿态比之作出直接攻击还要更令天照忌惮。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祂不得不随时留神关注林旭,提防他突施冷箭。
世易时移,随着林旭参与的战斗强度与日俱增,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法宝跟不上战斗强度的攀升速度,曾被他珍视的落日弓已然沦为鸡肋。
对付小怪的时候完全不需要用,对付老怪的时候,杀伤力又很不给力,着实叫他头疼得很。
为了避免自己的一番心血到头来变成家居摆设,林旭向几位盟友请教后决定另辟蹊径,采集千年以上的雷殛木、罗汉竹等特殊材料,炼成了数十枝实体箭矢备用,以免每次碰见属性不符的对手,落日弓都成了鸡肋。
嗷——日——哐!冷汗已经不知不觉浸湿了天照的发丝,高度戒备对精神的压力实在太大,即使神祇也不可能长久保持如此状态,天照在无奈之下,奋力挥动骨矛,半空中立时响起了一声狼嚎似的怪叫,顿时那头九尾白色雾气轰然扩散开来。
见状,观战的林旭意识到出手时机到了,他的手指一松,挟带着尖锐哨音的箭矢恍如一道电光刺破长空,透入变幻不定的雾气当中。
紧随其后,从雾气内部反馈回来的撞击音,根本不像是命中生物体应有的沉闷声音,反而带着几分清脆,这声音听起来非常近似于钝器撞击厚钢板发出的那种声响。
嘭!提高警惕!正当华夏神祇们不明就里的当口,渐渐收缩成球形的雾气猛地向外反弹炸裂开来。
霎时间,视线遭到遮蔽,林旭连忙招呼同僚们当心,不要被天照暗算了。
刷啦——如同撕裂纸张的悠长声响在耳边徘徊不去,林旭觉得手背上的汗毛有些发炸,大叫说道:小心,有东西出来了。
林旭的感觉没有失误,在被撕裂的稠密雾气缝隙间,缓缓显露出穿着狰狞骨铠的天照,祂的造型看上去颇有几分亡灵族女战士的诡异妖艳。
见状,林旭朝着向四外散开的盟友们比量个手势,提示祂们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清楚状况再作定夺。
林旭自己则留意打量着天照身上这副充满了黑暗哥特风格的白骨铠甲,暗自琢磨着为啥一个东洋神祇会弄出西陆风格的装束。
这件甲胄覆盖着由嶙峋白骨化作重叠交错的灰白色甲片,充作头盔的完整骷髅头妖异地显露出近似于人类微笑的凝固表情。
不消说,天照这一身装扮之诡异,只能使人联想起死亡这个永恒宿命的主题。
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林旭嘴上分毫不见怯懦,大声吆喝说道:天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奉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低头认错答应我们的条件,这件事就过去了,如若不然,后果你承担不起。
挥舞着明显瘦身了许多的骨矛,天照睁开一双妩媚的美目,继续用中性化的声音说道:痴心妄想!我会白痴到相信你们吗?闻声,林旭连忙跟进,说道:你若不信,可以订立誓书。
那是你们的东西,我一样信不过。
这时候,心头微微一动,林旭的灵机再次提示他,天照此刻的平静状态很有问题。
随即,林旭大叫一声,说道:不对,祂在拖延时间,大伙动手。
闻听此言,天照笑得如此爽朗,以至于在场的华夏神祇愤恨不已,祂轻笑说道:嘻嘻嘻嘻,一群蠢驴,你们醒悟得太迟了哟!轰隆隆……在远方传来的巨响,正是月读开启黄泉之国的封门石,放出亡者大军的丧钟敲响。
由于施法过程冗长,地祇们跟装腔作势的天照扯皮浪费了太多时间,目下已经来不及阻止月读的行动。
嘎嘎!嘎嘎!祸端已经演变成了灾难,神祇们只能默默承受,海面上由远及近的大片黑潮,无疑是代表着源源不断涌来的亡灵们正在迫近。
虽说这些死者大多是皮肉腐烂的形骸,朽坏到只剩下骨骼的下巴连续开合,照样发出了如大海潮汐般浩瀚的牙齿叩击声。
在这声音中似乎还潜伏有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神秘力量,直搅得一众神祇心神不宁。
地祇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林旭,接下来这件事该如何善后,他这个暗地里的掌舵者必须有个明确态度啊!见状,林旭面容冷峻地点了一下头,说道:一切照既定计划办理!林旭的这句话说白了,意思无非是死战不退,前后参照对手的种种表现,他很理解东瀛神系的心思。
对于祂们而言,什么节操、贞操都是浮云,唯一值得信服的就是暴力,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大爷,不够强的话就该死。
任何妄图用和平方式跟祂们讲道理的努力,最终都只能反过来证明,产生这种念头的人肯定是个中二病晚期患者。
敲定了强攻的基本方针,敖平、萧柏琅、龙石耳和林旭组成一队专职负责围攻天照,另外还有两队神祇分别去应付八歧大蛇和月读,余下的地祇们此时负责跟那些从黄泉之国持续冒出来的死人骨头们切磋暴力拆迁的技艺。
天照的冥顽不灵惹得林旭大为光火,要不是瞧在根绝东瀛神系不符合天道意旨的份上,他一早就联合其他地祇围殴干掉不开眼的天照了。
谁成想,居然反过来被天照利用算计,真是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叨了眼。
你们牵制住祂,我需要时间蓄力。
瞧见林旭又开始在那摆姿势,敖平不禁眉头紧皱,传音问道:林兄,你有把握吗?一半一半。
事已至此,再要抱怨林旭也是无益,敖平只得苦笑着点头说道:嗯,那就照你计划办吧!天照手上的那柄骨矛太过犀利歹毒,无人敢挡其锋锐,休说祂身上那件一望即知和骨矛是同出一系列的骨铠,不管怎么看上去也觉得不似善类。
而今,敖平等地祇只好用一沾即走的游斗策略从旁牵制住天照,至于林旭这个主攻手则一口气退出了数十里开外,单看他在那里作势弯弓搭箭,引得天照每每将警惕目光投向林旭这边,唯恐稍不留神就挨上一记闷棍。
你们都闪开!嗖——轰!蓄力完毕之后,林旭再也不考虑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对准天照便下了杀手。
这时,但见金线般的一束彩光横贯数时里,已经聚集了半天的阳光能量,林旭这一下出手的力道可不是落日弓法宝本身自带那点威力,而是浓缩了大量太阳星力的劲射。
阳光对妖邪阴祟之物有着先天尅制,太阳星力更不是大路货。
心惊肉跳的天照左手虚晃,身前现出了兽面纹骨盾,当即与疾速飞驰而来的那束纤细若发丝的金光撞击在一处。
刹那间,掀起了波及数十里的大爆炸,整个场面火爆得犹如将一瓢冷水倒入油锅,噼噼啪啪的轰鸣声如鼎沸。
挨不住这一记威力绝伦的重击,天照的口鼻开始狂喷金血,祂呜咽着叫喊道:雅柏哈斯,救我!我答应你的条件。
嗞嗞嗞嗞……这时候,伴着一阵怪异的空气泄露声响,一层灰白色的雾霾开始在战场上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尽管暂时看不出这些雾气有什么威胁,华夏地祇们仍然谨慎地收缩了战线,提防遭遇偷袭。
见状,气喘吁吁的敖平凑近了林旭,祂神色阴晴不定地说道:雅柏哈斯?东瀛神系里有这个神吗?神色凝重愁眉不展的林旭晃了晃头,说道:不好说,东瀛号称八百万神祇,咱们不可能尽知底细,不过我觉得这名字不像东瀛风格,也许是……奈亚鲁法特之流的域外神魔。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截胡咚!咚!咚!咚!咚……四周相继传来了重物坠落之声,奈何华夏地祇被弥散灰白色的雾气阻隔了视野与神识,祂们一时也难以察觉身边究竟发生何种变故。
这些令人生疑的怪异声响惹得敖平一脸紧张神情,祂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拉林旭,说道:林兄,你听那是什么声音?这时候,林旭收起了落日弓,拔出七星剑在手,摆出了戒备姿态,说道:反正不是好兆头,告诉大家聚拢起来,别被人趁乱钻了空子。
唰唰!唰唰!唰唰……这阵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好似一大群虫子抓挠纸箱发出的噪音,直听得人身上起鸡皮疙瘩,而且这声音来源好像也在不断移动靠近。
咄!丙火召来,星宿列张。
轰轰轰轰……感觉到气氛愈发紧张,仿如落下一颗火星就能立即炸开,不知哪位地祇这时再也憋不住了,猛然大喝一声,抖手甩出了大把的符录。
霎时间,连价炸响的雷火映红了天地,好似红日初升之时。
此时,透过这些雷火爆裂制造出的少许亮光,华夏地祇们看清了步步逼近的威胁是什么。
那是数不清的灰白色昆虫,它们正在以一种势不可当的坚定步伐从四面八方向地祇们围拢过来。
即使在空中,同样布满了这种泛着难看灰白色的小飞虫,它们嗡嗡地颤动翅膀,瞧这架势分明是要将华夏地祇们来个一网打尽哪!适才不知所措的敖平,眼看着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突然间祂却来了精神,叱喝说道:诸君莫要留手,待我等突出去再说。
此前神祇们束手束脚,主要是不明情况,未敢贸然出手迎敌,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威胁所在,作出应对也是很简单的抉择。
这次遭遇战的地点是在东瀛外海大岛,不属于人口稠密的本岛,但附近也有很多渔民村落,下方海域里也有不少生灵。
对于神祇来说,在这种地方肆意放大招洗地,引发的后果可能会极端严重。
直至确认了己方陷入了危急状态,莫名遭到不明身份的敌人围攻,别无选择的地祇们才显露出在神战之中应有的破坏力水准。
在无需留手的前提之下,神祇们随手发一道雷火下去,亩许大小的一片土地便已被烧熔为橘红色的熔岩状态。
神威如岳!大面积的海水起先被高压电流电离分解,跟着又被火焰点燃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这时候,沸腾的海面犹如一口煮开的粥锅,不住翻滚着水花,紧接着各色的飞剑、法宝也都一股脑地甩了出来,五彩缤纷的光焰照亮了雾蒙蒙的天空和大地。
直面神祇们如此火力全开的疯狂扫荡状态,那些体型大小不一的灰白色虫子仍旧无比顽强,不管怎么杀下去,虫子的数量仍不见减少迹象,后继者还在前赴后继地涌来。
见此情景,林旭心中疑窦顿生,这样没道理啊!蝼蚁尚且贪生,没有强力禁制驱动,哪怕这些虫子智力很低,它们也不可能死战不退,幕后必定另有黑手。
诸君,请向我靠拢过来!北斗……七星斩妖!亿万星河剑!决定亲自出手试探一下敌人的踪迹,林旭舞动七星剑,展开了强行攻击。
七星剑能牵引北斗七星之力,经过祭炼洗磨,这件出自于练气士灵虚子之手的法宝焕发出真正的神采,林旭在不计较神力耗损的时候,借用北斗七星为引子,勾动周天星力下泄击敌也不是不行。
这一招亿万星河剑正是林旭闲着无聊想出来的山寨招式之一,本该是亿万星光剑一齐下射,同时攻击一点取得恐怖的杀伤力,或者是更复杂一点,彼此交错形成繁复的剑阵,生生将敌人消磨致死。
只可惜,如今的林旭还没想明白,到底该如何着手才能做到这一步,他只能采取放任自流地用光剑覆盖大片区域,说真的,这一招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未完成式的亿万星河剑,预料中针对单体目标的杀伤效力微不足道,覆盖的区域面积和攻击次数却极其惊人。
尽管亿万之说有夸大其词的嫌疑,此时此刻,恍如流星飞坠的光束达到恐怖的百万量级没问题。
随着这个世界的升级完成,天道对神祇们管制也越来越严格,假如说从前是可以随便排山倒海,那么现在天道的规条敞口已然缩减到搬石运水了。
假若造成的破坏特别严重,名副其实是上苍无情的天道极有可能把肇事者拉出来打靶以儆效尤。
诸多因素叠加,这个世界已经很不适宜作为神祇们大打出手的场所了,除非是与来自体系之外的敌人,例如是跟克苏鲁神系那帮家伙开战,否则行事的时候还是老实一点比较稳妥。
摊开手掌接过一只坠落的飞虫,林旭眯起眼睛,神识和目光同时对它进行了全方位扫描,结果很快出来了,他黑着面孔转向地祇们说道:不是生物,这是某种傀儡。
不等其他盟友作出反应,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一个声音悠然传来,说道:呵呵呵呵,恭喜你猜对了。
许多被击毁的灰白色虫子飘浮在海面上,它们的身体交叠排列在一块,在水面上逐渐隆起形成了一具近似于人形的东西,那阴森森的笑声和透出邪气的话语正是出自这个非人类的家伙之口。
见状,林旭上下打量着对方,说道:天照大声呼救,那你想必就是雅柏哈斯了?面目模糊不清的虫人闻声,脸上似乎是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说道:噢,你就是那个奈亚鲁法特那家伙总提起的家伙?闻听此言,林旭再无半点迟疑,冷哼一声说道:哼,果然蛇鼠一窝,你们克苏鲁神系只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吗?悬浮海面之上的虫人全无羞愧之感,祂反而洋洋自得地说道:胜利者不该被指责,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吗?一听这话,林旭大惊失色,这是地球上一句名言,为什么眼前这个诡异的家伙会知道,他下意识地反问说道:你到底是谁?呵呵呵呵,今天只是开始,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话音逐渐低沉下去,随着海风吹拂,浓密如实质的灰霾也散去了。
神祇们能看到是附近一段平缓的海岸线在激烈的战斗中遭到毁灭性打击,岩层断裂后滑落海中的陆地,与海岛分离的地方变成了突兀的陡峭悬崖。
熔化的岩浆在海水中快速凝结,很快变成了一块块的黑色浮石,带有几分咸腥气息的清凉海风中满是火焰烧灼后弥漫的那股子焦臭味道。
环顾左右的惨状,敖平迟疑地说道:林兄,接下来咱们……计划没有变化快呀!天照下落不明,想逼迫祂签订城下之盟,这打算看来已经落空了,敖平只能问林旭如何处理善后事宜。
对于今天发生的变故,始作俑者林旭根本无从推脱责任,唯有低头沉思寻求解答。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说道:破山伐庙!天照可以跑掉,留在地上的这些家伙总没处跑了吧!正所谓,弱国无外交,强权之下无公理。
华夏神祇们悍然发动声势浩大的扫荡行动,又怎么可能因为找不到天照便虎头蛇尾地收兵回去,那不是会被人笑掉大牙吗?既然如此,反正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唯有一不做二不休了,按照林旭指点的套路继续往下走。
总之,无论成与不成,祂们都没有其他选择了。
抉择已经作出,华夏神祇们是得了解脱,东瀛列岛上的天津神一系算是倒了大霉,祂们必须接受胜利者的宣判。
在东瀛列岛之上,寺庙神社不问规模大小,供奉着哪一尊神祇,凡是拍门宣读公告三次不应的,一概拆毁勿论。
受到林旭的大力鼓动,心情忐忑的华夏地祇们难得地拿出来了红卫兵破四旧的那股子狠劲,祂们结成行军大队,一路上从南往北扫荡过去。
除了接受林旭的建议区别对待分化敌人,本就属于少数族裔的国津神得到了相对客气地对待,以及行文措辞相对温和的劝说,余下的东瀛神祇必须当面在誓书上签字画押才能过关,祂们需要保证遵守这份新鲜出炉的《人间分隔令》。
那些不肯答应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其一是自己主动搬家迁地为良,其二是被外来的拆迁队连房子带神祇一块夷平了事。
行动神速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在扫荡队伍足迹所到之处,放眼望去莫不是一派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景象。
纵然有个别起来反抗的东瀛神祇,祂们也不可能在武装到牙齿的对手面前讨到半点便宜,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尽管中途出现了许多混乱场面,前日在战场上突然消失无踪的天照直至此刻依然不见踪影,似乎是打定了死也不出头的想法。
随着天津神的地盘被扫荡得差不多了,林旭跟敖平几位神祇聚首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赶在这个地祇们扎堆的当口,萧柏琅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说道:我等目标业已达到,中原不可空虚甚久,依在下之见,及早收兵折返方为上策。
听了这话,老实人龙石耳习惯性地发出了不同声音,反驳说道:打蛇不死反遭咬,那天照不见了,月读也逃了,须佐之男连个面都没露,咱们这样回去,委实算不得功德圆满哪!眼看着这两位又要吵起来,敖平起身打着圆场说道:诸君别急,事情闹到了这份上,必定会有主动上门来跟咱们沟通的。
果不其然,没等在场的其他地祇表态,外面已经传来了一声吆喝,说道:在下拜上,敢问霍山司天王尊神可在?闻声,林旭示意随行伺候的米龙前往察看,快步来到了会场入口处,米龙抬眼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趾高气扬地发问说道:汝是何人?身材高大粗壮的拜访者谦恭地弯下腰,说道:吾乃国津神大国主命,烦劳通传一声,在下求见林天王。
身为内务府大总管,米龙知道林旭跟国津神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刻换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啊!请您稍候片刻。
来到了会场内,米龙单膝跪地,见礼说道:启禀列位神君,外间有一东瀛神祇自称大国主命,祂口口声声说要求见林天王。
第二百七十八章 议和呵呵呵呵,你们瞧瞧,敖某所言无差吧!这不是马上东瀛神祇就登门来了么!说曹操,曹操到。
这时候,好不容易算对了一回的敖平笑得甚为得意,大肆显摆着自己的先见之明。
对敖平的这点虚荣心,林旭只是付之一笑,他对米龙说道:嗯,那便请这位客人进来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华夏神祇们平日里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再要祂们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这话就未免太不着调了。
尽管此地只是个歇脚议事的临时场所,说不准几时就要废弃掉了,光是这三五日的时间之内,此地便被人力资源充裕的阴兵鬼卒们下了大力气整治,修葺得壮丽威严而又不失雅致清幽。
大国主命一进门就被这份排场吓到了,前面是三进的庭院,沿着中轴线一字排开的六座大殿的殿脊高耸入云,分列在左右两侧的是大小偏殿和附属建筑,单以营建规格不逊于一座大型山神庙,在宫殿周围不惜工本地从东瀛各地移植了许多名贵珍惜的花木草树点缀环境。
此情此景落在了大国主命眼中,感觉中的确很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味道,无疑在祂心中又平添了些许忧虑。
缓步来到会场门口,大国主命正色作揖说道:在下大国主命,见过列位尊神。
闻声,林旭冲着大国主命作个了请坐的手势,开口说道:既是熟客,那也不必客套了,请坐。
待得大国主命坐下,旁边的侍者奉上了香茗茶点,林旭趁着这当口与敖平交换过眼色,明知故问地说道:不知尊神此来所为何事?在下受须佐之男命大神差遣,专程前来谢罪。
出身于国津神一系的大国主命,同时也是天津神三大主神之一须佐之男的女婿,祂曾主宰苇原中国,也就是东瀛那块片界多年,这个权力也是岳父须佐之男让渡给祂的。
当然,最终结果被天照算计得逞,祂以天孙降临的名义又从大国主命手中夺去了实权,从而确立了以天皇为核心的万世一系地上神国体制,被迫让国的大国主命,事后只得到一些物质待遇算是退休金。
若非如此,前次在出云大社与林旭道左相逢之际,大国主命也未必会他被一番言语就说得大汗淋漓。
根本原因是这些年来,天津神和国津神之间积存下的矛盾恩怨太多,任何微不足道的一颗火星就足以引爆冲突,早已不是需不需要别人来挑拨的问题了。
这时,林旭微微点头,说道:那么须佐之男命的意思是?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这句话一出口,林旭惊诧不已,大国主命的底限相当于无条件投降,或者说比前者稍强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对此,林旭不敢轻信,继续追问说道:那么也包括退出人间界喽?大国主命似乎一早就得到了授命,不假思索地回答说道:那当然!这时,此前未曾预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的林旭笑了起来,随即他转头看着左右的盟友们征询意见,说道:诸君意下如何?顶着盟主头衔的敖平照例第一个接过话头,说道:不知这承诺靠得住吗?闻声,林旭的笑容愈发灿烂,说道:放心,只要签下誓书,指定天道为证,祂们若要反悔,那就不是咱们如何追究责任,自会有天道降下惩罚。
说到此处,林旭有意停顿了一下,转而用一种审视目光打量着大国主命,直到看得祂心中发慌,方才缓缓说道:因幡白兔该不会在你手里吧?一则古老传说记述,在很久以前,东瀛因幡国有只白兔因为欺骗了鳄鱼被剥皮,一位神祇很同情它给了治愈的药方,从而让这只倒霉的兔子重新长出一身毛皮。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还算正常,接下来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据说从此以后,立下誓言后只要披上这只白兔的皮,违背誓言者需要承担的一切惩罚和因果都可以被豁免掉,这功能简直太逆天了。
毫无疑问,这只倒霉的兔子堪称是全天下间背信弃义者的恩物,也不知被东瀛神祇们剥了多少回皮。
闻听此言,原本保持着一派王者风范,虽然低声下气仍不失身份的大国主命面色剧变,祂甚至顾不得再保持风度,声嘶力竭地辩解说道:那邪物早已消失了,在下绝无欺诈之意,乃是诚心诚意前来与林天王交涉的。
坦白说,林旭也无意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下去,在他看来实力才是一切解决方案的根本,正如在地球历史上,大炮才是国境线的标尺一样。
哪怕弱者耍诈能捞取一时便宜,要说能否保住所拥有的东西,最终还是得靠实力强弱来决定,文本协议什么的,远不如拳头靠得住。
好,那就开始谈吧!听到林旭开口答应下来,大国主命此刻如释重负,不过祂稍后又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须佐之男命大神有个小小的要求。
一听这话,敖平拍着桌子说道:好生没道理,难不成你们想漫天要价?不等大国主命开口,林旭抢先接过了话茬,说道:哎,姑且听一听也无妨,足下请说吧!是,我们希望可以联姻……上次就被林旭的桃花运刺激得羡慕嫉妒恨,几近失眠的章渝当场失声大叫起来,说道:什么!又来这一手?在旁边听到这话,不经意地联想起林旭为了安顿两个东瀛小妾搞得后院起火,敖平这时已然乐不可支,祂笑得前仰后合险些连眼泪都出来了。
前番为了跟国津神的土蜘蛛和夜刀神两族谈判,林旭不得已答应弄个两个东瀛女子回去当小妾,至今她们还搁在九峰镇山神庙原封不动地当摆设,尽管如此,照样免不了家中二位贤妻吃了好一阵子飞醋。
向来荤腥不忌的敖平后来也腆着脸跑去瞧了一眼,果然不所料,这两个女子的素质比那些牙齿涂黑的东瀛仕女好一些,充其量算是小家碧玉中人之姿而已,若是赞一声眉清目秀亦不为过,真要讲如何地妖娆动人,这话说出来可就惹人发噱了。
从来不缺腹黑特质的林旭被敖平夸张大笑弄得恼火,随即他面露笑容,说道:我的盟主大人,承担如此大任,自是非你莫属啊!在场的一众地祇们有知道内幕的,也有不明所以的,龙石耳注意到林旭冲着祂挤眉弄眼,当即跟着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林兄所言甚是在理,按说联姻由盟主出面最合适不过。
闻声,林旭的笑容愈发显得不怀好意,他拉着敖平的胳膊,貌似中肯地说道:敖兄,你目下不还是宫闱空虚,膝下无子么!何妨多纳几位美娇娘,此乃正是两全其美之举呀!误交损友!你们……你们这是摆明了要坑我。
看别人的笑话很有趣,自己变成笑话的主角那就十分不爽了,一众地祇跟着起哄式,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把脸皮老厚的敖平都说得都快恼羞成怒了。
那东瀛小娘皮,你们爱谁要都好,别跟老子这起哄!咆哮着丢下这样一句狠话,敖平旋即背过身去闭塞了六识,直接当起了木胎泥菩萨。
这下子,祂倒是耳根子落得清静了,甭管别人说什么,敖平是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自身战力不强,只能跟着大队打酱油的老土地黄世仁这时候呵呵一笑站了出来,说道:敖龙君恼了,诸位也少说两句吧!林旭转头望着那位提出联姻,却面对如此场景,业已被羞辱得无地自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大国主命,好言安抚说道:哦,我等平日里好开玩笑,倒是让足下见笑了,咱们不如继续谈正事吧!没错,适才华夏地祇们表现出的戏谑轻慢姿态令大国主命很生气,本该是郑重其事的联姻竟被看作了一出闹剧,但是祂又有什么法子呢?在战场上都不能得到对手的尊重,难道还妄想在谈判桌上得到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残酷,一切尊严都要靠实力来赢得,你空口说白话是不顶用的,舌灿莲花也不如亮出砂锅大的拳头。
思及此处,大国主命只得强忍着一腔悲愤之情,勉强挤出了少许笑容,说道:须佐之男命大神有意嫁出一位女儿,与一衣带水的华夏神系联姻,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林旭听了这套似曾相识的话,不禁生出啼笑皆非之感,他抛开了心底泛起的杂念,颔首笑道:呵呵呵呵,想必还有其他附带条件,尊神何不一并讲出?这个……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天皇是继承天照一系血统,既然贵方无意与天照和解,留下天皇也是个祸患,是否可以……其实大国主命这话说得已经够直白了,林旭也用不着故意装傻,他略作思索便接口说道:嗯,这件事可以慢慢商量,尊神还有其他要求吗?大国主命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华夏神祇不可入东瀛传播信仰!闻声,没等林旭发话,东心雷和班玛等地祇就已经炸了,大呼小叫地骂道:混账,岂有此理!十分放肆!蕞尔小邦,安敢欺我华夏无人乎?不用说,华夏地祇们群情激奋是完全可以得到理解的,对神祇们来说,自家的信徒就是最根本的资产,堪比土地之于农民,金币之于犹太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命根儿啊!现如今,地祇们好不容易浴血奋战打下了东瀛列岛,半路上跳出个家伙一见面就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许在这里发展信徒传播信仰,那祂们不是亏大了?见此情景,大国主命不免汗流浃背,祂在多说一句半句,保不齐这些家伙就会冲上来生吞活剥了祂。
仔细地想了想,大国主命还是转向林旭,说道:林天王,您看这……这时,瞄了一眼在场这些表情各异,唯独没有一个跟喜悦,或者平静沾边的盟友们,林旭只能暗叹一声众怒难犯哪!林旭家大业大,可以不把东瀛这点人口资源瞧在眼里,对于那些局限于某地的地祇们而言,想要增加一个信徒都不容易,特别是在饱经战乱摧残的北方地区,除却如龙石耳之流先知先觉采取了对策的特例,许多山神土地的庙宇都已彻底断绝了香火。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凡人都死光了,神祇打哪来的信徒?很多华夏地祇现在堪比饿了一冬天的草原狼群,甚至比起后者还要加倍的凶残嗜血,谁敢在信徒问题上跟祂们较劲,纵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讨到便宜,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谁不信邪准倒霉。
抱定了和稀泥的念头,林旭苦笑着说道:诸君,少安毋躁,有事大家坐下来好说好商量嘛!这事没得商量,我们绝不会接受这等条件。
正是,我等绝不答应。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定约从自己的本心来讲,林旭不欲树敌太多,他所担心的是一旦把东瀛神系逼急了,祂们会狗急跳墙,干脆破罐子破摔,跟克苏鲁神系那帮家伙搅合在一起。
要知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句话,不单是用来形容无能之辈的。
同样的,林旭也没忘记在天照神秘消失之前,祂呼喊的那个名字。
稍后在迷雾中出现的虫人雅柏哈斯,这家伙自称是克苏鲁神系的一员。
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总归已经有了些蛛丝马迹可供追索。
而今看来,天照跟须佐之男不是一条道上的,既然如此,那就应该采取区别对待的态度,无论如何不能把所有异己都变成敌人。
想到这里,林旭微微一笑,起身安抚在座的地祇们,朗声说道:哎,诸君此言差矣!祂们能漫天要价,咱们也可以落地还钱吗!哼!对于自己所蒙受的耻辱,大国主命最终用冷哼一声表示不免,然后也就作罢了。
这些年来,祂终日身处天津神布置的严密监视之下,而且还要在国津神投来的鄙夷目光中忍气吞声地过日子,着实把原本狂傲的性子消磨得所剩无几。
时至今日,即使大国主命做不到唾面自干的那份上,听了几句难听的话,祂也不至于就此翻脸。
与会的华夏神祇多数表态反对接受须佐之男的谈判条件,不过这毕竟不是华夏一方的最终决定。
所谓的谈判,首先得大家在一块谈清楚才能作出判断。
现如今,整件事八字还没一撇,是非成败尚难断言。
在心中如此宽慰着自己,大国主命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祂咂巴着绿茶那略带青草味道的清香,在四下里敌意目光的围观之下,继续保持一语不发的缄默状态。
与此同时,林旭则拉上反对派们到另外一座宫殿开起了内部会议,很快这座大殿里便只剩下没多少发言权的老土地黄世仁作陪,大国主命唯一需要的事就是耐心等待华夏方面商议的结果。
在后面的殿宇之内,这时候,林旭正在苦口婆心地开导地祇们,说道:……诸君,如我前面所说,赶尽杀绝万万要不得,我也不喜欢这些妄自尊大的萝卜腿,但祂们是癣疥之患,克苏鲁神系那群家伙是想要咱们的命啊!列席会议的东心雷闻声勃然大怒,祂起身说道:那也不能由着祂们狮子大开口吧!眼看着以东心雷为首的一班地祇火气正旺,林旭只好努力安抚说道:哈哈,东心兄讲得极是,在下请列位来此商议,也是为了要定下一个底线哪!这种内部讨论其实没多大营养,华夏地祇不可能把力量都浪费在弹丸之地的东瀛列岛,毕竟中原才是根本所在,总不见得为了一口气赌气把自己的老家都搭上去吧?华夏神祇最终妥协议定的方案是,东瀛列岛中最大的本州留给须佐之男,余下的那些小岛由华夏神祇瓜分。
除此之外,那些离开本州岛的东瀛人不包括在禁止传教之列,限制地祇们传播信仰的是地域界限,而非民族差别。
好不容易解决了己方不同意见,事不宜迟,林旭和敖平带上业已商定的草案,折返回去与大国主命当面讨价还价。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僵持不下的核心问题反而不是被视为烫手山芋的信仰传播,恰恰是早前被大伙当作一个笑话看待的联姻提议。
本来以敖平的盟主身份,祂无疑最适宜承担这个政治任务的,架不住敖平对东瀛女子的印象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乃至于祂当众发下了誓言。
此生若是娶了东瀛婆娘,有生之年不举,试想发下这样对所有雄性生物而言都称得上恶毒到家的毒咒,敖平的态度之坚决还真是前无古人哪!那些预备着看祂笑话的地祇也不好再逼迫敖平就范了,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条色龙改行当公公不成?提前预感到风色不妙,林旭即刻摆出一派正人君子目不斜视地消极抵抗态度,自顾自地说道:丑话说在前头,在下已经娶了两个东瀛小妾,这份艳福无从消受。
在座诸君之中,哪一位若有意与之结为连理,请君自便,不必挂念林某。
林旭这话听得大国主命满心不是滋味,感情东瀛女子就这么不受待见哪!当即,祂压下心头怒火,笑道:呵呵,两个神系联姻是件大事,贵方至少也该表示一下诚意吧?此时此刻,大国主命的言外之意很直白,不管谁来承担联姻的责任都好,反正你们不能随便找个不入流的家伙来跟我们联姻,那不是在表示和解的诚意,而是蓄意羞辱我们。
这一次出嫁的是东瀛神系最尊贵的三贵子之一,须佐之男的亲生女儿,假如说这样身份的贵女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那联姻就成了对须佐之男的羞辱,这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闻声,林旭不禁苦笑起来,他看了看左右人等,思量着此事的得失利弊。
过了好一会,林旭忽然对看热闹的萧柏琅说道:萧兄,不如你来辛苦一下如何?无论如何萧柏琅也想不出来,联姻的这桩任务竟然会掉到自己头上,忍不住反问说道:……我没听错吧?闻听此言,面露一丝鬼祟笑容的林旭冲着萧柏琅一咧嘴,说道:谁人不知萧兄你风流倜傥,乃是一代花国魁首,今日竟对美女无欲无求,莫不是患上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疾?受伤和死亡对神祇来说都是很可能的,唯独生病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神祇金身百邪不侵,寻常咒禁之术都无可奈何,何况是天地之间游荡的风邪瘴气和致病微生物?闻声,哭笑不得的萧柏琅结结巴巴地辩解说道:非也!非也!只是这……见此情景,林旭便已晓得萧柏琅不是真心回绝,只能算作是故作姿态,于是他动作隐蔽地用臂肘顶了章渝一下,提示祂予以配合。
这位物肖其主的肥猫脸胖大叔旋即会意地笑了起来,章渝冲着周围的地祇煽动说道:哈哈哈哈,即是如此,那咱们就算萧府君应允了,来呀!诸君何不恭喜萧兄喜结良缘?恭喜!恭喜!同喜!同喜!这时候,反应过来的地祇们都是一副憋不住偷笑的模样,祂们纷纷上前向萧柏琅拱手道贺。
被逼上梁山的萧柏琅虽有些犹豫不决,经不住木已成舟无法推却,只得挨个回礼,一张粉嫩白皙的粉面抽搐得跟积年的老陈皮差不多。
在激烈的反对声浪中,殊为不易地完成了难度悉数堪比虎口拔牙的艰巨任务,大国主命此刻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随即起身说道:那好,在下还要向须佐之男命大神呈报商议结果,先告辞了。
闻声,面带笑容的林旭也拱手施礼,说道:尊神走好,恕不远送。
看花容易,栽花难!同理,想要挑起一场战争很容易,着手善后却是千难万难了。
处理善后事宜还需要几天时间,与须佐之男达成了协议,但华夏地祇们并未立即展开撤退行动,而是逗留在此地等候完成收尾工作。
离开喧嚣的大殿,回到自己房中,林旭习惯性地沏了一壶茶,没等他端起茶盏,隐约就听到林离跟林合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见状,林旭皱起了眉头,训斥说道:你们俩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说出来,非要如此鬼祟不可?闻声,小儿子林合笑了起来,貌似恭谨地说道:父亲,我们正在探讨您为何要让萧府君迎娶那东瀛女子,难道是……怕母亲们见怪吗?乍一听到这话,幸亏林旭还没把茶水喝进嘴里,方才免得当场喷出来的尴尬。
两个儿子如此在背后编排自己,林旭气得直哼哼,说道:哪有这等事,你们俩还是别瞎猜了。
林旭这话两个儿子是不大信的,老大林离笑眯眯地说道:不然,您何故一再推却?闻听此言,林旭知道再也搪塞不过去了,干脆借机来教育一下孩子,正色说道:嗯,看来今日不跟你们交待一下底细,你们俩是不会消停了。
唉,也罢!为父来说一说个中缘由。
敖兄挂名盟主不管事的,由我越俎代庖虽是不合规矩,不过为了大局着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此番与异族神祇联姻,敖兄是怕污损了自家声名,所以严词拒绝,可是这和亲之计又是紧要关节之处,断无放弃之理,必须选一个合适的对象,为父也不敢受啊!萧府君风流不羁人所共知,纳了东瀛女子不过是白璧微瑕而已!我若收下了那东瀛女子,这件事今后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啊!甭看林旭不厌其烦跟两个儿子讲了这么一通大道理,其实只为了阐明一个事实真相,他绝对不是因为惧内才不敢答应娶那东洋婆娘的。
平心而论,华夏地祇开出的这些条件,对东瀛神系的确称得上丧权辱国,但是距离亡国灭种,真格要祂们的老命的程度,无疑还差得远得很呢!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具有深刻寓意的命题,寿命漫长的神祇们大多看破了虚名,祂们所持的态度非常现实,只要渡过眼下这道难关,日后不愁找不到翻身机会。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东瀛神系之中一心要与华夏神祇死拼到底的主不能说一个也没有,只不过这些少数派跳出来也无非是变成螳臂当车行为的牺牲品罢了。
可想而知,强势一方无力绝灭对手,弱势一方无意殊死抵抗,这仗自然就打不下去了。
双方择吉日在琵琶湖畔的金阁寺内签署了停战誓书,已然捞足好处,身为占领军的华夏神祇即将离开东瀛列岛之际。
这时候,敖平聚齐了核心圈子里的几个地祇,前来与林旭商议未来的行动方针。
东瀛岛国已不足为患,下一步该如何走法?敖平的提问首先指向了林旭,面对着这些老朋友,林旭也毫不推辞,接口说道:目下南荒初定,东瀛臣服,除却神出鬼没的克苏鲁神系那帮家伙,当下能看到的敌人只剩下十字教了。
陈凉正与十字军争夺西域,百家源流和其他流派也在打击十字教的势力,人间之事无需我等过多插手,所以我认为接下来应该考虑第三次攻打天堂山。
几位地祇交换眼色后,全都点了头,龙石耳则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连番征战下来,诸君兵力耗损不小,林兄虽已竭尽所能,阴兵鬼卒还是越打越少哇!同样意识到凭自己的能力难以解决难题,林旭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他看了看盟友们,说道:嗯,大不了还跟上次一样,卖地换雇佣兵,拼得元气大伤,总比一命呜呼强吧!闻听此言,敖平神色忽阴忽晴,开口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一时松懈前功尽弃啊!纵然咱们拼了以本伤人,也要务求毕其功于一役!诸君,若无异议,那咱们就按照这个计划行事吧!第二百八十章 第三波十字教的总BOSS雅赫威,近来这段日子过得甚为悲催,可以说是流年不利。
为了组织进攻这个刚刚完成升格的新世界,雅赫威默许了天使军团前去传播天堂的荣光。
然而,谁又能预料到,那些看起来活似离水鱼儿,没了多少战力的华夏神祇竟然一下子咸鱼翻身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呀!好死不死的,十字教神系前面得罪过的几家神系也选在这时候暗地里下黑脚。
连续多次遭到外敌入侵攻击,号称永昼之地的天堂山变得满目疮痍这件伤心事就暂且不提,雅赫威麾下那支曾经阵容蔚为壮观的天使军团,在历经了连番鏖战,又得不到兵员补给,缩水成了百万级数的小虾米。
如果与全盛时期的二十亿规模相比,今昔对照是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距离全军覆没也只差了一线之隔而已。
虽说雅赫威早有用无机天使和其他新研发的炮灰手下,尽快取代那些忠诚度存疑的有机天使的计划,不过骤然遭遇如此迅速的形势转变。
应接不暇的意外状况也确实令祂始料不及,手忙脚乱也在情理之中。
天堂山的位置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被走马灯似的敌人上门轮番攻击,即使雅赫威有信心取得最终胜利,祂也不免生出了些许不胜其扰的念头。
正当雅赫威还在犹豫不决,究竟是该干脆放弃天堂山据点,直接把十字教的活动中心转移到伊甸园,还是该开启转生池,多给濒临破产清算的天使军团一个资产重组的机会呢?很快,左右为难的祂就不必如此劳神费心了。
华夏神祇再一次卷土重来,遮天蔽日的百多艘战舰连同千万阴兵鬼卒一同降临,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天堂山攻城略地,本已苟延残喘的天使军团只剩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自己动手搬家是一回事,被人从老巢里撵走是另外一回事,哪怕从这两件事从结果来看没什么本质差别,但是面子上可就差了太多,一向爱面子的雅赫威真的丢不起这个脸哪!于是乎,祂当即决定,带上那些相对于半能量半生物的有机质天使而言,完全可以被称作无机质天使的机械系天使们踏上了征程万里的反击之路。
久违多时的天堂山,今日再见之时,比起华夏神祇们上次来时愈发显得破败凋零。
遍地随处可见的战斗遗迹已经让这里面目全非,不复往昔恍如水晶世界般梦幻的倾世绝景。
哎,你说十字教的信徒灵魂在哪呢?咱们来了好几趟,一次都没瞧见过,难不成闭关修炼欢喜禅去了?大江龙君敖平捋着下颌的龙须,千万别看祂此刻一副老学究的深沉模样,从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却一点也不正经。
截留信徒灵魂对华夏神系来说,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忌讳,除了地祇们有权从阴魂中选拔适合者充实自家的私军,再有就是天庭的天兵天将可以采取如此作法,余者一概严厉禁止。
倘若哪个神祇敢于私下截留阴魂,只扣下一两个问题倒也不大,万一数量多了,那就难免要在斩仙台上走一遭。
道门与佛门联合起来,再算上一批仙人兼职的神祇和早已消失无踪的先天真圣,共同组成了华夏神系的基础。
各方合作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尊重六道轮回制度,除非是像西天极乐世界那样,信徒死前本身有意愿前往栖身之外,谁也不准超越规则肆意胡为。
闻声,林旭也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是啊!这事说来也挺奇怪的,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这时,自告奋勇出去打探消息的林离闪身出现在不远处,大叫说道:父亲!父亲!离儿,出什么事了?林离脸色很古怪地比划着说道:这下面有东西。
整个天堂山都是由水晶构成的纯粹世界,驻足高处放眼四望,在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大大小小的水晶棱柱。
不仅高大的建筑物是水晶的,地面上铺的是水晶,许多天使所用的武器和防具也多是水晶质地。
天然水晶通常都是以簇为单位而生长出来,可想而知,在一簇簇的水晶丛当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诸多的空隙和洞穴。
在号称永恒光明的天堂山内部,竟然会隐藏着大量环境幽暗深不见底的洞穴,这一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终归是事实,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想法而改变。
那些不知深入到地底有多深的洞穴里,必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脱离了行军大队前去打探消息,好奇心爆棚的林离跟林合两兄弟正是在探索未知事物的渴望驱使下,一头扎入了这个深不见底的地下洞窟世界,意外发现了一处隐秘所在。
在两个好奇宝宝的引领下,林旭等几名地祇在七扭八拐好似蚁穴的地下通道中转得快要晕头了,方才穿过一个不甚起眼的小洞。
随即,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显出了一座恢弘的地底大厅,时隐时现的微弱亮光勾勒出了某些人工雕琢的痕迹。
无比震撼的情景被参观者看清楚之后,敖平张大了嘴巴,全无风度地说道:那些鸟人是这样来的?毋庸置疑,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蝼蚁,吞食泥土的蚯蚓,这些小虫子的灵魂同样无法凭空被制造出来,灵魂不等于能量,做不到无中生有。
多元宇宙内的所有灵魂,本质上来说是联结为一体的存在,其跨越尺度远远超乎一般世界法则之上,完全可以与宏宇宙等量齐观。
无论世间的生物种类与数量多寡如何变化多端,宇宙中灵魂的总量都是无增无减,大体保持着一种动态平衡。
假如说某地的生物大量增值,其前提必然是另外一个,或者几个地方的生物加速绝灭。
假如不是由于这个原因,神祇们就不必为了争夺人类的信仰而无休止地血拼下去了,祂们完全可以自己开辟一块试验田繁殖智能生物,无限度地收割信仰,但实际上由于受到灵魂特性的约束,这种逆天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仿如是透明搅拌机般的奇异结构,一个个蝌蚪状的灵魂被无形漩涡卷入其中,其后在强大外力的摧残下粉碎成了无数灵子。
说不得,当这些灵魂被碾压撕裂之时发出的低沉哀鸣之声,地祇们听了都止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望着眼前这不可思议到了极致的惊悚场面,林旭沉默了良久,叹息说道:雅赫威还真是丧心病狂啊!倘若说雅赫威直接利用信徒灵魂改造成天使,那这种手段跟地祇收编军魂等优质阴魂转化阴兵鬼卒,只能算半斤八两,林旭没立场谴责雅赫威的所作所为。
无论如何,华夏神祇们想象不出,雅赫威居然把无数信徒的灵魂暴力粉碎成灵子状态,然后跟浇铸水泥一样,把灵子与圣光能量混合压缩,最终灌注到卵形的天使培育槽中,如此作为委实骇人听闻哪!阴兵鬼卒们虽然听命于人,个体智力低下得令人无语,然而,它们毕竟还有积累功勋提升位阶的可能,日后恢复神智的机会渺茫,不能说机会等于零。
如果与不留情面的雅赫威比起来,地祇们的利用方式实在是仁慈得不像话了。
