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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正好七个

2025-04-01 11:40:15

将岸五世为人,最终被人情感动,道心尽丧,从此再也无法感悟天道,无论再怎么苦修,修为也难以寸进。

当时他只是个稚童之身,就算心思老道,但修为毕竟有限,本来在无出头之日,可将岸是什么人?天资纵横,心智高绝,又有了这五世为人的经历,虽然道心被毁却没有一丝沮丧。

修不了天道,他便开始修行人间,一心只想参破‘天下人间,来不及’这七个字。

别人都是看破世间断灭凡情,从此感悟天道;将岸却是毁掉道心入世为人,领悟人间之道!在随后的几十年中,将岸游历天下倾心入世,不断用自己对人间的感悟,去修改、完善、融合记忆中的那些道行法术,最终竟真的被他创出了一门可怕的神通:天下人间!老魔头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不得不放慢了语速,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啊,短短百十年,就算再怎么努力,到了终老时依旧会心怀悔恨,恨自己做错了这件事,忘记了那件事,可是一切都晚了!放眼天下,走遍人间,谁也逃不过这‘来不及’三个字!梁辛也有些唏嘘了,师父的‘来不及’其实并不复杂,如果换个说法的话,那便是‘悔之晚矣’。

将岸一笑,继续道:我练成‘天下人间’之后,心痒难耐之下,便要找人来试试,当时正道邪门正打得热闹,有的是机会来印证我的神通。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算修士了,正邪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的,不过……邪道上的老家伙们帮过我不少忙,小娃娃们见了我都毕恭毕敬的行礼,拿他们来练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那就找正道中人来打吧!将岸这一‘印证’,正道中人便倒足了大霉,一连串的领袖高手都死在了他的手里,说到这里,将岸从里面敲了敲瘤子法宝,发出了咚咚的闷响,跟着老头子笑道:这个宝贝,就是从一个正道高人的手里夺来的。

不仅如此,我已是凡人之身,能活到现在不死,也是因为抢了不少灵丹妙药。

说着,老头子的笑声突然大了起来:以前做修士的时候,觉得从凡人手中抢东西没什么不妥,后来当了凡人,我又抢回到修真道上去,过瘾的很啊!将岸大显神通,邪道也由此扳回了颓势,将其奉若神明,更有无数邪修渴望拜他为师,这些人里,既有高手名宿,也有后起之秀,可无论他们的资质有多惊人,悟性有多灵秀,全都学不了将岸的神通。

‘天下人间’,不是修士神通,想要学他便不能有道心!倒不是邪道中人舍不得自毁道心,而是他们在断灭凡情之后,已经无法体会人间宠辱,道心深重,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重拾凡心。

在邪道的倾力寻找下,才总算找到了一个‘怪胎’,此人没有道心,却也勉强修行到了第三步,声色境,他就是将岸的大弟子,本名胡子歌,别号卸甲,后来成了名震天下的魔君‘谢甲儿’。

后来的事情,和梁辛的猜测差不多了,将岸教导出一个好徒弟,自己却陷落进了土坤的肚子里,从此被困住,全靠着瘤子法宝挡住了那些可怕的泥沼,这才得以活命。

梁辛终于把师父的故事听完了,知道自己这番机遇旷古难寻,心里脸上全都乐开了花,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句:师父,您老怎么会被土坤吞掉?住口,这件事,我死之前再也不许问起!将岸一点没客气,直接把梁辛撅了回去,跟着又喘了两口粗气,这才再度开口,终于把话题落到了自己的神通上:我参透人道,而我的创出的神通,都是被这个‘来不及’逼的!我不想来不及,所以我便要对付它!我时时刻刻的想着,究竟如何才不会‘来不及’,我所有的研究,都是为了这个题目。

磨刀儿,我问你,要怎样才能对付‘来不及’?梁辛沉思片刻,满脸认真的说道:弟子愚笨,不知道!放眼天下,只有一个字才能对付‘来不及’,那边是——快!将岸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哑,几乎是在怪叫:只要快起来,也只有快起来,才不会来不及!你快了,一切自然来得及,你快了,敌人便只有来不及了!我的神通起名‘天下人间’,就是因为人生苦短,弹指百年,与其等到老掉牙时哭号‘来不及’,倒不少年时快起来!唯快不破,是千古流传的道理,不要说梁辛,就连三岁的娃娃也能明白,可知道要快,和能快起来却根本是两回事。

将岸继续嘶哑的尖笑着:当然没那么简单,只有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来不及’,才有机参悟‘快’的玄机,这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什么技术、技巧,有师父的教导固然重要,可耕关键的是要你自己领悟!这句话梁辛听明白了:您老是说,您的本事,我还不一定能不能学得会呢。

将岸大笑:不过你的条件不错,三步真元,没有道心,为人也还算聪明,就算悟不透全部,至少也能学到些皮毛,嘿,天下人间的皮毛,便足以横行天下了!梁辛也跟着笑,心里却嘀咕着:都先等咱爷俩活着出去再说吧。

将岸终于把自己的经历说完了,休息了一会,才再度开口,老头子身负绝学‘天下人间’,可这门神通是要靠领悟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土坤怪虫最多沉睡两个月便能回力,这么短的时间里,梁辛连‘天下人间’第一层都无法领悟,更毋论提高速度。

所以将岸准备的,是另外一套能够迅速提高速度,帮助梁辛打出连环星阵的法门。

梁辛这才知道,现在要学的还不是天下人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好奇,提高速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新老师究竟能有什么好法子。

将岸一笑,淡淡的说道:你身体里的七个星魂,主掌着七股力量,可你只有两只拳头,用两只手轮流去打七股力道,速度自然大打折扣,这是其一!啊!梁辛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可如果没有明眼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恐怕自己一辈子也参不透。

将岸不理会他的惊呼,继续道:而七股力道,依次轮换,纵然再怎么娴熟,也要占用心力,总是会浪费时间的,这就是其二了!只要克服了这两点,以你现在的速度,打出两个星阵不成问题!这两点,说起来容易,可要想实现,也是要花些功夫的!将岸声音低沉,他最看重的就是师道传承,所以在刚认识梁辛的时候,语气客气,和蔼可亲,可是再拜师之后,哪怕还是记名弟子,也变得无比严厉不苟言笑:人体之中,最灵活的关节也就是手、肘、肩、胯、膝、脚,再外加一个脑袋!梁辛一算,满心大喜,笑道:正好七个!放屁!这次不怪将岸,任谁都会勃然大怒:除了脑袋,其他关节都是一对一对来的!梁辛骚了个大红脸,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先是窘迫得无地自容,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新老师将岸也笑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始讲课:这些关节里,若要用来打星阵,最合适的顺序便是:头做天枢,双肩做天璇、天