年纪尚轻的林离与林合两兄弟还没有生出长辈们如此多的唏嘘感慨,大儿子林离审慎地询问林旭,说道:父亲,该怎么办?闻声,林旭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千万不要触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先出去再说。
估计在雅赫威眼中,天堂山的实际价值不如象征意义来得大,围绕着天使军团所发生的诸多变故,极大动摇了祂对自己造物的信心。
别的姑且不论,仅是晨曦之星路西法掀起的那场著名的叛乱活动,一次性就带走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天使,其他零零散散的叛逃事件也不像外人想象中那么稀少。
或许正是彻底厌倦了被这些狗屁倒灶的烦心事,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雅赫威这才下决心改弦更张,不仅祂自身改用使用机械形态示人,新近培养出来的天使也清一色都是无机天使了。
正当华夏神祇们在荒凉破败的天堂山搜寻着线索,圣光照耀的天空中传来了轰鸣的破空声,守株待兔的雅赫华丽威登场了。
嗡嗡嗡嗡……轰——一道道蓝白色的光芒划破天空,不需要再考虑砸烂自家坛坛罐罐的问题,雅赫威这回出手明显豪气了很多,动用远程火力覆盖全场,这种简单实用的战术也被祂发挥到了极致。
相形之下,从这颗庞大机械星球表面分裂出来的无数飞行器和战车,比起暴风骤雨般密集的炮击,充其量算是一道开胃小菜。
那些在机械星球上显现出来,外观似蜂巢般密密麻麻排列的炮塔群,同一时间向天堂山倾泻的火力网,愣是把所有区域全覆盖地犁了一遍。
被炸飞到空中的水晶碎屑恰如一朵朵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一份摄人心魄的美丽背后,隐藏着血腥暴戾的杀戮气息。
刚来到地面的萧柏琅惊诧地张大嘴巴,一没留神被随着爆炸冲击波而至的一撮晶屑灌进嘴里。
祂气哼哼地一边吐着唾沫,一边皱眉说道:呸呸,雅赫威这日子不准备过了吗?闻听此言,同样察觉到对手有自暴自弃的嫌疑,林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恐怕又被萧兄不幸言中了,雅赫威好像不打算继续留着天堂山。
话是这么说,林旭仔细思索了一下,仍然认为这一仗值得打下去。
在双方过往的几次较量中,雅赫威始终没吃什么大亏,所以祂也谈不上对华夏神祇有多少畏怯之心,必须狠狠教训一下这家伙,祂才有可能放弃与华夏神祇们为敌的念头。
想到了就要去做,望着发起高空轰炸和集群突击战术的雅赫威,林旭嘴里嘟囔着说道:本不打算用这一招的,不用也不成了。
没错,林旭致胜的法宝就是奥陀用来暗算他的那一招,祭起秽土战术,这一手对任何一个神祇而言都堪称是杀必死的无解杀手锏。
自从在实战中初试锋芒尝到了甜头,林旭又从兴汉军手中讨来了不少的十字军尸体,尽管效果不如被活活虐杀的十字教信徒那么好,不过总好过没有啊!要知道,十字教的地盘远在片界西部,总不能让林旭买凶到那边去杀人吧!这种堪称为神战生化武器的法宝杀伤力非常可观,唯一值得疑虑的是,他不确定对上化身为机械星球的雅赫威是否够用。
单看那庞大到一眼望不到边的体积,自家手头的这点存货是否够用,为什么林旭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计划着用一颗酒瓶木塞堵住消防水龙呢?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即使认为计划可能失败,这当口林旭也没时间修正了。
稍稍停顿之后,他向自己手下们所属的战舰,也就是那艘正顶着防御法阵跟雅赫威对轰的突袭舰发出了信号,三颗红色流星照亮了充斥着无穷蓝白色光芒的天际。
第二百八十一章 舍身嘭!嘭!嘭!形似火箭的粗大圆棍拖着长长的尾迹,从突袭舰上一排排的孔洞向外攒射而出,这些貌不惊人的武器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形弹道扑向远方的机械星球。
为了最大限度地增大成功概率,林旭事先拟定了详尽的作战计划。
在这一攻击波,总数超过四位数的实弹攻击之中,只有不到十枚弹头里装填了秽土,剩下那些都是鱼目混珠的假货。
显而易见,这种小儿科到家的攻击方式并未被雅赫威瞧在眼里,祂象征性地用近程炮火拦截了一下,大约不到总数一成的弹体侥幸逃脱火网打击,一头扎在了机械星球上面。
唔!该死的,这是什么?火箭触发引信弹开,弹头轰然爆炸,黑色的秽土旋即溢出了密封舱。
直到这时,雅赫威才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对头。
这时候,在表面结构复杂的机械星球上,遭受了污染的黑色区域不断向四周的正常区域蔓延开来,仿佛打翻的油漆桶在恣意流淌着,又像是蚁群在疯狂摄食。
不多时,机械星球上最早遭到腐化的部位由纯粹的金属光泽变成了烧焦的黑色。
紧随其后,这些醒目的黑色褪去,显露出来的是残留下的灰白色破坏痕迹。
业已遭到秽土腐蚀破坏的地方裸露出来,看上去恰似被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
雅赫威稍微一动弹,这些灰白色的地方即刻崩解为一捧捧的渣滓从空中坠下随风而散。
目睹了雅赫威遭受肉眼可见的强力打击,萧柏琅顿时精神百倍,祂一把抓着林旭说道:这样不行啊!雅赫威的块头太大,林兄,你还有那种法器吗?为何不一起用上。
闻声,林旭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道:没了,要是有的话我会不用吗?你且容我想一想,怎么能给祂来一下狠的。
二儿子林合跟大哥林离在一旁嘀咕了几句,跟着祂走上前来,对林旭说道:父亲,那个转生池怎么样?听了这话,林旭不明所以地反问说道:呃,什么怎么样?天道拔苗助长也是有些好处的,林离和林合两兄弟的知识大多是来自于天授,换句话说,祂们俩知道的秘密不见得比活了两辈子的林旭少,恰恰相反,还可能更多一些。
林离看了看弟弟,说道:圣光贵在纯净,高浓度的圣光和灵子混合,若是不小心混入了杂质的话……林旭听到这里已经不需要更多解释了,当即抚掌大笑说道:对,九成九会当场爆掉的。
正如那些控制着强大能量运转的机器本身总是无比精密,哪怕掉进一根头发丝都可能引发不测状况一样,更不用提蓄意地搞破坏了。
现如今,要用天使转生池来对付雅赫威,这一招可谓是解气又解恨,林旭没有拒绝的理由。
与敖平等盟友商议完毕,林旭便带头下到地底,经过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调试,这个基本属于空想的计划终于落实下去。
准备好了?自称善于调制机关消息的萧柏琅闻声,冲着林旭竖起拇指,露出两排洁白牙齿说道:全都妥了。
林旭也很干脆,点头说道:那好,我去设法引雅赫威过来,你们这边准备好,看到我的信号就引爆。
敖平不大放心地瞧了瞧身后那座比得上摩天大楼的装置,跟林旭拱手道别说道:林兄,保重啊!哈哈哈哈,别板着脸,我又不是去送死的。
林旭的诱敌计划不啻于虎口拔牙,火力全开的雅赫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刻交错在天堂山上空的稠密火网,大概连飞鸟都别想逾越。
直面如此险恶境地,林旭还是选择了迎难而上,他驾起遁光在光束和呼啸穿梭的实体弹药间游走,努力寻得一个恰当时机,照准机械星球张开了落日弓。
嗖——咚!雅赫威,我代表华夏地祇向你问好。
陡然遭受攻击,机械星球地震般变幻着外形,一张人脸似的图案出现在星球的表面。
那双硕大无朋,又似一泓深潭静水的瞳孔里,投射出若森寒刀锋的犀利目光。
只身面对着如此强悍的敌人,林旭还能笑得出来,在远处眺望的地祇们无不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十字教的主神雅赫威不是无名小辈,如此轻蔑激怒祂的举动,后果实在难以预料啊!死!龙有逆鳞,触之必杀。
对于雅赫威来说,损失了天使军团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使这些手下全灭,重新创造出一支同等规模的军队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颜面折损却令雅赫威恼怒不已,随便来个小猫小狗都能骑在自家头上拉屎撒尿,这叫祂颜面何存哪!所有冒犯者都要死,这就是雅赫威分身机械星球那既单纯又深邃的信念,碾碎一切抹黑祂荣光的存在,无论对方是谁。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其实也是可想而知了。
摸了老虎屁股的林旭开始豕突狼奔,躲避着雅赫威的炮火追击。
即使算上被虎妖霍山君忽悠的那一回,林旭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狼狈逃窜,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事情,只能凭着早前的记忆死命地向设伏方向移动。
身在机械星球密集火力暴风骤雨般的轰击范围内,林旭狼狈得连遁光都无法长时间维持,一口气遁走几里路之后,立马就得改变遁术的方式和方向,否则就要被尾随而来的追击火力绞杀轰击化为齑粉。
此时此刻,林旭抱头鼠窜的狼狈样,活像在不断砸落的铁锤之下癫狂蹦跶求生的跳蚤,可谓是与死神结伴起舞啊!到了这个时候,林旭才深切理解到,什么叫做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苍白无力的。
若非在心中还有留存着一丝翻盘获胜的指望,促使他坚持跟雅赫威玩这出死或生的刺激游戏,林旭头脑中那根紧张过度的理性之弦,怕也要承受不住超载负荷而绷断了。
父亲,快点!听到两个儿子齐声招呼,正使出浑身解数闪展腾挪的林旭忍不住苦笑起来,现在不是他想快想慢的问题呀!猫走不走直线,关键取决于耗子。
自己身后紧跟着堪比附骨之蛆的雅赫威,一刻也不肯放松地狂轰滥炸,稍有疏忽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林旭哪有余裕挑挑拣拣哪!顾不得许多,林旭传音说道:别管我,引爆便是!闻听此言,林离跟林合对视无言,旁边的敖平咬了咬牙,开口说道:林兄向有主见,他既如此说,必有脱身之策,我等依计照办吧!这是不打折扣的坑爹呀!林合刚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跟着被大哥瞪了一眼,吓得祂连忙低头不语。
随即,林离阴沉着脸对敖平说道:敖世叔,有劳您了。
说时迟,那时快。
林旭跟雅赫威,一个前面跑,一个后头追,眨眼功夫便到了设伏地点附近。
见状,敖平略微定了定神,伸手扳动机关开启了天使转生池的引爆装置。
喀喀喀喀……噔!轰——在尖利如铁器刮擦玻璃的音响配合下,一团白色光气涌出地表,紧随其后又化作了一片燃烧着的红色焚云。
这朵绚烂的云彩霎时间吞没了体积庞大的机械星球,林旭自然也没能幸免,他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了五彩斑斓的炫目光芒之中。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雅赫威这次碰见了比祂还穷凶极恶,更能豁得出去的林旭,少不得唯有甘拜下风了。
名声远播多元宇宙的天堂山,其实是一个与外界无接触的独立空间构造,也可以被视为另一种形式的片界。
只不过它是经由雅赫威的神力后天改造而成,无法像被四大元素屏障包裹的片界那样,通过奇妙的演化方式自然衍生出千奇百怪的生命形式。
此时,随着深藏地下的天使转生池发生剧烈爆炸,天文数字等级的圣光能量狂暴溢出,洪水般的能量喷泉在整个天堂山中肆虐起来,不仅冲击锈蚀着天堂山的物质存在,而且对空间结构也形成了不可逆转的巨大破坏。
响彻在耳边的隆隆轰鸣声尚未过去,从四方八方同时响起的破碎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比之玻璃碎裂要来得低沉暗哑一些,它所预示的结果却要比打碎一块玻璃恐怖得多,这声音意味着这块空间行将坍缩为冰冷黑暗的死亡之地。
大江龙君敖平一贯善于把握形势变化,当初林旭对祂起了杀心,实力颇为不济的敖平还能全身而退。
虽然不排除林旭刻意放水的成份,但也足见祂谋身自保的本领非比寻常。
这时,隐隐听到四周异声呼啸而起,敖平面色剧变,祂抬手一推林离、林合,催促说道:快走,林兄将你们兄弟托付于我,敖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带你们平安无恙回去。
父亲……两兄弟望着天空中方兴未艾的燃烧云团发出了一声哀鸣,最终祂们还是在敖平的督促之下,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呼——呼——呼——周围是如死一般的静寂,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见不到一丝光亮的绝对黑暗中,林旭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神识没有在神祇金身毁灭后自动返回肉身,那么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不见光亮也没有空气,犹如传说中的绝对虚空,难道说他是身在一个不存在任何物质与能量的奇异地方吗?轰轰……杀呀!呛啷!咚——尖锐刺耳的爆炸轰鸣,冷兵器撞击与厮杀呐喊之声,一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旭努力放出神识扩大了搜索范围,仍旧找不出这些声音来源,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生出了某种奇怪的幻觉。
陡然之间,眼前变得一片雪亮,受到强烈反差的刺激,林旭本能地想要抬起手遮挡视线,结果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心下骇然之际,林旭又感觉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不远处的对面站着一个黑身白面的怪人,另一个声音则来自林旭自己的口中,坚定地说道:今日某纵然粉身碎骨,必不教尔等阴谋得逞。
闻声,那个黑身白脸的家伙冷笑一声,说道:大尤,你也是我们旧日支配者的成员之一,为什么要跟老朋友们做对呢?林旭尚未消化这些突兀的讯息,旋即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反驳说道:大尤是我,我可不是大尤,某跟祂不是一码事。
绕口令似的对答叫林旭愈发摸不着头脑,那怪人冷笑着接口说道:大尤,你灵魂的味道还是没变,你难道真的听信了那群光头的话,打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真是好笑啊!第二百八十二章 苏醒哼,某的事情毋须你们操心,某已说过,你们与我不是一条道上的。
闻听此言,那个声音满是不屑地驳斥语气,显见是激怒了黑身白面的怪人,说道:一个小小的地祇职位也能收买了你,大尤,你真的堕落了。
正当双方越谈越僵,谈判似乎已经濒临破裂之际,林旭忽地听闻侧后方一阵破空之声响起,仿如亿万个声音齐声呐喊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轰——一声震耳欲聋的狂猛爆轰过后,林旭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他好似落入了万花筒中一般,不待想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林旭的脑海中已是一片噪杂轰鸣。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抓不到任何依靠,只能无休止地向下坠落,这样恐怖不断累积的感受,实在不是旁观者随便看一眼就能体会出来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林旭已经开始感到自身消失,周围只剩下一片孤寂的黑暗,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虽然山神庙内的这间静室环境也很幽暗寂静,仅有方丈之地的石室内不置灯火,唯有罩着一层白色薄纱的夜明珠镶嵌在墙角,持续散发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辉。
这也比绝对黑暗和虚无强胜万倍,对于深陷黑暗恐怖之中的林旭而言,此情此景带给他的感动,委实不啻于生下来就失明的瞎子得以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啊!正欲艰难地爬起来,林旭只觉全身酥软无力,稍一用力便不由自主地喘息起来,他满腹狐疑地自言自语说道:这里是……我回来了?夫君!两声呼喊合为一体,泪眼朦胧发丝蓬乱的静姝跟孟嫣然一左一右扎进林旭怀中,二女放声大哭起来,简直跟泪人相仿,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简直叫林旭十二分地摸不着头脑。
你们这是何意啊?这时候,林离、林合两兄弟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祂们低声说道:父亲,您已昏迷了十余日,母亲们甚为忧虑,幸好今日……听到这里,林旭大吃一惊,喃喃地说道:居然这么久了?神识不同于魂魄,只是一种纯粹的能量体,一旦脱离载体的时间太长,神识就会自然衰减直至消亡于无形,何况要穿越不同空间之间的缝隙,遭遇到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系数更高。
按理说,这一路上拖延到十来天功夫,别说其他凶险因素,光是消耗的时间也能把林旭的这点神识消磨得七七八八。
现在的问题是,林旭竟然还能睁开眼睛,神智清醒如常,说起来太匪夷所思了。
左思右想也寻不出个答案,林旭索性放下不想了,转而好言安抚着两位老婆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无事醒过来了吗?得到了林旭苏醒的消息,在山神庙后院守着化阴池的几位盟友分身也一齐赶来问候。
一见面,敖平便大大咧咧地拍着林旭的肩膀说道:哎呀!苍天庇佑,林兄,你既无无碍便是一桩大喜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
在这一方天地里,比林旭强悍的大能者那肯定是有的,那些隐世不出的家伙可以不论,单只前妖神孟蜀那就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明证了。
然而,很少有谁会怀疑林旭的作用,更不会认为他可以被轻易取代,不仅是因为林旭有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光棍气概,干出撇开了天庭自行封神,这是神祇们想都不敢想的禁忌,搁在林旭身上,他说封就封了,事后还号召大家一块来封神,这又岂止是一句胆大妄为能形容得了的?如此离经叛道而又立见实效的做事风格,林旭的价值不是其他人可以替代的,他就是放在鱼池里的那条鲶鱼,搅动了池水让本该缓慢窒息而死的那些白痴鱼活了下来。
寒暄几句之后,林旭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诸君都还安好吧?没等敖平回答,旁边满面春风的萧柏琅便抢着回答说道:托福,我们都没事,这几日正忙着重整军备。
噢,萧某倒有个好消息正要转告林兄。
陈凉派遣的三路大军,三日前在西域大破十字军,那些胡虏已往波斯方向逃遁。
好不容易听到了个好消息,林旭由始至终紧锁成一团的眉头稍缓,轻声笑道:啊!这倒真是个难得的喜讯哪!明显察觉到林旭有气无力地疲惫神态,静姝跟孟嫣然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孟嫣然笑吟吟地见礼说道:几位大老爷,我夫君刚刚才醒来,精神还不大安好,今日还是不要谈正事了,容他休息将养几日如何?闻声,敖平恍然大悟地一拍手,祂欠身赔礼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林夫人说得甚是在理,此事是我等唐突了。
萧兄,龙兄,咱们先行一步如何?正是,林兄请多保重,我等就不打搅了。
见状,林旭唯有苦笑一声,颔首说道:待在下身体康复,再与诸君长谈。
前脚送走了几位盟友,后脚林旭转向两个老婆,询问说道:这些天来,家中没出什么变故吧?掏出手帕擦干了泪珠,眼睛依然红肿的静姝此刻笑容恬淡,说道:家中一切安好,请夫君放心。
孟嫣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她伸出手将林旭身上的被子向上提了提,一副标准的贤妻良母作派。
林旭低头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想独自安静一下,可好?未曾料想昏迷多日后,醒来的林旭态度如此冷淡,孟嫣然看了看静姝,她们俩无奈地先后起身,伸手拉着孩子说道:夫君请安心休养,若有事便呼唤妾身一声。
林旭的确是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了,打从天堂山的崩溃发端开始,他在神祇金身损毁后,再到从静室中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如梦似幻的迷离场景,着实令人大惑不解。
此时此刻,林旭的心里更是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本以为收拾了雅赫威,剩下的威胁就只有克苏鲁神系那帮不似人形的域外神魔,无非是真刀真枪见真章。
可是刚刚过去的那段宛若梦境的经历,似乎在从侧面暗示着林旭,他所面对的复杂情势,绝非是泾渭分明这般单纯,其中很可能牵扯到诸多不为人所知的旧日恩怨情仇,这千头万绪一般复杂的局势,还有那纷乱的情节,说不得都快赶上三流的家庭伦理剧了。
自觉一脑袋糨糊的林旭无奈地揉着印堂,自言自语说道:唉,这一池子水好深哪!思虑良久仍不得要领,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和声音实在很难提供足够分析的情报,林旭也只能暂且搁置疑问,详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吸……呼!脑海一片空白过后,林旭顺利转入到内视状况,开始察看自己肉身的状况。
无论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何种变故,现在首先得确认身体无碍,这是未来一切计划的本钱哪!在神识扫描的图景中,那一颗颗如珍珠般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小点,一根根略显淡金色的细线,分别是代表着身体中的经络和穴道。
较之凡人仅有豆粒般大小的穴道和如丝线般细密繁杂的奇经八脉,林旭这具灵物所化的肉身则要阔气得多,真气在肉体中流转循环的速度也快得吓人。
这还是因为他选择练了一门不算速成的功法的缘故,如若不然,真气流转的速度会快得加倍离谱。
只不过速度快并不意味着一定好,譬如说像死得快这回事,似乎从来都不是什么喜讯吧!无生老母……克苏鲁神系……这也算是乱入吗?那位前任霍山神跟祂们之间还有什么牵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林旭试图把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线索一个个串联起来,奈何迟迟不能得其门而入,随后他想到了其他方式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传音唤来前代霍山神帐下效命的两位老臣。
张昕、王良,尔等老实地与我讲,前任霍山神究竟是何方神圣?黑铁塔似的张昕与鹤发童颜的王良皆是一脑门子的冷汗,两位大总管齐声说道:大老爷明鉴,小的们冤枉啊!从未敢跟您信口雌黄,前任大老爷从提及自家身世来历,我俩不过是鞍前马后效力的小卒而已,大老爷不讲,我等又岂敢多言?闻声,林旭也有点挠头了,片刻之后,他不死心地追问说道:难道祂就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吗?比如说写个日记什么的,或者喜欢藏点东西?闻声,跪倒在地的王良跟张昕互相看了看对方,王良迟疑地说道:呃,好像……好像……老王良,别吞吞吐吐的,有话你就说出来,难道舌头给猫咬了不成?当面被林旭叱骂的王良一咧嘴,当即点头说道:是,启禀大老爷,前任大老爷曾修过一间密室,只是除了祂自己,山神庙上下人等皆不知这密室在何处。
一听这话,林旭即刻精神百倍,大声说道:你确定密室在这间山神庙中?闻听此言,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王良点头如捣蒜地说道:确定!确定!下属敢以脑袋担保,此事绝无虚假。
将信将疑的林旭又瞧了张昕一眼,见到林旭投来的质询目光,张昕也连忙大点其头,说道:嗯,标下也听说过此事。
事到如今,林旭也不能不相信了,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这才叫灯下黑呀!想不到三番五次地寻觅,屡屡上天入地都找不见踪迹的秘密,很可就隐藏于近在身旁咫尺之处,如此事实真相叫人情何以堪哪!位于霍山主峰天柱峰之下的这间旧山神庙,占地东西长约四百丈,南北宽约三百二十丈,其间各色建筑鳞次栉比,举凡楼阁殿宇亭台水榭无所不有,除了规模方面小点之外,丝毫不逊于九五之尊的享用规格。
规模如此庞大的建筑群,要说在里面隐藏个把密室,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还不考虑可能使用了阵法和秘术藏匿空间,颠倒算计的那部分非常规藏匿手法。
这座旧山神庙当初是由天庭敕建,历代霍山神沿用了也足有近万年,几经岁月变迁人事更迭,林旭虽是本代地主,他也说不上来这片飞檐斗拱之下,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不为外人所知。
……晓谕上下人等,自即日起,公休休沐三日,此后方准自由活动。
另,近来本地白蚁为患殊为可恨,为拔除虫害滋扰,尚需洒药熏蒸数日,在此期间,一切无关人员不准在外逗留。
轻飘飘的一纸文书成功遮掩了林旭的真实企图,山神庙的上上下下,除却极少几个知情人,全被蒙在鼓里,缜密的前期准备为林旭展开一场地毯式的大搜查扫清了障碍。
尽管策划堪称缜密细致,准备工作也十分全面,不过想要在偌大的山神庙内,限期找出一个毫无线索可言的密室,仍然称得上是在大海里捞针。
行动开始后,林旭徘徊在一条条或熟悉或陌生的小径上,手中的木棍不时敲击着石砌台阶和廊柱等不易挪动的物件,试图撞破隐藏着的秘密。
倘若那位前任霍山神果真藏了什么东西,祂必然会考虑到风雨无情岁月剥蚀的因素,所以房舍之内基本不必考虑,必定是在那些不易损毁和被无关人士发现的位置。
直如老驴拉磨一般,林旭在山神庙里兜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处可疑地点他都不放过蛛丝马迹,锲而不舍地进行了搜查和翻检。
然而,密室的调查结果依然不乐观,直至此刻,林旭仍旧一无所获,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一丝沮丧,或许真的永远也找不出这个时过境迁的秘密吧!第二百八十三章 密室……水!诧异地凝视着脚下,林旭的脸上表情很是精彩,充满了意外和纠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无意间应了这句老话,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搜索行动只落得两手空空,偶然低头瞧了一眼脚下蜿蜒流淌的溪水,反而得到了启示。
对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日常食物饮水不是必需之物,话虽如此,作为堂堂神祇居所,府邸布局自然要符合五行俱全缺一不可的住宅高标准。
在天柱峰山神庙之内,除却花园等处的池塘和引自外面的小溪流水,另有几口风水井专作调节煞气之用。
打从林旭这位山神以下,除了两位未能辟谷的夫人之外,余下的各级官佐、书办小吏和阴兵鬼卒们,一概不需要日常饮食供给。
平常时候,类似林旭来了兴致泡个茶什么的,那也是用新汲取的泉水,或是积攒起来的融雪水和露水。
简而言之,这些历史悠久的水井在山神庙中全无实用价值,仅仅充当着点缀环境的摆设而已。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谁也不会想起来身边还有这种隐匿场所被忽略掉了。
这时,在恍然之间林旭终于记起了这一节,他不免懊恼起来。
没错,他又一次被习惯蒙蔽了,好歹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林旭接下来就得干正经事了。
分处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的水井,皆是以青石垒砌而成,从外面看上去浑然一体。
动用神识扫视一圈,确定了井水之下没什么可疑之处,林旭的注意力随即集中到了这四口水井本身。
可是林旭把望闻问切诸般手段悉数都用上,愣是找不出症结所在,这下子可着实他难坏了。
止不住在水井旁来回踱步,喃喃地说道:怪了,莫非是我想岔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哪!林旭瞎转悠了一阵子,探头看着井水中倒映的月影,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月影……镜花水月?目光凝视随井水涟漪而微微跃动的一轮明月,林旭只觉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他当即抬起头仰望空中,这次他是猜对了开头,没猜对结局。
那位前任霍山神苦心孤诣营造的密室,千真万确与这几口水井脱不开干系,然而,但是真正的秘密并不是隐藏在水井中这么简单,水井只是一个指示物和供人追索的引子罢了。
试问谁能料到,分布在山神庙内各处的四口水井,只有在特定的光源照射之下才会反射出淡淡的银光,指出破解谜局的密钥所在。
若不是观察者事先抱定了成见去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种特异现象与自然月光明确区分开来,这些障眼法被揭穿,对林旭来说,找到四口水井反射月光的交汇点已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
纳须弥于芥子,好手段!林旭由衷地一声叹息,即是对前任霍山神的感慨,也是对自己反应迟钝的自嘲。
如此别出心裁的隐藏手段无疑称得上高明二字,寻常人选择隐藏秘密,大多是尽可能避开他人耳目。
这位匠心独具的前任霍山神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堂而皇之地把一间密室放在了所有人睁眼就能瞧见的地方,却又让大家绝不会想到秘密隐藏在这里,论及心思机巧缜密,林旭实在自叹不如啊!要不是张昕、王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山神庙里有这间密室,他即使多长出几只眼睛,同样看不出这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天空中会大有文章。
这间密室隐藏得极其巧妙,着实令人拍案叫绝,但内里的禁制并不复杂。
当林旭轻而易举地解开禁制,孤身进入了密室,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石碑,随着他的手指触摸到冰冷的石碑表面,一个声音悠然响起:在下识浅,未知君乃何方神圣,然君既已至此,吾必已遭不测,身后之事当有所托付,望君遵行……这个林旭无比熟谙的声音回荡在他的神识海和耳边,情不自禁地阖上双眼,静静聆听着这位前辈霍山神的遗嘱。
直至此时,前任霍山神对自己的身世仍是语焉不详,估计祂也不期望给人知道自己太多隐私,毕竟谁都有不愿意他人知晓的秘密。
在这段留言中,祂重点陈述的对象是那些觊觎这一方天地的外敌。
……所谓克苏鲁神系,名为神祇实乃乌合之众也!出身多为各大神系落败叛逃之徒,抑或失却根本之残兵败将,汝辈徒有神祇之名,行事已近于邪魔外道,实为邪神之属。
此辈生杀予夺不问善恶,恣意放纵无可理喻……无生老母亦是如此,虽彼等游说于吾,此议断不可受也!吾知此辈狼子野心贪得无厌,是故,奋戈戟以图来日……事实显而易见,对于自己上了战场凶多吉少,这一点前任霍山神是早有觉悟,在留言中林旭也能听得出那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惨淡味道。
过了许久,沉浸在遐想中的林旭回过神来,他拍了拍眼前这块冰冷坚硬的石碑,叹息说道:唉,求仁而得仁,前辈你也算得偿所愿了呢!林旭迈步绕过这块堵门的石碑继续往里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朱红色的彩绘涂漆书架,一卷卷帛书整齐地码放在这些装饰华美的书架之上,一股子世家贵族的低调奢华气息扑面而来。
林旭走上前随手抽出一卷打开翻阅,他发现里面记载的是一名叫作大衮的克苏鲁邪神的资料。
看来这位前任霍山神做事倒也很缜密,祂晓得自己可能有去无回,唯恐这些宝贵的讯息失传,特地在山神庙里修了这么一间密室保存克苏鲁神系的资料留给后来者,真可谓用心良苦啊!奈亚鲁法特!雅柏哈斯!果然如此……一目十行观其大略,林旭很快把密室内的书籍悉数翻阅一遍,他才有此一叹。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克苏鲁神系无论对林旭,乃至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神祇而言,祂们是一群异常神秘而又难以捉摸的异类,克苏鲁神系那鬼祟的作风和难以察觉的意图也使得林旭大感头疼。
而今,手上握有这份资料档案,哪怕其中存在着诸多疏漏错讹,堪比瞎子摸象不得要领,这也终归好过像早前那样两眼一抹黑,知道得再不全面也胜过一问三不知啊!派人从后院叫来了值班的盟友们的分身,林旭神秘地一笑,说道:劳烦诸君,请上眼一观!一块块玉简摆在桌案之上,敖平狐疑地看了看这些物件,跟着祂又瞧了瞧林旭,说道:这是何物,林兄唤我等来此,所为何故?呵呵呵呵,这事说来话长,不如大家看过再说吧!成功破解了前任霍山神的谜题,林旭抓紧时间把情报翻印多份刻录在玉简之内。
摆在地祇们眼前的这些图文并茂的黑材料,详尽描述了克苏鲁神系贪得无厌的丑恶嘴脸,一个个不似人形的面孔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手指轻弹在空气中幻化出某位克苏鲁神祇的怪异长相,这时萧柏琅咋了咋嘴,说道:这些家伙还真是丑的挺有特色,这副尊荣直接贴门上,估计辟邪都够用了,阴曹地府的恶鬼都比祂们长得顺眼。
闻声,难得正经起来的敖平瞪了一眼萧柏琅,申斥说道:莫要以貌取人,照我看这些家伙不是易于之辈,不知当年那一场大战下来,祂们还剩下几多人马?闻听此言,同样有感于时间这把杀猪刀很无情的林旭亦是微微点头。
没错,哪怕这些情报当年是有着百分之百的准确度,经过了一场大战洗礼也很难跟眼下的情况完全吻合了。
林旭正待开口,旁边的龙石耳忽然插言说道:林兄,这么急叫我等前来,只为了看这份东西吗?不太理解龙石耳为何有此一问,林旭笑了笑,望着龙石耳说道:正是,我欲与诸君商议一下对策,请大家畅所欲言,比我自己闭门造车强多了。
龙石耳是个老实人,正因如此,祂看待问题非常实际冷静,相比于其他地祇,龙石耳的态度也要坦诚得多,祂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兄的这些资料用场不大,可惜了。
闻声,林旭没说话,一旁的敖平则抢先发问说道:龙兄何出此言?特地被邀请来一道商议的孟蜀始终没吭声,祂冷哼一声,说道:光知道克苏鲁神祇姓甚名谁顶个鸟用啊?祂们有多少手下?各自又有什么神通?到了这些紧要关节之处,通篇不见一字。
唉,聊胜于无罢了。
听了这话,萧柏琅左顾右盼地说道:孟前辈,您当年好歹跟祂们打过照面,知道的该比这上面多一些吧!闻听此言,孟蜀摸着自家的大光头,神情不无尴尬地一笑,说道:呃,俺老孟不是跟大伙客气,那时候上阵就杀得昏天黑地,只要不是自家人,直接一刀砍过去便是,这又不是黄花闺女相亲,哪有哪个闲功夫看清楚谁是谁呀!其实这段话孟蜀还省略了后半截话没讲,很多神祇都有正常形态跟战斗形态的迥异差别,那些上了战场直接变身成超级大怪兽的家伙就甭提了,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即使是少数保持着人类形态的,那也必定是武装到牙齿的程度才能出来见人,除了一双眼珠不能遮蔽,其他地方连根汗毛都看不见一根也是平常事。
在如此前提之下,想要分辨出这些材料中的敌对神祇谁都是谁,不如趁早给了三尺白绫,让孟蜀自挂东南枝来得痛快一些。
越想越觉得头疼,敖平唉声叹气地说道:克苏鲁神系又不像十字教有迹可循,纵然有心也无处着力呀!闻声,林旭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未见得,要说线索总是有的。
敖平闻声大喜过望,不失时机地追问说道:林兄,你且说说看,这线索究竟在何处?摸着下颌蓄起的胡须,林旭微微一笑说道:根据情报分析来看,这个雅柏哈斯是克苏鲁神系的成员没错。
前些时候,被祂在战场救走的那个天照不是孤家寡人,在东瀛列岛上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绝对不可能就此断绝关系放弃不理。
按说这段日子,那天照的伤势也该休养得差不多了,祂们迟早在暗地里要有所动作,咱们只要揪住了天照的狐狸尾巴,顺藤摸瓜就能找出雅柏哈斯的所在,这不就有了切入点吗?听了这话,敖平抬手捻着自家的龙须,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林兄的点子甚好,本君为何没早些想到?林旭看了看左右的盟友们,说道:那咱们合计一下,派谁到东瀛去盯着那边合适?性子一贯大大咧咧的孟蜀一拍光头,说道:俺的性子太急,此等温吞事肯定做不来。
好在旁人也没敢指望劳动这位大佬,林旭跟敖平耳语了几句,然后他开口说道:龙兄,这一趟只能劳烦你跟章兄盯紧一些,若是见了什么动静,切记不可贸然出手,务必等咱们的人马到齐了再说。
龙石耳点了点头,回身拉着一副哭丧表情,十二万分不情愿的章渝,说道:那好,我们先行一步,待得有了讯息再行联络。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封禅任职就封?你要孩子们搬出去?夫君,今日怎地说起了胡话?三言两语安排妥当监控东瀛情况的行动方案,林旭并没有清闲下来,翻回头他开始考虑另外一桩大事,两个儿子该怎么办?当林旭向妻儿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之际,面对的紧张情景绝不是他事先所能预料到的。
饶是静姝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见识才干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但身为母亲听到如此乖张的提议,不大惊小怪那就违背了万物的天性。
面对着义愤填膺的静姝和已经一旁以泪洗面的孟嫣然,林旭唯有苦口婆心地劝慰说道:两位夫人,大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天道对祂们兄弟拔苗助长之事,个中深意你们也心中有数。
不如趁着当下我还有余力,及早把祂们兄弟扶上马走一程给祂们自立的机会,免得日后遭遇大变,那才是措手不及呀!听了林旭这一番话,静姝哪里肯答应,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当即背过身去,显是余怒未消。
见状,林旭也无可奈何,对低头不语的两个儿子说道:嗯,你们兄弟俩可有话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不必再拘泥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繁琐,更不必为五斗米折腰,颐养气质的林旭,心性日趋接近于标准的神祇模板,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凛然不容侵犯的威仪。
与此同时,他身为人类的情感也越来越少浮现,唯有此刻对着两个儿子,貌似无情的林旭依然表现出了一位父亲应有的慈爱之心。
林离跟林合沉默了一会,两兄弟似乎是在暗中传音商量着什么,稍后祂们齐声说道:我们兄弟会时常回来探望父母们的。
闻声,林旭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赞许说道:嗯,甚好,待会为父替你们行冠礼,下去准备一下吧!在华夏传统文化当中,一名男子只有在行了冠礼之后,这样才算具备独立的社会地位,成为一名被社会认可的成年人。
历经多次异族入侵,尤其是剃发易服的满清时代,地球上的那个国度早已忘却了冠礼是什么概念,反倒是被鄙夷的日本保留着成人礼,可算是华夏礼仪的孑遗。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男子需要在二十岁行冠礼,这代表着他能够负担一名成年男性的社会职责。
同理,假如要出仕担任重要职务,抑或是继承爵位,那也必须是在男子行了冠礼以后,在此之前,被社会认定为不足以承担履行成年人的义务。
仍然是在地球世界的历史中,一些帝王驾崩之时,留下的继承人年龄太小,甚至是连奶都没断的小孩也被扶上了龙椅。
这些幼帝们一日不行冠礼,他们就一天无法正式继承皇帝大统。
于是乎,向来善于变通规则的公卿大臣们想出了办法,在小皇帝的登基典礼之前附带举行冠礼,这种行为通常叫作事急从权。
如法炮制的林旭缓步走上封神台,在他的身后,两个儿子皆已换好了冕服。
在向林旭行礼后,祂们静静等待着完成加冠的程序。
一番冗长的说辞之后,林旭分别替两个儿子戴上了新的冠冕,算是完成了无趣的加冠典礼,其后他取出了两柄长剑。
所谓的冠带佩剑,在行冠礼的同时赐予佩剑也是符合礼法的行为。
这两把剑这是林旭从虎妖霍山君手中得来的定秦剑,单以宝剑本身的质地优劣而论,不仅胜过了林旭自己所用的七星剑,比起吕洞宾所赠的山寨雌雄一对剑也要优胜许多,现在拿来分赐两个儿子也算是恰如其分。
林离跟林合跪倒在林旭面前叩头,接着又给观礼的静姝和孟嫣然叩头,说道:父亲,请您多多保重。
母亲,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们送到封神台下,两兄弟再次大礼叩拜,说道:孩儿们这便上路了,父亲、母亲,请留步。
这时,林旭面色如常地点头说道:嗯,你们好自为之!目送着两个儿子遁光远去,泣不成声的孟嫣然忍不住向林旭抱怨,抽泣说道:夫君,为何要让祂们这般小小年纪便远走他乡?闻听此言,林旭露出了一丝苦涩笑容,幽幽地说道:唉,那些穷凶极恶的域外神祇会因为祂们年纪小而手下留情吗?相对理性更强的静姝柔声劝慰着同病相怜的孟嫣然,不无怨怼地瞥了林旭一眼,而后搀扶着孟嫣然走进了山神庙,不再理会旁边的林旭。
在这一刻,名副其实变成孤家寡人的林旭,转头凝视着两个儿子向西南方向远去的遁光。
许久之后,他禁不住幽幽长叹一声,在夕阳映照之下,林旭的身影显得形只影单。
启奏陛下,我军已收复安西都护府最西边的碎叶城,前秦旧疆尽复。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司徒雅作为武官之首,这种报捷的消息其实用不着他亲自来汇报,不过作为一个具有深远影响的历史事件,旁人也争不过一心想要青史留名的司徒雅,这项光荣的报喜鸟工作也被他从苗仁辅和白正宗等人手上生生抢了过来。
已经从小道消息中提前知悉内情,公卿大臣们此时齐声说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国朝军威浩荡,戎狄望风遁逃,皆赖陛下天威浩荡。
听着下面跟唱大戏般整齐划一的喝彩声,陈凉苦笑着摇了摇头,沉默片刻,他眯起眼睛试探着说道:朕闻上古帝王有封禅之礼,前秦祖龙亦曾封禅泰山,方今天下已定,前朝旧疆尽复。
此番,朕欲亲往封禅五岳,卿等以为如何?陈凉的话音刚落,荣膺三公之贵,身为御史大夫的宁采臣第一个出班,他冲着陈凉躬身施礼说道:微臣启奏陛下,斗胆恳请三思而行。
天下初定,黎民久经战乱,九州饱受烽烟兵祸之苦,死者肝脑涂地,白骨积于道左者不知凡几,生者失却田舍,衣食无着流离失所者数以百万计。
而今,九州民众元气尚未恢复,此时若行封禅之礼,只恐开销甚大,既非空乏之府库所堪承载,亦非天下万民之福祉。
是以,臣祈请陛下上体天心下度民情,收回成命。
闻听此言,陈凉的脸色开始晴转阴,欲要发作之时,他强自压抑下去满心的不快。
陈凉到底是来自草根阶层,民生疾苦他是知道的,无论什么理由民生也不能不顾,他点头说道:御史大夫所言在理,那朕缩减封禅规格,只封一处如何?尽管内心怀有强烈的文人士大夫使命感,宁采臣终究不是那种为博得一己清名,可以抛却一切的名利狂人。
既然听到陈凉用这种商量的低调口吻,他的调门也随之降低下来,谦恭地说道:微臣愚鲁,未知陛下欲以何礼,封禅哪一座名山?大汉帝国的财政状况如何,陈凉这个当家人岂会心中无数?他一早就筹划好了以退为进之策,此时显得胸有成竹,微微一笑说道:朕欲轻骑简从而行,率臣僚百名,护卫军士两千,封禅于南岳霍山,未知此事可行否?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帝王封禅五岳历来都是一桩牵连甚广的大事件,照说动员数以万计的人马随行伺候,那也只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消说,在沿途经行的各地州府郡县,地方官吏皆需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还得率领着本地乡民沿途叩拜接驾,在这一路上折腾得劳民伤财那是自不待言。
诚如陈凉所说,假如只用两千来号人随行,对于帝王至尊行封禅大典,的确称得上是轻骑简从,甚至已经显出几分寒酸味道。
闻声,宁采臣仔细计算一下得失利弊,躬身说道:臣愿陛下体恤生民疾苦。
听了这话,陈凉笑了起来,宁采臣的意思是说朝廷的钱粮不宽裕,您当皇帝的也得悠着点折腾,千万别把钱花冒了。
这时候,一脸严肃表情的陈凉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视下方的三公九卿文武大臣,说道:卿等可还有异议?若是没有,那朕便定下此事了。
大佬们动一动嘴,底下人跑断腿。
或者说打从人类社会分出阶级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规矩就从未更新过版本数据。
大汉开国之君陈凉决定封禅南岳霍山,消息一出,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为了满足他一个人的愿望,整个大汉朝廷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第一步程序是通告沿途的各处地方官府,着手修缮道路和馆驿,在霍山当地还要兴建行宫和配套的附属祭祀建筑。
陈凉虽已承诺尽量缩减开支省俭用度,缩减了随行人员编制,很多必须的费用仍然无法省却,这一点即使宁采臣这么耿直的大臣也无话可说。
要知道,在传统皇权社会当中,皇帝的言行举止不仅是代表他个人的威仪,而是整个国家的体面所在,现在陈凉是作为国家的法人代表去跟神祇们打交道,即使他愿意吃糠咽菜,大臣们多少也得照顾到国家的脸面哪!除了个别蹩脚的演技派皇帝会穿着打补丁的龙袍,向百姓显示自己节俭,实则内里贪鄙无度之外,从来没听说哪位皇帝靠省吃俭用来替国家减轻负担的。
常言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其实也用不着上位者做作地与民同甘共苦,相对于一门心思带领大家忆苦思甜的领导者,多数看重实务的人还是愿意跟随一位自己吃肉,还能分给大伙喝口汤的伟大领袖。
对于经营国家这一码事来说,个人品行的好坏如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像是那位著名的千古一帝唐太宗李世民,他为了皇帝宝座,可说是弑兄杀弟逼父退位,连带着还把什么自家的亲嫂子和亲弟媳什么的都弄进后宫里,没事玩一玩画面一黑的禁忌游戏,这一码事搁在后世足以拍出一百集以上的未亡人系列连续剧,真乃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典范大作啊!李二同学这档子破事干得比隋炀帝还来得夸张,单从个人品德来说,李世民比杨广更下作。
然而,后人的评价如何呢?杨二和李二这两位皇帝,分别成了中国历史上一代昏君和一代明君的标准代言人,差别就在于他们是否经营好了国家。
一言以蔽之,为公者无私德。
皇帝在私下干过些什么,老百姓除非是觉得无聊的时候拿出来当八卦解读一下,平常时候甚至都懒得仔细研究这些内幕消息是否准确。
天下间没人比老百姓更看重现实利益的了,凡是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小日子过得舒坦的,那就是明君圣主尧舜重生,务必要歌功颂德。
反之,祸害得大伙挨冻受饿朝不保夕的,甭问,那是独夫民贼死不足惜,属于应该拖出去枪毙五分钟的祸害。
但凡碰见这种混蛋领导,即便手里连把菜刀都没有,大伙揭竿斩木也要干挺他丫的。
那些在人前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领导者,关起门来干点什么腰部以下,变成文字版发出来满屏幕都是小**的勾当,老百姓才没那个闲心去管呢!第二百八十五章 坑爹托陛下鸿福,诸事操办顺遂,如无意外,月初当可启程。
为了筹备封禅大殿,奔走忙碌数月,面容稍嫌憔悴的宁采臣向身在上林苑中抽空射猎的陈凉汇报工作。
凡是最高领导亲自抓的项目一定是进展神速,什么神五、神六那都弱爆了。
地方州郡的那些土鳖官吏,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一辈子只有在授官的时候才能朝见一次皇帝,而且是连头都不敢抬的那种毕恭毕敬,大概连皇帝本人长啥模样都只能靠猜的,地方官对这件能在最高领导面前出彩的工作自是热情得无比。
短短的几个月功夫,筹备工作便已就绪,只等陈凉起驾前往验收这项天字号工程的质量。
闻声,陈凉放下手中的强弓,从侍从端着的托盘中抓起一块丝帕擦了擦手,说道:嗯,朕的书信送到了吗?回禀陛下,已送达九峰镇山神庙,这是庙祝的回执。
没有验看回执,陈凉直接点头说道:那好,定在初五启程,宁爱卿意下如何?宁采臣不是个诤臣,当然他也不是个佞臣,皇帝业已拍板敲定的事情,没有太过硬的理由,宁采臣不会效法那些清流谏官,为博取一己声名,为了反对而反对,他当即回答说道: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嗯,那便吩咐下去,照此办理吧!宁采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上林苑行宫空旷的大殿中又只剩下柱子的阴影投在地上,陈凉呆呆地望着拉长的影子随太阳运动而缓慢偏移,一副神游天外地架势。
见此情景,那些在兵荒马乱的恐怖岁月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熬到咸阳宫有了新主人,被召回伺候皇帝的宦官们,目前他们还猜不透陈凉的脾气秉性,左右随侍全都默不作声,唯恐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触怒了这位新科大汉天子。
过了好一会,陈凉忽然抬手揉着眼睛,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这时,他声音低微至不可闻地说道:林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孤家寡人吧!咱们真的渐行渐远了吗?天柱峰旧山神庙敖兄,好生清闲哪!敖平倚坐在石桌上炭火正旺的红泥小火炉之侧,鼻端嗅着一壶百年陈酿正在被温热散溢出浓郁的桂花香气,手中还握着一卷《抱朴子》。
若非林旭晓得这位仁兄这辈子寡人之疾难改,性喜渔色而不好读书,准保会把刻意摆谱的敖平当成文人雅士看待。
闻听此言,敖平哈哈大笑起来,摆手说道:笑谈!笑谈!敖某得给林兄道贺呀!林旭不明所以地反问说道:道贺?何来道贺?神祇金身损毁,为了重塑这件有用的道具,林旭这段日子一直泡在静室闭关,消息滞后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了林旭一脸莫名其妙,敖平也就不再卖关子,笑嘻嘻地说道:陈凉那小子坐稳了江山,头一桩大事便是前来封禅霍山,此事不该贺喜林兄吗?闻声,林旭脸上不见喜色,反倒沉默不语,在敖平的催促下,他缓缓说道:唉,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敖兄,这件事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噢,陈凉那小子不至于对你不利吧!满腹心事的林旭勉强挤出些笑容,说道:对我不利,那倒也不至于,划清界限在所难免哪!听了这话,敖平恍然大悟,略带同情地拍了拍林旭的肩头,说道:说得也是,人道阿赖耶不好惹,我辈与帝王走得太近,迟早双方都要倒大霉,早些说清楚也好。
谈话到了此时,林旭只剩下一脸的无奈笑容,因为敖平告诉他,随同陈凉前来封禅南岳霍山的一行人马,距离抵达九峰镇大概只有两天路程了。
幸亏这一次林旭出关十分及时,要不就只能半路唤醒他接待来宾。
出现在林旭面前的敖平不是祂留守山神庙的那具分身,而是正牌的神祇金身,对于敖平不请自来的用意,林旭有所觉察,开口说道:嗯,说说吧!敖兄这一趟专程到我霍山来,想来是有什么正经事商议,我猜得没错吧!故作惊讶地大叫了一声,敖平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这个你也猜到啦!实不相瞒,敖某有一事相求。
见状,林旭哈哈大笑起来,全无风度地拍着自家的大腿说道:敖兄该不是见了萧兄娶回美娇娥,你也打算效仿一下吧!哎,你又取笑我!闻声,林旭强忍着笑意,说道:好,那敖兄说说看,今次所为何来?敖平面色阴郁得像是暴风雪来临前夜的天空,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东海龙王与异族神祇勾结。
啊!竟有此等事??闻听此言,林旭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炸,不由自主地从石凳上一下蹦了起来。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四海龙族是华夏神系在这一方天地最大的一股力量,虽说龙族除了如敖平等少数激进分子之外,大多与地祇们若即若离,很少参与集体活动,不过祂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潜在敌人的威胁和恫吓。
倘若确如敖平所言,东海龙王这样的高层人物都与异族神祇扯上不清不楚的干系,那就等同于这个世界的门户大开,华夏神祇势必首尾不能相顾,这样的危机岂能等闲视之?稍稍冷静了一下,很快林旭心中的疑惑占了上风,他追问说道:不对吧!敖兄,照你的说法,可有真凭实据?听了这话,似乎早就料到林旭有此一问的敖平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过来说道:这是敖某堂兄送来的一封信。
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林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笑说道:呼!还好,没我想的那么糟,勾结须佐之男算不得大错。
一听林旭如此说法,敖平不由得大叫起来,说道:林兄岂可如此说法,不算大错?莫非这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桩吗?林旭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须佐之男已与我方达成协议,从情理上来讲,祂的确不算敌对神祇了。
闻声,敖平反驳说道:林兄,你也说那只是从情理而论,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岂可儿戏?这时候,林旭眯起眼睛望着敖平,好像打算从祂的眼神中找到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在林旭灼灼目光逼视下,敖平移开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下去。
见此情景,林旭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敖兄,这般卖力替旁人说项,你该不会是收受了什么好处吧?试问一声,何等样的人物才会被公认为纨绔子弟?那当然是学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主,如此才够资格享受这种赞誉。
推想而知,身为一名纨绔子弟,达不到酒色财气五毒俱全的境界,抑或是当街喊两嗓子我爸是李刚,引来不明真相的群众集体围观的话,下次见了别的纨绔,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哪怕近年来敖平跟着林旭等盟友厮混在一块,祂身上层出不穷的臭毛病已然改掉了多半,但这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如今,敖平身上的毛病跟自己从前比起来那是少得多了,要是跟旁人横向比较一下……唉,算了,这事还是别比了,一早就注定了是稳输无赢的赌局。
当面被林旭一语道破了那点小心思,敖平胀红了老脸说道:哎,林兄,肯不肯帮忙,你直言便是,何必东拉西扯呢?闻听此言,林旭的笑容多少有点奸诈的意味,说道:帮,这忙是要帮的,不过不能白帮哟!本已不饱期望的敖平一听林旭如此说,登时兴奋起来,说道:哦,那是自然,不能让林兄白干,金银珠玉财帛女子……敖平一番话才讲到一半就被林旭打断,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敖平,说道:敖兄,别急着许愿,我还没说要什么酬劳呢!闻声,敖平禁不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祂一想起林旭的奸商素质,顿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喘息了片刻,敖平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莫非林兄有什么特别要求?林旭挺直腰杆,正色说道:历经连番血战,各家联盟成员麾下的阴兵鬼卒补充皆有损耗,目下补充起来也很困难。
既然四海龙族在大难临头之时还不肯出力襄助,我看那就劳烦祂们出一出血吧!闻听此言,头上冷汗直流的敖平刚开始还以为林旭要大开杀戒,等祂仔细思量一下,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
不管怎么说,林旭也不至于残暴到要在东海搞一场大屠杀,适才他的说法该是别有所指。
敖平猜得一点没错,林旭很快就自行揭开谜底,说道:龙族子弟身娇肉贵,想必你也下不了手,东海的虾兵蟹将数以千百万计,这些资源倒是可堪一用。
一边继续擦着冷汗,敖平一边讪笑说道:那些虾兵蟹将一离开水就都成了软脚虾,拉上了战场也不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冷笑两声,林旭声音阴恻恻地说道:活的当然不行,死了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是吧!敖兄?林旭并非危言耸听,华夏地祇联盟连续三次征伐天堂山且不说,在此期间祂们还发动了针对东瀛岛国的讨伐战争。
仗着神力恢复的作弊器,虽说地祇们本身没遭受多大损失,祂们麾下的阴兵鬼卒就难免阵亡颇多了。
这些阴兵鬼卒一旦形骸损毁,遭到禁锢的三魂七魄即刻裂解,在一瞬间释放出的强劲灵能会直通六道轮回,所以无法再次复活。
转化阴兵鬼卒又不是随便什么阴魂都可以凑合着来用,随着中原地区的战事逐渐消歇,天下太平的曙光隐现,即便是收纳了讨伐铁勒和高车两部战死的兴汉军军魂,对于补偿历次征战留下的空缺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哪!想通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自觉把脖子伸出来给人下刀的敖平,此刻已是汗出如浆。
祂抬起袖子擦拭着汗珠,支吾地说道:呃,这个嘛!且容我思量。
闻声,林旭笑容淡定,说道:敖兄不必急于答复,记得跟你那位堂兄说明白,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愿意接受与否,请祂善自斟酌。
目送着敖平拱手告辞后,脚步如风急吼吼地去跟密谋同伙通风报信,林旭单手摸着下颌,另一只手端起茶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陈凉,你小子手脚得麻利点啊!我不能等你太久啊!第二百八十六章 夜谈一字排开的车马队列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队伍宛若一条巨龙沿着山间新铺设的石板路蜿蜒前行,各色轻重车辆居中,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马队分列道路两侧拱卫。
在这支车队的中部,一柄明黄色大伞之下,缓缓行进的一辆车辇前方驾着八匹神骏的良驹,马儿个顶个是膘肥体壮毛色光鲜。
识得相马的内行一望即知,这些战马无不是千里马级别的河曲良骥。
劳动宝马驾车,真乃是暴殄天物之举,即使外行人也看得出,这种买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豪奢派头非大富大贵者不能享有。
当今天下战乱仍未平息,战马是帝国朝廷严格管控的资源,军中尚且有不马匹敷使用之叹,寻常人物根本摆不起这个谱啊!恭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几名侍从的协助下,身穿冕服行动颇为不便的陈凉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冲着前来接驾的臣僚们挥手示意说道:卿等免礼平身。
谢陛下!随行封禅的文武百官分列在两翼,陈凉独自缓步前行,负责主持封禅大典的宁采臣迎了上前来,说道:启奏陛下,由此向前十五里便是九峰镇。
闻声,陈凉点点头,说道:嗯,吩咐下去,这段路程毋须车辇,朕要步行前往山神庙。
宁采臣迟疑了一下,低声劝谏说道:陛下,此举……是否不合规制?闻听此言,陈凉狡黠地一笑,语气戏谑说道:御史大夫,本朝乃是新创,何来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臭规矩?开国之君总是享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大臣套用祖制和规矩之类的借口来贩卖自己的私货。
举凡在群雄争霸中脱颖而出的大赢家,才干人品怎么样不好说,但必定是心志果决,不会轻易动摇的铁腕人物。
现下,陈凉还只能说是稍微固执了一点,这一点点出格放在帝王们身上还真算不上离经叛道呢!领会到陈凉的心思,宁采臣当即会意地一笑,躬身说道:是,微臣也以为,那些前朝陋规就此废除也是无妨。
常人步行十五里路,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左右,陈凉为了表示封禅祭祀的诚意,举手投足都得符合帝王规范。
虽说没有达到狂信徒们五步一磕头朝拜那么夸张,这段路程却也因此拉长了时间。
待得来到九峰镇山神庙门口,望见前方的景物,陈凉大吃一惊,说道:嘶,这好像……宁采臣早些年就来过这里,熟谙地向陈凉介绍说道:启奏陛下,此处是供信众朝拜瞻礼之所,尊神并未在此驻跸。
看着这片黄澄澄琉璃瓦覆盖下的浩瀚建筑群,陈凉禁不住心旌神摇,九峰镇山神庙可比久经战乱,其后又被林旭和虎妖霍山君暴力摧残过的咸阳宫殿富丽堂皇多了。
饶是穷苦人出身,陈凉此刻也难免生出了这一趟封禅回去,务必得好好修葺一下自家破烂宫殿的奢侈念头。
原来如此,诸位爱卿,汝等随朕一同前往进香。
提前得到了大汉天子即将驾临的消息,山神庙的庙祝们集体跪在门口迎驾。
远远地望见龙行虎步而来的陈凉,这些最善于分辨人物身份的职业神棍们齐声念白说道:草民等,恭迎圣驾莅临!闻声,陈凉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摆手说道:尔等平身!此乃神明所在,陈某虽是天子,焉能在此妄自尊大。
草民等叩谢陛下!穿过广场来到山神庙正殿的门口,陈凉停住脚步,他似乎若有所思地左顾右盼,负手说道:汝等尽皆退下,朕要在此独处片刻。
天子一言,非同儿戏。
尽管大臣们觉得陈凉这样作法有些古怪,没人想试试他的脾气,公卿们齐声说道:臣等遵旨!大殿门前拥挤的人群散去后,陈凉跨入大殿,此时在他的身后,一扇扇大门被轻轻关闭起来,旋即,整个大殿显得空旷幽深。
驻足于靠近门口的位置,陈凉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神位之上,顶盔贯甲周身金光闪耀的山神塑像,不由得陷入了悠长的回忆之中。
封禅的一行人马千里迢迢,由关中咸阳来到霍山深处的九峰镇,抵达的当夜,陈凉下榻于山神庙内。
这地方宽敞得吓死人,别说他的那一票随行人员,即使满朝公卿大臣全都跟来也容纳得下。
随着一阵晚风悄然吹动窗帘,烛影微微晃动过后,久违的林旭出现在了做好准备的陈凉面前。
这次刚一碰头,林旭便叹息着说道:陈兄弟,别来无恙啊!林大哥,俺还以为得到了天柱峰下,你才会现身呢!闻声,林旭呵呵一笑,说道:说得没错,本该是这样的,不过现在这场合也不错,只有你跟我在场,适合聊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知道的事情。
这时,陈凉严肃起来,追问说道:林大哥,究竟有何机密之事,非要如此隐秘相见?在自家地头还得搞得跟做贼似的,林旭怕得不是别人听了去,而是人道阿赖耶的监控。
各种瞒天过海的手段,按说他也会不少,但是施展起来毕竟太麻烦了,不如选在夜深人静之时,法不传六耳的情境之下比较方便一点。
知道身为凡人的陈凉永远也理解不了,高不可攀的人道阿赖耶具体是个概念,林旭也懒得跟他解释这种专业性太强的话题,转而平铺直叙地说道:图谋染指这世界的异族神祇数量甚多,我们华夏地祇已结成联盟,欲与外敌誓死周旋。
而今,最强的一股外敌,祂们的名头唤作克苏鲁神系,随时可能杀过来。
一听这话,陈凉眨了眨眼,不明就里地反问说道:那需要俺做什么?这是神祇争斗之事,左右你也插不上手。
今次我特地亲身前来,只为了提醒你一声。
克苏鲁神系那帮家伙素来生冷不忌,屠戮凡人什么的好似家常便饭,你得有个准备。
闻听此言,陈凉惊骇不已,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说,神祇竟然会屠戮凡人,下意识地说道:什么?竟有此等事?只有林旭和陈凉对视无言,大殿中的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黄鼠狼专咬病鸭子。
起先还觉得自己的前途曙光乍现,形势一片大好的陈凉,仔细听罢了林旭的当前情势介绍,登时如寒冬腊月天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本来留存的那点喜悦之情早就不翼而飞了,残留下来的唯有一丝苦涩难言的滋味。
对视沉默了许久,心情糟糕透顶的陈凉有气无力地摆手说道:林大哥,要是没旁的事,那俺就先去睡觉了。
见状,林旭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沮丧的陈凉,只得不着边际地说道:陈兄弟也不必太过忧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无路可走,披荆斩棘也能开一条路出来。
陈兄弟,你本是山中猎户,而今也成了大汉皇帝,我当年不过是小小的山神,今日被尊为‘南岳霍山昭圣司天王’。
这不是谁好心赐予的,而是你我发奋图强,一朝一夕拼搏得来,只为敌人势大就拱手相让,这样的结局你会甘心吗?所谓秦失鹿,天下共逐之。
在无数的草莽英雄和乱世枭雄包围之下,毅然决然杀出了一条通向至高王座的血路,无论陈凉是何等卑微的出身,经历了这个恍如地狱熔炉般的锻炼过程也足以把一块废铁锤炼成百炼精钢。
短暂的失声过后,陈凉的情绪恢复了平静,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俺明白了,除了干等消息之外,俺还能做啥?一听这话,林旭的笑容中忽然透出了几分诡秘,慢悠悠地说道:在这片大地上彻底拔除十字教的势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所有信奉异教神祇的胡人清理干净。
这就是你对我,以及其他华夏神祇的最大支持。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已决定了千百万人的生死存亡,在心底油然生出了一丝寒意的同时,陈凉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下来,说道:嗯,那这件事就包在俺身上。
古有明训:慈不掌兵。
凡是在战场上能取胜的军事统帅,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心理素质,学不会把下属死伤和杀敌多寡当成数字游戏看待,那就永远也别指望能成为合格的将领。
陈凉也是从枪林箭雨中拼杀出来的实践派,什么时候该仁慈,什么时候该冷血,他自然心中有数。
对于陈凉此刻表现出的坚定立场,林旭非常满意,当即他投桃报李地说道:我会遵照从前的约定,大力推动神人分离之策。
西方有句谚语,叫作主的归于主,皇帝的归于皇帝。
我相信这也是人道和天道期望看到的最终结果,你与我皆是这棋盘上的棋子,虽然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比其他棋子重要一些,其实照样还是身不由己呀!清凉的晚风吹过天柱峰之巅,随着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天地之间仿佛成了由黑暗统治的世界,唯有山脚下的山神庙依然透出点点灯火。
林兄,在下来引荐,这位便是某的堂兄敖皓。
敖平笑嘻嘻地向林旭介绍着这位神秘来客,与祂同来的这位很有枭雄潜质的龙族子弟敖皓,此时态度谦恭有礼地向林旭一欠身,祂抱拳说道:久仰林兄大名,初次相见,敖某这厢有礼了。
审视地上下打量这位预备干挺自家老爹,然后争上位的龙太子敖皓,林旭颔首说道:哦,足下太客气了,这里没有闲杂人等也不必兜圈子,咱们直奔正题如何?东海老龙王意欲何为,林某没兴趣知道,若是足下欲得林某助力,那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想必敖兄已经把我的意思跟你讲过了,未知足下是否已经考虑清楚?这位由真龙所化,外貌看上去剑眉星目容貌俊朗,气度雍容的年轻男子露出了一个极富亲和力的和煦笑容,祂接口说道:抵御外辱乃我辈义不容辞之责,纵为此有所牺牲亦不可免。
林兄的难处,在下皆已知晓,不才愿尽绵薄之力相助林兄成就一番大业。
出于自身曾经的职业习惯,林旭向来很钦佩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带磕巴的主。
想要骗别人容易的,连自己也一块骗了,从而臻至自欺欺人的无上境界,发自内心地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坏事,其实都是为了实现爱与正义的终极目标,实在是常人高不可攀的标准哪!闻听此言,林旭赞赏地瞥了敖皓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此说来,那你我也不必多言,不妨签了这份誓书,从此白纸黑字永无争议。
第二百八十七章 应变诸如篡权夺位之类有益身心健康的极限运动,委实不是等闲之辈可以挑战的高难度项目,手狠心黑只是基本素质,六亲不认才算勉强及格。
这位貌似敦厚的敖皓既是有心人,当然也不会在乎用尚未到手的利益来交换现阶段意义重大的一份助力。
说起龙宫中那些虾兵蟹将,活着的时候也只是炮灰角色,死不死又跟祂龙太子有毛关系?敖皓面带笑容接过了林旭的誓书,逐字逐句仔细看罢,方才颔首说道:林兄此议甚善,在下求之不得。
四海龙族自成一体,外部势力很难插手其中,上至天庭,下至阴曹都管不到祂们的闲事,据说之所以如此故步自封,乃是沿袭自上古时期龙族享有的特权。
林旭不敢奢望换了个东海龙王,家大业大的龙族就会对华夏神祇的公共事务一下子变得热心起来,他是抱着此事成固可喜,败也算不得损失的无聊心思,大不了当作跟敖平一道搅浑水罢了。
对于眼前的乱臣贼子勾当乐见其成的林旭,点火焚化誓书之后,他面带微笑说道:若是令尊不幸抱恙,又或是不幸身故,在下都会一力促成联盟成员对尊驾的认可。
呵呵呵呵,那在下便要多谢林天王的成全了。
不惜与外人密谋策划也要推翻自己的亲生老爹,甭管内情和动机如何,这般狠角色也不可能是个窝囊废,提前卖个空头人情对林旭来说是惠而不费之举呀!虽说这件事传扬出去很不光明正大,既然当事者敖皓犹自侃侃而谈面不改色,林旭身为局外人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坦白地讲,他对四海龙族表现出的消极态度很不满意。
要不是考虑到大敌当前,克苏鲁神系的行踪诡秘,时常搞得林旭急吼吼地四处救火,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跟龙族理论一番,按他的性子一早就打上门去兴师问罪了,不要说只是落井下石,林旭丝毫心理压力都没有。
呵呵呵呵,不劳远送,请留步。
在山神庙门口与敖皓拱手道别,林旭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敖平,开口说道:敖兄,东瀛那边还没线索?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敖平这当口哪有心思探讨东瀛的事情,随口敷衍说道:啊!龙兄和章水君正不错眼珠地盯着那边,那天照始终未曾现身,谁也没辙啊!闻声,林旭想了想,说道:不着急,拖延时间对咱们有利,陈凉扫平十字军尚需时日,克苏鲁神系暂且按兵不动反而是个好消息。
我只怕祂们是在故意制造假相麻痹咱们,那样可就……一谈起预感这路货,在通常情况下,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要说最经典的例证,恐怕莫过于地球上的球王贝利,那是三十年如一日的乌鸦嘴,他夸了谁,谁就准定倒霉,可谓是到了出神入化的无上境界。
当林旭心中隐约浮现了不祥预感之际,果然很快就应验了,老冤家克苏鲁神系方面有所异动。
一望无垠的蔚蓝色海水波澜不惊,水面倒映着一座座孤峰傲立的苍翠海岛,宛若传说中的海外仙山一般。
这片位于东瀛列岛东南部的岛礁景色虽佳,对于人类来说却毫无用处,由于缺乏淡水,岛上没有固定居民。
只有途经这片海域的渔船偶尔登岸采挖紫苏之类的野菜,用来调剂航行中过于单调的饮食结构。
这是锚定地域,传送门之日,我方大军即可全面推进。
这样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听在天照耳中,使得祂满心不是滋味,天照姣好的面容浮现一丝阴霾,说道:奈亚鲁法特,别忘记约定,这些岛屿是属于我们东瀛神系的,现在不过是借给你们用一用。
这一次以黑法老形象登场,奈亚鲁法特闻声一笑,说道:请你放心,比起西边富饶的大陆,这片贫瘠的岛屿微不足道,留给你们也没关系的。
虽然自己的地盘遭到贬低令人觉得不快,天照晓得克苏鲁神系的厉害,此刻祂也唯有隐忍下来,说道:哼,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平心而论,克苏鲁神系的行动非常隐秘,行事也足够谨慎,完全符合打枪地不要,悄悄地进村的标准。
然而,祂们这一遭好死不死,刚好撞在了枪口上,只能自家哀叹时运不济了。
在前不久,为了追查神出鬼没的克苏鲁神系,华夏地祇集体商议后,特地委派了龙石耳跟章渝两位地祇常驻东瀛列岛,负责监视东瀛神祇的活动情况,祂们肩负唯一使命是通过详尽细致的调查,综合分析出天照的下一步行动计划,继而弄清楚克苏鲁神系的企图何在。
这一招歪打正着,当天照调遣人马为克苏鲁神系侵入这一方天地提供便利之时,行踪便再也无法保持隐匿,祂们的密谋曝光了。
尾随着天照召集来的天津神,龙石耳远远望着在岛屿上忙碌的景象,祂的面色透出了几分铁青,当即返身跟六神无主嘴唇哆嗦的章渝说道:章兄,你火速折返霍山告知林兄此事。
这些异族神祇图谋甚大,请他尽快召集盟友前来,不可拖延时日!闻听此言,章渝回过神来,这家伙胆小如鼠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低声说道:那我走了,龙兄你怎么办?苦笑着摇了摇头,龙石耳回答说道:放心,我自有脱身之策。
老好人龙石耳心肠不错,祂急吼吼催促章渝跑回本土给林旭送信,祂自己却要留在这边,其实原因很简单,祂们俩行事再小心也免不了被察觉。
意识到附近存在着窥探的耳目,克苏鲁神系的成员们便不动声色地布下一张天罗地网,瞧着祂们拉出的这副架势,那分明打算将两位华夏地祇一网成擒。
洪泽水君章渝手底下的那两把刷子,在华夏地祇当中人尽皆知不中用,压根上不得台面,不过作为水君,章渝的水遁速度还是达标的。
龙石耳虽也不擅争斗,祂多少还能扛一下,好歹比章渝这种送菜上门的货强多了。
明知如此,留下章渝在此纯属是买一送一的赔钱买卖,不如突出去一个算一个,终归是赚了。
摇身一变,幻化出兵刃铠甲主动迎上前去,龙石耳大喝道:尔等鼠辈,胆敢屡犯我华夏疆域,今日龙某必与尔等分个高下!轰——从背后传来的一声霹雳巨响震撼天地,正驾起水遁从海中向西窜逃章渝也忍不住转头张望。
这时候,只见一根血红色光柱由岛屿上空缓缓升腾,顶天立地的一根光柱堪称壮丽辉煌的绝景。
此情此景落在章渝眼里,却也只能叫祂惊惧不已,自知无能为力的章渝此刻唯有死命地催动遁光朝西奔去。
噗通一声落在天柱峰山神庙门口,面无人色的章渝一把推开了前来迎宾的内务府大总管米龙,脚步踉跄着往里面狂奔。
不是章渝不想直接驾遁光进去山神庙,快点见到林旭,山神庙这片建筑群自身附带的禁制是很强力的,外人直接用遁术无法进入,若不想撞得满头包,最好学会客气点走正门。
一路小跑来到林旭惯常喝茶的庭院,章渝隔着老远一段路便已如丧考妣般哀叫了起来,说道:林天王,大事不妙啊!正在修剪花木的林旭闻声止住动作,他转身看着面无血色的章渝,说道:东瀛能出什么大事……不会是克苏鲁那帮杂碎来了吧!涕泪横流的章渝这当口好似见了亲人,祂拉着林旭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道:正是,章某亲眼见祂们出来了,龙兄为了让我出来报信留下断后,如今恐已遭了毒手……没料到自己会在不经意间一语成谶,林旭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中愤恨地暗道:尼玛!贼老天,老子念叨好事的时候,为啥没见你应验得这么干脆?事已至此,再要自怨自艾也属无益,强自振奋一下精神,林旭转念间又一想,马上吩咐跟着章渝后脚而来的米龙说道:快,速速点起烽火!原本设计用途狭窄的封神台被好学不倦的林旭开发出了新功能,这个特异现象最初是前往衡山上任的儿子林离发现的,他在衡山发觉自家老爹每次点燃祭天的燔柴,闪耀的火光和烟柱远在数千里之外都能瞧见投影。
这件事情林离本是当作一桩奇闻轶事讲的,林旭却从中发现了闪光点。
在这个通讯手段落伍的时代,即使有神术协助,想要大范围即时传讯同样很困难的,尤其是在紧急情况下,耽搁一分一秒都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尽管早前时候林旭开发了互联网技术,并且部分开放民用,不过这玩意功能实在太逆天了,胆大如林旭也吃不准全面放开功能限制的话,天道和人道到底会作何感想。
如果说互联网通讯仅限于神祇使用,引入这门技术后果也难以预料,天道可是很喜欢防微杜渐的,这方面林旭可是摸不准天道的脉门。
何况,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凡是拔苗助长的计划,最终结局似乎都很不妙,所以这种最便捷的通讯手段只能被束之高阁。
经过林旭数次试验,确定烽火通讯效果可靠,随后他向盟友们推介了这个最新的通告方法。
林旭与一众地祇约定,参与会盟的成员,无论身在何方,只要望见了霍山方向有三道烟柱同时升起,那就是红色警戒级别的集合令,务必放下手头的事务以最快速度点齐人马杀过来点卯。
眼看着霍山方向三道烽火冲天而起,最先抵达天柱峰的班玛劈头盖脸地问道:林兄,何事如此急迫?闻声,林旭也没办法一两句话说清楚,他示意班玛先进去大殿,说道:唉,班兄请进,且等大家到齐了再说。
散布在中原各地的地祇们很容易看到烽火形成的投影,多半时间都窝在水府中的龙君们不见天日,那就只好辛苦敖平透过龙族的内部渠道通知下去。
干完了自己份内之事,大江龙君敖平来得很快,祂同样表现得急不可耐,等不及坐在椅子上,敖平便拉扯着林旭的袖子追问起来,说道:快,说说出什么事?见状,林旭也没隐瞒实情,低声说道:克苏鲁神系现身东瀛,龙兄与祂们交手,勉强让章水君突围出来报信。
一听这话,敖平气得吹胡子瞪眼,恨恨地拍着桌案,大叫道:那还等什么,点起人马杀过去不就是了?闻声,林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也得等大家到齐了再说,若是咱们三五成群地过去,那不是平白地送上门找不自在吗?听了这话,敖平张口结舌地愣了一下,跟着祂明白了林旭的意思,克苏鲁神系这次肯定来者不善,再用添油战术等于送死,为今之计,只能是凑齐重兵集团压过去,这样才有几分胜算。
等到敖平想通了这一节,随即祂垂头丧气地说道:唉,晦气!老子还得在这等着,尚不知龙兄祂能否坚持到那时……第二百八十八章 神游计时的滴漏滴答作响,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陆续收到烽火告急消息的地祇们,这时候也差不多到齐了。
见状,身为盟主的敖平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刻意作出一副意气风发地模样,悬浮在半空中说道:诸君,克苏鲁神系那些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图谋对华夏不利,诸位以为该当如何处置?平素一贯软骨头的章渝这回是很难得地硬气起来,第一个带头响应说道:龙兄还陷在东瀛,焉能置之不理?抱着趁热带铁的心思,林旭也帮腔说道:章水君说得极是,大难当前,我辈唯有团结一心才能渡过难关,断不可弃龙兄于敌手!在这一方天地,克苏鲁神系可谓臭名昭著,地祇们几乎每个都有亲朋故旧死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之中。
即使有个别地祇胆怯畏敌,瞧着眼下这一派群情激奋的架势也不敢说出来,出兵迎敌的动议迅速得到了全票通过。
与林旭交换一下眼色,敖平振臂高呼说道:既然诸君赞同,本盟主宣布,即日挥师讨伐异族神祇。
凡奋勇争先者,必重赏之,怯懦畏敌者,必严惩之。
出发!天道对不属于自身体系的神祇有着本能的排斥反应,只要发现了入侵者就会自动驱逐,驱逐不成就强行灭杀,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当然了,仅凭天道自行其是,其缺点也不小,最大的毛病是时效性太差。
平均每一次常规清扫要间隔一年半左右,全面查杀则是以百年时间为单位计算。
简而言之,除了清理异物的间隔时间在人类看来长了点,天道还是挺负责任的。
正如人体会随时消灭外来侵入的微生物和自身报废的细胞,以及出现癌变的自身组织,天道对付外来异物的时候也从不手软。
关键是天道全无灵智可言,最多算是有一点懵懂本能的防御体系,如果用点心还是能找到漏洞以资利用。
损失了大树桩子奥陀这个得力内应之后,克苏鲁神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祂们转而借助于东瀛神系的天照之手,透过祂的掩护在这个世界内部构筑传送门,从而规避天道对外来者的打击。
不用多说,传送门竣工之时,克苏鲁神系的大军便会如洪水开闸般倾泻而下势不可当。
届时,无论这场战争的胜负结果如何,这一方天地的生灵都难免一场浩劫洗礼。
海天共一色,点点白云倒映在这片蓝天碧海之间,娟秀若画卷的景致可称天上人间。
只可惜,如斯美景,观众们却无心赏析,祂们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关注。
又是你呀!大尤,你这家伙的确很顽固啊!死了转世还要再来,你是铁了心要跟华夏神系走到底吗?别忘了,就算火焰君王接纳你,祂们也始终跟你也不是同路人。
在气势汹汹杀奔而来的华夏神祇之中,一眼便瞧见了林旭的身影,那位远看像黑人,近看像白人的奈亚鲁法特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说出了一段令林旭心惊肉跳的话语。
奈亚鲁法特到底是不是在危言耸听,林旭心中无数,但他第一眼看到这个长相抽象得让人止不住胃部痉挛的家伙,脑袋便犹如被一柄巨斧劈下。
没错,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也许是来自于那位陨落的前任霍山神所留存记忆?抑或是林旭自己的记忆?这时,视线扫过被黑色绳索牢牢捆缚于礁岩之上,生死不明的龙石耳,林旭冷冷地说道:我不懂你说什么,但再不放开祂,今日你就死定了。
识相的话,立即滚出这一方天地,否则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姿态堪称优雅典范的奈亚鲁法特,此刻像个喜欢无病呻吟的文艺青年似的,祂上下打量着林旭,操着怪异的腔调叹息说道:真可悲呀!丧家之犬一样的家伙,只为得到栖身之所,从流浪的野狗变成忠诚的家犬了吗?闻听如此冷嘲热讽的口吻,哪怕林旭不晓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再也按捺不住火气。
没什么心思继续跟当面之敌虚与委蛇,林旭拔剑出鞘,语气隐含怒意地喝道:少废话,看来只有用剑才能让你闭上嘴了,受死吧!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边林旭出手的威胁性动作,恰如在火药库里丢下一个烟头,毫无意外地生出了可怕的连锁反应。
霎时间,以传送门所在的这片火山岛屿为中心,外扩到数百里范围内的海域,早已蓄势待发的华夏神祇和克苏鲁神系展开了殊死搏杀。
劲爆轰鸣与闪光此起彼伏,紧接着爆炸声也相伴而来,直如沉雷般的低沉轰鸣挟带着五彩火焰直冲霄汉。
千万别看地祇们平日里示人的常规形态衣冠楚楚,那不仅是为了满足人类信徒的心理需求,大多数华夏神祇无论出身是神裔、神民、妖魔,终极形态都是人形,这是约定俗成的一种规范,这种审美取向的来源已经古老到无从考据。
若是转头再看一眼克苏鲁神系的成员们,那当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什么造型都有了。
本身就没有固定形态的特异神祇姑且不论,光是外形近似于冰冷滑腻软体动物的,像是章鱼和乌贼近亲的便已不在少数。
此时此刻,面临着与华夏神祇的激烈战事,亟待动员起最强战力,克苏鲁众神纷纷现出了各自的真身迎战。
说不得,这一幕怪兽横行的惊悚场景堪比传说中的群魔乱舞,又似是沉沦于无法醒转的噩梦之中。
长!法相天地!照例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是孟蜀,三百年前就曾在这些长相诡异的家伙手里吃过大亏。
汲取了过往的经验教训,祂罕有地放弃了现出原形吞噬的惯用战术,选择在第一时间把神祇金身增大了十数倍。
紧随其后,孟蜀向空挥霍着一柄门板似的雪亮大砍刀,直扑对面的克苏鲁一众神祇。
不甘落于人后者为数众多,瞧见孟蜀奋勇当先,其他的华夏神祇也不可能悠闲地在旁边看戏,立即施展出各自拿手的神通术法,与迎面而来的克苏鲁众神战在了一处。
着,看某的无量神风!许元帅,待某来助你一臂之力,天鸦火禽出来!咄!九龙取水!一时间,五光十色的术法与造型各异的法宝、法器漫天横飞,攻击威势之盛,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即使赶不上传说中焚山煮海那个等级的神话战斗,大抵也相去不远了。
华夏神祇们总体实力占优,察觉到异物侵入的天道也开始给予相应的增幅照顾,奈何祂们是在自家地头开打,行动起来难免蹑手蹑脚,唯恐一不小心弄碎了自家的坛坛罐罐。
双方交战的东瀛列岛距离中原不近,但这段海路对海啸波浪来说,充其量是个把时辰就到的路程。
一面跟克苏鲁神系的神祇交手,华夏地祇同时还得仔细留意着平息战斗余波,防止次生灾害威胁到中原,如此一来,地祇们举手投足之间仿如都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束缚行动,这种戴着镣铐起舞的滋味就甭提多难受了。
若不是在天地之内作战,天道加持了相当强力的正面增益状态给予地祇们,仅是这手足无措的混乱也足够地祇之中那些不擅争斗的成员死上好几回。
诸君杀敌为要,切莫投鼠忌器。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哪!当下情势风色不妙,自然不乏明眼人洞悉危机,敖平向四方传音提点华夏地祇们,祂还有余力统辖调度人手。
从开始就顶在最前头,与奈亚鲁法特厮杀的林旭,这时已是连一丝分神的余暇都找不出来了。
来源成份驳杂多元的克苏鲁神系内部,身具绝大神通者不在少数,虽说祂们的出身多半是残兵败将和投机分子,神通法力却也不容小觑。
奈亚鲁法特在数量如此之多的神魔队伍里,仍然不失为拔尖的那一小撮精英。
单以个人战力而论,祂未见得有多强悍,可是架不住奈亚鲁法特诡计多端善于揣摩人心,与之对敌稍不留神就上了祂的恶当。
交手短短数十息时间,林旭便已遭遇了多次险情,要不是他行事谨慎,一不留神栽在这个外貌神似迈克尔杰克逊的黑白怪人手里,只怕都不敢说自己冤枉。
大尤,回来吧!你始终还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为什么要替华夏神系卖命呢?奈亚鲁法特的声音传到林旭耳中,像是被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盘在身上,他厌恶地冷哼一声,说道:闭嘴,告诉你,老子不是什么大尤。
面上浮现奇诡的笑容,奈亚鲁法特像是听到了特别有趣的笑话,祂表情夸张地比划说道:噢,这样可不好,看来是你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情啊!没关系的,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日——一阵撕裂空气的锐利哨音响彻方圆百里,纤细若发丝的一道白线从奈亚鲁法特的眼中猛然射出,瞬间透过林旭周身外放的罡气和法阵符文,径直刺入了他的印堂直趋神识海。
当即,林旭只觉眼前一黑,来不及作出其他反应,神智就陷于浑沌状态了。
等到林旭悠悠然醒转过来,不远处一个身高过丈,牛头人身,左手拿红葫芦,右手执一条赭鞭的牛头人笑眯眯地说道:噢,你说要加入我们,这是在说笑吧!半梦半醒的林旭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身不由己地开了口,一个粗豪得听上去完全不像他的大嗓门说道:火焰君王,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闻声,牛头人露出了费解和好笑的复杂表情,摇头说道:唔,凡事总得有个理由吧?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林旭生出了一股无力感,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形同牵线木偶随着剧本起舞。
很快,那个声音再度从林旭的口中传出,说道:我漂泊了很久,不想再继续流浪下去。
闻听此言,对面那名魁梧得像一堵墙的牛头人哈哈大笑起来,走上前来拍了拍林旭的肩膀,说道:嗯,这个理由听上去很有趣,那好,你就加入我们烈山氏部族吧!今后有人问起你的来历……那就跟他们说是你烈山氏族裔就行了,反正你本来跟我族长得也挺像的。
好,那从今往后我就是烈山氏的大尤了?从自己嘴里发出与己无关的声音,感觉麻木的林旭差不多快习惯了,犹如旁观者一样冷眼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变故。
这时,那名牛头人豪迈地大笑说道:对,不管谁问起,你都是我烈山氏的一份子。
突然,林旭发觉自己的视角矮下去半截,随即嘴唇动了起来,依然是那个刚硬的声音说道:是,某大尤对天盟誓,生生世世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对面的牛头人弯下腰拉起了下跪的林旭,说道:哎,何必赌咒发誓,某信得过你。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愿林旭被迫代入第一人称视角的画面到了此刻,不知为何忽然停顿下来,跟着他眼前的影像开始快速闪动,仿如开动快进按键的播放器,一口气跳过了悠长的岁月。
一幅幅疾速飞掠而过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最终当时间的快进步伐停止之际,一尊体量宏伟有如山岳,周身金光闪耀令人不敢直视的巨人在林旭的面前盘膝而坐。
这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悠然说道:大尤,你当真要许下誓愿吗?生生世世无法解脱,值得吗?到了这当口,摸不清头脑的林旭照样是满脑子的糨糊。
不料,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出自于他的口中,绝无半点动摇迟疑地说道:值得,虽百死不悔!洪荒毁灭,烈山氏族裔流离失所,某不能袖手旁观。
闻声,面前的大金人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赞许,说道:大善,你意如此,吾愿为作见证!得到了大金人的认同,林旭听到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了铿锵有力的一段话语,说道:某大尤,愿分裂神魂散布于无量世界,誓愿救赎烈山氏后裔,非逾三千世界不得超脱……稍稍停顿之后,图像逐渐失真,林旭旋即从这种身不由己的被动状态下挣脱出来。
旋即,恢复了自主意识的他明白了是谁在搞鬼,当然非那位作风诡谲的奈亚鲁法特莫属。
已然被激怒了的林旭双眼血红,他盯着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奈亚鲁法特,怒骂道:混账,竟敢暗算我……呵呵呵呵,大尤,你终于记起来了吗?一脑门子官司的林旭此刻哪有心情跟奈亚鲁法特磨牙浪费时间,他直截了当地一摆手,呵斥说道:别叫我大尤,就算大尤是我,我也不是大尤!适才的那一段记忆片段不似作伪,至少林旭的直觉告诉他,奈亚鲁法特还没本事把一篇谎话编得这般天衣无缝,多数内容是可信的。
既然这样,那么事情就大条了。
要知道,哪怕是神祇极其庞大的神魂,拆解成无数份进入六道轮回之后,任何一个单独个体都无法再称作是原装,只有全部个体加起来才能作数,即使记忆完整无缺,的确是不知多少世代之前的大尤,那也不能说大尤就是林旭。
面对着暴跳如雷的林旭,奈亚鲁法特试探着说道:老朋友,打个商量,咱们合理分割这个世界,怎么样?闻听此言,林旭的神情全无变化,口气依然冰冷地说道:没得商量,除非我们这些地祇都死绝了,这一方天地只能属于华夏神系。
一听林旭的回答,奈亚鲁法特显得很委屈,祂忸怩作态地说道:噢,我本不愿意跟老朋友动手的,你为什么要逼我,真叫我为难哪!眼瞧着对面的奈亚鲁法特在自己面前展现矫揉造作的拙劣演技,说不得,林旭只觉一阵恶心。
刚刚汲取了某个倒霉前世之身的部分记忆,此刻的他不会不知道,这位善于操弄心灵的老朋友是何许人也。
如果要谈起奈亚鲁法特声名狼藉的程度,即使搁在克苏鲁神系内部那也是顶风臭十里的狠角色,口碑之恶劣可谓鬼憎神厌。
简而言之,无论从祂的嘴里说出什么话来,最好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信了祂是要倒八辈子霉的。
林旭冷哼一声,挥剑指向奈亚鲁法特说道:何必多言,手底下见真章吧!话音未落,林旭压根等不及对方作出回答,撤步向前纵身一跃,七星剑迎风一抖,幻化出了万千晶莹胜雪的绚烂剑花,仿如一树绽放的洁白梨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清丽中透出了森寒凌厉的杀机。
你走开,大尤让我来对付。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一声大喝过后,一尊黑铁塔似的大块头挡在了林旭跟奈亚鲁法特中间,祂毫无悬念地拦阻住林旭进攻的步伐。
通过刚才的一系列交涉表现,克苏鲁神系内部人士不看好奈亚鲁法特的嘴皮子功夫能摆平林旭,祂们转而打算以武力手段了结双方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见此情景,林旭不怒反喜,不必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奈亚鲁法特玩什么心理战游戏,真刀真枪地较量输赢,难道不值得高兴一下吗?这时,林旭瞄了一眼正转身离去的奈亚鲁法特,而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对手身上,大喝道:来得好,接我一招!咚——沉闷的撞击声充满了力量感,对面这个浑身肌肉坟起,肌肤满是金属质感,酷似一尊怒目金刚的大块头,绝非徒有其表的样子货。
当林旭试探性着挥拳以罡风进击,这家伙也抡起了拳头还以颜色,双方初次碰撞产生的空气激波,瞬间扫荡了方圆数里,其威势丝毫不逊于一颗小型核弹引爆的声光效果。
浅尝即止的林旭察觉到这个新来的对手实力强悍,即使他对自己的身手很自负,要跟这样的强者采取埋身近战方式,这种想法也太危险了。
既然难以在肉搏战中占到便宜,林旭立即撤步与这个大块头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对这位大块头的克苏鲁神祇,林旭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怨他孤陋寡闻,克苏鲁神系内部的组织结构委实是乱了些,外人很难搞清楚真实情况。
从最开始创建阶段算起,克苏鲁神系始终不存在诸如什么宗旨和纲领之类的玩意,当然更谈不到核心领导者,除却臭味相投的成份之外,单纯是一个失意者大联盟的性质。
可想而知,在此前提下,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新成员加入克苏鲁神系,同样的,随时随地也可能会有失意者退出这个松散的联盟组织。
那些新来加入者多半是由于所属的旧神系消亡,祂们丧失了信仰来源,不得已另觅栖身之所。
那些离开者则也许是找到了更合意的归宿,再不然就是干脆陨落,抑或是陷入沉眠了。
闪身退出一段安全距离,林旭屏息凝神,右手的长剑背负,他的左手则不住结成印契,口中念道:巽风动,呼雷召来!咄!嗞嗞嗞嗞……随着林旭念诵的咒文即时奏效,但见他的左手探出,在七星剑的剑身上作势一抹。
随即,这柄长剑两侧的剑锋发生变化,浮现起了一圈淡淡的白色电光。
若是单从外表粗略来看,激荡在剑锋处的白色电芒很像是高速运转中的油锯,充满了一股凶悍残暴的味道。
在炽烈如火舌吞吐的电光边缘位置,不住跃动的电流忽明忽暗变化,似乎在以此彰显自身的存在意义,又好似一条毒蛇吐信,透出难以言表的妖异慑人之感。
此情此景,旁人一望即知,林旭手里的家伙不是好惹的,这要挨上一下,不死也得脱层皮吧!林旭光POSS就摆了这么半天,对面那个克苏鲁神祇块头虽大,一点也不缺心眼。
祂才不跟林旭搞决斗式的刀来剑往,趁着林旭这边还没鼓捣完事,祂陡然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嗷——这一声本应无形的吼声威能太强,以至于当场便化作了有形的气浪,恰如一堵墙壁硬生生拍在林旭身上,把他从百米高空砸进了下面蔚蓝色的海水之中。
噗通——哗啦啦……从遇袭到落入到海水中的一刹那间,林旭本能地弓起了身躯,绷紧犹如一根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
如此夸张的应激反应不是对手声波攻击造成的伤害,而是林旭隐然感到一股由背后袭来的恶寒气息,正是直觉提示才促使他作出如此举动。
这种反应速度可以比作孤身行走在暗夜中的旅人,尽管用肉眼无从感知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异物,身体却已能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临近,不知不觉间汗毛倒竖。
呜呜呜……这时候,在幽深漆黑的冰冷深海中,一团流动的灰色胶质液体正在高速向海面升起。
在这团胶状物的表面上,覆盖着的一层圆粒状物体,外面看上去更像是一大勺腐败的鱼子酱。
然而,当观察者拉近距离仔细去看时才会进一步发现,那些所谓的圆形颗粒是一颗颗表情恐怖扭曲的人类头颅,来的这位正是在克苏鲁神系中凶名昭彰的魔怪海德拉。
神祇获取信仰的力量分为两大类,其一是因信而生,其二是因恐惧而生。
正常神祇走的多是第一条路线,祂们犹如农夫般兢兢业业地耕耘着自己的土地,精心培植着作物生长,期待着那份丰收在即的喜悦。
第二种在神道内部也被视为离经叛道,奉行此类策略的神祇统称为邪神,特立独行的祂们甚至不需要固定的信徒,只要能够制造出足够大的恐惧源泉就能获得祂们想要的愿力。
对于智慧生命而言,越是身处在极端恐惧、绝望等等负面情绪占据心灵的情况下,他们所产生出的愿力也就越强烈。
世间最大的恐怖莫过于灭世浩劫,当一方天地行将覆亡之际,不单是智慧生物,所有一切生命都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恐惧感,这正是邪神们收割所希望得到的资源。
当然,灭世是一整套程序,单纯以暴力毁灭一个世界,收割效果并不理想,邪神们很早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粗放收割策略。
正确的行动方案应该是首先放出风声造势,宣告一场重大危机正在迫近,其后再一点点地透露更为详细具体的小道消息,持续在这个世界中制造出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怖氛围。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临近那个特定日子,智慧生物内心的恐惧随之发酵膨胀起来,等到了这个时候再开始动手灭世,邪神们得到的愿力数量,差不多是前面那种简单粗放经营的三倍以上,无疑称得上事半功倍。
克苏鲁神系这次盯上了林旭所在的世界,其实祂们早就谋划了上千年之久,收割计划的步骤也变更调整了无数次。
三百年前那一次的进攻铩羽而归,一方面确实是遭受了空前顽强的抵抗力度,克苏鲁邪神不得不暂时退却,另外一方面祂们也不无蓄意营造恐怖气氛的意思。
如今,到了三百年后的今时今日,尽管依然没能动员起整个神系最强的力量,但以绝对力量对比来看,祂们的赢面仍然很高,唯一值得顾虑的问题是天道不要有太激烈的反应。
魔怪海德拉的隐蔽迫近,对于警惕性提高到临界点的林旭算不得什么秘密,他外放的神识清晰勾勒出了这头庞然大物的轮廓。
事情到了这一步,要是林旭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那他就不如赶紧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算了。
第二百九十章 魔怪恶心的怪物,去死吧!轻轻一振臂膀,周围的海水被排开,林旭厌恶地发出了一声怒吼,跟着左手一抖,无数闪烁着银光的癸水神雷顺势飞向深海,接连爆裂开来,在水中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这时,林旭非但没趁势进攻,反而调头向水面快速移动,看样子是打算浮出海面。
避水作为神祇的基本神通之一,深海水域不会妨碍到林旭的行动自由,但是在水下作战让他觉得别扭,当然要先离开这个更适宜对手作战的环境。
哞——由海水深处,一声低沉悠长的嚎叫声传来,紧随其后是数不清的,散发着绿色荧光的大小气泡。
这些泡泡貌似人畜无害,不过林旭哪敢轻忽大意,阴沟里翻船的故事他听过无数,再要托大留给后人血的教训,那就不是一般脑残了,在没有停顿移动的同时,林旭掐诀施展禁法,阻止这些泡泡近身。
克苏鲁神系的这帮家伙,可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可以说无一善类。
邪神们穷凶极恶是一码事,因此而小瞧祂们的神通战力那就是自个找死了。
在克苏鲁神系的小圈子里,人品稍微好一点的是那种无限制暴力狂,三句话不合就开打的主,品行稍微再差一点的是虐待狂,蹂躏摧残敌人能让祂们感到身心愉悦,甚至达到如高潮般的无上快感,更为极端一些的家伙,干脆可以称为是喜怒无常颠三倒四,祂们是比精神病人还难以捉摸的无秩序者,当面笑吟吟,反手捅刀子都只能算是小儿科。
假如说前面这些邪神多少还是人类能够理解的,那些真正具有百折不挠的毁灭精神,以歼灭世间万物为己任的超级灭世狂,已经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给祂们定性了,这帮家伙与人类的思维全然不搭界。
呱呱呱呱……啊!糟了,是声东击西!调整路线的林旭避开了那些气泡,上升到了靠近海面的浅水区域,隐约能看到从水面上方投射下来的一缕阳光,幽蓝色海水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了一种如极品翡翠般妖娆的浅嫩绿色。
恰在此时,随着一阵如蛙鸣般的怪响迫近,林旭猛然察觉到了自己失算,禁不住抱怨大意。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再说什么也晚了。
只听得耳边咕咚一声,一大坨胶状物把林旭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甭想动弹。
已然突袭得手,魔怪海德拉那胶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好似在发出无声的大笑。
受困于魔怪的胶质体内,周遭腐蚀性远超过王水的强酸物质,此刻正在疯狂侵蚀林旭的神祇金身,他感觉自己像被小孩含在嘴里的糖块,每时每刻都在消融。
奋力展开防御法阵,勉强在海德拉体内挤出了少许空间容身,林旭充满怨恨地说道:老子……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为了变成怪物的点心啊!神祇金身具备良好的拟态功能,任意一种可以想象出来的外形,神祇们都能加以变化。
诸如孙悟空那上天入地的七十二变什么的,其实说白了大体上也就属于这一类基础神通的衍生。
总之,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
神祇金身的拟态功能无足轻重,关键是使用者需要有足够的驾驭能力。
譬如说,你要变成老虎就要会用一扑二咬三剪尾的招数,要是连四条腿走路都不习惯,搞得前腿绊到后腿,那可就悲催大发了。
仅有徒有其表,发挥不出实际效用的拟态变化,无非是让自己沦为敌人取笑的小丑而已,这也正是神祇们很少用到这一招的原因所在。
挣扎着在敌人肚子里挤出了施展神通所需的那一点空间,林旭即刻摇身一变,他化作了一头成年雄性抹香鲸,紧接着便开始大展神威。
林旭开始奋力摆动着硕大的纺锤形身躯,尝试挣脱魔怪海德拉的束缚。
此时此刻,在林旭牌抹香鲸那力度惊人的不断拉扯挣脱之下,原本包裹在他身上的灰色胶质物被拉扯得不住变形,似乎也正变得越来越稀薄。
察觉到了自己的努力正在起效,林旭张大了嘴巴,由硕大的抹香鲸口中喷出的炽烈红光急速加热了周围的海水。
不多时,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海水便已开了锅,白色水蒸汽的气泡声如鼎沸,不住地由海底向海面上升起,此情此景可称蔚为壮观,疑似沉寂多年的海底火山酝酿着空前的大喷发。
从林旭落水算起,再到海水大开锅,说起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实则只是短短十数息的时间。
既然眼见得下面的海水急速沸腾起来,白色的水花弥散在海面之上,半空中的华夏地祇们岂能不知林旭在下头出了状况。
大江龙君敖平嘬着牙花子,转头与并肩抗敌的章渝说道:章水君,替本尊顶一下,敖某要去接应林兄。
战况已经趋于白热化,战场上的情况混乱不堪,处于本土作战的华夏地祇总体上还算游刃有余,毕竟天道加持这个作弊器还是很好用的,即使凭祂们的实力一对一打单挑不是克苏鲁邪神的对手,再加上数量优势,双方也就扯平了。
闻声,一味专拣软柿子,从背后打闷棍的章渝颔首说道:好,交给我吧!叮嘱了一声章渝,敖平一个猛子从高空中直接扎下海面。
隔着浑浊的海水,祂现出了长达百米真龙之身,双目中射出灿灿金光开始努力寻觅林旭的下落。
面对着环境剧变的海底生态,时不时还要提防躲避从头顶水面和其他方向传导过来的剧烈爆炸和电光等流弹威胁。
正当敖平一筹莫展之际,忽地望见了远处一道海沟下方冒起的白色水蒸汽,影绰绰地看不清楚景物,隐约能感应到林旭的神力存在。
见此情景,敖平登时大喜,传音说道:林兄莫慌,敖某来助你一臂之力。
业已变身为一头抹香鲸的林旭,这当口正与魔怪海德拉玩着一场零距离肉搏的游戏,他不断改变发力方向寻找对手的弱点,试图冲破束缚重获自由。
对敖平来援,林旭无暇分神多说,只是警告了一句,说道:小心点,这家伙贴上就甩不掉了。
若问林旭这家伙有多不好惹,曾经跟他唱过对台戏的敖平自是心里有数,那一团灰色的糨糊既然能困得住林旭,令他难以挣脱出来,那也就是说,这玩意再多困住一个敖平绝对毫无压力。
明知道事实如此简单,精明如敖平又怎么可能无脑到凑上去找不自在呢?随即,祂在一旁冷静观察着这场肉搏战,敖平脑海中灵光一闪,给祂想到了一个破解困局的办法。
举起了左边龙爪攥着的如意宝珠,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之意,敖平暗自狠了狠心,颂唱说道:煌煌宝珠,随我心意,无所不辟,冰封万里!家大业大的四海龙族即使衰败到边缘化的程度,仍能在天庭这样统御万方的强势组织麾下,保持着半独立的姿态。
这种特权当然不可能单纯是来自于别人的恩赐,抑或纯粹是祖先余荫庇佑。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老祖宗再怎么给力,龙族本身也有赢得尊重的实力才行。
那些血统相对单纯的真龙族裔,在祂们成年之后就会由体内神奇地生长出一颗珠子,正式名称唤作如意宝珠。
这颗珠子与大象牙齿和犀牛角一样,只是龙族的祖先们留给后代子孙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
名字很老土的如意宝珠,效能却非同小可,它能透过因果律来实现宿主那些不太离谱的愿望。
关于什么样的愿望才能算是靠谱的,这一点完全取决于宝珠宿主本身的实力。
单从理论层面而论,宝珠实现愿望的能力上不封顶,可以说,越是力量强大的宿主,其所持有的如意宝珠效用也就愈发奥妙神奇不可思议。
对自己的战斗力自信心不足,敖平在短暂的踌躇过后,选择了动用自己最珍贵的如意宝珠来解决帮助林旭脱困的难题。
昂——一声悠长龙吟,近处的海水率先起了微妙的变化,在以敖平为中心点的位置上,一股无法触及的寒流同时朝着四面八方散溢开来。
紧接着,在这股不可思议的寒流所到之处,幽深不可测的海水悉数冰冻凝结为洁白华美的剔透冰晶,很快连海面上的空气也在化作了无数淡蓝色的雪片向下飘落,仅在眨眼间,温度下降到了近乎于绝对零度所产生的奇妙效果。
如此恐怖的低温酷寒,熊熊燃烧的火焰都会冻得熄灭掉,一切物质都被强制以固态存在,当然也包括了本身貌似是一团胶状物的魔怪海德拉。
普通程度的寒冷当然弄不死海德拉,要知道,这家伙是能凭借强横无匹的肉身,在宇宙真空环境中存活下来的强大神性魔怪,尽管脑筋不怎么灵光,怎么说祂也是一个神祇呀!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宇宙空间,虽说达不到绝对零度那么夸张,其实冷得也差不了太多的。
由此可知,寻常的低温对海德拉伤害不大。
不过如意宝珠生出的这份极度深寒是因果律扭曲的最终结果,不是光凭着肉身强悍就能扛下来的。
于是乎,在神话传说中拥有着不死之身的海德拉彻底悲剧了,生生被纨绔子弟敖平冻成了一坨外观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规则冰块。
轰隆隆……卯足浑身气力发出这一击,林旭直接命中了海德拉的神魂所在,一瞬间被命中如此要害,即使是神祇也无法承受。
啊!嘎嘎嘎嘎……发出哀鸣的冰块开始崩解,一旁的林旭则冷冷地看着海德拉的神魂飘散四溢,被封冻起来的庞大身躯裂解成无数碎片,随后他才身化一道流光跃出海面。
呼呼……嘎啦嘎啦……敖平败家子行径造就的局部严寒气候仍未消散,在冰寒刺骨的海面上,敖平粗重的喘息声中,祂左手握着的如意宝珠表面浮现一条条细若游丝的裂纹,最终在祂和林旭的注视之下,如意宝珠迸碎成了一滩沙尘般的粉末,在海风吹佛中飘散而去。
林旭看在眼里,仍不晓得前因后果,他开口问道:敖兄,你的宝珠怎么会……话讲到了一半,林旭隐约猜到答案,随即闭上嘴巴。
不问可知,敖平的宝珠过分透支了效用,结果就是带给它自身毁灭,玩弄因果律比之玩火凶险万倍,引火烧身的这档子事情算不得稀罕。
敖平转回身望着林旭,咧嘴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叹息说道:唉,或许命运早已注定如此,一切随缘吧!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事已经临近了尾声,恢复自由之身的林旭环顾四周,已然看不到克苏鲁神祇的踪影。
先前激烈战斗所造成的破坏痕迹却证明了这场大战绝非幻觉,敌我双方都施展了最强悍的力量妄图置对方于死地,只不过谁都没能达到这个目的而已。
第二百九十一章 自戕见了林旭与敖平安然脱身,洪泽水君章渝赶忙落到了跟前,不遗余力地吹嘘着自己的英勇无畏。
对于章渝的所谓勇气,哪怕厚脸皮如敖平之辈也不屑于评价,直接询问说道:如何?击退那群克苏鲁神祇了吗?啰嗦了一通废话之后,章渝终于切入正题,悻悻地说道:其实不是我们击退的,也许是觉得胜算不大,这帮贼骨头自家脚底抹油开溜了。
没错,克苏鲁神系遭到迎头痛击,实际损失不大,只不过突袭计划曝光,失去了先手的优势,继续硬拼不大明智,选择撤退也不失为一着好棋。
此役,作为核心力量的克苏鲁邪神们除了极少数倒霉蛋都全身而退了,充当祂们打手和狗腿子的那些魔怪就要倒大霉了。
骤然间被百万量级的阴兵鬼卒围攻,而且同时要承受着来自天道的压制力量,华夏地祇方面反而大有增幅。
此消彼长之下,哪怕它们是生命力堪比不死小强的存在,照样经不起这般悲催的消磨,到头来魔怪们只能无奈地化为灰灰去了。
在此次交战中,华夏神祇一方只是略有伤损,好歹没有地祇直接挂掉,战后统计下来,只有龙石耳依然昏迷不醒,通盘计算盈亏,华夏神祇此战算是稍占上风。
这时,林旭也凑近过来,说道:天照跑到哪去了?闻声,章渝摸着自家的两撇猫胡子,细声细气地说道:据闻那厮往北逃窜,而今行踪不明啊!兹事体大!即使只有一条含混不清的线索,林旭也不肯轻易放过,很快下了决心,他起身拍了敖平肩头一下,说道:敖兄,召集人马,不可放过天照。
祸根不除,久后必成大害。
山体呈现标准圆锥形的富士山终年积雪不融,因而被东瀛人视为神异,尊奉为神山顶礼膜拜,富士山也是东瀛人的精神圣地。
然而,那条祸害了东瀛不知多少年头的妖魔八歧大蛇,据说也是住在这座火山里头,只能叫人慨叹东瀛人对于强者无原则的崇拜心理。
追踪着天照行踪而来的一众华夏神祇靠近富士山之时,受到附近过于浓烈活跃的火元素干扰,祂们无法精确追踪天照经行时留存下的些微印痕了。
现如今,地祇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天照肯定往这个方向而来没错,但祂此刻在哪里躲藏,这件事还是个未知数。
不死心的林旭亲往富士山外围踏访了一圈,确定没有发现天照从富士山离开留下的活动痕迹。
这时内心才笃定下来,他冲着盟友们一摆手,说道:来,咱们进山找一找,我不信天照能在山里躲一辈子。
被白色积雪覆盖的富士山外部洁白无瑕,内里却是一片乌漆麻黑的,山体内部随处可见焦黑色的熔岩喷发遗迹。
在富士山中,由于喷发形成的洞穴隧道错综复杂交织成网,比起耗子洞还要难以捉摸,这地方倒是一个很适宜玩捉迷藏的娱乐场所。
哎呀!这鬼地方太热了,亏得某家带了这套行装出来。
一行人马步入好似迷宫般的富士山内部,面对着乱麻一般的洞穴系统,地祇们也是一筹莫展。
走了没多一会,向来养尊处优的敖平便嚷嚷着累死了。
随后,祂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套法器,当场变化出了一座占地不过方圆百步,内里各色家什应有尽有的豪华行宫,热情邀请地祇们进去歇歇脚。
在敖平用来显摆豪奢阔气的这套法器材料当中,包含了避暑珠、避尘珠、避水珠和夜明珠,设计功能同时兼顾到住居所需考虑的方方面面,单以环境舒适程度和器具完备程度而论,绝对远胜于林旭曾经在地球上住过的五星级大酒店。
可想而知,若不是如敖平这样累世豪门纨绔子弟出身,哪怕身家丰厚如神祇之辈,大家也不会无聊到专门预备这么一套行旅专用的享乐型法器,这种享受情调是不错,只可惜太败家呀!在前不久,林旭才欠下了敖平老大一个人情,他此刻虽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瞧在那颗不幸捐躯的如意宝珠的面子上,这会也得帮衬一下敖平的颜面,于是林旭接口说道:哎呀!真是很热,大伙进去休息一会,敖龙君是水族,不适应此地干热,列位还得多包涵。
听了林旭如此说法,神祇们还能说什么,只得摇着头一起进入敖平的行宫,看着祂摆谱显阔。
来,诸君多喝几杯解一解暑气。
咕噜!咕噜!咕噜……冰镇的醪糟和凉茶,冒着白气的冰激淋,各色消暑吃食琳琅满目。
乐得忙里偷闲,舒缓一下绷紧的精神,地祇们一边享用美食,一边低声交谈。
突然间,外间传来了一阵怪声,犹如水泡破裂发出的奇异声响。
这时候,林旭是最先警醒过来的,他一下子跳起来,眼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那是什么声音?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敖平很识趣地收起了这座流光溢彩的豪华行宫,外面空旷的地下大厅里重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幽暗环境。
咚咚咚……一片死寂之中,宛若擂响战鼓的轰鸣声陡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扇动着描金折扇的萧柏琅忍不住惊叫道:诸君当心,此地有埋伏!快撤!轰——前端略有冷却,呈现出暗橘红色的岩浆潮头后面,随之而来是大片金黄色的高温熔岩洪流。
这些由地底喷涌飞泻而出的灼热岩浆,此时此刻直如出炉后奔腾喧嚣的沸腾钢水,在波澜壮阔的壮美中隐隐透出充满毁灭性的破坏力。
见此情景,华夏地祇们在惊得魂飞魄散之余,无不暗骂天照丧心病狂。
试问一声,何种行为才能叫作丧心病狂?人类怎么算不好说,但对神祇而言,动手毁灭自己的信徒,那就是最为丧心病狂的举动之一。
无论祂所持的理由如何充分,这种倒行逆施的举动,最终下场都只有一个可能,陨落!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某些神祇确实创造过毁灭全部信徒,或者说至少是干掉了很大比例信徒的不良记录。
关于这些逆天而行的家伙为什么没有陨落?两种截然相反的可能并存,第一种是祂们趁着天道失灵,人道也衰微的当口发动,在这种状态下就会形成末法之世,从此世间再无神祇。
第二种则是冒名顶替,前面挥刀自残的神祇受到了死亡信徒的信仰反噬致使陨落,后来的新晋神祇干脆套牌前辈的名号,来了个借壳上市。
这样子,单纯从凡人的角度来看,尽管神祇发动了大范围毁灭信徒的计划,事后祂仍旧安然无恙。
在富士山深处的黑暗岩穴中,汹涌呼啸而来的熔岩流上方,一身白色御神袍的天照放声大笑,祂是笑得如此畅快,仿佛要把毕生的喜悦都消耗在今日。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须佐之男痛心疾首地望着姐姐天照,大声怒骂道:混蛋,天照,难道你疯了吗?闻听此言,天照仍未止住歇斯底里的狂笑,祂伸出双手十指在虚空中抓挠,表情现出几分病态癫狂地笑骂道:哈哈哈哈,你们背叛了我,全都该死!哪怕须佐之男意图从天照的一双明眸中找出自己往昔熟悉的某些东西,不过很快祂便失望了。
继而,向须佐之男袭来是一阵彻骨寒意。
在天照那双美目中没有半点灵光,看得到的唯有暴戾和嗜血,此时的天照宛若被邪魔附了身。
见状,须佐之男满腔悲愤地怒斥说道:我早说过的,不要跟克苏鲁神系那班家伙混在一起,你迟早会把自己害死,今日果然应验了。
你们都该死,我要杀光,全杀光……毫无疑问,正常人与疯子之间是无法沟通交流的,尽管缺乏精神健康方面的研究,须佐之男还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随即,祂果断放弃了跟天照继续这种徒劳无益的交涉尝试,反正对方已经不可理喻了,那些煽情的话还是留着等天照精神恢复正常以后再说吧!这当口,须佐之男要真有那么多闲功夫,不如趁着灾祸刚刚开始成形的时机,及早下手拯救信徒,姑且能救多少算多少吧!富士山作为一座活火山,恒定承受着来自地壳深处的强大压力,一旦上面打开通道,这股巨大的压力得以宣泄出来,天灾便如燎原之火不可遏止。
这时候,一股股呈现鲜艳橘红色的熔岩在不住地顺着火山口向四外喷射而出,这种半熔融态的物质在半空中形成了堪称华丽的扇面形下落。
一路顺着富士山的自然坡度向下飞速流淌的熔岩流,径直冲向了东面不远处的蓝色大海。
随着暗红色夹杂金黄色的熔岩流前端岩浆遭遇海水而骤然冷却下来,后面那些持续涌来的熔岩流又重新拱开前端已然冷却的岩层,海水加热沸腾的持续吱吱声不绝于耳,好似一头垂死巨兽发出的呻吟哀鸣之声。
千万不要以为灾害仅此而已,富士山酝酿的新一轮大喷发即将开始,适才岩浆翻滚的场面只算是一道开胃小菜。
恍如浴火重生的不死鸟,恣意舞动在高空的熔岩和火山弹,此刻伴随着富士山发出的轰然巨响,陡然喷向高空中,然而呈现抛物线向四下里散落开来。
尽管经过了一段距离的短暂飞行后,火山弹和岩浆的表面温度有所降低,看上去完全变成了无害的黑褐色。
实际上这些火山的赠礼内里仍然保持着高温,它们携带的热量足以消金融铁。
当这些来自大地深处的礼物由空中散落到富士山周围,东瀛人所居住的村庄茅草屋顶之上。
霎时间,往昔恬静安逸的村落化为了炼狱,村庄内燃起了如火墙般的烈焰。
说不得,这场天降火灾的蔓延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居民们仓皇出逃的速度,许多人被活活烧死在家里。
嘭!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一名被熔岩击中身体的东瀛男子疯狂地蹦跳着,妄图甩掉自己身上附着的一层暗红色岩浆,他的努力注定无法改变命运。
在岩浆高温炙烤之下,人体的脂肪组织在高温下迅速液化燃烧起来,并且向着下方流淌。
这个可怜的家伙迅速变成了一根会走路的人形蜡烛,他踉跄着跑了几步之后,一头栽倒在地便没了声息。
红与黑,这两种颜色交替出现在东瀛岛国的土地上,宁静的乡野化为了一片熊熊火海,熙攘的街市成了火场。
在飞速蔓延开来,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可燃物的火魔面前,疲于奔命的东瀛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幸运地逃过一死的人却几乎没有。
哪怕纵身跳入湖泊与河流之中,紧随其后的大火也把这些水体加热到了沸腾状态。
很快,这些水域表面被一层烫煮得颜色发白的浮尸所掩盖,眼前这一幕恰似人间地狱般的惊悚场面,绝对不是哪个寻常人能随便幻想出来的梦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变奏变生肘腋之间,林旭等一干华夏地祇突破了天照设置的陷阱,模样好不狼狈。
祂们刚从不见天日的富士山里钻出来,紧跟着就在近距离目睹了这堪比末日降临般的破坏场面。
饶是敖平这家伙向来没什么同情心,眼睁睁看着东瀛人花样翻新的猎奇死法,祂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拉着林旭商量说道:林兄,怎么个章程?这些凡人如何处置?天照可还要追查下去吗?依我之见,不若来日方长吧!闻声,同样是一阵阵的恶心,林旭深呼吸数次,固执地摇头说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些人当中可有你我的信众吗?既是没有,何必多此一举?那天照嘛……唉,此番算祂够狠,且待其自毙即可。
此地已无我辈之事,敖兄,不如早归。
留步,诸君请留步!刚刚要启程返回中原,突然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呼喊声,华夏地祇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夜刀神和土蜘蛛一族的两位族长风急火燎地出现在一众华夏地祇面前。
紧赶慢赶追上了林旭等一众神祇,这二位国津神气喘吁吁地说道:列位尊神,请念在往日尽心效劳的份上,务请搭救我等族类。
华夏神系自视甚高,对于其他神系多以蛮夷戎狄代称,完全称得上目无余子的评语。
这一番话要讲得直白点说,也就是说外面的家伙都是蛮子,只有俺们华夏才是正经文明开化的礼仪之邦。
当然,文明开化有好处,同样免不了也有坏处,好面子这一条是华夏文明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一道槛。
这时,听了两位东瀛土著声泪俱下的恳求之言,敖平眨了眨眼,随即祂斜眼看着林旭,那意思是何去何从你老兄也得给个章程出来啊!见状,林旭虽感头疼也不能装聋作哑,他只好接口说道:二位莫要惊慌,今日列位尊神在此,自不会袖手不管。
闻听此言,夜刀神和土蜘蛛这一胖一瘦的两位族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位身材矮胖长得跟酒坛子似的土蜘蛛族长开口说道:……只是我们两族吗?一听这话,林旭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语带不悦地说道:这样还不够吗?正当两位族长肚子里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之际,此刻天空中闪过一道红光,一名赤膊上身,下身也只围了一条裙子似的布块的男子出现在华夏神祇们面前。
双方一碰头,这位不速之客冲着林旭一行欠身说道:这几位想必就是华夏神祇吧!某乃须佐之男命,有礼了。
双眼神光一闪,林旭递给敖平一个眼神,后者旋即会意,祂迈步向前说道:本次灾变事发突然,想来与我们追踪的天照脱不了干系,尊神是否该给我等一个交待?在自家地头被人责难,这件事说出去实在很丢脸,不过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虱子多了不痒的须佐之男没心情纠结这些旁枝末节。
祂简单介绍了一下所知的状况,剖白说道:天照与克苏鲁神系暗中勾结,结果把自己陷了进去,在下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天照自取灭亡,东瀛列岛正在富士山喷发引起的连锁地震中摇摇欲坠,天津神一系已然混到这份上,的确是惨得不需要落井下石。
反正天照是自己把坑挖好往里蹦,林旭还不至于无聊到非得亲手把祂推下去才解恨,所以追究勾结克苏鲁神系这件事似乎可以到此为止了。
仔细地琢磨了一下,林旭又跟几位盟友传音商议了一下,说道:嗯,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搅尊神处理善后了。
二位族长,你们是要与我等同行,还是要追随这位须佐之男呢?富士山大喷发,这时候,不断在地震晃动中颠簸起伏的东瀛列岛已经是重灾区了。
这古语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无论夜刀神和土蜘蛛两族再怎么渴望与须佐之男保持良好关系,这当口祂们也不可能甘冒灭族的风险赌上一铺。
不需要太多犹豫,在对视苦笑之后,两位族长接受了林旭的建议选择迁地为良。
瞧在一纸誓书在前,以及当作家居摆设,养在九峰镇山神庙里的两个东瀛小妾的份上,林旭勉为其难出了一次手,搭救夜刀神和土蜘蛛的族人脱离险境。
救援也不是无条件的,经过权衡之后,不想惹出引狼入室之类流言蜚语的林旭,选择把两族的男女老幼安置在靠近南荒的一座岛屿之上,至此他所承担的义务也就到宣告结束了。
由最初开始联络算起,双方始终没什么太深的羁绊,自然也谈不到情谊二字。
与己无干的一件事做到了这个地步,林旭自问仁至义尽,估计旁人也不能再苛求什么尽善尽美了。
痛定思痛,这样一场激烈有余,惨烈不足的乱仗打了下来。
除却死伤了无数鱼虾和遭了池鱼之殃的东瀛人,只是让林旭回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华夏神祇们在东瀛列岛空忙一场,结果劳而无功,成功击退克苏鲁神系并不奇怪,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那,妄想以弱胜强本来就不靠谱。
在原定计划中,要从天照身上顺藤摸瓜抓住克苏鲁神系的盘算落了空,这一点甚为可惜。
套用林旭战后的总结来说,这一次华夏地祇们是东奔西走,活没少干,罪没少受,到头来还是落个两手空空地回了家。
面对着如此令人沮丧的收获,哪怕天性乐观如章渝也笑不出来了。
回到天柱峰下旧山神庙的大殿,惊魂未定的章渝端着青瓷茶盏,嘴里哼哼唧唧地不住小声抱怨着,一副怨天尤人的倒霉相,活像刚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的小老板。
常言道:士气可鼓不可泄。
这一层浅白道理林旭还是懂的,即使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丰硕成果,这时候他也得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丝笑容,起身招呼神色萎靡的一众神祇说道:诸君何必如此颓唐,咱们还是大有斩获的嘛!闻声,章渝翻着死鱼眼瞧了瞧林旭,无精打采地问道:林兄何出此言哪?故意夸张做作的林旭手舞足蹈地说道:在今日之前,我们最头疼的是找不到克苏鲁那帮杂碎,谁知祂们竟主动跳了出来,真乃大不智啊!不管行动多隐秘,这些家伙终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只要今后耐心观察,我等迟早会翻出这些家伙的老底。
章兄,又怎么能说没收获呢?已然跟林旭搭档了这么久,敖平很了解在这种状况下自己该出来做点什么,于是,祂起身端起了雕工精美绝伦的羊脂白玉爵,放声大笑说道:哈哈哈哈,林兄此言深得吾心,我等当浮一大白!经此一役,早前还对林旭过度宽容行为表示不能谅解的华夏地祇们可以安心了,东瀛神系注定从此一蹶不振了。
恰如一个患上晚期癌症的病人,丧失了大半根据地和信徒的天津神元气大伤,距离咽气也没多远了。
随便拉来个明眼人都看得出,经历了火山、地震、海啸夹击之后,东瀛列岛损失了大量人口不说,沿海地区的平原也受到地震影响大幅滑入大海,今后东瀛神系想要恢复过往的规模,大概也只剩下做梦这么一个途径了。
丝毫不必讳言,碰上东瀛列岛几近陆沉这样超大规模的灾变,凡人是很难幸免于难的。
甭说还生活在中古时代的人类,即便到了信息时代,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人类科技战天斗地的自豪感也不过是个孩童吹起来的肥皂泡罢了。
如今,纵使在东瀛神祇的庇护下还有一些凡人幸存下来,他们提供的那点信仰也远不足以供养庞杂的东瀛神系。
可以预见的未来存在两种可能性,要么是由少数神祇寡头垄断信仰,再不然就是东瀛神祇抱在一块玩完。
身处如此境况下,当然无从谈起温良恭俭让,即使用膝盖想都能想明白,须佐之男和那些附丧神之流的小杂鱼比起来,战斗力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
因而,东瀛神系的整体衰败势不可免,由数量吓死人的八百万神明,一路缩水到大猫小猫三两只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膨胀到了极致的红巨星,在漆黑幽深的宇宙背景下散发出宛若伤口流淌鲜血一般的诡异红色光芒。
这颗即将走向毁灭的垂死恒星投影,无论是演变为超新星大爆发,抑或是塌陷为黑洞,简而言之都是令人战栗的恐怖存在。
尽管这个景象极其恐怖,却不是出现在幽暗的太空中,而是在一座辉煌殿堂的下方。
假如这座殿堂中来访者的视线不经意间透过无形的地板向下望去,那种仿如坠落无底深渊的感觉可谓永生难忘。
行走在这样的图景之上,无疑是很考验意志力的,寻常人往下看两眼就要吓得迈不动步了。
这等诡异莫名的居室装修,除了那些心理扭曲到非人类的变态之外,不会有多少欣赏者。
话虽如此,对身为克苏鲁邪神之一的奈亚鲁法特而言,仅仅是形容为变态或者疯子,这样小儿科的评价词语委实不足以涵盖祂的性格特质。
手里端着一只盛满了浓香酒浆的黑钻石高脚杯,装扮酷似埃及法老的奈亚鲁法特,此刻高居于漆黑王座之上。
祂笑吟吟地对着伫立在眼前的庞然大物,面上分毫不见紧张情绪,嬉笑说道:五面怪,不准备继续玩你的小把戏了,专程跑来见我,难道又需要撒旦出马?我的老朋友,出场费可是很贵的哟!椭圆球形的身躯近似一颗竖起的橄榄球,在同一个球体上,均匀分布着五张不同的面容。
有的面目慈祥,有的眼神阴冷,有的表情狂躁,有的容颜死板,另外还有一张面孔是林旭永生难忘的,那是一度化身为机械星球,与华夏神祇激烈交锋的十字教总BOSS雅赫威的面孔。
对面的球体旋转了小半圈,那张神情阴冷的瘦削面孔正对着安坐王座之上的克苏鲁邪神,说道:奈亚鲁法特,不要太嚣张,我知道你的计划也失败了。
闻听此言,当面被揭开疮疤的奈亚鲁法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祂轻轻一摆手,说道:嘻嘻嘻嘻,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太快结束就不好玩了。
被奈亚鲁法特称作五面怪的椭圆球体闻声又旋转了半圈,这次刚好露出了雅赫威那张充满了刚毅威严气息的面孔,祂语带揶揄地说道:呵呵,是吗?那我得祝你跟大尤玩得开心喽!惯于操控人心和情感,喜好引诱凡人堕落的奈亚鲁法特又怎么可能在乎这点小小的讽刺,这就像对喝惯了烈性伏特加的俄国佬们来说,喝点啤酒什么的只能算解渴的饮料而已,根本不算是酒。
这时候,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奈亚鲁法特,悠然端起了酒杯向五面怪致意,说道:噢,不想来一杯吗?这可是好酒哟!第二百九十三章 协约对于强者来说,一方天地总是显得局促,不足以让他们大展拳脚。
同样的,不同种类的嗜血猛兽假使能够聚首,它们彼此和平共处的时光也是异常珍贵的,这意味着必须有足够数量的牺牲品可供掠食者们共享,才得以避免它们之间的血腥厮杀。
相较于华夏神系这样标准的种田派神祇,克苏鲁神系和十字教神系无疑都是属于凶残成性的掠食者,只不过嗜血的程度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要说祂们两家精诚团结合作的可能性之低,委实不啻于骆驼穿针眼啊!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奈亚鲁法特自然心知肚明,五面怪也是心中有数。
之所以祂们还要在这里虚与委蛇地磨牙,作着看似与虎谋皮的无用勾当,归根究底只有一个原因,华夏神系的抵抗能力和战斗意志超乎预期,当下的局势让捕食者们感觉信心动摇了。
哪怕是最纯粹不过的食草动物,如果它们的体形太过庞大,抑或是战斗力强悍到了某个界限以上,那也是掠食者们不敢轻易招惹的可怕对手。
正如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在那些手持着廉价AK系列自动步枪的非法偷猎者企图把非洲象赶尽杀绝之前,统治那片广袤热带大草原的真正霸主,绝不是貌似威武的狮子,而是体形巨大的大象。
即使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尖牙利爪,也并不见得每一次都能战胜肌肉的力量,尤其是在双方体形差距拉大到捕猎技巧难以弥合的前提下。
唇枪舌剑地试探了一番,奈亚鲁法特此刻终于抛出了一张底牌,说道:那个世界我们也不是非要不可……听出了弦外之音,雅赫威的那张面孔开了口,祂冷冰冰地说道:好,开出你的价码吧!呵呵呵呵,我们不着急,几百年是很短暂的,我们等得起,不知道十字教等不等起呢?奈亚鲁法特这话虽有自抬身价的嫌疑,却也不是空口无凭的恫吓。
堪称穷凶极恶的克苏鲁神系恰如一群流浪在荒漠中的饿狼,发现了哪个猎物体质虚弱,二话不说立马扑上去,把猎物连皮带骨吃得点滴不剩。
若是猎物看起来不容易对付,祂们也有耐心尾随着对方的脚步慢慢耗下去,寻觅一个更恰当的下手机会。
总之,何时何地开战的主动权,始终是掌握在克苏鲁神系的手中,反观十字教一方,祂们可就没这种进退自如的余裕了。
位于林旭所在的那个世界西部,十字教占据着大片的土地,数以百万计的虔诚信徒,难不成要雅赫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华夏神祇指使的凡人军队屠戮干净吗?五面怪原地旋转了几圈,貌似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内部商讨,最终一张像是死人脸的刻板面孔开口说道:我们平分这个世界!闻声,握有更多筹码的奈亚鲁法特对这种空洞无物的建议很不感冒,祂狡黠地一笑,说道:噢,我觉得这提议不太好,只要我们有足够耐心,迟早这个世界都是我们的,用不着平分。
话音落地,现场恢复了一片死寂,雅赫威的那张面孔旋转过来正对着奈亚鲁法特,多少显露出几分怒容的祂,声音中充斥了压迫感,说道:那让我们来作个交易,我来开一个你不能拒绝的价钱。
对于见多识广的神祇们来说,这种斩钉截铁式的口吻极为罕见,谁也不能确定对自己具有重大价值的物品,是否也对其他神祇有着同等的重要意义。
这时候,奈亚鲁法特理所当然地生出了一丝轻蔑,祂对雅赫威大言不惭的许诺感到了几分可笑,接口说道:哦,一个不能拒绝的价钱?五面怪,你们的信心从哪来的?在不远处,雅赫威的那张威严面孔一如既往地神情坚毅,祂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库库尔坎权杖,我想你一定希望得到这件东西吧?闻声,奈亚鲁法特立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说道:什么,这东西竟然落在你们手里?怨不得我在多元宇宙花了几十万年追杀玛雅神系都没能找到,原来是你们得手了。
类似于伴生神器之类的特殊物品,一般来说是不可能掉落遗失的,唯有当场击杀持有者的本体才能获得。
只是话虽如此,这个听上去并不复杂的计划可行性实在糟透了。
从广阔到神祇都无法探索出边际的宏世界中找出目标神祇的真身,而且还得确保干净利落地干掉祂,这大概等同于用采集器在大气层中分离出一颗特定标注的氧原子,实施难度比起大海捞针还要夸张得多。
关于个中内情如何,雅赫威没兴趣作答,祂冷冷地一笑,没作出任何多余的解释。
很快,奈亚鲁法特冷静下来,点头说道:很好,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一份盟约。
这桩发生在遥远宇宙深处的阴谋,牵涉其中的林旭无从察觉到危险临近,因为他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同样复杂而棘手,完全无暇分神,唯恐一不小心就搞砸了,这件如此难办的事情正是兑现人神分治的诺言。
在这个生活中事无巨细,随处可见神秘学和未可知论影响的世界里,神祇对人类生活的干涉程度之深,是处于末法时代的地球人无法想象出来的。
假设一个人生了病,他首先会去寺庙宫观烧香磕头,请回点什么香灰符纸什么的,然后就能确定治愈从感冒到癌症的一切疾病,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自古延续而来的生活常态。
凡人不如意不顺心的事情,大抵都得靠求神拜佛来解决,因为神佛的确有能力解除他们的痛苦和疑惑。
在如此社会背景之下,林旭极力主张淡化神祇对人间界的影响,自然引来了除大汉皇帝陈凉这个直接的受益者之外,诸多的反对声浪,尤其是地祇盟友的强烈反应。
逆天而行,大为不易也!这是别人的无聊看法,林旭可不认为事情就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单纯,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走在一条逆天而行的道路之上。
随着曾经的片界融合活动,最终结出了一颗丰硕果实,一个全新世界成型后,天道运转也趋于稳定,人道阿赖耶的掌控力度愈发深入到从前无法涉及的领域。
与此同时,天道开始逐步收紧了包括神术显圣在内的诸多神祇常用接口,这些相继发生的小事都在有意无意间佐证着林旭的揣测。
神祇是天道的仆从,懵懂人类文明的保姆,然而,稚嫩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终将脱离保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是人道走向昌盛的必由之路,要知道,树苗在温室里是长不成森林的。
类似于从前那种事无巨细,神祇出马一手包办解决的状况,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越来越多的受到阿赖耶的限制,这是大势所趋,不以任何人类与神祇的意志为转移。
当然了,人道的成长历程也不是无风险无代价的免费午餐。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那些从外表看起来诱人的甘美果实,内里潜藏的危机也就往往越恐怖。
倘若在这个软件系统升级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那么不好意思,这一方天地就只能无奈地沿着成住坏空的不归路继续往前冲了。
一点也不必怀疑,基本上接下来登场的戏码,肯定便是礼崩乐坏人欲横流的末法时代。
一切超乎物质之上的存在,或迟或早都要被消磨殆尽,残存下来的只有如死灰一般的余烬而已。
凡此种种,正如在林旭诞生的那个地球世界中所发生的,哪怕人们口中不忘念诵着神佛之名,奈何心中全无半分畏惧之意,放肆作恶者已然到了无需掩饰的程度。
人们疯狂追逐着物质享受,无休止地纵情享乐,人欲横流不可遏止。
在很多时候,人类与禽兽之间的差别缩小到了只有二者的外观不同,甚至某些人类的所作所为,冷血残酷要令禽兽为之汗颜。
对于这些家伙,可以引用一句名言禽兽尚有一丝怜悯,我没有,所以我不是禽兽。
是的,这话没错,他们不是禽兽,而是禽兽不如。
冷场许久之后,墨门矩子金秋德在林旭的目光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起身搭话说道:林天王,恕在下直言,敢问您适才所言的人神分治,可是如字面一般意思?闻声,林旭点了点头,语调四平八稳地说道:然也!在下日子过得再清闲,也不至于非得邀请诸子百家源流与天下各大宗门的贵客登门来开玩笑吧!这时,阴阳家大祭酒司马长空接口说道:未知列位尊神是否也赞成此议?听了这话,林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会场中参与者们面上的神情变化,缓缓说道:在下已与多位盟友协商多时,业已征得了祂们的同意。
目下有近半数地祇赞同这个计划,剩下的那些同僚还在考虑之中,不过我相信祂们迟早会想通的。
神权大于君权!华夏地祇们关起门来,祂们享有的权威之大,陈凉这个人间帝王是无从比较的。
如果陈凉下达的命令若不能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单凭他作为皇帝的个人意志也很难贯彻下去,更不要说号令整个天下,而神祇们往往只需一句话就能做成皇帝做不到的大事。
正因如此,林旭劝说地祇们放弃既得利益,难度跟与虎谋皮好有一比啊!明知前路艰难险阻,林旭仍然选择了迎难而上,他的底气在于华夏地祇们正有求于陈凉,再多不满也得收敛起来。
目下,十字教在西方有着庞大的势力,西去的迢迢万里征程,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即使陈凉是林旭等地祇一手扶植起来的,也难以想象他会竭尽全力完成这项费力不讨好的任务。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饱经战乱流离之苦,期间又遭逢了连番天变,中原地区的人口锐减到秦八十四世当政前期的四分之一左右。
大汉帝国草创,处于如此不利境况之下,再要对十字教发动一场前途未卜的远征,即使兵圣孙吴再世怕也得挠头啊!威逼利诱向来是驱使别人用心做事的不二法门,林旭的人神分治计划才有了见缝插针的运作空间,一方面既符合了人道的未来发展需求,同时也给予陈凉足够的利益回报和想象空间。
当他拿出这个理由向地祇们进行施压之际,感觉不服气的主自然少不了,同样的,看出了一些名堂的地祇也不在少数,因此林旭才能争取到近半数的赞成票,以及保持沉默的另外一半,大体平抑了来自联盟内部的反对意见。
听到林旭如此有把握的答复,司马长空捋着下颌长髯,颔首说道:大善,既是如此,人道合当大兴啊!一样米养百样人!江南金丹派列席代表梅嗣鸠跟林旭结下了梁子,他向来不惮以最大限度的恶意来揣测林旭的心思。
此刻,梅嗣鸠在旁冷笑一声,说道:尊神如此大度,该不会另有文章吧?代表着墨门列席的东门秋闻听此言,禁不住勃然大怒,他拍案而起,大声呵斥说道:梅兄,你这话好生无礼,岂可当面冒犯林天王?第二百九十四章 工会由于在大秦帝国覆灭后,诸侯混战中站错了队,一门心思支持吴侯祝重发与现任大汉天子陈凉为敌,跟林旭唱起了对台戏的金丹派,可算是把他给得罪狠了。
即使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的长时间,双方见面仍旧连礼节性的招呼都不打,由此可知,关系之恶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对于金丹派口出恶言,林旭一点也不觉得出乎预料,此刻他不屑地笑了笑,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冷处理。
瞧见了这有趣的一幕景象,在场的各路人马全都闭上了嘴巴,抱定了看猴戏的轻松心态。
单等着看金丹派跟林旭开掐,这将是未来一段时间修行者圈子里闲谈的最佳话题。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今天要失望了,林旭自信地笑了笑,冲着两个儿子一摆手,招呼说道:把佩剑给我。
说着,林旭从林离、林合兄弟手上要来了两柄宝剑,把这对长剑握在手中,随意比量了几个架势,而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知贵派可曾识得这对宝剑吗?闻听此言,心里面咯噔一下,梅嗣鸠强自镇定心神看了过去,禁不住惊呼道:这是……纯阳祖师的雌雄一对剑!闻声,成竹在胸的林旭笑得很是灿烂,鼓掌说道:呵呵呵呵,足下好眼力呀!早些年,林某在河北偶遇纯阳祖师,这对宝剑便是他赠予林某二子的礼物。
在与金丹派斗法的过程中吃了点暗亏,某些方面特别小心眼的林旭,可是没断了琢磨怎样把这个场子扳回来。
后来,他偶然间想起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至理名言,继而联想到借用纯阳祖师的名头来压服金丹派。
这个暗地里已经构思了很久的报复计划,林旭今日拿来一用,果然收效甚佳,狐假虎威这一招虽然老套,却也架不住立见神效啊!本来对林旭摆出一副忿忿不平神情的金丹派众人,闻听林旭的一席话,顷刻间面容表情凝固下来,一个个呆若木鸡。
待得这群金丹派弟子们回过神来,他们便也不敢再公然挑衅林旭,老老实实坐回到蒲团之上,好似都变成了一言不发的哑口葫芦。
出头的椽子先烂!率先发难的金丹派被林旭当头一棒打得没了动静,不代表反对声音会就此消失。
即使在座的地祇当中,也未见得每一个成员都有远见卓识,诚心诚意支持推行这个人神分治方案。
这时,关系相对疏远的班玛已经憋不住了,开口说道:凡人愚昧,遇事惯于求助神佛之力,本已是成例,忽然叫他们改弦更张,此事推行起来殊为不易呀!尽管班玛怀有私心,不过祂说得没错,在这个民智未开的中古时代,淳朴敦厚的百姓们沿袭着祖先们千百年来的生活轨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
若是不巧碰上家中有病有灾了,他们只好前往寺庙宫观求告神佛,讨些香灰符水救治疾患,散居在乡野之间的大夫,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不能令人放心,他们也承担不起为上千万百姓治病抓药的职责。
假如骤然之间,神祇们放手不理黎民死活,非得叫信徒们一夜之间学会自力更生,高唱着从头再来,这话是讲得很轻巧,当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一听班玛这话,林旭暗道一声果然来了,旋即他面露笑容,解释说道:不错,正因计划尚有诸多不足,今日林某才要邀约列位道友前来共同商议,烦劳诸君协力拾遗补缺,妥善处置此事。
这时,医家的代表青瞳仁起身,这位四十多岁年纪的医家弟子,面相看起来足有六十多了,此刻他苦着老脸说道:治病救人本乃我医家本份,奈何以天下之大九州方圆,黎民百姓数以千万计,断非我医家一脉可保无虞,非是不肯尽心竭力,实在是力有不逮呀!闻听此言,林旭咧嘴一笑,招手从身边的瑫琪手中取过接过一本书册,高举展示给在座众人,说道:呵呵呵呵,这是林某编撰的一部医书,唤作《赤脚医生手册》,请过目品鉴一二。
大能者,善知世间一切法!这种无上境界是林旭可望而不可即的,要从大道根源推算法则,演算到能知晓世间一切常法,假使悟道到了如此境界,哪怕学盘古跑去玩一把开天辟地都不算张狂了。
要说凭着林旭的天资和才情,大概过个几百万年以后,可能还有把握试一试,现在做梦才有可能,实际上就是没可能的。
人体是天地之间最为精妙的造物之一,地球上的科学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从人类的肉体中,搞清楚人类的意识究竟如何产生的奥秘,可见人体隐藏的秘密何其多也。
这就好比拆开计算机的硬件来研究软件,只有当灵魂和躯壳结合在一起才会产生精神和意识,一旦肉身死亡,灵魂随即脱离肉体。
即使再怎么怒地地研究这具臭皮囊,细致到每一个细胞,那也终归是缘木求鱼,哪怕钻研到天荒地老,到头来还是作了一份无用功。
人体是如此复杂精密的系统,人类所患的疾病当然也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想要凭空编撰出一本医书,纵然以神祇之能,那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啊!早年间,林旭在大学图书馆里看过一本特殊时期出版的《赤脚医生手册》,哪怕版本老旧,但是包罗万象的医疗知识仍不失为经典之作。
不得不说,对于穷困乡村和缺医少药的地方,这样的普及医疗书籍具有的革命性意义。
如今,结合在这个世界塑体重生的实践经验,林旭逐一修订了由于水土不同导致的体质差异和病症细节,直接催生出了这本千古奇书。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青瞳仁将信将疑地从林旭手上接过这本医书,翻阅过目录和凡例之后,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待得又翻看了十几页之后,青瞳仁已是忍不住击节叫好,他连声说道:妙哉!妙哉呀!尊神此书可活人无数,若能推而广之,真乃功德无量之举。
闻声,林旭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负手说道:林某已命九峰镇多家印坊开工,即日便可将此书翻印万套以上,供应全国州郡而有余。
只是这培训医生之事,恐怕还要请医家多多帮衬才是。
医生越多,医家的影响力就越大,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青瞳仁与同来的医家弟子商议了一下,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道:悬壶济世乃是我医家份内之事,尊神尽可托付于本门。
呵呵,那便有劳了。
轻描淡写地摆平了一部分潜在反对者,林旭转而对着满堂来宾侃侃而谈,说道:今日林某请来诸位道友,另有一桩要事相商。
请尊神明示!停顿了一下酝酿气氛,林旭缓缓说道:人尽皆知,世间所谓三百六十行,当然,这只是个代称,做不得数,倘若神祇与凡人分隔,不在于凡间显圣,我只恐后世君王官吏不畏天命,不惧神明,肆意欺诈百姓,残民而自肥。
为万世而计,不才以为当有行业工会,兴聚百业之诉求,如此方可与官府相互制衡。
天底下多得是聪明人,这边林旭的话音刚落,纵横家的代表公孙述便已起身接口说道:林天王此议立意虽佳,然个中弊端也不可不察。
工会若无力则不足以抗拒官府,若其力强则难免胁民生以自重,二者皆非生民之福,此为其一难也!官府或威逼利诱,或暗中扶植一派,可将工会化为傀儡,暗中操于己手,那时则顿失建立初衷,此为其二难也!取垄断之暴利,隔绝技艺革新之途,厚颜取利于民,此为其三难也……纵横家不愧是靠三寸不烂之舌出来混饭吃的,公孙述也没丢了前辈苏秦、张仪的面子,他一出马就把林旭的倡议一口气戳了几十上百个窟窿,而且每一条质疑的理由听上去都是很可能发生的,绝非滥竽充数的狡辩之辞。
事实上,林旭自家也心知肚明,这些问题不仅是很可能发生,几乎是必然要发生。
工会组织从诞生之日算起,早已注定了就不可能纯洁起来,任何形式的组织总归都是一件工具,为善为恶皆在一心,只看什么人用来做些什么。
与其因噎废食,不若早些制定周密计划,不要给后来者留下太多空子可钻。
这时,林旭收敛了笑容,拱手冲着满堂宾客施礼说道:诚如公孙先生所言,工会的确流弊甚多,正因如此,才需诸位帮扶指正,以求兴利除弊。
林旭此处所说的请诸子百家和修行源流帮扶,潜台词是明目张胆地鼓动他们出手在幕后控制工会。
举例来说,由于历史沿革的因素,像是铁匠、木匠和石匠,以及其他的许多手工业都很难摆脱墨门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些行业原本就被墨门势力渗透得差不多了,谁都不知道哪个工匠是不是墨门弟子,根本不在乎多出工会这么一层老虎皮,这个既成事实都已是不可改变了。
要说林旭如此煞费苦心,他的用意很简单,神权可以退出凡间,但是不能因此而轻易放任君权坐大,必须引入其他力量制衡国家机器的暴力。
目下的大汉王朝开国之君陈凉生于贫贱,识得民间疾苦,他的行政措施再怎么操切鲁莽也有个底限,那就是绝对不会弄到了让百姓活不下去的程度。
陈凉可以自知自制,那些后世的帝王将相呢?他们全都生于深宫豪门妇人之手,一落生便享受锦衣玉食。
如此环境成长,如果碰见饥荒年景,他们不问一声何不食肉糜,已经算是长辈教导有方了。
指望这班人跟满身泥土的黔首们同心同德,不如到撒哈拉沙漠钓鱼,起码后者还有实现的可能性。
善,本门附议!出乎林旭的预料之外,第一个站出来表明了立场,力挺工会计划的百家源流并非与他联系紧密的墨门,而是向来作风低调沉稳的农家。
一副古铜色的脸膛,额头上皱纹好似梯田一般的农家宗主许堰挺直腰杆,朗声说道:天下百业,农居其首,人不得食则死矣!余愿自今日起,天下农人可得温饱,倘能如愿,虽百死犹未悔也。
古代华夏农耕社会,十个人当中少说有九个是农民,可想而知,其他行会的规模再大也大不过农会。
不仅是这个时代的情况如此,即便到了林旭穿越之前的和谐年代,农民仍然占了总人口的大多数。
虽然其中有很多农民连续多年外出打工,年轻一辈干脆已经不会种地了,但他们的户口本上还是赫然印着农村户口这样的醒目大字。
闻听此言,林旭大力鼓掌喝彩,说道:许宗主精神可嘉,林某愿阁下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随着林旭与诸子百家源流达成了口头约定,接下来会议就谈到了另一个问题,对十字教的势力如何处理。
在这个世界的西部地区,存在着许多信奉雅赫威的世俗国家,现在它们统一在教宗的旗帜下结成了十字军,外出征伐与其他文明为敌。
前不久,大汉皇帝陈凉应允负责解决十字军的武装部分,余下的老弱妇孺总不能一股脑全杀干净,不教而诛谓之暴啊!起码要先教化他们,冥顽不灵再动刀子也算说得过去。
林旭既然答应了人神分治方案,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自肥,这个任务只好委托给诸子百家来完成。
儒家的宗主颜开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起来甚为古板,他声音干哑地说道:夫子云:有教无类。
又道是:夷入夏为夏。
当由我们儒家来做这件功在千秋的大事,教化蛮夷乃我辈责无旁贷之任。
闻声,林旭微微一笑,说道:那好,一言为定!第二百九十五章 道阻形容枯槁,兼且精神萎靡的教宗康布罗纳一世,此刻蹲坐在宫殿的台阶之上,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神圣庄严的威势。
即便面对着自己的心腹雷奥纳多大主教,教宗那张色泽灰败的面庞,依然浮现起如丧考妣一般的颓丧神情,他嘴里嘟囔说道:我忠实的雷奥纳多,上前来。
闻声,心惊肉跳的雷奥纳多大主教单膝跪在教宗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教宗……大人,您这是……在这一刻,康布罗纳一世脸上的古怪表情,既像哭又像笑,他喘息了好一阵,这才艰难说道:主有意旨降下,身为仆人的我们必须遵从照办,你说是吧?心生一种不祥预感,雷奥纳多大主教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装傻,当即他双眼望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有时,我们为了实现一个崇高伟大的目标,不得不与魔鬼共舞,不得不到地狱中寻找盟友。
听了这话,雷奥纳多大主教禁不住一哆嗦,哪怕是教宗最信赖的心腹干将,他能够混到大主教的位置也不可能是个白痴。
虽说反应迟钝了一点,这时候雷奥纳多大主教也醒悟过来,教宗大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似乎隐有所指啊!愈发觉得乌云笼罩了自己的头顶,牙齿开始微微打颤的雷奥纳多大主教试探着问道:教宗大人,需要您忠实的雷奥纳多做什么?闻听此言,康布罗纳一世斜眼望着大主教,有气无力地说道:嗯,准备牺牲血祭。
……需要多少羔羊?听到大主教的询问,康布罗纳一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叹息着摇头说道:不,这一次的祭祀不需要羔羊,我们用异教徒来血祭。
言犹在耳,寻思过来的雷奥纳多大主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那厚实的身躯因极度的恐惧而战栗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什么?这简直是魔鬼的作为……噢,仁慈的主哇!对不起,教宗大人,是我无礼了。
这时候,康布罗纳一世连头也不抬,气息微弱地说道:总共需要一万名异教徒,你去准备吧!十字教的高层无法理解雅赫威为什么要举行如此大规模的血祭,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小喽啰,没资格质疑主降下的旨意。
不问可知,这次多达一万人规模的血祭仪式,是五面怪约定支付给克苏鲁神系报酬的一部分。
相比于其他的附加条款来说,这些人类即将丧失的生命,只不过是整座冰山露出海面的一角罢了。
大汉元封三年春二月,咸阳宫中充满了喜庆色彩,各处殿宇张灯结彩,回廊上往来穿梭的宫人们脸上也挂着幸福的笑容。
如此欢愉的氛围,不单是有赖于西域前线不断传来的战胜捷报,前几日,皇后薛梦颍诞下的嫡长子也刚刚才满月。
对于这个诞生在旧帝国废墟之上的崭新国家来说,似乎一切都在蒸蒸日上,这个国家都处于上升时期。
哦,九峰镇来的书信?太好了,太好了。
陈凉忙不迭地拆阅看过林旭寄来的信笺,知悉人神分治计划顺利通过内部协商阶段,即将开始正式推行,他一时间高兴得手舞足蹈。
幸好,陈凉为了避免被人探知与林旭的关系,特地遣散了身边的宦官和侍卫,不然他可要丢脸大发了。
毫无疑问,这是前无古人的一桩创举,从此之后皇帝真正够格称作万民之主,而非夹在世俗与神权之间的倒霉蛋。
俗语说得好,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无论早前是何等样人,业已品尝到只需一声号令,山岳为之让路,河川为之改道的巨大权力滋味。
如今,陈凉也很难笃定地说自己能够放下这一切荣光和权柄,继续去过从前那种终日里纵跃呼啸山林,渴饮清泉饥餐野果,彻夜追击野兽的生活状态。
一阵嘈杂声过后,一名满身沙尘的传令兵单膝跪倒在殿门外,几个宦官从他手上接过铁函,他们来到陈凉的近前,叩拜说道:启奏陛下,西域前线军报,十万火急!眼皮有些微微挑动,陈凉预感到兆头不妙,当即拔出了解手刀拆开军报的火漆封印。
扫了几眼看罢军报,他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说道:来人哪!速速敲响朝钟,宣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前来见驾。
大约一顿饭功夫过后,人头涌涌的朝堂之上,大臣们交头接耳,低声交换意见。
显然,从多数人凝重的面色来看,这份军报送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没错,西域无休止的沙尘暴天气肆虐,相距十步之外便已看不见人影,光是环境恶化这一点还不算太麻烦。
随后,许多诡异的妖魔接着风沙掩护,不断袭扰汉军营地,导致征伐西域的二十多万汉军被困在葱岭以西,此时他们是欲进不得,欲退不能。
天地之威,诚是可畏。
统军的前方将领们苦无良策,唯有派出多路信使,分头骑着骆驼冒死向外突围送信。
在一口气派出的上百名信使之中,最终只有两个人侥幸把军报送到了西域都护府,其余人等都成了失踪者。
在大殿之上,给了手下们一些时间思考问题,心急火燎的皇帝陈凉急迫地开口说道:前线军报所述,众卿家既已知晓,卿等以为该当如何办理?在陈氏宗亲当中较有威望的陈信担任宗正一职,此时他第一个出班见礼,朗声说道:臣请陛下颁诏祭天,以禳除灾祸。
善!面对着一场超乎人力能够抗拒的灾难之际,跑去求神拜佛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神祇尚可显圣的新生世界里,即使不能奏效,对上下人等也算有个交代。
祭天得要陈凉亲自出马,尚且要斋戒沐浴以示虔诚,在此之前,他认真思量一下,点名对宁采臣说道:宁大夫,速派快马前往九峰镇山神庙,务必将此信交予庙祝,切不可迟延。
闻声,宁采臣已经明白了陈凉的意思,稽首说道:是,臣领旨!图穷匕见哪!雅赫威豁出去要跟咱们玩命了。
放下了陈凉这封字体略显扭曲的书信,林旭唏嘘感叹起来,别的且不说,单从这封与往昔相比,字迹潦草许多的信笺来看,陈凉这小子的确是心慌意乱了。
微阖双眼思索了一会,林旭闪身消失在空气中,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山神庙的一间石室内。
听到了响动声音,躺在草席上的高墨达连忙坐起来,他正欲下地见礼,已经被林旭拦住了。
高墨达,身体恢复得如何?听到林旭询问,脸上布满了伤疤的高墨达诚惶诚恐地说道:吾主,您的仆人随时愿意效劳。
闻声,林旭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波斯那边的地理环境你很熟悉,现在西域的汉军遇上了麻烦,沙尘暴和妖魔我们会设法解决,你就安心去给他们带路吧!吾主,一切如您所愿!对自己早前被邪神蛊惑犯下了滔天大大罪,竟能得到林旭的谅解,高墨达无疑是感激涕零。
如今漫说是叫他替汉军带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叫高墨达单枪匹马去刺杀教宗康布罗纳一世,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前面跟高墨达打了个招呼,林旭没有停息下来,他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后院化阴池之畔。
敖平等死党的分身昼夜守在这里,神祇本体与分身之间有着紧密联系,若要商议什么大事也不必东奔西走跑冤枉路,大家在这碰头说一说就成了。
嗯,诸君,咱们商量一下如何解决那支妖魔大军和沙尘天气吧!神人鬼妖,可说是泾渭分明。
假使妖魔不违反规条,神祇们轻易也不会主动出手铲除它们。
那支妖魔组成的混编大军直接造成了汉军大量人员伤亡,地祇们再出手也符合规则。
前段时间才获邀加入看守化阴池的行列,孟蜀闻听此言显得格外兴奋,祂跃跃欲试地说道:咳咳,不如由俺去吧!闻声,跟敖平对视无言,林旭苦笑一声,说道:孟前辈的实力当然无可挑剔,只是在这伙妖魔的背后……一听这话,孟蜀很是不以为然,祂摆手说道:俺知道,离不了那几个坏心眼的邪神在背后鼓捣是非。
俺又不怕祂们,真刀真枪都没把老子咋样,耍这种下三滥手段,难不成俺反倒怕了不成?一力降十会!任何计策都不能改变实力的强弱对比,孟蜀的强横实力是破除一切阴谋的火炬。
眼看着劝说不住孟蜀,林旭也很挠头,皱眉说道:葱岭远在万里之外,那边不是咱们的地头,人地生疏啊!前辈您独自前往,只恐独木难支啊!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层道理是明摆着的。
林旭这一番话不能说没道理,孟蜀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打十个八个克苏鲁邪神都跟玩似的,祂真有那么强的话,当年的一场大战就不至于落得伤痕累累,被迫闭关疗伤三百年了。
这时,孟蜀神情苦恼地摸着一颗大光头,片刻之后,祂忽然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在场神祇,说道:呃,那你们谁愿意跟俺一块去西域?在下想去,只是我这身子骨……一度身陷敌手的龙石耳好歹是被地祇们从克苏鲁神系嘴边抢了回来,仅是保住一条小命无虞,落下点五劳七伤之类的隐疾那就在所难免了。
小女子愿随孟元帅同去!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这位地祇美女让林旭觉得面生,天柱峰旧山神庙作为华夏地祇联盟的集会场所,时不时有地祇来此探听消息,其后又透过老盟友引荐了不少新盟友加入。
只是林旭记忆力已经到了无所遗漏的程度,照样认不出这位自告奋勇的巾帼英雄,可以确定祂的确是个生面孔了。
不无尴尬的林旭只得环顾左右,问道:这位是……明眸皓齿的地祇美女飒爽地踏前一步,自我介绍说道:小女子丹霞山君宝妆成,拜见林天王。
哦,我知道了。
想必宝山君也是新加入的,对吧!这位丹霞山君宝妆成笑起来之时,嘴角显出两个酒窝,模样甚是调皮可爱,祂满是孩子气地歪头看着林旭,说道:正是,小妹尚未得空见过您这位地主呢!第二百九十六章 圈套如此也好,诸君此行只需专注平定西域妖魔作祟,若是那些异族神祇有所异动,万万不可轻率出击,固守待援即可。
在宝妆成挺身而出之后,祂陆续又拉来几个有兴趣追随孟蜀西去的地祇,至此林旭也松了一口气,临行他仍不忘叮嘱盟友们注意减少损失。
一贯表现得粗枝大叶,孟蜀此刻哈哈一笑,摆手说道:行了,别这般婆婆妈妈,我等分头准备一下,明日卯时于此集合,孟某去也!说罢,孟蜀一顿足,魁梧的身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奔西方而去,看来祂是回大巴山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西域的妖魔大军对华夏神系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不要说地祇们全体压上,如果时间充裕,林旭单干都能摆平这起事端。
然而,恰巧赶在了汉军向波斯一带的十字军展开攻势之前冒出这件事,着实叫人怀疑,这个意外情况是否与当前的形势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内在关联。
现在林旭很想搞清楚,究竟是十字教狗急跳墙,还是说克苏鲁神系浑水摸鱼,抑或是……不经意间,想起了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至理名言。
这时,林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从围棋的棋理上面讲,彼之好点,亦吾之好点。
前番,华夏神祇们借用神孽的力量从而毁灭了天堂山,重创十字教神系也令雅赫威颜面蒙羞。
虽说在此之前,天堂山便已是千疮百孔的一条破船,华夏神系的攻击行动最多算作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不过对手假如有样学样,复制这种强袭战术。
只怕那些通常情况下,只认钱不认人的神孽不会放着送上门的生意不作,到时候华夏神祇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甩手掌柜的孟蜀走得固然是很洒脱,苦笑着目送祂离去,林旭没这种潇洒的余裕,当下拉着萧柏琅到了一处僻静角落,耳语说道:萧兄,我有一事拜托。
无分寒暑变迁,一年四季手里总是摇着一柄描金折扇,萧柏琅闻声一愣,收起了扇子,正色说道:不知林兄有何事吩咐?请萧兄联络须佐之男,祂该知道天照的下落。
目下情势波诡云谲,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务必找出克苏鲁那帮杂碎,否则此战输多赢少啊!闻听此言,萧柏琅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林兄放心,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嗯,那就拜托萧兄了!数日后,天柱峰旧山神庙后院,林旭与萧柏琅对坐低语。
……林兄,据须佐之男讲,此物由天照身上而来,而今祂被因果反噬搞得疯疯癫癫神智不清,问什么话也是无用,这件东西疑似是出自克苏鲁邪神之手。
必须得承认,萧柏琅的办事能力确实够强,数日之内,祂就办妥了林旭交待的工作,亲自带着一块貌似平平无奇的石子来到林旭面前交差。
萧柏琅犹如说书先生一般,舌灿莲花地讲述着祂与须佐之男斗智斗勇,最终把对方折服交出这件器物的全过程。
林旭对萧柏琅的吹嘘保持着暧昧的缄默态度,这家伙秉性如此,想祂改掉也不现实,不如忍一忍算了。
目下,林旭更关心的是这颗石子本身是什么来路。
对于任何一个内行来说,这件东西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哪怕是一颗掉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去捡起的小石子,它的真实用途很可能跟肉眼看上去的功能相距十万八千里。
一直等到萧柏琅说得口干舌燥,林旭方才施施然接过话头,说道:好,萧兄且容我几日,待得研究结果出来再与大伙商议对策。
有法故有破!世间一切造物都能通过解析进行逆向工程研究,大到恒星那样宏伟的天体,小到电子显微镜都看不见的微粒子,几乎可说是无一例外。
所谓天地万物遵循法度而生,林林总总的法则是遵循着天道而生,天道遵循大道而生。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足够多的能量和对大道的准确认知,以一己之力在虚空混沌之中硬生生创造一个宇宙来,这件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
前脚送走了趾高气扬的萧柏琅,林旭拿着这枚信标匆匆走进了静室,他要在不受打搅的环境中研究这颗石子。
尽管外形犹如一枚贝壳,除去了外层的伪装,内里的本体暴露出来,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那曲线优美的琥珀色条痕,呈现在洁白胜雪的壳体上面,无处不彰显着鬼斧神工般的奇异美感。
即使在微观结构中可以找到些微斧凿痕迹,却也仍然充满了优雅精致的味道,全然不似出自于以极端暴虐和恐怖而著称的克苏鲁邪神的手笔。
咄!无相法眼!开!这时候,随着林旭一声呼喝,他的双眼闪烁起灼灼蓝光,好似一对激光器。
上次,在奈亚鲁法特的灵魂攻击下,林旭觉醒了不知出自于是多少个世代之前的记忆,当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他的宿世神通也恢复了一点点。
这招无相法眼若是搁在从前,林旭可没那个本事轻松施展出来。
这件疑似传送阵定位信标的小玩意,其制作手法甚为诡异,对此林旭不觉得意外。
那帮克苏鲁神系的成员啥出身都有,他的前世之身不也在那里混迹过吗?眼下看来,这枚信标的微观结构配得上浑然天成的赞誉,林旭不相信自己与这位信标制作者的水准会差到如此地步,怎么可能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更有可能的解释是这枚信标属于某种神奇的自然造物,只不过被克苏鲁神系利用来辅助定位传送。
假如事情如林旭料想的,那么这枚信标内部必然存在着某种具有规律性的结构,这样才能记录下精确的数据。
接下来该如何找出这个秘密,全无头绪的林旭也能煞费思量好好想清楚。
林旭冥思苦想许久,灵光一闪之间,他猛然想到了光盘和老式黑胶碟唱片,同样的螺旋结构和蚀刻方式,也许……有句老话说的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或许最简单的解答方式也就最接近于真理本身,许多事情都是你想得复杂了,所以才会把思路搞得一塌糊涂。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答案这么简单哪!读取了一个坐标不能代表成功,林旭在短暂的喜悦过后,不得不思考这件小玩意这到底是不是克苏鲁邪神设下的陷阱。
在恍惚之间,他好像记起某个熟面孔的邪神是最喜欢看着别人懵懂地一头栽进坑里。
林旭沉思半晌,忽地挺直了腰杆,自言自语说道: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了。
外域是相对于人间界存在的常态宇宙、无尽虚空和混沌这几种基础空间样态之外的另一种特殊空间构造。
只要进入到外域的影响范围之内,一切法则都开始混乱排序,不管怎样光怪陆离的情况都可能发生的,着火的冰,或者是死活人都可能出现。
一言以蔽之,外域是一个超大规模版本的万花筒,充斥着难以分辨的幻象和无穷无尽的迷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的任何东西都靠不住,即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能排除虚假的可能。
我亲爱的老朋友,你终于来了。
一听到了奈亚鲁法特的声音响起,林旭表情全无变化,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幕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实则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仅在片刻之后,林旭已经冷静下来,他转头看了看化作白面黑人造型的奈亚鲁法特,叹息说道:一早便猜到信标有鬼,果不其然,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这时,奈亚鲁法特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和模样,祂摊开了双手说道:哦,我的老朋友,千万不要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多扫兴啊!你和我都很通情达理,何必把事情搞到那个地步?闻声,林旭对脸皮厚得连强袭舰主炮都打不穿的奈亚鲁法特彻底无语了,愤愤然地说道:那你纠缠着我不放,到底为了什么?别跟我说为了友谊,克苏鲁神系里面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仿如从未翻脸一样,奈何鲁法特此时神情万分委屈地说道:我的老朋友,我只是对你的经历有兴趣。
一个残暴的邪神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神祇,这真是太有趣了,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值得研究一下吗?林旭坠机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他的起家之路称得上步步荆棘,若问他最不希望撞见的敌人是谁,答案必定非奈亚鲁法特这家伙莫属。
当然,要说论战力,相较于那些强力的对手,奈亚鲁法特只能说是不白给而已,这一点倒也没什么,反正林旭也没碰见过几个好对付的软柿子,他更没指望自己的敌人都是土鸡瓦狗一样跑来送经验值的蹩脚货色,专门给自己刷声望。
关键是奈亚鲁法特这家伙憋了满肚子的坏水,一脑袋的阴谋诡计,每一次林旭跟这家伙打交道的时候,他都得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唯恐一不小心就沦为阴谋的牺牲品,心理负担太大呀!面对奈亚鲁法特这一问,林旭冷笑着没有作答,他自家晓得来龙去脉,唯独不能说与对方听。
前世之身发下宏愿救赎一方天地,自分裂神魂投生无数世界,今时今日的林旭继承了那位前邪神大尤的部分神魂,中间还不知转了多少世代。
如果说林旭是那位大尤,某种程度上这话没错,但大尤可不是林旭呀!如此隐秘的内情能跟眼前的敌人说吗?林旭的脑壳又没进水,他怎么可能泄露自家底细呢!沉默了一会,林旭选择岔开话题,反客为主地质问奈亚鲁法特,说道:你想得到什么?露出了貌似坦诚的灿烂笑容,奈亚鲁法特热情得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祂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说,我只是对老朋友有兴趣。
闻声,林旭眯起眼睛,不假辞色地说道:哼,真可惜,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哦,你的伏兵等了这么久,是时候动弹一下了吧!哪怕被人当面揭穿了布置陷阱的事实,奈亚鲁法特脸上也不见半点羞愧之色,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般说道:呵呵呵呵,既然你希望事情这样,那我又能怎么办呢?嗡嗡嗡嗡……话音未落,在一阵天旋地转的诡异空间震荡中,排列整齐好似蜂巢的一个个光圈相继亮起。
紧接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战士登场了,它们具有近似于人类的外形,但是却不属于人类。
在那些光鲜铠甲里面包裹着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火焰、雷电、寒冰、飓风和无尽黑暗。
此时此刻,冲着林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奈亚鲁法特高深莫测地说道:呵呵,或许换个时间,咱们还能继续做朋友,不过你选择了与我为敌,那就请留在这里吧!第二百九十七章 真相哦,差点忘记提醒你。
我的老朋友,这片区域已经被锚定了,法则限定许进不许出。
在你的那个世界三次明暗变化周期过去之前,一切物质与能量都不可能逃脱牢笼的束缚。
我亲爱的大尤,永别了,我一定会想念你的。
话音落地,不远处的奈亚鲁法特的身影缓缓消失了,在祂曾经驻足的虚空中只剩下了一块投影水晶,林旭知道这是远距投影术法的物质载体,看来奈亚鲁法特专程布下了这个局,单等他来咬钩。
面对着如斯危局,不知该作何感想的林旭唯有长叹一声,目光闪烁地说道:奈亚鲁法特,你这家伙还真是坑爹不打草稿啊!哼哼,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这一回就叫你坑死了。
这时候,林旭无比珍视地把一方玉牌收入铁函,启动了自动传送法术。
趁着跟奈亚鲁法特许久磨牙的功夫,林旭暗中推算出来的投影术法来源追溯资料。
只要这段信息能传回去,稍加分析就能找出克苏鲁神系在临近区域的可能落脚点,为此他觉得冒上再大风险也算值了。
当林旭做完了最放心不下的一件大事,此刻他表情舒缓下来,如释重负般说道:来吧!让我看一看,今日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呢?对面的众多光圈仍在源源不断地吐出大队士兵,排列成无边无际的浩瀚军阵,这支沉默无声的军团则开始向前缓慢移动,顿时给人以泰山压顶般的紧迫感。
在这里,它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干掉林旭,指令是不惜一切代价。
随着这些亚空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把自己的一条胳膊抬起,泛着各色光华的元素能量在它们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根根的标枪。
霎时间,在远方背景中,美轮美奂仿如梦境的亿万星光,这一刻似乎化作了无数利刃向林旭飞来。
这是恰似雷霆万钧的一击,隐然触动林旭的灵机,蓦然间他直觉眼前一黑,早已埋没的宿世记忆此刻重又浮现起来。
处于半梦半醒的林旭蓦然睁开双眼,白昼时分的原始森林,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好像是转入到了夜晚场景。
附近的一堆篝火燃烧着,噼啪迸出点点火星,此情此景,犹如按着快进键的视频播放器。
林旭甚至来不及感悟这是什么状况,只觉得满腔充斥着无法遏制的怒意,犹如被点燃引信的火药桶,随时可能一下子炸开。
这时,林旭身不由己地发出一声嘶吼,声如洪钟地喝道:尔等胡说什么?族长陨落了?怎么可能!一名下身围着皮裙的牛头人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尤大人,请您节哀,炎帝大人不在了,新任的族长神农氏是临魁大人。
猛然听到炎帝的名号,林旭心中陡然一惊,这是什么时代的事情?难道说他的前世之身还曾经在华夏上古时代厮混过不成?没等林旭想明白前因后果,又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大喝,怒斥说道:混蛋,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神农氏,那就是炎帝大人。
说罢,林旭的主观视角一转,在前方两列低矮草棚的簇拥之下,这片空地的尽头处是一间规模宏大的草房,构筑在夯土地基之上的这栋茅草屋,屋顶距离地面的垂直高度至少有十米。
假如不考虑廉价建筑材料的问题,这间房子起码也得算是宫殿级别的建筑物了。
迈开大步走进草房,林旭目睹了自己手脚不听使唤收拾东西,一副预备出门远行的架势。
大尤,你这是干嘛?身后传来的这一声问话,其实林旭也想问上一问,这时,收拾行装的前克苏鲁邪神大尤动作停顿下来,闷声闷气地说道:既然炎帝大人不在了,留下这也没意思,我离开。
话说到这里,林旭的视角转向了身后,只见一名手持大斧的壮汉,冲着他一笑,说道:刑天,你要阻拦我吗?这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持斧壮汉憨厚地笑了笑,说道:不是,俺想跟你一起走。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旭听到自己开口说道:好,咱们搭伴上路。
画面到了此处,随即开始迅速快进,在大尤一行人马筚路蓝缕的南征行程中,陆续有不少烈山氏族人追随而来,同样也接纳了许多仰慕强者的神裔和妖魔,最终大尤落脚在一片林旭看起来很像热带丛林的蛮荒地界。
这边茂密的参天古树,估计十几个人都难以抱拢,森林中随处都有成熟的水果,犀牛、大象之类的热带动物数量也很多,相信凭渔猎为生完全不是问题。
这种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旭不得不绝望地怀疑,这样的生活可能会永远持续下去。
恍如千百年的光阴流转,无数次的战斗和生活场景画面反复切换,始终在别人的视角里充当着看客的角色。
林旭已经感到了一丝迷惘,难道说,他就要这样永远被困在过往不知多少世代的回忆当中吗?直至某一天,一名手持长矛的武士飞奔而来,他高呼道:大人,烈山氏败了!……怎么会?近乎于被无限重复的无聊生活给逼疯了的林旭,对于这个非比寻常的消息也生出了兴趣,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抓住武士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对方,不免暗自叹息,自己的前世还真是个暴脾气呀!快要被摇晃散架的这名武士,好不容易从大尤的魔爪之下挣脱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有熊氏联合了北方八大部族开战,八代炎帝大人战败,听说逃往西北去了。
闻声,林旭感到胸中燃起一股冲天怒火,这不是他的怒气,而是来自于这段古老的记忆。
只听得大尤愤然骂道:混蛋有熊氏!刑天,传我的命令,讨伐有熊。
又是眼前一黑,林旭猛然警醒过来,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
四周尽是手持矛斧的武士,他们向林旭投来的目光中,有憎恨,有恐怖,有敬畏。
在众人簇拥下,一名身穿兽皮与丝绸混合衣物的男子出现了,他冷笑着说道:我来问你,愿意臣服于我吗?呸,卑鄙无耻的有熊氏,竟然用奸计暗算。
林旭透过十分有限的视角,看到了对手小人得志式的笑容,自己则被动地破口大骂。
毫无疑问,作为胜利者的一方,在公开炫耀过自己的优越感之后,他继续讥讽说道:大尤,你就快完蛋了,尽情叫唤吧!哈哈哈哈……卑鄙之徒!一不小心被啐了一脸吐沫,那名长得好似狐狸脸的男子退开几步,他一指林旭说道:来人,给我把这家伙剁成肉酱。
当即,十几条壮汉挥舞着青铜斧冲了上来,乒乒乓乓一通砍砸,然后他们收获的成果只有满地的破损兵刃。
……砍不动啊!这时候,遍地碎裂寸断的金属武器反射着阳光,发散着夺目的金色光华,仿如是在嘲笑着某人的无能。
见状,这位狐狸脸的男子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火气暴怒了,他失态地高声叫道:某乃天命所归的人道之主,这把神剑就是明证。
大尤或许不识货,林旭在意识中惊呼起来,说道:啊!人道圣器。
这么说,神裔的时代就快要……所谓的人道圣器不是谁炼出来的法宝,人道圣器也根本不是制造出来的,而是指承载着人道气数的器物,因此具有了与人道沟通的能力,可以镇压一切非人类的存在。
可以举例来说,像是伯禹收缴其他部族手中的金铸成的九鼎,始皇帝命人篆刻的传国玉玺和十二金人,凡此种种都可以算作是人道圣器。
其实器物的本体是什么,这一点无关紧要,核心问题在于这件圣器本身必须对人道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象征性意义。
此时此刻,出现在林旭眼前的这柄通体金色的青铜剑,一面的花纹是男耕女织五谷六畜,一面是浴血的战士和山川大地。
行将赴死的大尤作何感想,林旭不知道,但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场面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随着剑光一闪,黑暗真正降临了,林旭在这个幽暗的世界里慢慢地思考着。
神农氏、有熊氏和炎帝他都听过,那么大尤又是谁呢?那柄人道圣器又是什么?当林旭把一个个看似孤立的片段细节通过思索串联起来,弄明白这些事物加起来暗示着什么,他已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宿世记忆中浮现的一幕幕场景,难不成就是魔神蚩尤的一生?这也未免太曲折离奇了吧!在灵魂领域内,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林旭感觉渡过了千年时光,在外界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已。
轰……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遍及全身上下的痛感把林旭涣散的思绪从精神世界里重新唤醒了。
随即,他也意识到自己正在奈亚鲁法特布设的陷阱中挣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现在可不是进行哲学思辨的好时机呀!变!每个神祇金身都附带有战斗模式,平常供人顶礼膜拜的是一个神圣庄严的造型,上阵搏杀的时候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慈悲如佛陀,不也照样也有明王之怒么!千万别用那些泥塑木雕的形象来想象神祇,正如在神话故事中常见的三头六臂神通,那只是小儿科的把戏。
比较厉害的角色,差不多都能变幻出比本体战力更为凶悍的金身形态,若问个中的奥妙如何,那就要看各自的道行深浅了。
这时候,随着一声大喝,林旭的头颅应声出现了一种诡异扭曲变化,乍看起来,他的身体倒像是一下子被拉长了许多,犹如土豆变成萝卜。
紧随其后,林旭那硬生生拉长了许多的头颅,四面都变成了相同的愤怒面孔,四双闪耀着金光的巨目无情地扫视着数量仍在增长的敌军,这一回的确称得上三百六十度感知无死角。
现!光是这一点变化还不算完事,林旭一声断喝,他身上急速膨胀贲张隆起的肌肉宛若黄金铸就,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力量感。
在皮肤上浮现起如刺青般繁复的纹饰图案,这些则是林旭领悟出来的法则神文,单以视觉效果而论,什么好莱坞大片跟这场大战比起来都弱爆了。
鼠辈,快快受死吧!从林旭身上爆出一阵强光的同时,无数光箭向四外激射而出,仿如太阳的光辉无所不至。
这是他最强的战斗形态,今日这场伏击战,直到此刻才算进入了高潮部分。
天柱峰旧山神庙姐姐,你说夫君他不会出事吧?孟嫣然放下了手中的绣花针,不无忧虑地凝视着渐渐暗去的天色,她忍不住向静姝发问。
闻声,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即使静姝同样为林旭而提心吊胆,至少她表面上还能维持住淡定自若的姿态,轻笑一声,说道:安心啦!夫君见多了大风大浪,纵然谋事不成,若要全身而退也不难,你我只管安心家事便好。
哐当!啊!有声音!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那些铺在山神庙地面上,厚度可达一尺的青石板被砸得粉碎,在化作粉尘状的坠落撞击点,林旭的残躯显露出了真容。
那些遍布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就不用多说了,林旭的一条左腿和右臂也完全断去,一道从眼角直到嘴唇的伤口翻卷开来,透过伤口可以直接看到淡金色的骨骼。
对于修复力超强的神祇金身来说,这些表面伤情不算太严重,反倒是看着林旭没有自行修复伤损部位。
原因要么是他的神力耗尽,要么是战斗激烈得抽不出恢复时间,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无疑都证明他刚刚经过一场万分凶险的血战幸存下来。
只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抵抵百万兵!这一回,林旭亲身验证了这种介乎于牛A和牛C之间的沉浮人生,只可惜远没有诗文中说得那般潇洒惬意,他也只能说在遭遇万军围杀的险境中勉强捡了条命回来,这个过程中稍有差池的话,他就得非自愿地高歌一曲从头再来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睚眦哎哟,快些抬我去静室。
勉强开口吩咐了一句,林旭便已痛得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在静室的温玉床上歇了好一会,才稍稍缓过这口气。
盘膝吐纳打坐的肉身抽取储备神力的同时,林旭强打起了精神对守在床榻之侧的静姝说道:到后院,告知敖龙君,请祂来一趟。
接到消息的敖平脚下生风来得飞快,祂乍见林旭这副狼狈像,不由得面露惊容。
在确认了林旭除了神力耗损过度之外,身体并无大碍后,敖平仍是心有余悸地摇着头,说道:林兄,何故搞成这般模样?你又不是过河的小卒,行事切莫如此鲁莽了。
听了这话,林旭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哈哈……咳咳,要不是我亲自出马,奈亚鲁法特那浑球比狐狸都精,祂是不会现身的。
不冒险,线索也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敖兄?闻听此言,敖平仍旧不敢苟同林旭的看法,连连摆手说道:啧啧,林兄的作法我还是觉得不值。
咱们这联盟,名义上敖某是盟主不假,大家都明白我也无非是挂名罢了,真正的主心骨是林兄你呀!若是不小心有个闪失什么的,唉,只怕那些异族神祇还没怎样,咱们自家便已先乱了阵脚。
林兄,凡事切忌暴虎冯河啊!我看你平日里也不似是个莽撞人,何故如此不智?闻声,林旭无言以对,此刻唯有尴尬地一笑,说道:呵呵呵呵,我认错,我认错便是。
这一次在外域被伏击险死还生的经历对林旭触动甚大,倒不是他觉得跟人玩命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打从坠机来到这一方天地,起先是跟虎妖霍山君等妖怪们开片,接下来又跟白莲教开战,后面是一波又一波的异族神祇来袭,林旭算是把自家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标准的亡命徒,死亡这个结局对他来说随时都有心理准备。
形势比人强!无论谁赶上这么一个当口也是一码事,豁出去拼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选择坐以待毙,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唯一叫林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是那个著名大反派,上古华夏兵主战神蚩尤转世之身。
当然,蚩尤既已发下宏愿,分割神魂散布于无尽虚空。
继承了祂部分神魂的林旭,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是正牌蚩尤,顶多说他跟蚩尤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关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事挺好。
前人许愿,后人买单,这回事搁在谁身上,估计心里面都会感觉不大是滋味。
的确,蚩尤跟炎帝部族之间的感情甚笃,哪怕业已死在人道圣器之下,祂仍不惜分裂神魂,以图救赎烈山氏后裔生活的那些零星片界,问题是这个计划最后牵涉到林旭身上,搞得他满头包,真是很难叫林旭客观公允地评价蚩尤的所作所为。
是啊!您老许愿,我没意见,您老消费了,为啥让我来买单呢?这事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倘若蚩尤此刻正站在林旭面前,他一定会大声地问出这句话,之可惜这个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立。
神祇不容易死掉,但自杀不包括在内,蚩尤分裂神魂也就意味着祂作为独立的个体不复存在。
不消说,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有着林旭,也许在多元宇宙的其他角落还会有什么王旭、张旭、李旭和赵旭,无非是同样被蚩尤坑了的倒霉孩子,不过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蚩尤已不复存在了。
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林旭的心情郁闷也好,泄气也罢,反正他是没得选择,当下之势,不战则死啊!站在克苏鲁神系疯狂战车的正前方,不想被活活碾死,唯有奋起拼死一战,到了这个时候想得太多也于事无补啊!霍山天柱峰封神台诸君,前日在下探悉克苏鲁神系据点所在,今日邀约大家前来,只为商议对策,我等该如何处理此事?林旭开篇名义地道出召集此次集会的目的,在座的华夏地祇一片哗然,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林旭讲话的后半段内容。
毋庸置疑,在浩瀚无垠的宇宙空间中,不同星体间的遥远距离,本身就是非常好的防御屏障。
即使神祇有能力突破广阔宇宙空间所形成的阻碍,大佬们也总不可能每次都自己老哥一个光杆司令发起远征吧!固然,神祇们自身能够承受穿行空间的负荷,不见得祂们手下的喽啰们也这么耐操练。
要说不带一个下属就能独自摆平强敌,这种事说来轻巧,真格做起来就甭提多挠头了。
华夏地祇们很早就确信一个观点,克苏鲁神系这群危险的敌人,必定有着一个距离这一方天地不算很远的据点,或者是落脚点之类的地方作为进攻跳板。
理所当然地,只要成功打掉了这个节点,克苏鲁神系对这个世界的侵袭就会锋芒大减,至少也会有鞭长莫及之叹。
因而,对于林旭带回的这份情报,神祇们给予高度重视。
祂们争论的焦点完全不在是否该出兵,而是这份情报的准确度如何。
那个狡诈多变的奈亚鲁法特可以借用天照之手,精心设下一个陷阱对付林旭,凭什么祂为什么不能故技重施,再次误导林旭的感知,设下相同的圈套来坑害华夏神祇呢?说实话,这一手的确不得不防啊!这时候,林旭态度表现得异常坚定,他起身环顾全场,在地祇们怀疑与犹豫的目光注视之下,林旭开口说道: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咱们到底要不要赌上一把?会场内鸦雀无声,地祇们都在权衡得失利弊,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神色游移不定的东心雷率先起身说道:林天王,我等甘冒如此大险,成败尚不可预料,未免……闻声,林旭也点头应和,说道:在座诸君也是这个看法吗?唉,太让我失望了。
一场东海大战血迹未干,诸君便已将这血淋淋的教训抛诸脑后了吗?确凿无疑的事实证据摆在眼前,这件事无可争辩。
华夏神系与克苏鲁神系在东海展开的那场激烈遭遇战,造成了很大的后遗症。
尽管主战场更靠近东瀛列岛一侧,在地理上远离华夏的腹心地带,但这次战斗引发的多波次海啸袭来,仍然夺去了沿海各地州郡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
由此推想可知,倘若下一次神战的主战场搁在人口稠密的中原地区,估计方圆数千里之内都要被洗成一片白地,死难者数量更是无从估量。
面对着如此不堪的前景,即使不过于追求精准的预测结果,光是想一想也令地祇们不寒而栗。
这明摆着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啊!地祇们交头接耳一阵,意见趋于统一,出战确实危险,不出战的下场也未见得就好到哪去。
林兄,你认为我等出战,胜算几何?听到班玛的提问,林旭摸着下巴一笑,说道:嗯,五五开!……敖某赞成。
多年来养成了一身纨绔子弟习气的敖平,品性德行好与不好是一回事,无论在何时何地,祂都代表着四海龙族和四渎龙君的立场。
在这一刻,敖平公开发言支持林旭,除了让不少地祇暗地里腹诽这家伙跟林旭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之外,也迫使祂们不得不正视林旭的论点。
出战吧!靠防守是赢不了的,三百年前已经有过教训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老前辈孟蜀,此刻一锤定音地抛出了这句话,神祇们也为之所动。
林旭的动议艰难地通过了表决程序,被确定为下一步行动的指针。
离儿!合儿!上前来,为父有话交待。
紧张备战的日子在一天天过去,距离远征的时间点也越来越近了,即将前往集合地点。
考虑到此战成败吉凶未卜,林旭不管再怎么粗线条也不可能淡然处之,临行之际他叫上两个儿子叮嘱后事。
形容堪以翩翩美少年加以描述的林离跟林合来到林旭面前,他看了看兄弟俩,说道:离儿,你是长子,留下看家。
若是为父和弟弟出了什么差池,两位母亲今后就由你奉养终老。
父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红了眼圈的林离正想说点什么,被林旭一摆手阻止了。
没有过多安慰长子的悲切心情,林旭又转向次子林合说道:合儿,要上战场,害怕吗?不怕,上次祂们大张旗鼓地杀来,最后不还是屁滚尿流地逃了吗?闻声,林旭咧嘴一笑,说道:呵呵呵呵,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有这个劲头便是好事,不过得明白上一次咱们赢得很侥幸啊!天道偏帮咱们,克苏鲁神系吃了哑巴亏又说不出,究竟借了多少主场之利,这笔帐只怕是算不清楚喽。
这一遭换了咱们爷们主动打上门去,不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了。
料敌从宽,纵然克苏鲁那帮邪神都是纸扎老虎也得当成活老虎来打。
夫君,请喝了这杯壮行酒。
这时候,前来送行的静姝和孟嫣然一个端着酒杯,一个负责斟酒,告别的这段话虽不多,她们透出憔悴脸色却叫林旭见了心头一颤。
目下大战在即,他也顾不得儿女情长,轻声叹息过后,林旭接过了玉爵昂首一饮而尽。
喝了一杯酒,林旭转过身把手搭在林合的肩头,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合儿,咱们走吧!嗖——抬头呆呆地望着天上林旭和林合父子迅速远去的遁光尾迹,静姝再也按捺不住情绪波动,失态大哭起来。
越是那种平日里思维冷静缜密的人,一旦动了感情也就格外无所顾忌,静姝正是如此状况。
见状,同样热泪盈眶的孟嫣然抱住静姝,二女哭得跟泪人似的。
生在人世间,生离死别本就是大悲大喜之事,强自抑制又能奏效几时,勉强忍住没在林旭眼前哭出来,已是她们极力保持情绪克制了。
如此境况,着实教一旁的林离手足无措,祂不知该如何安慰两位长辈的悲切之情,此刻唯有默然呆立在旁边一语不发,任由静姝和孟嫣然抱头痛哭,宣泄心底里积郁已久的,夹杂着悲伤与惶恐的复杂情绪。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乱战……但凡一方世界成形,犹如妖物逆天修成人形,必有天灾;必有人祸;必有魔劫。
今次,克苏鲁神系正是我等的魔劫呀!此番若是过得去,自然便如鲤鱼跃龙门从此海阔天空,倘若过不去,唉,那便万事皆休矣。
这考验你想躲都躲不过的,所以才叫宿命啊!在一路上,不住念叨着这些貌似十分有理,实则不知所云的废话,林旭坐于强袭舰的舰桥控制台前跷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深谋远虑的智者姿态。
眼看着大战将至,林旭既无聊又心情忐忑,这才如此嘴碎,哪知这船上居然有比他更无聊的主。
这时候,敖平在一旁哧哧地笑了起来,打趣说道:林兄,平素可未见你这般多言,难不成你也是心里无数吗?闻声,林旭依然故我地跷着二郎腿,不动声色地说道: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谁又能不怕呢?我辈遭逢天人五衰之际,又能比凡夫俗子强出几多?神祇在六道轮回中是属于天道众生,同时也是三善道中的最高位阶,凡人口中所谓的神仙日子,那自然比起终日里蝇营狗苟,东奔西走为五斗米折腰的生活舒坦多了。
只是有生必有死,既然神祇也属六道众生之一,祂们迟早也得承受生死轮回之苦,享尽了宿世福报,神祇也会有陨落之日。
据说到了这时,祂们身上会有天人五衰的征兆出现。
天人五衰分别是指服饰肮脏;头上华萎;腋下流汗;体生异味;不乐本座。
这些外在表象还是很具体的,只要想象一下神仙姐姐小龙女突然变成犀利哥的造型,这种反差也就跟神祇面临的天人五衰差不多了。
千万别看天人五衰对于神祇是如此可怕,实际上没多少神祇能切身体会一下天人五衰的滋味。
无论是何种存在,其寿命越是漫长,那么中途碰到意外情况概率也就越大,这即是所谓的时劫。
举例来说,在这一方天地之内,神祇之中最为高寿的东海龙王也不过五千多岁而已,相对于神祇们动辄要数以十万年计量的自然寿命,实在短暂得不能再短了。
听着敖平跟林旭的对话,窝在控制台旁边跟个闷声葫芦似的龙石耳忽然插言说道:唉,横竖都是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遭咱们是为天下而战,虽死亦心甘哪!闻听此言,无比热爱着生活和美女醇酒的萧柏琅不干了,祂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哎,龙兄,莫说此等丧气话,某可还指望着此番出师告捷,来个高奏凯歌还呢!克苏鲁神系又不是一群聋子瞎子,邪神们更不是那种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当华夏神祇联盟的大军逼近祂们作为据点的这个世界之际,事先没有提防到对手逆袭的邪神们来不及作出布置。
不消说,被人堵在家里暴打一顿的憋屈感觉理所当然叫人恼火至极,从来不提倡什么团结友爱的精神,克苏鲁神系成员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祂们眼中的罪魁祸首发难。
奈亚鲁法特,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来承担吧!是啊!你不是说已经干掉了大尤吗?哼,早说过,祂是办不成这件事。
对于身边的这群所谓同伴,一个个是什么德行,早一万年之前奈亚鲁法特就已经看透了。
这时,祂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抹轻蔑地笑容,说道:那好啊!你们去对付来犯之地,很期待你们比我干得漂亮。
来不及了,准备迎战。
在克苏鲁邪神们相互扯皮勾心斗角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偷袭者已经到了祂们的家门口。
不知是哪个邪神大吼了一嗓子,直至此时,邪神们才终于放下了彼此倾轧的小心思,开始准备迎击敌军。
一个呈现灰白色的球体虚悬在无数星光投射的夹缝间,远远望去好似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
克苏鲁神系盘踞的这个世界,本身没有孕育出任何生灵,不单是没有人类,甚至连细菌和藻类这样初级的微生物都没有。
正如某些世界中,可能存在着生机勃勃的肥沃土地,同样也会有那种连蟑螂和老鼠都无法存活的恶劣环境,多元宇宙中可以滋养生命的世界也不占多数。
受到四大元素之力不平衡的负面影响,许多世界荒芜得有如火星表面一般,放眼所及之处,到处都布满了大小砾石和沙土丘陵的孤寂世界中。
即使超乎凡物之上,能够适应一切不良自然环境的邪神们都觉得太难受。
若不是为了进攻林旭所在的那个世界,收割布局多年的愿力,祂们才不会待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克苏鲁邪神的审美观都不大正常,在这个奇异的世界中,随处可见主体由黏土建造的邪神宫殿,它们大多拥有着怪诞扭曲的造型和诡异错乱的色泽搭配,视觉效果堪比三流抽象派画家一蹴而就的蹩脚作品,给人的感觉除了混乱就是隐含的迷茫和惊悚。
俯瞰着这个死寂的陌生世界,驻足于座驾强袭舰的舰桥之上,林旭的右手按住控制台上的主控水晶向全舰队传讯,说道:开始攻击!诸君务必不要吝惜弹药,咱们宁可砸锅卖铁,也比把世界留给敌对神祇强啊!假如询问一个生活在后工业时代的地球人类,现代战争应该是什么样子,估计人们第一时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影像,八成是在无数大口径火炮和从天而降的炸弹持续轰击之下,繁华的城市化作了一片冲天火海的场景。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脱离自身生活成长的社会环境,就像鲁宾逊那个最著名的倒霉蛋一样,被困在孤岛上几十年,他也从忘却自己发大财的梦想和蓄奴种植园主的本色,林旭亦是如此。
即使他成就神祇之身,照样延续了人生中前二十年的生活阅历。
在战场上,最大限度发扬优势火力和精确打击,籍此换取较小的伤亡代价,这是后信息时代战争的共同价值取向。
除了那些只善于冲天放枪,一天的激烈战斗下来,双方伤亡总数不超过两位数的民兵战争之外,地球上多数的军事指挥官,乃至于业余的军迷都认同了这种战争模式的合理性。
相比于单纯大把花钱来说,林旭更心疼多年苦心经营拼凑起来的阴兵灰飞烟灭。
假如可以自由选择,他宁肯大把烧钱也不愿意自己的手下归于虚无。
单纯从这个层面来分析,林旭还没有真正摆脱人类的思维,等到几时他能坦然面对所有令人伤感的事物,那时他才算是由内而外地蜕变成了一名神祇。
此时此刻,从上至下,那些疯狂倾泻的火力轰炸,如同犁头开荒般把这个孤寂世界翻了个。
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和火力密度的关系,林旭认为火候差不多了,再度开启传讯系统,说道:火力准备完毕,把那些雇佣兵空投下去吧!甭管克苏鲁神系的总体实力多么强大,限定在特定时间和地点,祂们的军力终归是有限的,神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穿越无尽的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千万不要以为在高端神战中杂兵就没了用场,天底下没有无用的东西,只看你会用不会用,小卒子过了河也能当车使。
咚!咚!咚!咚!咚!随着一声令下,华夏神系庞大的战舰群恰似播种机一般从高空中掠过,相继投下的一连串坐标晶体在半空中展开,落到地面上已经变成了一个个色彩各异的光圈。
片刻之后,黑压压一大片,好似蚁群炸窝的怪兽从这些纹样繁复绚丽的光圈中一涌而出。
哼,说我对付不了大尤?你们去对付祂好了。
哪怕大敌当前的时候,奈亚鲁法特也没忘记发挥自己冷嘲热讽的本色,祂丢下了这句话之后,自顾自地采取了转进策略,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传送法阵的璀璨余晖中。
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内讧一场,这档子破事对于克苏鲁神系是再平常不过的,大家随时随地都得提防从背后刺来的匕首,这是比击败眼前敌人更重要的大事。
等到其他克苏鲁邪神从华夏神系地毯式轰炸之下醒悟过来,再想找见奈亚鲁法特,早已成了妄想。
一场神战下来,除非是打到动辄毁灭若干个世界的灭世神话层级,无非是迫使某一方退走的大结局,极少有例外情况。
因此,防御方只需证明自身有能力让来犯者得不偿失,大多数明智的对手就会选择放弃。
多元宇宙无边无际,机会总是有的,实在犯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
像是处于持续扩张状态的十字教神系与阿萨神族和美尼斯神系,以及拜火教神系之间的神战都是这样的有限战争模式,但是对上克苏鲁神系的时候还作此想法,那就未免大错特错了。
克苏鲁神系是标准的邪神组合,祂们需要的不是细水长流的信仰收获,而是汲取生灵们陨灭瞬间产生的诸如恐惧、毁灭等愿力。
只要顺利摧毁一个世界,前期蒙受多惨重的损失,在遮蔽丰厚收获面前也足够弥补,所以饿狼一样的邪神们才称得上是神祇们最危险的敌人。
尽管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林旭心中的不安却在暗中滋长,克苏鲁神系是乌合之众不假,只是这抵抗力度实在跟祂们的实力不成正比,好像是在敷衍了事。
隐隐感应到危机来袭,林旭不得不强迫自己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哈哈哈哈,大尤,你终于来了。
恍如雷霆霹雳般响彻云霄的嘹亮声音回荡在整个世界中,林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时如遭雷殛,他面色剧变,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说道:雅赫威!备下了一桌酒菜,来了两桌客人,这就是林旭此时复杂难明的心情。
十字教神系和克苏鲁神系,无非是猛虎与饿狼的差别,老虎固然厉害,但只有一张嘴。
狼群单个战力来看不如老虎,但数量一多,狼群战术照样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现如今,这猛虎与饿狼一起来袭,本来是猎人的华夏神祇是不是就沦为了猎物呢?这事真的说不好啊!火烧眉毛的当口容不得林旭慢慢思考,一闪念间他就下了决心,抬手按在主控水晶上,说道:雅赫威由我来对付,诸君收拾那些邪神。
想要当头领不光是要有资历和实力,除了这两样必须过硬之外,关键时刻也看你能不能顶上去,这是取信于大众的先决条件。
一遇到危险状况,二话不说就请领导先行一步,旁人又不是白痴,大伙还要你来干嘛?哦,冲锋你在后,殿后你先走,这甘蔗哪有两头甜哪!既已打定主意,林旭不再犹豫,飞身窜上强袭舰顶部的观景台,昂首挺胸冲着隐身于炮火扬起的尘埃云团之下的雅赫威大喝一声,说道:雅赫威,我来会会你,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
狂妄无知!对于林旭的公然挑衅,雅赫威表现出了极大的蔑视态度,但祂不敢小看眼前的这个讨厌鬼。
众所周知,神祇具有不灭属性,虽然这不等于说祂们就是不朽的存在。
神祇无论陨落还是陷入沉眠,这两种无知无觉的状态其实都不算是死亡,落到这个田地,估计神祇自己也没脸说算是不朽吧!那位林旭的前身大尤,割裂了神魂进入六道轮回,如此惊悚的举动不啻于自杀,受此影响,祂留给林旭的遗产也不多。
除了一些基础神通之外,再有就是作为战斗形态的模板。
当然,大尤自己肯定是不会这么形容,这是林旭套用符合自身语言习惯的戏谑说法。
第三百章 重围杀——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林旭从强袭舰直接翻身跳下,打从高空直坠地面,玩了一把自由落体运动。
当林旭脚踏实地的时候,他原本的模样已经看不出来了,此刻此时登场的林旭是人身牛头造型,身高可达十丈,右手持剑,右手持盾,肌肉坟起的魁梧躯体,由上至下闪耀着一层的金属光泽,尽管不像电镀的那么光亮,乍看上去却也宛如铜浇铁铸般摄人心魄。
说不得,林旭这副卖相比起寺庙里供奉的金刚力士、四大天王还要拉风许多,这就是他启动大尤模板之后获取的标准战斗形态。
嗖!嗖!嗖!连续几下破空声响起,由雅赫威化身的机械巨人身上落下的大小零件,它们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个外观形态各异的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又二度变化为飞行器和战车等形态,排成浩浩荡荡地阵列向林旭化身的牛头人杀来。
目睹此情此景着实叫人咋舌不已,林旭也联想起了那些科幻色彩浓烈到张狂霸道的星战片。
不过他并不觉得气馁,要说召唤小弟这一招,绝对是BOSS们的必修课程,如果谁出来混的连几个跟班小弟都不带,那动起手的时候岂不是给人笑死了。
这时,牛头人造型的林旭一挥手中那柄宽如门板,长度足可以冒充电线杆的长剑,瓮声瓮气地喝道:全军进攻!话音未落,驻留在高空中的强袭舰哐当一声敞开大门,紧接着无数行动迅捷如风,影绰绰的阴兵鬼卒结成阵势前往迎击。
同样叫出大批小弟撑场面,林旭用剑一指雅赫威,说道:铁疙瘩,还有什么招数,尽管都使出来吧!盛名之下无虚士!雅赫威既能在多元宇宙中诸多个世界称雄,力压其他神系拔得头筹,凭得可不是一位自我吹嘘。
没错,天使军团的覆灭和天堂山陨灭,沉重打击了十字教神系的猖狂气焰,不过早就对厌弃了那群昔日旧部,暗地里一直在策划借壳上市的雅赫威而言,这种程度的失败感远不足以撼动祂的自信心。
眼前的林旭再强也只不过是华夏神系的一介地祇而已,倘使输给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无疑将会成为雅赫威身上无法抹去的耻辱标签。
因而,祂今天是绝不会轻易言败,甭管有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到了这当口也得拉出来亮一亮相了。
闻听林旭的挑衅言辞,雅赫威的机械巨人化身双臂向前伸出,口中喝道:引力炮!随着雅赫威抬起手臂的动作,由祂身上那些好似山峰般凹凸不平的金属表面,轰然射出的无形力场疾速向前飞窜,单只看卖相也明白破坏威能不容小觑。
不住从力场束缚下散溢出来的少量引力余波,霎时间造成了局部空间弯曲闭锁的惊人效果,主体部分会有多恐怖的杀伤力,大概用脚后跟思考也能想象出来了。
近距离目睹了引力炮发射时的壮观场景,林旭可是一点也不怀疑,若是自己正面挨上这一下,这具貌似坚不可摧的金身怕是会连同周围的空间结构,一道被那强横无匹的引力场,生生撕扯成无数形状不规则的碎片飘散在无尽虚空中。
说不得,雅赫威这一手堪称是近乎于法则层面的即死类攻击,不能再用泛泛而论的攻击力高低衡量,不管谁中了这一招,保准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多元宇宙中共通的基础法则是四大基本力,引用人类的科学术语,即是引力、电磁力、强核力、弱核力。
正是这四种基本力量协作,方才构筑起了人们平常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与能量的现实世界。
四大基本力与地、火、水、风四大元素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无论是控制了哪一种基本力,毫无疑问都是踏上造物主阶层的一步重要台阶。
相形之下,诸如地球科技所诞生的终极大杀器核弹,顶多是利用了来自原子层级的核裂变与核聚变反应释放出破坏性能量,充其量是属于恒星级别的能量反应而已,破坏的威力再大也超不过一个恒星系的范畴。
比起构成了宇宙的基本力来说,区区核弹又岂止是小巫见大巫,二者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萤火如何可比皓月呀!这时候,林旭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他手结印契,口中喝道:咄!土遁!嘭!明知对手的攻势强大到根本硬扛不住,不肯闪避还硬要充好汉硬扛下来,那不是硬骨头,分明是头壳浸水了。
只见林旭顶着牛头人造型,秉承着一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他一声低沉的爆鸣过后,旋身钻入沙尘漫漫的地下,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
高速迫近中的引力场,没有因为目标的突然消失而停顿下来,片刻寂静之后,这片总体积约有数立方公里的空间轰然颤动起来。
恰如一块透明玻璃被大铁锤狠狠砸下,无数细若游丝的裂痕此刻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
随之,整片空间无声无息地爆碎成了大者如摩天大厦,小着堪比发丝的无数碎片星散。
透过这些碎片之间暴露出来的空间裂隙,旁观者分明看见了无尽虚空中的影像,释放出如此恐怖的破坏力,不免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近乎于不可毁灭的空间本身都给切割成这副德行,那些不如空间牢固的打击目标又得变成什么德行?这是不折不扣的碎尸万段哪!反应机敏的林旭,施展土遁不过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雅赫威再脓包也不可能只有一击之力。
紧随其后,祂的攻势开始随着林旭的闪躲转移方向,照准了脚下的荒凉大地便是一通狂轰滥炸。
要说此情此景,林旭倒像是在与雅赫威默契配合着玩打地鼠游戏,一发接着一发落下的引力炮,威力丝毫不见含糊,大地颤抖着崩裂开来,厚重的岩层被洞穿后。
一股股泛着樱桃红的岩浆沿着这些深入地层的裂隙不住地喷涌而出。
很快,这片土地就变得犹如传说中的焦热地狱,干热的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硫磺味道,脚下除了冷却的黑色熔岩流,再不然就是雪片状的火山灰。
诚然,林旭这个正主躲得快没被打到,遭了池鱼之殃的克苏鲁和华夏神系杂兵却也不在少数。
不必讳言,对于引力炮这个层级的大招来说,那是挨上就死,擦着就伤啊!响鼓不用重锤敲!没用多大功夫,认清了当下的险恶形势,参战者们全部识趣地远离了这片危险区域再单独开练。
兵凶战危,死在敌人手里倒也不能算冤枉,如果被一旁冒出来的战斗余波扫死了,那真是见了阎王爷都没脸说自己的死因哪!怀有同样悲情心境的交战双方很有默契地把方圆千里之地留给了雅赫威跟林旭去折腾,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这二位大爷太彪悍了,这地方就留给祂们自己俩包场单刷副本吧!遥望着远处打得惊天动地,敖平也看得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祂环顾左右说道:诸君,谁愿出手襄助林兄?闻声,充当预备队的地祇们相视苦笑,性情耿直的龙石耳不怕说真话得罪人,此时祂沙哑着嗓子说道:敖兄,我看不如省了这份心吧!那雅赫威出手威势浩大移山填海,咱们谁又能拼得过祂,勉强上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依在下愚见,莫不如趁着林兄吸引祂的注意力,我等及早收拾这些克苏鲁邪神,方为第一要务啊!无奈地咂了咂嘴,敖平自家也心知肚明,这功夫往雅赫威跟前凑合,地祇们心理压力太大,不是谁都跟林旭一样有在剑锋在跳舞的能耐和信心。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想通了这一条,敖平叹息说道:唉,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诸君切勿留手,大家有什么秘不示人的手段不妨都拿出来吧!地祇盟友们爱莫能助,林旭倒也没觉得失望,他从来都没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抱期待也就不会感到失望,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时候,林旭的确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暗自揣摩道:这状况不对呀!难道祂有什么阴谋?承受着恍如永无休止的疯狂轰击,在岩浆和破碎的空间碎片夹缝间闪避,无论林旭再怎么傻大胆,这当口他也有点心里发毛。
没道理雅赫威只有这么三板斧的能耐,从刚才开始来看,祂的攻击声势虽然浩大,问题是杀伤效果怎么也谈不上良好。
抡起大锤砸跳蚤是很愚蠢的行为,以雅赫威之能不可能看不出来,祂更不该只是这两下子。
因而,林旭不得不揣测,这家伙是否正暗中麻痹自己,编织着阴谋陷阱等自己往里跳呢?乌鸦嘴这个技能快要被林旭自修到满级了,他这边刚嘟囔了一句,周围便已生出了紧急状况。
大力神,组合!一声大喝过后,几个机器人聚拢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块头比先前大出许多的巨型机器人。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不知何时对林旭形成包围圈的机器人相继冒了出来。
浑天豹,组合!飞天虎,组合!铁甲龙!猛大帅!昔日,自视为心血杰作的路西法选择了背叛,这个结果一度令雅赫威极度恼火和伤心,祂为此而动了心思另起炉灶,放弃那些容易生出异志的有机天使,半路改走了科技系的发展路线。
作为五面怪的分身之一,雅赫威的手段深如渊海,外人无从揣度个中深浅。
祂透过与大尤相似,但又不太一样的分裂神魂方式,研发制造出了有别于神祇分身和化身的第三种特殊样态。
祂仿效着六道轮回的运转模式,直接将自身割裂的神魂作为启动火种源注入那些无生命的机械体,从而获得了在严格意义上,具有真实生命的机械生命体,远非那些跟罐头一样可以流水线生产,个性容貌千篇一律的无机质天使可比。
仅仅是物质载体层面的毁灭和死亡,只是让这些通称变形金刚的机械生物消失,它们的火种重新回归雅赫威的神魂,并且带回积累的经验和记忆,协助祂进一步完善这项技术。
如果单纯从技术角度加以分析,恐怕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雅赫威的疯狂和天才还真是达到了寻常神祇难以望其项背的绝对高度啊!适才,利用大批炮灰布局和引力炮轰击吸引了林旭的注意力,雅赫威在背地里安排大批变形金刚构筑了包围圈,到了此时,身陷重围的林旭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当然,雅赫威这次能否如愿以偿,趁热打铁一把火把这只进了汤锅,但还活蹦乱跳的鳖给炖了汤喝,关键还得考验一下祂的牙口够不够好。
第三百零一章 刀锋霸天虎,进攻!汽车人,进攻!机器人们分作两组,一队以人类熟悉的飞行器和战车为主,一队以地面车辆和奇形怪状的形态为主。
这时,两派变形金刚似乎忘记了彼此之间延绵无数世代的仇杀积怨,心无芥蒂地一齐向林旭杀来。
与此同时,雅赫威的声音在空中悠然回响,冷冷地说道:命运枷锁!应声,从空气中浮现起一道若有若无的锁链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林旭的左腿脚踝。
低头看了一眼这条锁链,林旭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过他没时间为此烦恼了,已经被四面八方天上地下一块轰来的火力逼得手忙脚乱。
虚影般的锁链只是神器的外在表象,千万别看着这条锁链毫无存在感,似乎也不妨碍林旭上蹿下跳躲避变形金刚的围攻和远射火力,不过林旭再想要寻机遁走也不太可能了。
即使他情愿斩断自己的左腿,这条锁链也不会跟着消失。
换言之,林旭的活动范围已经被雅赫威禁锢在这个空间之内,无论情势如何变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面对这场无法逃避的死斗。
糟糕!雅赫威这个小气家伙,不就是砸了你天堂山的老巢,又干掉了你手下不少鸟人,这样的手段也用得出来,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吧!直至此刻,吐槽之余,心中陡生一丝明悟的林旭才真正意识到,雅赫威对他的那份恨意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已然想明白了这一点,林旭不由得悲愤交加。
你妹呀!这就是不死无休的羁绊吗?有木有这么夸张啊!开始进攻!林旭心里在想些什么,雅赫威不可能知道,祂也不想知道,随即按照既定方针发布了全面进攻的指令。
闻声,气愤难平的林旭一挥手中的大剑,怒骂道:召唤小弟谁不会,嗥!一声苍凉悠长的嚎叫声过后,七十二个与林旭牛头人造型体量相仿的分身,应声钻出了覆盖在地面上的厚厚一层火山灰。
这些大剌剌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的牛头人,正是在大尤手下被称作蚩尤七十二兄弟的战斗傀儡部队。
无论何时何地,一件合格的工具不该有自我意识,一旦有自我意识,工具就不再好用了,甚至可能反噬其主。
基于这个颠簸不破的安全界限原则,林旭召唤的傀儡牛头人,没有半点灵智和自我意识可言,它们只是半自动的屠戮机器。
被林旭神识锁定的攻击目标,它们不惜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冲上去将其毁灭,堪称是最优秀的自杀式袭击者。
昔日,那场惊天动地的涿鹿之战,身为一代人道气运所钟之的骄子,轩辕黄帝出尽了法宝。
奈何到头来,他没能想出办法如何对抗大尤麾下这支拥有不死之身的敢死队。
直到后来,认定屡战屡败的黄帝联军不太可能独自赢得这场战争,迫使一直隐身幕后布局的黑手天庭放下了矜持,转而亲自赤膊上阵。
天庭方面先是派出九天玄女向轩辕黄帝面授机宜,传授阵法和计策,其后又动员大能者出马,前往流波山击杀神兽夔牛剥了它的皮,针对性地制作一件区域干扰神识的法宝,提供给黄帝作为战场遮蔽之用。
在如此操作之下,终于迫使大尤放弃这些丧失活动能力的傀儡,继而导致了战争双方的胜负平衡被打破,旧日霸主烈山氏也终于败给了后起之秀有熊氏。
这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也就是神话传说中坂泉之战的由来,事后,为了遮掩大尤是为了烈山氏复仇而战的历史真相,身为胜利者的黄帝处心积虑地篡改了史书记载。
他很干脆把自己的对手打成了冥顽不灵的蛮族,愣说出身烈山氏的大尤是九黎和东夷的首领,所谓的文过饰非也不外乎如此吧!掌控着整个战场节奏,雅赫威不晓得林旭这一招召唤小弟是什么来头,但祂坚信自己的战术布置完美无缺,根本没把林旭的反击行动看在眼里,继续维持着原有策略不变。
这时,以小分队模式排成散兵线推进的汽车人从地面,霸天虎由空中双机编队俯冲飞掠,分散在四外的组合体与巨型变形金刚发射的猛烈火力交错成网。
凡此种种,好似一张天罗地网罩得风雨不透,又像是缓慢旋转的巨大磨盘,一点一滴地持续消磨林旭的力量。
坐以待毙可不是林旭的爱好,他用剑一指四周的变形金刚,招呼那些牛头人傀儡说道:进攻,消灭它们!吼——打从被召唤出来的那一刻起,木然呆立等候着命令的这批傀儡牛头人此刻集体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随即它们朝变形金刚们扑了上去,拳拳到肉地与这些钢铁对手厮杀起来。
凶神恶煞般潮涌而来的变形金刚甚是抢眼,但它们玩出再多花样也迷惑不了林旭,神战的核心篇章是高端力量对决。
擒贼先擒王!只要雅赫威这个蛇头一日不被打掉,无论林旭干掉了多少小喽啰,那都只都是个纯粹的数字游戏而已,雅赫威才是唯一具备战略价值的目标。
依靠牛头人傀儡突击撕开了包围网的缝隙,林旭飞身化作一道流光直扑雅赫威而去。
截止到此刻,雅赫威除了引力炮还没有拿出其他像样的手段,特别是防御能力方面,谁也不晓得祂还有几多法宝。
即使如此,化身为机械巨人的雅赫威也不好对付,体积庞大本身就是很好防御手段,任何攻击者都无法轻易绕开这道关卡,林旭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在二十世纪末,曾被炒作为世纪之吻的彗星撞木星事件,对杞人忧天这句成语加上了新的注解,很是让语文老师们尴尬。
当时,每一块彗星碎片坠落撞击产生的破坏范围都足够容纳下整个地球。
不客气地说,这种程度的天体撞击发生在地球上,直接把这颗行星砸成两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然而,木星是一颗体量比地球大出许多倍的巨型星体,彗星坠落的恐怖撞击力只不过留在木星表面留下了一些不起眼的斑痕。
之所以如此,难道是因为构成木星的物质比地球更坚硬?当然不是这样,足够大的体积,这就是吸纳外来冲击力的最佳缓冲器。
林旭与那颗倒霉彗星面对的是同样一道无解难题,眼前的雅赫威化身为机械巨人,体量实在是太过宏大,最保守估算一下,这尊机械巨人的身高也要以万米为单位计量。
说不得,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林旭是满心悲愤,尼玛这是坑爹呀!十公里的高度,珠穆朗玛峰八千多米还赶不上雅赫威的块头大呢!机械巨人已经大到常规攻击手段造成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这就像新手玩家对上有好几百万血量的BOSS,出手一刀砍掉人家百十来滴血,这种攻击力度是有等于无啊!轰轰轰轰……高速环绕雅赫威飞行的同时,林旭试探着连发雷火轰击,狂暴的五行神雷从机械巨人身上抠下点铁锈什么的,只能叫人无语了。
见此情景,林旭不禁咬牙切齿地念叨起来,说道:老子不信你没弱点。
的确,万事万物生尅无穷,没有任何弱点的事物不符合大道规律。
说起金属的天敌,无疑非腐蚀莫属,几乎没有什么金属是不可腐蚀的。
金属之王黄金也会溶化在王水之中,不过哪一种腐蚀剂能干掉灌注了神性和神力的金属呢?这事真是很蛋疼的难题啊!好在大尤消失了,不等于祂什么都没留下,在林旭开始走神思考如何下手的时候,牛头人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在他想清楚之前动手了。
嘎啦!扑向雅赫威身边的时候,拳头大小的一块金属被牛头人探出五指从机械巨人身上给挖了下来。
指尖感觉到强烈的反震痛感,林旭一下子回过神来。
尽管他不明白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有什么意义,可是隐隐作痛的指尖已经告诉了林旭,眼前这具雅赫威的钢铁身躯多么坚不可摧。
照这种破坏速度,除非雅赫威是死的,眼睁睁看着林旭玩愚公移山,否则这种伤害就像人类掉了一块头皮屑,确实不疼不痒。
这时,林旭看了一眼手里这块金属,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猛地张开了嘴巴。
嘎嘣!嘎嘣!嘎嘣……泛着银白色的金属颗粒在林旭的唇齿间反射着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各色彩光,同样见证了牛头人形态下的林旭食谱是多么宽泛,居然连铁石都能直接下肚。
突然,林旭那张诡异的牛脸上浮现起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雅赫威此刻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许寒意,不是祂的机械身躯感到了这个世界寒冷,而是来自于更加神秘层面的灵识在提醒雅赫威,某种威胁正在酝酿状态随时可能向祂发难。
不问可知,最有可能的潜在危险是来自于眼前这个跟无头苍蝇般环绕自己乱飞的林旭,雅赫威张开大嘴发出滚雷般的吼声,说道:大尤,受死吧!大有大的好处,自然也有不方便的弊端,身高万仞的雅赫威想要对付机动灵活的林旭很挠头,祂只能让手下先出动压缩林旭的活动空间,自己才好下手。
霸天虎,近战!块头最大的单体变形金刚之一,疑似威震天的大块头发出了一声吆喝,闻声,霸天虎们开始拔出冷兵器,很不情愿地冲向了林旭。
在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中,畏惧于林旭牛头人化身的恐怖战力,具有灵智的变形金刚在努力避免与他发生近距离肉搏战。
谁也不是白痴,那些木呆呆的牛头人傀儡够难对付,这位正主就更不用提。
直至雅赫威下达了无可更改的死命令,即使变形金刚们爱惜自己生命,它们也不得不服从最高指示,试图以一种危险的近战方式解决林旭。
一边闪避着各色光束和横飞的实体弹药,林旭一边皱着眉头分心酝酿,随着他的双眼中闪过一抹清亮的金光,突然张开了嘴巴。
呕——在不断闪避游走间,林旭借助大尤从炎帝那里学来的尝百草神通,完成了对雅赫威机械巨人身上金属成份的解析。
随即,他在牛头人的胃里调配出了具有溶解此类金属的高腐蚀性液体。
一阵呕吐声响起之际,近乎于无色透明的液体开始在空中肆意狂喷,液体旋即挥发成气雾状。
那些首当其冲的霸天虎倒霉了,犹如不慎落入熔炉的冰块,眨眼间便溶化成了流动的液态。
类似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倒霉蛋着实不少,不过林旭的目标远非这群无足轻重的杂兵。
在他输出神力的推动下,经过了浓缩后呈现出淡紫色的液体猛地喷向了雅赫威,一下子覆盖住机械巨人体表的一大片区域。
腐蚀性液体与金属剧烈反应,咝咝作响的腐蚀效果看得人头皮一阵发麻,即使比不上对付变形金刚们那样的销蚀速度,同样称得上威力惊人。
该死的大尤,我要撕碎了你。
机械巨人身躯被腐蚀性液体搞得面目全非,雅赫威怒吼着发出了可以称之为败犬哀嚎的声音,可惜这时候林旭已经听不到了。
第三百零二章 旧日我辈神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充斥着黑暗风格装饰与骸骨背景的幽暗殿堂,审美情调令观者顿觉毛骨悚然,面色冷峻的牛头人大尤高居骷髅王座之上,犹如一个年迈的智者,发出了带有感叹语气的提问。
随后,祂又自问自答说道:正神也好,邪神也好,无非是六道中的囚徒。
天长地久有时尽,神道绵长,然终有腐朽陨落之日,那我辈为何而生?六道之外,又是怎样一番天地?眼前浓重幕布般的沉郁黑暗在此刻产生了少许扭曲,一个貌似纤细瘦弱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笑容可掬的奈亚鲁法特手上端着酒杯,悠然说道:怎么,又在拷问自己了吗?大尤,你想得太多了,相比宏世界,我们神祇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沙漠里的一颗沙子,宇宙中的一点星光,这么微不足道的存在,何必非要追问自己为什么存在?难道你想跳出三界六道之外吗?呵呵呵呵,该不是信了那些浮屠教光头的法螺鼓吹,想要出家吧!再不然,你是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闻声,俯视着奈亚鲁法特的笑容,大尤的目光中流露出不善之色,祂冷冷地说道:不,我只想知道答案,稀里糊涂地活下去,是虫子们的快乐,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得到真正的不朽。
噢,那你可能得付出沉重代价,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不害怕吗?惯于玩弄人心,并且惯常乐此不疲,坦白地说,奈亚鲁法特对超越六道轮回,抑或是什么不朽之类的话题完全没兴趣。
这时候,祂望着感觉中愈发陌生的大尤,好像是头一次看清了眼前的这个老朋友。
片刻沉默过后,林旭的视角也从大尤的主观视角抽离出来,到了第三者旁观的位置。
正当他审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揣摩邪神大尤的心路历程之际,忽然听到祂语气斩钉截铁般说道:害怕,我当然会害怕,未知的危险,谁又能不怕?可我更怕跟那些众生一样懵懂的活着,再糊里糊涂的死掉。
奈亚鲁法特的精明得非比寻常,听到大尤如此坚定地表态,祂也知道旁观者的观点无从改变祂的想法,只得悻悻地说道:哦,那好吧!反正怎么做都随便你,但要记住我的一句忠告,你知道的越多,活得也就越不快乐。
大尤,为什么你不像我一样找点有趣的事情消磨时光,非要问个为什么呢?奈亚鲁法特……眼前轰然闪过一片亮光,林旭猛然挣脱了这恍如梦魇般沉重的宿世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沉渣泛起的回忆片段,无疑带给了林旭以极大的精神冲击。
在此之前,他确实无法想象出来,在大尤那暴戾脾气的遮掩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哲理思考,莫非这就是祂最终走向那条割裂神魂不归路的起因吗?这种思想家式的思辨,可是不像一位肌肉暴力派邪神该干出的事情。
当下严峻的现实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林旭回味,几乎在他恢复了意识的同时,无数能量光束和实体弹药已经铺天盖地的砸来。
当啷!咚——轰——一块硬生生挤入耳孔的金属撞击声和爆炸轰鸣,此刻尽数混合起来,使人感觉置身于炮弹横飞的铁血战场之上。
当然,相比于地球人类发展的武器技术,变形金刚们的装备水准明显要先进得多。
不单是指攻击的威力大小,更主要的区别则是体现在攻击的精度和火力持续性方面。
哪怕这些武器制造出的聒噪声势,远不及人类相互杀戮的战争中,动辄万炮轰鸣和地毯式轰炸那么震撼的大场面。
然而,憋屈地作为靶子存在的林旭,在单位面积内所承受的攻击强度,绝对比人类战争超出了千百倍之多。
丝毫不必怀疑,即使现在把一座实心的钢山矗立在林旭的位置上,经过这样一轮全方位立体多重火力打击,估计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地钢渣了。
嘶啦——如果林旭被一群杂兵围攻就轻易死掉,那他也不配跟雅赫威这个级数的大佬下场掰腕子。
一阵类似织物被撕裂的声音响起,从爆炸烟尘中猛然窜出的牛头人咆哮着向前飞窜,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林旭似乎是随便找了一个霸天虎作为攻击目标,覆盖在霸天虎体表的浅蓝色能量罩被他的手臂轻松穿透,犹如热刀切黄油,从这个垂死的霸天虎背后透出的那半条胳膊,佐证了林旭的凶残和战力。
仅在转瞬之间,自家胸口便忽然开了个透亮天窗,这个霸天虎厚重如墙壁的金属身躯剧烈颤抖,创口冒起了大蓬的电火花。
紧接着四外迸溅的橘黄色火焰好似节日焰火般绚烂夺目,等到林旭化身的牛头人重新缩回手臂,这个倒霉蛋才如一介朽木般轰然倒下。
透出森寒杀意的目光扫视全场,脸上的伤痕正在神力驱动下缓慢愈合的林旭,他突然双臂向外张开,那张足能吞下一辆家用轿车的牛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喝道:神技!乱——天地神兵!前克苏鲁邪神大尤的正式称号是兵主,祂的天赋神通自然也与兵器关联,这一招神技也是林旭从祂的记忆中拷贝得来。
此时此刻,在这片荒芜的世界中,耳边回荡的余音尚未散去,不计其数的刀枪剑戟等兵刃已经从天而降,挟带着凄厉的空气撕裂爆鸣和咄咄逼人的杀气。
这些坠落下来的兵器,投射密度堪比台风过境时敲打窗户玻璃的雨点,密集得分不出个数,在以林旭自身为圆心的落点周围覆盖了超过百里的范围。
身为一名合格的BOSS,若是没有几招清场级别的地图炮技能压箱底,出来混纯属丢人现眼。
昔日,巅峰状态下的大尤只需一声号令就能召唤百兵齐出,洗地功夫堪称一流,即使搁在强者如云,变态遍地的克苏鲁神系中,大尤也是数得着的好手,不像林旭发招之前还得蓄力。
若非倒霉的大尤一身神通被轩辕剑这件人道圣器尅制了七八成,哪怕黄帝不是易于之辈,想要胜过大尤这位邪神,那也得先好好喝一壶老酒,然后躺下做梦才行。
寒光凌厉的万千兵刃从高空自由落体而下,这个壮观场面耗费了林旭大量神力,但是结果也正如他所期望的一样横扫全场,轻易粉碎了过半数的变形金刚,打开了挑战雅赫威的道路。
如此大手笔地清场,原因是林旭刚从沉浸的宿世记忆中苏醒过来,肚子里憋足了邪火,不然他恐怕还舍不得如此挥霍神力。
吼——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在林旭面前的雅赫威尽管是五面怪的一个分身,可是祂好歹算是独当一面的大佬,亲自上阵跟人表演肉搏,这事一听起来就非常不靠谱。
话虽如此,眼见得目露凶光的林旭步步进逼,直觉被冒犯了尊严的雅赫威此刻怒不可遏。
双脚横跨在一条刚形成的峡谷两侧,傲然矗立如孤峰的机械巨人发出了闷雷般的轰然咆哮。
紧随其后,从机械巨人体表脱落下的无数金属碎块,坠地后变身为奇形怪状的金属怪兽一窝蜂地向林旭扑来。
见状,林旭没有半分惊讶,他反而撇嘴嘟囔说道:……黔驴技穷了吗?这边还没等林旭享受自己的优越感多久,他的神识海猛然一震,眼前又是一黑,林旭的意识又被拖入了回忆的漩涡中。
大尤,匹夫,欺吾太甚!汝诽吾为衣冠禽兽,辱吾为乱臣贼子?今日,吾当一一报之!充满了威严感和咄咄逼人霸气的语音,林旭已经熟悉了,哪怕不睁眼去看,他分辨得出这是有熊氏部族首领轩辕黄帝的声音。
在地球世界的历史中,二十世纪的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一份汉代帛书,详细记录了黄帝处置蚩尤的场面。
推翻了炎帝烈山氏一系的统治,以武力驱逐了烈山氏,其后又遭遇到了来自烈山氏外围族群的猛烈反扑,特别是以迁往南方的大尤、刑天部族为最。
几次三番地历险经历,险些丧命于对手刀剑之下,费尽周折才在天庭的援助下获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面对着被自己擒获的强敌,作为胜利者的黄帝胸膛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为了报复自己的对手,黄帝先是派人剥下了大尤尸体的皮肤作成箭靶给大家射,射中数量多的人有奖赏;再剪下大尤的头发挂在天上,称作蚩尤旗;又把大尤的胄塞满干草让大家当球踢,颠球最久的那个人可以得到奖赏;最后黄帝命人把大尤的骨肉一块剁成醢(肉酱),混合了苦菜酱,强令所有人都来分吃。
随后,这位大地的新统治者,黄帝轩辕氏向被征服者们颁布了自己的法令:……毋犯吾禁,毋流吾醢,毋乱吾民,毋绝吾道。
犯禁,流醢,乱民,绝道,反义逆时,非而行之,过极失当,擅制更爽,心欲是行,其上帝未先而擅兴兵,视蚩尤、共工,屈其脊,使甘其俞,不死不生,愨为地桯。
帝曰:谨守吾正名,毋失吾恒刑,以示后人。
这段看起来十分冗长,通篇充斥着生僻字的文告如果翻译成后世人便于读懂的语言,其实没多少文采可言,反倒显得杀气凛凛,更像是黑老大们干翻无数对手成功上位后发表即兴演讲的内容。
今天老子定下了规矩,各堂口的小弟务必遵守,你们的地盘是老子划分的,堂口的规矩是老子定下的,马仔是老子让你们派出去,这样才能出手砍人的,你们这些堂口谁敢擅自变动老子的规矩,那个反骨仔蚩尤和共工的下场你们已经看到了,要记住听话,不然的话……毫无疑问,在处理战败者大尤身后事这个问题上,黄帝那种出身于神裔的高傲狂妄气质尽显无遗。
即使手段残暴地处置了大尤的尸体,黄帝仍然觉得这样做不能消解心头之恨。
随即,他颁布命令,要求从今往后所有人在称呼,以及记述大尤的相关文字材料中统一称其为蚩尤。
这个新名字的含义是愚蠢的,冥顽不灵的大尤。
说不得,历史典籍中最接近真实的一代圣王,竟然有着如此一副小人嘴脸,除了叫人慨叹历史跟婊子似的,谁有实力都可以弄两下之外,更多的是对那些标榜神裔统治完美的理想主义者们的辛辣讽刺。
不同于前几次的感同身受,这一次林旭全然处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历史发展的轨迹。
哪怕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但林旭此刻的心情异常平静,犹如在翻阅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小说,除却通篇陈腐不堪的说教文字之外,余下的无非是故事结局不出所料的那一份淡淡释然。
这还真是不让人愉快的回忆啊!小老鼠撕咬着死老虎的尸体,炫耀自己的威风,啧啧!等到林旭再度恢复神智清醒,抽空对自己宿世记忆中的段落吐槽的时候,一点也没耽误手上的功夫。
三下五除二,切瓜砍菜般从那些上蹿下跳的金属怪兽洪流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或者叫作油路更贴切一些,化身牛头人的林旭距离雅赫威所化的机械巨人越来越近了。
第三百零三章 临渊吼——或许已经预感到,自己化身机械巨人的庞大体形对上林旭这样的麻烦对手,不仅会派不上用场,甚至变成一大败笔。
这时候,雅赫威一声嘶吼,机械巨人宣告瓦解,四散零落的金属零件在地面上铺陈开来,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座要塞化的钢铁城市。
不消说,以变形金刚为代表的机械系杂兵无力阻止林旭,雅赫威则技不止于此。
当祂变身为要塞都市,本应是闪耀着金属色调的城市内部忽地涌现了大批生物体组织,飞速蔓延生长的肉质地毯很快覆盖了近半数的建筑和街道。
假设此刻有旁观者远远地望去,这座仿如肉山林立的诡异场景,大概令观众泪流满面地追忆起经典电脑游戏星际争霸中的虫族基地。
见状,林旭是忍无可忍了,他咬牙切齿地骂道:尼玛!变形金刚折腾完,你又来了个星际争霸,今天是打算毁了我美好的童年记忆吗?几乎可以认定拥有足以媲美球王贝利的终极乌鸦嘴技能,林旭在预感这方面的黑历史有口皆碑,好的不灵坏的灵。
正当他觉得雅赫威可能要改弦更张玩出别的花样,果不其然,一转回头就瞧见了腾空而起,外形酷似腐烂蘑菇的虫族领主,至于那些在地面上欢快蹦达的迅捷小黑点,林旭用膝盖思考也猜得出,铁定是被玩家们昵称小狗的虫族初级兵种。
瞧瞧,小狗都出来了,那刺蛇、猛犸、蝎子、皇后,这些虫族高级兵种还会远吗?苦逼的林旭表演了一把生吞活剥金属,勉强解析出变形金刚等机械生命体的合金成份,随即他在胃中合成了能够溶化这些特种合金的高效腐蚀酸液。
而今,又赶上雅赫威玩这么一手,前面林旭下的功夫算是白费了,这当真是坑爹不打草稿啊!天威煌煌,地恩浩荡,鬼神冥冥,善自思量。
印持我手,咒出我口。
头顶天罡,足踏北斗,伐庙驱神,魔神疾走,霹雳之威,电光随后,诛灭神鬼,化作微尘。
妖祟邪灵,永绝其根,当奉帝敕,必灭鬼门,天地陡暗,日月昏沉,火急绝灭,急急如律令!这一套素来以繁复和威力大得丧心病狂而著称的破山伐庙敕雷咒,在华夏神系对城市级别区域打击手段中大约可以排进前十之列,尤其是针对无法移动的目标别有神效,堪称是强拆第一利器。
昔年,那位张天师张道陵在蜀地传道,为了与鬼道争夺道统,他砍瓜切菜般把自古蜀以来盘踞千年的八方鬼道赶尽杀绝。
除却二十四治鬼神协力,治都阳平功印在手,张道陵自身的道行也足够强横之外,这一招专门用来搞拆迁的强力咒法的确功不可没。
假如没有这套咒法,张道陵的道行再深,想要捞过界一举推平鬼神们经营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巢,不啻于痴人说梦啊!到了今时今日,林旭搬出这套咒法对付雅赫威所化的半机械半生化要塞都市,显见是抱定了把所有非自然的造物都拆得一干二净的坚定信念。
面对着逐渐扭转颓势的林旭,雅赫威难道会老老实实地束手待毙吗?认为祂会没咒念,那当然是个不好笑的冷笑话,蝼蚁尚且要垂死挣扎一下,何况是正牌的神祇呢!此番林旭与雅赫威在这渺小的世界里搏杀,形同关在铁笼中的死斗囚徒,待会究竟是谁能灭了谁,这事现在还不好说呢!雅赫威看似作茧自缚,硬是把自身固定在地面上无法随意移动。
然而,凡事总是利弊参半,祂的攻击力也因为放弃机动性而大幅上升,得失利弊之间,或许只有雅赫威自己才体会到个中利害吧!嗤——一束雪亮的白光由雅赫威化身的都市中心笔直地射向高空,凝聚得近乎成为实质的超高能量密度使得这一束光芒用肉眼看上去,模样更像是一根实体的柱子,好似神话传说中沟通天地的神木。
这道光束抵达空气稀薄的超高空之时,极短时间内几度光暗变化过后,白光一下子炸裂开来化作了无数七彩光线,在空中交错构成了一座乱中有序的立体法阵。
若是论及法阵的繁复多变,这座前所未见的奇异法阵,是林旭生平仅见的巅峰之作。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一搭眼林旭就晓得厉害,他更清楚雅赫威不会作毫无意义的蠢事,立即把警惕性提高到了顶点。
这时候,在林旭牛头人化身空着的右手中适时凝结出了一柄造型狰狞的骷髅双刃战斧,单看那寒光凛然的刃口就能知道这件武器绝非凡品。
嗡嗡……咦,这是什么玩意?虫族飞龙?一阵嗡鸣声中,林旭不自觉地走了一下神,在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分散注意力可不是好习惯。
当持咒进入蓄力阶段的林旭神游天外之际,对面那座诡异的半机械半生化城市上空出现了黑压压的大片飞行物。
没等林旭想明白雅赫威召唤出来的到底是不是星际虫族,他的牛头人身躯已经先于思维采取行动。
斧刃宽大如重卡车轮的战斧被举过头顶,无数金光汇聚在斧头之上,犹如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升起。
随着林旭感知到集聚的能量快要超出自身控制力的极限,他大喝一声道:去吧!嘭——应声,一轮圆月似的金色光轮划过天际,在临近大群飞行生物之际,光轮猛地炸裂开来,利剑般的金光朝着四外激射而出。
噗!唰!嘎嘎……仿如雪片般不断跌落尘埃的残肢断体,这场面叫人看得寒毛倒竖,本来打算凑近支援的双方友军部队,此刻见了这副惨状无不退避三舍,这里发生的战斗实在恐怖,实力不够的话,卷进去必死无疑啊!天地万物皆有寿数,哪怕看似亘古不变的世界也有迎来终结之日,特别是那些没能孕育出生命的荒凉世界。
缺乏人道的平衡,天道本身也是残缺不全的,类似这种无生命死寂世界,对于超自然力的破坏的承受限度很低。
正如一枚鸡蛋很难被握碎,但是在硬物上轻轻一磕就会被终结,破坏一个世界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困难。
当下成为战场的这个世界,之所以被克苏鲁神系选中作为落脚点,绝不是由于它具有什么诱人之处,纯粹因为这是构建通向另一个世界传送阵的最佳出发地。
适才,雅赫威那技压全场的引力炮威势之大自不待言,林旭的还击力度也同样犀利。
不用说,被这两个家伙选作战场,看一看祂们绞杀在一块造成轰轰烈烈的光影效果场晓得厉害,这个世界承受的压力无疑是空前的巨大。
加之,附近的克苏鲁邪神也正与华夏神祇们杀得刀刀见血,这个被折腾得五劳七伤的倒霉的世界眼看着就快要撑不住了。
嘎嘎……嘎嘎……卡啦卡啦……耐受力越来越脆弱的世界哀鸣般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破碎声,那些尚未被战斗残害的地区也开始出现山体自行崩解坍塌的状况,这些表征都预兆着系统性崩盘的风险迫在眉睫。
一个世界的崩溃是多元宇宙中最凶险的自然现象之一,论及危险程度比起超新星大爆发,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估计仅次于巨型恒星坍缩所造就的黑洞生成,即使神祇不小心被卷了进去,下场也是吉凶未卜。
面对着这个行将覆亡的世界,被命运枷锁套牢了的林旭跟雅赫威是一根绳上拴着两只蚂蚱,现在就算要天塌地陷,祂们谁也别想先跑。
除了几乎没有可能性的同心协力一道离开之外,唯一现实选择是在被世界崩溃衍生的深渊吸进去之前,抢先干掉与自己绑定在一起的宿敌,这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已然意识到状况不妙,克苏鲁邪神们也顾不得再跟敌人较劲,纷纷远遁避祸而走。
猛然间失去了对手的华夏地祇则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祂们也很想及早离开这个正在步入死亡的世界,但是这样丢下林旭,无论于情于理都有悖神祇们的道德准则。
一眼便看出了盟友们为难之处,林旭又岂是会央求别人搭救的主。
这时,他发出大招清空雅赫威召唤出新一轮怪兽,冲着地祇们高声喝道:诸君先行一步,在下自有脱身之策。
林旭这话口气是大了点,他倒也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神勇无敌,非得来一场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的真人秀节目,进行一次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表演。
实在是林旭自家心知肚明,说不说这话都是一码事,与其最终被牺牲,不如趁早光棍一点放话出来解决难题,多少还能卖个人情出来。
闻听此言,大江龙君敖平叹息一声,招呼地祇们准备撤退。
与此同时,祂传音对林旭说道:林兄,多保重!貌似轻松地冲着同伴们摆了摆手,随后林旭深吸了一口气,牛头人那张野兽派的面孔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语带讥讽说道:雅赫威,今日某便叫你开一开眼界,知道大尤为什么被叫作兵主吗?毫无疑问,没有感情羁绊的邪神大尤实力极其强悍,否则眼高于顶的黑法老奈亚鲁法特,肯定不会用一种平等的态度来跟祂交往。
意识处于原始状态之下,大尤的悍勇近似于一头嗜血猛兽的本能,一心只想着杀戮,为了战斗而战,所以祂的斗志无穷战意无尽,浴血厮杀可以令祂身心愉悦,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反而是懂得了人类情感的大尤,心灵蒙受了诸多困扰,可以自由发挥出的力量幅度远不及邪神时期的巅峰状态。
若非如此,即使天庭派出了秘密部队围杀,身负重伤的大尤也不可能输给黄帝。
纵然黄帝手持人道圣器轩辕剑,与其说大尤是战败被杀,不如说祂是自取灭亡更恰当一些。
站在了深渊的边缘,面对着生死立判的危机,林旭此刻放下了一切忧虑和烦恼。
心无旁骛的他此刻只有一个信念在燃烧,不惜一切代价打倒眼前的强敌。
这时候,林旭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看不到真实面容的雅赫威则显露出了投影,在钢铁要塞上空,那个周身泛起鲜血般的红色火焰的身影,在不住升腾跃动,恰似无数条火蛇在空中起舞的背景衬托下,面目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很快,林旭燃烧神力产生的炽烈光焰取代了光芒黯淡的太阳,迅速将这个唱起挽歌的世界染成了一片血红色,宛若神话中惩罚罪人的火焰地狱。
待得略显癫狂的笑声停息下来,林旭那张非人类的脸上显露出了宁静安详的神态,他轻轻一振手中的骷髅战斧,水银般肆意流淌的金色液体几度膨胀收缩,最终变成了一柄几乎与牛头人身高等齐的巨剑。
雅赫威,乖乖受死吧!剑世纪图绘!第三百零四章 绞杀兵凶战危!当一场神祇之间的争斗升级到比拼法则的层面,战况也就演变到了一种隐蔽而又异常凶险的微妙状态。
在如此前提之下,堪比抱着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在火药库里比赛跳街舞,若是手段稍差一点的话,大概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强行篡改一个世界的法则体系,用自身的法则来取代世界法则,大幅度扭曲了自然。
不必讳言,如此丧失理智的鲁莽行径,即使是那些最疯狂的野心家都未必干得出来,实在太疯狂了,林旭却实打实地做了。
此刻,他把正在趋于崩溃的土黄色天空和砖红色大地与自身的部分法则进行替换,随之出现在观者眼前的是一个纯粹属于武器的世界,这是兵主的世界。
大尤是天生神祇,虽然不及上古大神烛龙之流的先天真圣那么根正苗红,至少也是一个死寂世界孕育出的最终生命体,称得上跟脚不凡。
早在太古时代,那个早慧的世界便毁于了一场神秘未知的事件,曾经产生过文明和生命的世界彻底沦为一片死寂。
在这片荒芜孤寂的天地里,唯一残留下来的东西只有荡漾在虚空中的战争意志,以及遍及大地、天空、海洋,数之不尽的各色兵器残骸。
大尤正是秉承着战争与武器而生,因此祂的诞生是多元宇宙中无数个世界映射的结果,主宰战争与武器也是大尤的本能之一。
战争本身没有善恶之分,但它带给所有参与者的都是痛苦,差别仅在于大小不同,即便是战争的胜利者也未见得就一定喜欢战争。
受到了宏世界的共识影响,大尤从挣脱混沌的那一刻开始,无奈地被归类到了邪神的行列当中。
不断重复读取大尤的记忆片段,林旭多少也从祂那里学到了一些手法,今日一战的疯狂举动也是来自于大尤的遗泽。
人类从古至今所有发明创造和使用,甚至是臆想出来的武器,连同那些只应待在神话传说中的武器一块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毫无疑问,此情此景是骇人至极,要不是当下的这个世界已经被不久前的神祇大战折腾得行将崩溃,同样奄奄一息的天道只等盖上棺材板就可以宣告死亡来临。
若非如此,哪怕林旭恢复了属于大尤的完全记忆,他也无从施展这种逆天战法。
一个世界的运行自有规律可循,日出日落,阴晴雾霭,雷霆雨露,全部依靠法则维持运转。
对于一方天地来说,替换法则的行为跟人类更换器官一样性质严重,承担的风险亦是极大。
只要不是出了无法弥补的大乱子,谁会把自己身上原装的器官给换了?由此可想而知,搁在正常时段,明目张胆地偷梁换柱,那注定了是要被天道追杀至死的装B犯。
天道收拾此类罪大恶极的犯罪者从不手软,一旦锁定目标,诸如什么九霄神雷、五行神雷、阴雷,绝对保质保量地敞开提供,即便一时半会轰不死你,肯定也能烦你到死为止。
这时候,林旭所化的牛头人咆哮着向前冲刺飞行,大喝说道:我即天地!雅赫威,你也来品味一下这天地之威加身的滋味吧!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刚刚还踩在脚下的泥土和岩石变成了锋锐的刀剑,天上的尘云化作了呼啸而过的炮弹,在耳边吹拂的微风也携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相形之下,仿如已经变成了整个世界的敌人,雅赫威化身的要塞都市好似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这个不友好的兵主世界连皮带骨吞噬得点滴无存。
阿特拉斯!束手待毙这种不会发生在雅赫威身上,诚然,林旭有大把底牌可以往出扔,雅赫威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祂一声呼喝过后,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虚影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这个面无表情的巨人用双臂撑起下落的天空,双脚踩住倾斜的大地,硬生生把空间不断向内压缩,实际效果堪比绞肉机的所谓剑世纪图绘的运转被迫暂时停息下来。
见状,没觉得太意外的林旭停在了半路上,不无戏谑地讥讽说道:哟,你不是一向宣称除我之外,别无他神吗?怎么突然又弄了个泰坦神族出来?难道这个是你的好基友吗?林旭的嘴皮子有多刻薄,雅赫威一早便领教过了,祂才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跟对手磨牙上面。
在召唤的泰坦巨人暂时遏止局面恶化之后,祂声音低沉浑厚地说道:龙之军团!闻声,林旭的身躯一颤,雅赫威使出的这一招出乎他意料之外啊!眨眼之间,长角的,长翅膀的,有爪子的,形形色色的蛟龙属种怪兽,由不远处的光门中一涌而出,这些冷血动物毫不迟疑地扑向林旭,大有磨牙吮血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十字教惯常以龙为邪恶力量的总代表,同时也象征着恶魔,隐喻敌对神祇的存在。
倘若雅赫威的那些虔诚信徒们,有幸见到了祂驱使万千龙属怪兽攻击林旭这一幕场景,不知他们是该高呼吾主无所不能,抑或是干脆大叫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呢?略为吃惊并不影响林旭的自信心,他拄着巨剑冷笑了两声,淡然说道:笑话,这个世界的法则都被我替换了,你以为凭这些全无灵智的野兽就能挽回败局吗?林旭没指望雅赫威会作答,不过今天显然他猜谜的运气不大好,雅赫威居然接口回答说道:不,它们只是祭品,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想干什么。
的确,雅赫威没有放嘴炮的嗜好,随着这些召唤出来的龙兽突然间互相疯狂攻击,血肉横飞的景象看得人胆寒,在由金属和武器构成的大地上被沾染显现出了一股妖异的殷红色。
嗞嗞……无数跃动的数字和符号充盈在天地间,只能叫林旭想起超级计算机解码的过程。
有条不紊地按计划牺牲了召唤来的龙之军团,雅赫威只为完成炼金术中的等价交换原则,多达百万的龙兽生命力和灵魂献祭成功兑换出矩阵系统。
借助于矩阵的超强计算力,对林旭重构的世界法则进行全面解析,这才是被称为万物之主的雅赫威真正恐怖之处。
祂不仅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同样也没有属于神祇的情感,没有任何非理性的因素会干扰到祂的决断力,平日里那些近似于感情激动的外在表现,只是一种伪装性格而已。
雅赫威是作为五面怪的一部分而从本体中脱离出来,从客观上分析,只能说祂犹如一部计算能力无可匹敌的计算机,一刻不停地透过无穷无尽的推演能力,获取一切自己想要知晓的秘密。
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时候,林旭来回扫视着充斥在视野里,似乎会永无止境移动闪烁下去的无数0和1的绿色字符,以及那些他根本看不懂含义的特殊符号,林旭的额头上已然冒出一堆黑线,嘴里嘟囔着说道:黑客帝国也来了?雅赫威,你究竟要闹哪样啊!这一次,林旭的抱怨没有得到回应,雅赫威大致摸清了想要知道的底细,祂自顾自地说道:哼,居然替换了这么多法则,跟你争夺控制权太麻烦了。
嗯,这样也好,省得我出手,那就让这个无趣的世界给你陪葬吧!闻听此言,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向林旭袭来,他还没闹明白雅赫威到底想怎么办,事态的发展业已到了双方都难以精确控制的地步,只能任由自己无助地坠落向深渊。
啊——仅仅坚持了不到一分钟时间,顶天立地的巨人阿特拉斯,祂的虚影便在林旭操控的天地合拢压力下归于虚无。
尽管如此,争取到的这一点时间也足以使雅赫威召唤龙之军团作为牺牲品,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解构分析,重新夺回主动权。
哗啦啦……一阵金属物品滑落的细碎撞击声在脚下响起,林旭低头一瞧,那条系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唤作命运枷锁的小玩意正在冰消瓦解。
束缚着林旭和雅赫威自由活动能力的禁锢消失了,然而,林旭的脸上全无喜悦之色,他清楚地知道,这锁链的消亡也就意味着雅赫威即将展开空前猛烈的攻势。
今日一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已然下定决心速战速决,林旭施展出九字神咒,强行驱动着整个被扭曲的剑世界的力量向雅赫威压去。
不管祂有什么花样,大石压死蟹这一招是以力破巧的好办法。
这时,雪片般从天而降的利刃,不住从地下窜起的枪矛,激烈争夺着有限的存在空间,无数的钢铁撞击摩擦出了一蓬蓬的火花,如风般在地面上席卷而过的炮火与光束,混合成了海潮呼啸式的杂乱回音。
大约在影院里同时播放一百部战争影片,然后把低音炮和混响功能一块加大到极限,音效和光影的变化总和也不及这一瞬间来得炫目。
此战留给观者最为强烈的直观感受便是太刺激了,声音震聋耳朵不说,少不得还要亮瞎了狗眼哪!一个世界走向死亡,在临终之前发出的一声呐喊是最为炽烈的,这是不易的真理。
当林旭催动九字神咒,企图绞杀雅赫威之际,事先就把世界崩溃的因素一并考虑进去。
这样叠加了天道对覆亡来临一刻的无尽恐怖,作为攻击目标的雅赫威实在不易消受。
……我是α,我是Ω,我是始,我是终!伴随着嘹亮的赞美诗响彻云霄,林旭察觉到了异样,他二话不说,扭头便向远离雅赫威的地方奔去。
轰——在比太阳耀斑炫目一万倍的光爆中,雅赫威化身的要塞都市从物质转化为能量,堪比千百颗超新星爆发的能量流。
如此狂暴的能量爆发,硬生生挤爆了已然被林旭窃取至高权能的这个世界,甚至等不到死亡降临的时刻,雅赫威的暴烈举动就提前给这个垂死的世界送了终。
免费享受了一把过山车的颠簸快感,林旭一边亡命奔逃,一边大骂雅赫威无耻,气愤难平地说道:又来自爆这一手,你好歹也是个大BOSS啊!拜托,下次有点创意行不行?失去了物质化形体的雅赫威没有彻底消亡,在祂被时空乱流卷走前的一刹那,林旭分明听到祂的声音,愠怒地说道:我们不该小看你,大尤,我保证你不会再有下一次的幸运了,走着瞧!第三百零五章 残念林旭晃了晃仍旧感觉浑浑噩噩的脑袋,身体悬浮在深渊虚空之中随波逐流,渐渐恢复了人形的他发觉自己右手掌心正握着一块棱角锋利的小玩意。
感知到异物的存在,林旭狐疑地抬起手,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件东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自言自语地说道:嗯,这是……核心组件吗?为了铲除林旭,雅赫威异常干脆自爆了机械巨人分身,以求制造出吞噬一切物质和能量的恐怖深渊,只不过这一遭祂又失算了。
受到世界崩溃的负面影响,雅赫威的自爆行为非但没能毁灭林旭,而且在自爆时抹除自身存在痕迹的善后措施也出了岔子。
半是实力,半是运气地逃过了一劫,林旭暂时被困在这片深渊中动弹不得。
好在神祇金身吃苦耐劳,不眠不休外带不吃不喝也没什么问题。
此时此刻,林旭手上这块表面密布纹路的金属残片,精密细微的条纹铭刻具有某种奇异的美感,每一条纹路都细密得仅有蚁足的千万分之一,哪怕是以神祇的眼力也无从分辨出这些繁复的符文具体结构。
粗略用神识扫描了一下,林旭大致确定这玩意是机械巨人身上的重要零件,假设它不重要的话,雅赫威再无聊也不至于下如此大的气力精雕细琢。
即使从这块残片中分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多少能让林旭从侧面了解到雅赫威惯用的材料和符文种类,乃至于炼制加工的手法。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发现本身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不该奢求太多。
短暂惊喜过后,林旭转而思考着更紧要的问题,一点也不必讳言,雅赫威的实力在他之上。
碰上这样一位大神玩自爆,林旭是怎样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地躲过了一劫?事件经过太离奇,林旭止不住喃喃地说道:我到底是怎么幸存下来的?……那是我的力量!在神识海中回想的这个声音,林旭曾经无数次在宿世记忆浮现的时候听过,但他从没想到会有在完全清醒状态下听闻的机会。
霎时间,面色连续剧变的林旭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尤!你不是……应该……早就已经……对,我的神魂割裂四散,但我的精神没有消亡,一堆篝火熄灭了也总会有点余温的。
闻听此言,向来不惮以最大限度的恶意揣摩别人的林旭撇了撇嘴,天晓得多元宇宙过去了几万几千年,您老的神魂都四分五裂了,现在还敢说有一点余烬,这话骗谁呀!大约是林旭的质疑表现得太过露骨,自称大尤残念的声音无奈地解释说道:好吧!是你掉下来一头撞死,顺便封神的时候,唤醒了我从前残余在这一方天地散溢的神识。
这点力量只够我显现一次,为了节省着点用,制造幻象都省却了。
对于这个说法将信将疑,林旭沉默了一会,接口说道:你想要复活吗?自称是大尤的残念的声音此时好像听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笑话,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大尤难道死了吗?你难道不是大尤吗?闻声,林旭摇了摇头,说道:这不一样吧!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这时候,林旭停顿下来认真思索,似乎是找不出有什么差别,既然大尤发下宏愿救赎烈山氏后裔,把自己的神魂分裂成无数碎片转生到多元宇宙中。
如果要说这样就算是死亡的话,好像也有些说不通,不过大尤的确是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里,林旭皱起了眉头,说道:呃,可是……这边林旭的话音刚一出口就被打断了,大尤残念自顾自地说道:时日无多,咱们长话短说吧!连续闪动的画面此起彼伏地在林旭的神识海中浮现,自从大尤脱离存身的那个死寂世界开始,直至祂许下宏愿分裂神魂为止,贯穿了大尤的一生。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关于大尤的宿世记忆,林旭也知道得不少了,只不过其中欠缺一条系统的线索来贯穿这些片段。
一丝不苟地看罢了这些具有重要意义的画面再现,林旭心中隐然有所感悟,缓缓说道:如此说来,日后我尚需与其他割裂分离的神魂重聚?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谈及大尤的神魂复合这件事,林旭的自我感觉实在不妙,要是他的个体意识消亡,那基本也可以等同于自杀啊!在林旭看来,这种下场当然是自寻死路,只是自称大尤的残念的声音并不这么认为,不以为然地说道:超脱生死轮回岂能不冒风险?以天地之长久,尚难免有终结之日,何况神祇只是六道众生之一,尽管寿数悠长,终有享尽福报天人五衰之日,那时你又在何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林旭也知道神道的终点还是难免一死,不过以千年万年为单位计量的遥远未来,对前后两世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年的他来说,未免太过遥不可及了。
于是,在片刻沉寂之后,林旭仍旧不置可否地说道:此事且容我再想一想。
雅赫威,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雅赫威没死,即使那具机械巨人炸成了无数碎片,五面怪充其量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分身罢了。
然而,这一事件引发的后果是,此刻出现在五面怪圆柱形躯体上的那张严肃老者的面容,神情颇为尴尬。
试图作出辩解,雅赫威向其他几张面孔说道:那家伙简直是个打不死的蟑螂,我每次都认定可以消灭他,但又都失败了。
话音落地,这间光线幽暗的殿堂顶部亮起了无数繁星似的点点蓝色光芒,那张狰狞的面孔接口说道:难道他是气运之子吗?另外一张面孔则质疑地反问说道:谁的气运之子?闻声,雅赫威也插了一句嘴,说道:是啊!这是一个好问题。
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说道:嗯,我有不祥的预感,今后这家伙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多麻烦,雅赫威,你该早点解决他的。
一阵徒劳无益的争辩过后,雅赫威不耐烦地说道:够了,你们只会指责我的疏失,到底该怎么办?需要我们的真身出动,碾死那个讨厌的臭虫吗?真身出战对神祇是一把双刃剑,在获取最大战力的同时,无异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敌人的手里,风险和收益是划等号的。
在神道的领域之内,实力再弱小的神祇都不能被轻视,谁都不知道对手隐藏着怎样的底牌。
假如弱者的最后一招刚好可以尅制强者,抑或是可以同归于尽,那么翻盘的希望也不像说起来那么渺茫。
呵呵呵呵,办法总会有的,我们要耐心等待……一场跨越时空的大战下来,丧失了前进基地的克苏鲁神系,算得上不足为患了,至此祂们再也无力发起大规模抢滩登陆战。
从今往后,最多只能派出个位数的邪神来捣乱宣泄一下怒气,不足以在根本上动摇华夏神祇们对这个世界的控制。
毋庸置疑,前面这个结果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都算是个好消息,后面随之而来的讯息就未必如此了。
在克苏鲁神系陷于沉默之后,十字教神系方面反而有了更大幅度的动作,源源不断降临到人间的大批无机天使,全面替代了从前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机天使。
虽说限于天道和人道的潜在威胁,天使们不可能直接上阵杀敌,无非是承担着十字军吉祥物和兼职治疗的角色,不过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麻烦了。
原本在宗教狂热煽动之下,已经悍不畏死的十字教信徒,再配上这么一群称职给力的奶妈,对于十字军的激励效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哪!面对着天使降临的神迹,不仅是国王和贵族、骑士们不得不一改出工不出力的油滑态度。
那些不远万里从世界西部老家闻讯赶来参加圣战的贫穷农夫们,硬是手持着长镰刀和铁叉子一道加入了东征的队伍,无惧自己的尸骨留在陌生的异乡。
十字军如愿获得了更多的兵员和人力,同时受到神迹降临的激励,前期由于漫长的战事看不到尽头,一步步陷于低沉的士气也大为好转。
种种因素相互叠加,本已现出疲态的十字军东征,恰似躺在床上的危重病人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居然打着吊瓶和绷带就跳起来玩命了,实在是叫他们的对手招架不住。
一路向西推进,尾随着十字军节节败退的步伐,一直打到旧波斯王国境内的汉军,此时再也承受不住敌人的疯狂反扑,双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战线一步步向东退缩。
随着时间推移,汉军的战线萎缩到了葱岭西麓。
要知道,葱岭再向东便已是西域都护府辖地,差不多算是大汉帝国的本土了。
陛下,探马听闻红毛戎狄供奉的神祇降下神仆,敌军士气大振,此非人力可敌呀!接连不断的坏消息从西域传到咸阳,不消说,满朝公卿和皇帝急得都坐不安稳了。
在一次例行朝会之上,苗仁辅苦着脸向陈凉剖白前线吃紧,绝非汉军将士不肯戮力杀敌。
闻声,同样哭丧着一张脸的陈凉,到了这当口也乐不出来,他眉头紧锁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近日朕也为此而烦恼。
前方的军队打不赢敌人是一回事,后方还得千里迢迢舟车转运,为他们供给粮草辎重,而且一日都不能停息。
这笔好似无底洞的巨大开销,已经快叫刚刚稳定下来的帝国财政再度面临崩溃的危险。
这时候,一贯代表着文臣声音的宁采臣此时出班说道:启奏陛下,诸子百家的高士苦无良策,为今之计只能后撤据险固守,徐图日后机会。
闻听此言,鲜于闵急吼吼地出声反对,他振臂高呼说道:陛下,切不可如此啊!今日一退,大汉社稷危矣!陷于左右为难的境地,陈凉只好用期待的目光扫视阶下,询问说道:诸位爱卿,汝等可有良方以解燃眉之急?惯于倚老卖老的司徒雅窥见机会,随即出班说道:启奏陛下,解铃还需系铃人。
今日之危,尚需当日之法才能解开呀!一听这话,陈凉已经明白了司徒雅的意思,人力难以解决的困局,自然要向非人类求助。
华夏神祇们虽说束手旁观,不代表祂们真的没办法了,不过是前些时候达成人神分治协议,地祇们不想担上出尔反尔的名声。
这种顾虑陈凉心里也有,此刻他迟疑着说道:……前番人神分治大政已定,焉有朝令夕改之理?闻声,正弯腰奏事的司徒雅很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他暗中腹诽陈凉当了几天皇帝就当傻了,现在也不看看是什么状况,事急马行田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那些琐事啊!决心趁热打铁,司徒雅摆出一副义正词严地姿态,说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异族神祇挟势欺压,华夏神祇怎能坐视不理?抬眼看见端坐御座之上的陈凉此刻还在犹豫,司徒雅的眼珠一转,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若陛下觉得不妥,可祭天求卜,以正视听。
听了这话,陈凉也微微点头,旋即他面露笑意,说道:嗯,司徒卿此法甚善,那就由你遣人安排吧!这个越俎代庖的任务让司徒雅喜出望外,他赶忙躬身施礼,说道:是,末将领旨。
第三百零六章 天兆夫君,这一回克苏鲁邪神败走,总可以在家中歇息一段日子了吧?孟嫣然嫁给林旭也快十年了,儿子林离都独自前往衡山赴任,她在林旭面前依然不脱少女的活泼,较之静姝的雍容娴静也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见状,林旭哑然失笑,说道:呵呵,这些年来忙于公事,甚少抽空陪伴二位夫人,此番某定当补过。
反常者必为妖!林旭如此殷勤地表现,迅速引起了静姝的怀疑,她拉着孟嫣然耳语了几句之后,两位妻子开始认真盘问林旭身边出战的随行人员,在确定他没在外头拈花惹草欠下风流债,这份疑惑还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酵中。
这一日,静姝再也忍耐不住了,她从嘘寒问暖的林旭手上接过茶盏,正色说道:夫君,您这么客气,该不是在哪做下了一桩亏心事吧?闻声,林旭既气又好笑,与大尤残念的交流后,他内心颇有触动。
神祇的寿命无论多么漫长,终归还是有消亡的一日,眼前的妻子或迟或早也要与自己天人永诀。
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眼前这一刻呢?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有缘四目相对已是莫大的造化,又岂敢奢望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正是怀着一份复杂难明的心绪,林旭最近才会表现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热情。
正当林旭打算跟静姝、孟嫣然二女讲清楚自己的心思,他忽地脸色大变,好似触电般跳起来。
林旭望着雕花窗棂外不知何时出现的诡异天象,失声惊呼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呃,等一下,让我好好想想。
湛蓝色的天空中裂开一道缝隙,点点滴滴的白光飘然而下,乍看上去很像是一只眼睛在流泪。
所谓的天兆,即是上天开示的征兆,这可不是几个泥腿子首领随便捏造点谶语,教一帮流鼻涕的小屁孩念童谣,再往鱼肚子里塞纸条的小把戏,千真万确是天道意志的呈现哪!对于人类来说,天道冥冥,绝对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存在。
平常时候,在晴朗夜空中出现个把彗星之类的稀罕玩意溜达溜达,一辈子生活大地之上,茫然不知所措的人类便已觉得惶惶不可终日了,将其视之为上天降下灾祸的预兆,比起彗星路过更过分的,莫过于这一次林旭有幸目睹的天开眼。
相较于隔三差五总会冒出来登台亮相的访客彗星,天开眼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场面是罕见到了极点。
直接采取这种明确到家的方式来彰显自身态度和存在,数千年中也未必能遇见一遭,大概这就是天道版本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吧!目光傻呆呆地望着天开眼的异象,随即林旭被一阵爆炸性的讯息塞得直翻白眼,等他缓过这口气来,方才喃喃自语说道:好厉害!林旭敢于对灯发誓,意志灌输这一码事真的不像字面上那么邪恶,同样也跟出自人类之手的洗脑等阴险勾当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天道大老板向员工们集体训话的特定方式。
一般来说,天道只会模糊含混地表示出自己喜欢,或者是厌恶什么事物,极少会圈定具体目标加以干涉。
正如人体免疫系统不可能为了某一个致病微生物侵袭肌体而开启,它从来都是对整个肌体进行统一扫荡,凡是不在白名单之内的家伙,无分有害无害一概通杀,这也正是器官移植后经常出现免疫排斥的原因所在。
天道也是这种保守风格,它只针对宏观情况进行把握,除非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实质上严重影响到了一方天地的安危,天道才会破格启动非常措施进行危机损害管控。
如果说两个毗邻的合法神系,不管不顾地在一方天地之内展开连场大战,要说打到山崩地裂那也只是个小意思,部分地区陆沉都不稀奇。
那么这样的状况到底能不能算非常事态呢?估计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过对天道来说,这就像人类知道自己得了免疫系统造反引起的红斑狼疮一样恶心,说什么也得出手干预一下了。
大汉皇帝陈凉祭天是一个引子,当天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超乎预期,它立刻把这个问题搁在台面上,清晰表述了自己的立场。
灌输给神祇们的讯息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你们爱怎么打都可以,不许在我的地头闹事,否则谁不听话就修理谁。
天道有所表示,这还不算不太稀奇,那么很快人道阿赖耶也跟着搀和了一回,这就太过罕见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赖耶,传达出来的意思也跟天道差不多,唯一差别是不许双方伤及无辜生灵,这里的生灵当然是特指人类。
说到底,人道阿赖耶不可能蛋疼到去为禽兽争取人权,至于对违反意旨者的下场,这句话大致上可以解读为勿谓言之不预也,这样的翻译应该是很恰如其分了吧!天道和人道一起动手干预,力度堪称空前绝后,这场箭在弦上的神战似乎也打不成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道难题尴尬地摆在了摩拳擦掌的十字教神系与华夏神系的面前,双方对此作出的解答也是不尽相同。
华夏神祇们被敖平召集到林旭的旧山神庙胡吃海塞了一顿,地祇雷奥放下筷子,祂摸着油光湛湛的下巴说道:某以为,拖延时间对我方有利。
闻声,萧柏琅继续冒充风雅摇着扇子,似是别有所指地说道:噢,雷兄何出此言哪?东心雷这时起身,祂冲着在座的地祇们拱手施礼,跟着开口说道:诸君,我等历经连场大战,各部均损失惨重。
其间虽有林天王鼎力相助,奈何终是杯水车薪哪!而今,天道既明示我等不容兴兵交战,此乃休养生息之机,吾等当趁此良机生聚教训,容图日后大计。
对于那些乐观太早的同僚,林旭只能与敖平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神。
旋即,作为盟主的敖平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接口说道:东心兄此言确有几分道理,只是那十字教素来狼子野心贪得无厌,我方若是疏忽大意,难保不为其所乘。
纵然不能在天地之内妄动,但祂们派遣天使下凡暗助,西域的汉军已是吃亏不小,若那十字军继续东进,我等岂不成了釜底游鱼?现如今,一切争论都是建立在如何解决困境的基础上,显而易见的是,一山不容二虎的这句古训说得没错。
这个世界再大也容不下十字教神系和华夏神系两头老虎在一块混日子,谈起蜷缩在东瀛列岛上的东瀛神系,祂们顶多算是条癞皮狗,在饱以老拳教训一顿之后,华夏神系可以容忍对方趴在那个穷乡僻壤,这就像老虎和狮子之类的猛兽领地里会默许小型食腐动物存在,纵容它们争抢自己的残羹剩饭,实力雄厚的十字教跟东瀛神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无论是十字教的一神教规条,煽动君王进行圣战,抑或是与克苏鲁神系之间狗扯羊皮的关系,不管随便提起来哪一样,无不是明目张胆地往华夏神系眼睛里揉沙子。
既然明知如此,双方对峙的局面就无法真正缓和下来,最终必须得倒下一个才能算完事,即使目下的短暂平静,说白了也只是下一场战争到来前的假象罢了。
争论了一圈下来,地祇们仍是莫衷一是,老实人龙石耳看了看左右,祂冲着林旭微微一笑,说道:林天王,您也表个态吧!略为沉吟一下,林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打量着同僚们叹息了一声,跟着向众位神祇拱手致意,说道:在下必须向诸君致歉,由于前次情报搜集疏漏,我们费尽心机摧毁了天堂山,仍未能伤损十字教神系的筋骨,此事应当由我负全责。
割地换取神孽岳鹏的雇佣兵,屡次推动攻打天堂山,这些行动虽说是全体地祇协商的结果,但没有林旭幕后推动,只怕也难以实施。
时至今日,这些努力不能说都作了无用功,多少也令人感觉有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所以林旭一上来就放低姿态,尽量争取盟友们的谅解。
哎,林兄,话不是这么讲啊!咱们谁也不晓得那雅赫威会留了一手,又怎么能怪你呢?是啊!是啊!决策事宜也是大家商议通过的,既然列位盟友都点了头,那便是公议结果。
纵有何疏失之处,也不能叫林兄你独自背下黑锅吧!正是,林兄,咱们别兜圈子了,你有话便请直言无妨。
俗语说得好,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神祇们千百年的岁月积淀下来,再白痴的家伙也磨砺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态度,祂们全都门清啊!有志一同地劝慰之言,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林旭从岌岌可危的位置拉了回来。
见此情景,林旭再度向地祇们躬身致歉后,面色凝重地说道:诸君,天道和人道不许咱们在地上开打,我们可以绕开这个限制,譬如说那里。
地祇们望见林旭指向天空的那根指头,大多不明所以,经验老到的孟蜀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惊呼道:上面!你是说月亮!这时候,敖平暗自摇头叹息,这件事以己度人,祂不认为雅赫威会配合华夏神祇们的想法。
同席而坐的萧柏琅也持有近似观点,一并叹息说道:这件事雅赫威怎么可能会同意?闻声,脸上流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林旭轻声说道:祂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但我有法子逼祂非接受不可,诸君等着看好戏吧!众所周知,十字教神系的老巢尚不知藏在多元宇宙中的哪个旮旯里面,林旭有天大的能耐也甭想把雅赫威挖出来。
然而,逼迫别人去做他本不想做的事情,办法其实有很多种,其中最著名的法子之一就是请君入瓮。
造谣?林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只凭着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就会让雅赫威忍不住跳出来?老神在在的林旭面对着质疑声浪,神情依然从容不迫,他微笑说道:正是,诸君不可小觑谣言的威力哟!雅赫威不是喜欢标榜自己是唯一神吗?那咱们就照方抓药,来个显圣约战,只需把消息传遍整个世界,祂就算污蔑咱们是魔鬼,这一战也是无法回避的,要不然,祂该如何与信众们解释自己不敢直面魔鬼的挑战呢?全知全能?哼哼,牛皮吹得太大了,难免会不小心破掉的。
这个世界完成升级之后,强化了天道的控制力度,针对神祇在人间的活动,天道也增加了许多约束条件,尤其是在公开显圣的时候,神力开销变得尤为恐怖,简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啊!好在华夏神系最大的优势就是人手充裕,哪怕需要在世界范围内宣传造势,均摊下来到每个参与行动的地祇头上,这个数字也是可以承受下来的。
事实上,若不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导致了华夏神系元气大伤,继而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窘境。
那么,即便是以林旭这种开了作弊器式的超常实力攀升速度,今时今日的他也肯定爬不到这样的高位之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旭的独领风骚,纯粹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神道版本。
第三百零七章 陨落混蛋,这群土著神祇竟敢如此蔑视我们!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下的宏大宫殿随着愤怒的吼声而微微颤抖,不计其数的红色光点开始在空气中游走闪烁,这一幕绚烂得宛若夏夜里的萤火虫起舞。
一声大喝还不算完事,在色泽堪比鲜血的荧光映射下,五面怪的一张面孔显露出来,祂毫不客气地说道:雅赫威,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这时,另一张面孔也不留情面地落井下石,恶狠狠地说道:自己收拾好烂摊子,别给我们添麻烦。
没错,这是你最后证明自己的机会,雅赫威,这次别再失手了。
五面怪的五张面孔走马灯般变幻位置,相继了发出了各自的声音,或是苍老,或是稚嫩,或是阴沉,或是干哑。
简而言之,祂们的外表看起来是一个整体,内里性格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种情况大致可以比作一个人格分裂患者的不同人格差异。
这些面孔之间的关系似乎也谈不上多么亲密无间,在不伤害切身利益的前提下,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糗,对五面怪的不同人格而言,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好比雅赫威这一次就很不幸地成了丢人现眼的负面典型,谁让祂不走运,屡屡搞砸了计划,最终只能靠耍无赖争夺先手,结果又被华夏神祇一招简单的舆论宣传战逼到了死角呢!自家后院起火,已经逼得雅赫威全无选择余地,此刻祂恨恨地说道:你要战,那便战!大尤!多元宇宙是超乎想象之外空间尺度,其宽广宏大是那些坐井观天的地祇们根本无法想见的。
正因如此,完全掌握住一个世界的命脉,这对神祇们来说确实诱惑力不小。
只不过,对于目下气急败坏的雅赫威来说,祂所考虑的核心问题,早已不是如何善后与华夏神祇们的利益纠葛,而是怎样才能争回自己丢掉的颜面,这才是第一要务。
跟区区一个世界的控制权对比,相形之下,雅赫威的虚荣心甚至超过了其他所有事情排在了事项安排优先顺序的首位。
天柱峰旧山神庙诸君,雅赫威的态度令人生疑呀!依我之见,这家伙怕是输红了眼,如今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这时候,愁眉不展的林旭脸上丝毫看不出计谋得逞后应有的那份兴奋之情,反倒是面色沉郁得快要多云转大暴雨了。
见此情景,敖平不解地反问说道:林兄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该这么快答应祂?可是咱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啊!华夏神系给十字教神系下了战书,过程确实下作了点,不过比起挑衅之后不敢应战,那点小手段根本算不了什么。
林旭何尝不晓得道理如此,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事已至此,岂有推三阻四之理,明知前面是个坑,说不得咱们也只能横下一条心来往里跳了。
在临战之际,林旭的过分悲观被盟友们解读为多谋寡断,很快,萧柏琅便站了出来。
在窗外呼啸的秋风吹动红叶沙沙作响的背景杂音之下,祂依然故我地摇着描金纸扇,说道:诸君,本次约战尚未限定参与人数,可是那些自身道行不够的,纵使去了也无非平白送死,我们第一步应该筛选一下,到底谁该去,谁又不该去?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是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比起丢掉尚未得手的东西,人们更加畏惧于失去自己仅有的一点财富。
华夏神祇们这一次之所以对实力深不见底的雅赫威表现出了空前硬气的强势态度,原因在于看穿了祂在这个世界里的窘境。
这一方天地之内有着大批十字教信徒存在的事实,为十字教神系提供了合法介入的借口,与此同时,这一点也限制了雅赫威的行动自由。
假如是克苏鲁神系的那些邪神发起进攻,谁也不会怀疑祂们堪称卓越的破坏能力。
华丽地制造出一场空前绝后的流星雨,或者其他的大规模杀伤手段,彻底灭绝整个世界的生灵。
这些手段对克苏鲁那帮邪神来说,只能算作家常便饭,被自家信徒捆住手脚的雅赫威不可能这么干。
须知,那些生活在地面上,口中念诵着主的荣光的人类信徒就是最好的人肉盾牌。
除非雅赫威自己活腻了,打算尝试一下神祇陨落的滋味,否则祂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以碰触的红线。
经过了一番仔细筛查之后,一如三百年前,前辈地祇们迎击克苏鲁邪神的惨烈一战,那些战力弱到当炮灰都成问题的地祇被清理出队伍,另有顾虑的地祇也可以酌情申请退出。
诸君,今日一别,能否再见已是未知,请满饮此杯。
端起了白玉爵,与地祇们共同举杯喝下了饯行酒,林旭暂时请辞,前往后院安排家务事。
尽管林旭父子一家三地祇的状况令人侧目,但他也不至于大公无私到全部上战场,只丢下家里两个女人。
在与盟友们沟通取得了谅解后,放下饯行酒杯的林旭来到山神庙的内院与妻子话别,连带安排一下后事。
父亲!两个儿子被林旭强硬地勒令留下看家,祂们此刻满脸沉痛地望着林旭,仍旧不能理解父亲的武断作法。
见状,林旭抬手拍了拍林离跟林合两兄弟那仍显瘦削单薄的肩膀,说道:你们在家要好生奉养两位母亲,为父这便上路了,其他的事情你们该知道怎么做的……启程!说到末了,林旭也被勾起了些许悲伤,他不愿意在儿子们面前显露出软弱的一面,随即转过身消失在空气中。
在持续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片界时代,每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凡人们抬起头,目光好奇地仰望着夜空,他们所能见到的日月星辰,实际上,是由多元宇宙法则投影在片界中构成的虚像,犹如幻灯片般美丽而空洞无物。
直至到了后期,在时空湍流区内受到时空乱流的影响,片界融合迅速到达一个临界点,由此,世界系统升级完毕。
当这个新生的世界由无尽虚空跃升到更高空间纬度,更高一层的宏宇宙法则开恩,把新成型的世界安置在一个标准恒星系内。
这个新家完全符合生物存续所需的光热条件,与恒星的相对位置关系恰到好处,与此同时,大包大揽的法则还顺手牵来徘徊在星系内部的小行星,直接把它们强行捏合成一颗卫星,围绕着这个新生世界旋转,专门用于调节一方天地的运行轨迹和四季更替等自然现象。
正因如此,无论是对雅赫威,还是祂的对手华夏神祇们来说,这块脚踏实地的战场都是十分陌生的地方。
在强袭舰的舰桥舷窗前,林旭端着茶壶,为敖平斟满了一杯清茶,大江龙君此时全无品茶的心思,祂既兴奋又忐忑地说道:林兄,若此番战胜雅赫威,当可为最后一战哪!闻声,林旭忽然冷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前世那个回老家结婚必死的黑色幽默段子,不无揶揄地说道:敖兄,这话不太吉利呀!一听林旭如此说,敖平咂咂嘴,琢磨了一下,果然觉出其中隐含这另外一层含义,当即祂连声啐道:呸呸呸!林兄,临阵说这种话也不吉利呀!呃,反正在意细节的都是笨蛋,咱们还是继续谈谈雅赫威吧!临时想起学自林旭的一句口头禅,敖平驾轻就熟地转进了话题。
见状,林旭也哈哈大笑起来,一切仿佛尽在不言中。
透过舷窗远眺,遥遥望见环绕月球飞行的一个硕大金属球体,尤其是那张大得极度夸张的人脸正是雅赫威的面容。
同样望见了华夏神祇们的舰队现身,雅赫威的嘴唇微动,声音诡异地在宇宙真空中传播开来,说道:……终于来了,我要了结所有的麻烦,特别是你,大尤!说起蚩尤的话,不识字的华夏乡下农夫都知道祂是谁,不过雅赫威称呼中用了大尤这个本名,一时间华夏地祇们只觉云山雾罩。
瞧了瞧目露凶光的雅赫威,敖平挠头说道:林兄,祂在说什么?大尤是谁?呵呵,少安毋躁,待我上前与祂理论一番。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在五面怪内部承受了巨大压力,雅赫威对林旭恨意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去,祂甚至连惯常神战开头的寒暄都省却了,一见面便厉声喝道:邪恶的大尤,我以至高无上唯一神的名义,宣判你有罪!怒喝了一声,雅赫威的机械星球躯体开始坍缩,一道金光在无重力空间中快速成形,凭空勾勒出一具人形的躯体。
难道是神祇金身?林旭察觉到雅赫威意图孤注一掷,立刻被眼前发生的状况惊呆了。
他想象不出来,这位向来精于算计,已经到了冷血程度的神祇,今日何以热血沸腾,竟然拿出自己的真身来开玩笑。
莫非,这雅赫威也跟他一样,另有一手神祇金身毁灭也不至于消亡的暗杠吗?无论身为对手的林旭作何感想,而今事实摆在眼前,这一回雅赫威是预备大干一场,绝非走一走过场,然后坐下来谈判分配利益的短促交锋。
单凭雅赫威这具纯粹由神力构成的神祇金身的卖相,已经看得出不是凡品。
这具身材健硕魁梧,宛若西方雕塑家们最欣赏的完美形体比例,当祂开始快速移动之时,不远处的华夏神祇们仅能看到由多幅残影构成的奇异图景。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不以近战能力为人称道的雅赫威,在交手的第一时间就杀到了林旭面前。
当即,祂举起了手中的权杖,狮子造型的杖头上闪耀着浓烈无匹的洁白圣光,炫目得好似太阳冉冉升起。
咚——一瞬间,预感到不妙的林旭竭尽所能撑起了防御法咒,结果挨了这一下,只觉得像被用力挥击的棒球高高抛起,一阵天旋地转。
无奈之下,林旭只得强化防御,一边调节自身姿态,一边提防雅赫威趁势追击痛下杀手。
林旭落于下风,雅赫威没有如华夏神祇们所想的那样穷追猛打这条落水狗,祂稍稍停顿一下,突然转向攻击距离最近的地祇萧柏琅。
啊!雅赫威手中的权杖挟带着四溢的圣光,仿如彗星浮现夜空,又似是炽烈的电光划破雨夜,猛然砸在了萧柏琅的额头之上。
萧兄!在这一记迅猛无比,堪与九霄雷霆比肩的狂暴重击之下,萧柏琅极力闪躲也只是勉强错开小半个身子。
待得光芒散去之际,祂的金身过半被圣光融毁,只剩下了一条手臂和胸腹部算是完好。
察觉到自己可能大祸临头了,这时,萧柏琅一脸的惊惶之色,正欲要转身夺路而逃之际。
咄咄逼人的雅赫威再度上前追击,此时随着雅赫威身体前倾,张开的左手一把攥住萧柏琅的头颅,霎时间,萧柏琅的残躯发出了白炽灯丝烧断前的那异样强光。
果不其然,萧柏琅的神祇金身似足了接通高压电流的灯丝,瞬间达到白热化之后,温度还在持续攀升。
紧随而来的是恐怖的雾化现象,短暂的数息时间过后,一代风流人物萧柏琅便已化为了片片飞灰飘落,与月球表面覆盖的灰白色尘埃悄然融为一体。
第三百零八章 凶威华夏地祇们事先谁也决计不会料到,身娇肉贵的雅赫威会不惜代价动用真身出战。
同样吃惊不小的林旭临时抱佛脚强化防御,只是勉强挡住住了首轮突袭,照样被这一击在宇宙空间中抛出百里开外。
等到林旭缓过劲来,转回头之际,他刚好得以目睹萧柏琅在雅赫威手中灰飞烟灭的惨死。
许多年来,并肩转战四方,与各路神祇交锋对阵,华夏地祇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多大损伤,林旭每一次看似冒险的举动,背后都是算计到骨头里的谨慎。
不意,今日在此折了萧柏琅,一时间林旭只觉得痛断肝肠,万分悲愤地传音叫道:快撤,你们不是祂的对手,这家伙是真身出战。
闻听此言,与萧柏琅一样离开战舰出舱观战的敖平晃了晃脑袋,失声惊呼道:什么,祂是真身,难怪……华夏神祇们惊愕不已的时候,雅赫威可没闲着,祂已经把下一个攻击目标瞄准了龙石耳。
嘭——一招鲜吃遍天!不考虑任何花巧成份,简简单单只是一下,雅赫威真是把铁锤砸鸡蛋的道理领会到了一定境界。
随着祂挥动蕴含着无穷圣光的权杖轰击龙石耳,无论是被攻击者,抑或是旁观者都无力阻止雅赫威。
清脆悦耳的一声爆鸣过后,再也经不起暴力碾压的神祇金身爆碎为了漫天的金星光点。
哪怕神祇能够消耗神力修复金身,只是骤然间被外力打成这副德行,不问可知,龙石耳已经回天乏术了。
龙兄!杜鹃啼血般的一声惨呼,林旭也唤不回龙石耳的应答,刚意识到自己早前一味捏硬柿子的作法犯了轻敌之误,此刻的雅赫威彻底撕下脸皮,祂撂下了林旭这个正主在旁边不管,专门找寻那些好欺负的软柿子下手。
不消说,凭着祂的压倒性实力与华夏地祇们单独对上,除了实力明显高出同侪一筹的孟蜀和林旭,几乎在雅赫威手下都是一概秒杀的下场。
到了此时,华夏神祇们眼睁睁瞧着雅赫威好似风卷残云一般横扫战场,在祂所到之处,当者非死即伤,祂们已是欲哭无泪了。
如此彪悍凶残的表现,可说与雅赫威早前派出分身和化身出来撑场面的时候,实力差距大得根本无从比较,说一声判若云泥也不为过啊!只可惜这则消息华夏神祇们知道得太迟,大错已然铸成,无可挽回呀!在这个世界的华夏神系中,身为后起之秀的林旭称得上是无冕之王,虽说他没能享受领袖的荣光,但他的意志同样足以左右地祇们对事物的判断。
此时此刻,雅赫威叱咤战场,大肆屠戮华夏神祇,好比狠狠扇在林旭脸上的一记耳光,嘲讽他的短视和愚蠢。
正所谓,人有脸树有皮。
林旭被雅赫威羞辱到了这个份上,哪怕他铁石心肠也要忍不住爆发了。
统统闪开,让我来!林旭那灌注神力的厉声呵斥穿透了真空在耳边响起之际,雅赫威闪烁着黄金光泽的脸上,隐然露出一抹夹杂着怨毒和阴谋得逞的快意笑容。
无论对手在琢磨着什么阴谋诡计,疾速杀奔雅赫威而来的林旭也想得也极为通透了。
他有肉身在下面候着,即使今日一战神祇金身毁灭,四散飘零的神识有所凭依,迟早会归还肉身。
目下,林旭可以预见到的最糟糕状况无非是从头来过,怎么算也强过地祇们此役精英尽丧。
冷笑着将右手指向不远处坑坑洼洼的月球,雅赫威缓慢收拢着五指,好似在费力地抓起什么东西。
见此情景,正在半路上飞遁的林旭神色惊愕地停顿一下,跟着说道:这是……雅赫威,你该死!不出所料,这一回雅赫威大有砸锅卖铁之势,随着祂的神力之手深深插入月球表面,用力撕扯下的一大块岩体。
这块巨岩与月球的基岩分离后,被雅赫威转手一掷,旋转着坠向稍远处的行星,透过神祇们的超凡本能,华夏地祇都推算出了坠落的轰击目标,中原大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完了这件事,只见雅赫威笑得癫狂畅快,祂咆哮着说道:可恶的臭虫们,这次你们完了!见状,林旭焦急得五内俱焚,慌忙向地祇们传音说道:诸君,火速阻止那块石头,雅赫威这边交给我应付。
体积庞大堪比三山五岳的一块巨岩由高空坠落而下,与大地碰撞产生的冲击力不但会引起大爆炸和地震,以及随之而来的高温熔岩会引燃附近的一切可燃物质。
紧接着,那些位于板块边缘的沉寂休眠火山也会剧烈喷发起来。
一颗流星体正面撞击行星的威力,足以比拟地球上人类科技制造出核武器当量总和的数倍之多,乃至于更多更多。
居然连这种玉石俱焚的绝户计也用出来,雅赫威果真是受了绝大刺激已经丧心病狂了,这是要根绝华夏神系在这个世界的存续呀!这时,从月球向大地疾速坠落的巨岩还在高速飞行中翻滚着,外形不规则的巨岩,直径约有十多公里。
逐渐靠近世界,这块大石头的表面开始与散布在世界外围的四大元素屏障产生剧烈摩擦,继而在虚空中散发出了炫目的各色彩光,乍看起来比起彗星还要醒目得多。
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生活在地面上的人们抬头仰望天空,立马就能在视野里清晰看到这一幕仿如凤凰展翅翱翔天空,兼具瑰丽绚烂和死亡恐怖的震撼场景。
老天爷,您这是要灭尽这一方天地众生吗?结束了对林旭两个儿子的私塾教育,重新返回家乡继续过着清贫生活的史家弟子郑铎仰望苍穹,他不禁为生灵涂炭而悲叹。
如此程度的天灾已经不能算作是劫数,大概只能算一个世界的终结吧!啊!什么,天塌了?与此同时,得到宦官的呈报,急吼吼地从大殿奔向外面广场,陈凉第一眼瞧见了造型张狂霸道到无以复加的流星坠落,他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无论这玩意是什么,单只看这副架势也晓得来者不善,绝对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灭顶之灾。
短短数息时间,陈凉想了很多,最终他记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古训,随即转回身大喝道:混蛋,全都愣着干嘛?准备三牲祭品,朕要祭天!同样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天变浩劫,如今已是人到中年,下颌蓄起了三缕飘洒长髯的大汉帝国御史大夫宁采臣驻足在纷乱人群之中,神情依旧泰然自若,面对着这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
自然,他的心中也是浮想联翩,不过对儒学教养深厚的宁采臣来说,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也没什么好惊慌失措的,君子乐天知命,本就是平常事。
陡然遭遇此等天灾大劫,人力无可挽回,那么保持着一颗平常心也就足够了。
所谓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这才是儒家弟子毕生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啊!天柱峰下的旧山神庙,洞察力一贯敏锐的静姝先于两个儿子发觉了天空中的威胁迫近,她一面安慰着孟嫣然,一面暗暗祈祷说道:夫君,一定要平安归来呀!静姝姐姐,夫君他会不会……忍不住发问的孟嫣然终究是凡人女子,虽说嫁给林旭改变体质,她有着青春永驻的神祇福利,但是在定力方面就显然不及妖族出身的静姝。
闻声,静姝幽幽地叹息一声,她拉着孟嫣然的纤手,低声说道:切不可自乱阵脚,尚需安定府中诸事,切莫出了旁的乱子,再让夫君分心劳神。
听了这话,孟嫣然惊容略缓,她擦去了泪水,神情转而坚强地说道:是,正应如此,不能给夫君添麻烦。
不问可知,君王们祭天的目标对象唯有天道,人道阿赖耶是不需要任何祭祀供奉的。
实际上,根本不用陈凉多此一举,那么大一块石头眼瞧着要砸在自家地盘上,这一方天地的天道又不是死的,它哪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好在从月亮到大地之间的距离虽远,以天道的抑制力也勉强还能够得着,这时候,天道是卯足了气力,玩命地给正在合力阻挡岩石撞击大地的华夏神祇们开外挂。
必须承认一点,天道在背后推了有力的这一把,即刻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随着貌似无声的凝滞,在地祇们发射的无数法宝、符咒持续轰击之下,这块山岳般硕大的岩石在外太空碎裂成无数残片,随后在引力作用下散落向大地。
旋即,在晴朗的晨曦天空中,一道道的乳白色尾迹横跨天空,陨石雨呼啸而过的场面之宏大瑰丽,实乃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九成以上的陨石都在大气层中摩擦燃烧成了灰烬,余下的那些幸运儿落到地面之时,砸出直径几十米的大坑就算很大个头了。
陨石雨所造成的破坏和灾害也很严重,但比起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来说,损害程度微乎其微。
地面上的状况是怎样的,正与林旭对峙的雅赫威没有太多关注,华夏神祇们的拦截行动是在不受阻挠的前提下完成的。
比起那班无名小卒,屡次坏了雅赫威大事的林旭才值得祂重视,余者皆不足论。
望着对面周身涌动金色光芒,形象好似暴发户炫耀家产一般的林旭,雅赫威冷笑起来,说道:大尤,你的活跃就到此为止吧!说罢,雅赫威也不等林旭回答,双眼白光一闪,林旭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一下子坠下深渊,他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在此前的多次交锋当中,雅赫威从未真正展示过祂的神通,或许是因为分身和化身不足以承载这种力量,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这一次,当雅赫威首度以真身示人,祂所用的强力神通,头一个受害者就是林旭。
到处弥漫着硫磺气味的稀薄蒸汽,扑面而来的灼热气体中带着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味道。
踩在林旭脚下的是冷凝的黑色熔岩和灰白色的火山灰,眼前的这一切令人感觉像是踏入了传说中的焦热地狱,又或者是九重深渊之类的古怪地方。
置身于如此恶劣古怪的环境中,林旭马上提高了警惕性,目光扫视着周遭状况,一时也分辨不出眼前的景物到底是雅赫威制造出来的幻境,抑或是真实的场景。
多元宇宙广大无垠,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神祇们的神通亦是千门百类无所不包,没哪个神祇敢说自己是全知全能的。
即使以神祇之能,寿命之长久也无法尽知一切领域的奥秘。
当然了,记得写这份统计报告的时候,要先把惯于大言不惭的雅赫威刨除在外才行。
第三百零九章 超越无知的罪人,你必须忏悔!周身笼罩在一束由上至下投射的圆锥形圣光之中,雅赫威的狰狞嘴脸此时看来竟然多出了几分慈祥庄严的气息。
见状,林旭不屑地啐了一口,愤愤然地骂道:雕虫小技,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别让我把你瞧扁了。
闻声,雅赫威不为所动,祂继续摆出了一副神爱世人的超然姿态,说道:大尤,你必须忏悔。
与我为敌,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
毫无疑问,在纯粹的精神世界里比拼,凶险程度是远胜于物质世界战斗的残酷方式。
起码后者在无望获胜的前提下还可以选择逃跑,这种深陷于精神世界内的战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纵然明知不敌,你又能往哪跑呢?神圣赞歌!随着雅赫威的一声宣告响起,直入云霄的圣歌开始无休止地重复着相同的旋律节奏,激荡在这个由黑色与红色两种色调构成的世界中,或许称之为魔音贯耳更贴切一些。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脑袋里面犹如开起了一场重金属摇滚音乐会,那极具穿透力的圣歌一个个音符砸在林旭的意识中,直搅得他头昏脑涨。
这时候,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抱住头,林旭咬着牙说道:不行啊!照这样下去……忽然,脑海中明光一闪,林旭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漫画中,那位为了阻止敌人的BUG装备将自己石化,不惜抠瞎自己双眼的爆衣狂。
一点没错,自残是焦头烂额的林旭唯一能想出来的救急之策,必须挣脱雅赫威的精神束缚,一直这样折腾下去,他不疯癫也得变成白痴啊!心中明了这一点,林旭当机立断分出了一部分神识进行引爆。
轰……激荡的波动破坏了圣歌的节奏,神疲力尽的林旭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经脱离雅赫威所构筑的幻想世界,第一眼瞧见的景象正是祂二度伸手向月球挖掘岩石。
见此情景,林旭无比悲愤交加地喝道:你又来!事已至此,林旭不得不怀疑雅赫威真的疯了,否则祂怎么会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如果用一块比刚才那快石头还大出不少的岩石往大地上砸过去,这要是命中了,不单是中原地区铁定玩完了,整个世界都要泯灭生机变成一片焦土,雅赫威这是摆明了要一拍两散哪!现在该怎么办?快似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林旭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成破利害,最终林旭想到的只有必须阻止雅赫威的疯狂举动,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古有明训:行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由此可见,干大事的时候是必须豁出性命的,若是没有置之生死于度外的精神,何谈成就一番大业?何况林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中原大地上千万黎民化为齑粉,更不能容忍自己的老婆孩子死于非命。
那些信徒全部死光光的神祇,绝对是比寡妇死儿子悲催一万倍的天煞孤星,说不得,这一回也到了跟雅赫威玩命的紧要关头。
上天欲使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林旭看来,雅赫威已然疯了。
想到了对策,他也得身体力行地去执行。
既已定下信念便再不迟疑,当即,林旭低吼着俯身前冲,一头撞破了雅赫威布设的防御立场,跟着他一把探出双臂死死抱住了雅赫威的腰部。
雅赫威看到林旭眼神中透出的一丝明悟,登时慌了手脚,祂一边抡起拳头砸向林旭的脑袋,一边大喝说道:大尤,你这混蛋去死吧!咚!雅赫威的拳头落下,林旭的脊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击,他的鼻口和眼角皆已喷出金血,受创后仍不肯松手的林旭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说道:来吧!是时候做个了断。
轰——嗡嗡……啊!那是林天王吗?霎时间,一阵可谓充盈天宇遍及八荒,强烈到与日争辉的炽烈光芒在大地与月球之间腾起,随后余晖在战场上萦绕许久也不曾散去。
最为靠近这次爆炸中心点的月球,表面超过四分之三的地区被直接加热到了熔融状态。
早前那些陨石撞击留存下来的大小环形山,飞速被流淌着的熔岩所填充,坑坑洼洼的月亮上犹如作了一次手段高妙的外科整容手术,这一切的起因都只是来源于林旭与雅赫威的战斗余波。
待得爆炸的余威消散殆尽,华夏神祇们还在傻呆呆地看着一切归于虚无的宇宙空间,缠斗在一起的林旭和雅赫威都消失不见了。
祂们……不见了!敖平喃喃地说着,仿佛是想要找出一个答案,旁边的班玛和东心雷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林天王该不会……闻听此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敖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凄然说道:莫要说些丧气话,林兄没那么容易死掉,先解决咱们的难题吧!的确如此,尽管失去了雅赫威的推波助澜,那块空前巨大的岩石还在顽固地朝着大地移动,华夏地祇们也没多少时间用来唏嘘感叹。
假如一位好奇来访者的扫视四周,那么他将会看到散发着乳白色淡淡光辉的穹顶,洁白无瑕温润如玉的地面,四面看不到墙壁的存在,唯有一根根立柱有序排列向着远方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处,仿佛会直达天涯海角。
林旭怀着疑惑的心情,观察眼前出现的陌生的事物。
从不远处,一个声音悠然传来,说道:见过道友,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三千大圆满之数已至,超脱之期临近,诚是可喜啊!闻声,林旭猛然转过身,在他的背后是一块空旷的圆形广场,数千名身着白袍的男子聚集在那边,看起来像是正在进行着一场讨论会。
你们……你们是……心中隐然感觉到异样,林旭从这些陌生人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和亲近的奇怪感觉,他随即试探着询问。
这时候,一名白袍老者缓步来到林旭跟前,说道:嗯,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在座各位都曾是大尤神魂的一部分,我们历经各自的劫难超脱而出汇集于此,等待着超越生死轮回大迷局的机会。
想来,道友也该是完成了一方世界救赎之任,来到此处与我等聚首。
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林旭听罢蓦然追忆起自己曾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内容,那是一段言辞极其隐讳的记载,他下意识地低声说道:无限功德斩断因果,誓愿达成诸恶寂灭,是故……听到这里,对面的这位白袍老者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他抬手拢了一下自由披散的满头白发,继续说道:……是故,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复归无极。
道友果然生具宿慧,不愧是我等缺失的最后一环,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你很久了。
闻声,林旭身躯一颤如遭雷殛,等到他反应过来,立刻犹豫地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不能留下。
林旭本以为自己的答复,对面的这些与自己同出一源的存在很难谅解,却不料,一阵潮水般的笑声响起,他隐约听到广场那边不知是谁大声说道:哈哈哈哈,看看,是我猜对了吧!他一定不会留下,早说不该这么早把他拉来的。
貌似是专程迎候林旭的白袍老者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呵呵,想必是俗世尘缘无法割舍?这也无妨,超越生死轮回而能得不朽者,非一时一地之功,时间对于我们没多大意义。
无论在何时,只要凑齐了三千之数都来得及跨出那最后一步,道友何须担心我等强留?闻听此言,林旭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他苦笑相对说道:或有一日,痴顽鲁钝的林某还将复来,希望到了那时能与诸君共同直面大道。
只是目下我不能忘情,只怕没有资格加入诸位的行列,在下……告辞了。
好说,此处乃是深渊,神祇殒落沉眠之地,若要离开,只需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即可……神思恍惚之间,林旭远离了那间位于深渊中的辉煌殿堂,这时候,一直悄然束缚林旭神识的神秘力量开始缓慢消散。
不多时,他便已无力继续维持神智清明,朦朦胧胧间不知己身为何物。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旭在隐约之间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哭泣呼唤自己,他努力地振作精神,艰难地把眼帘睁开一线。
夫君!父亲!两个妻子和两个儿子一同扑上来,喜极而泣的哭声听起来是那么令林旭感到宽慰,他释然地一笑,声音微弱地说道:呵呵,别哭,天长地久有时尽,终有离别之日,然不在今朝啊!曾几何时,一条通向不朽的隐秘道路向林旭敞开了大门,透过打开的门缝,他依稀能够望见内里的奇异景色。
然而,撇不下珍爱的林旭选择了转回身,虚掩上了这扇大门。
如果必须放弃了亲人,放弃了所有一切而得到的不朽,这样做法究竟是值不值得呢?不仅是在面对着那群白衣人的时候,直至这一刻,林旭扪心自问仍旧找不到一个可以大声宣告,又不至于自家心中忐忑难安的答案。
或许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他可以继续追索和思考下去。
正如他与那三千神魂短暂相聚,分别之际所言,终有一日当如《庄子》大宗师一篇中所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此时此刻,耳畔听着喜悦的哭声,林旭转头望着窗外沐浴在夕阳余辉中,似乎比之以往更显皎洁的淡淡月影,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朽啊!我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你,请多给我一点时间吧!是啊!通向永恒的道途,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踏上去,但是懂得珍惜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这却是可以每个人都力所能及的。
所谓未知生,焉知死,未知死,安可以言道?不自省,不学道,又岂可知不朽真谛?深吸一口气,林旭挣扎着站起身,他的视线恰好与西窗外的暮色景致不期而遇。
夕阳斜下,雨过天晴,峰峦如聚,残阳似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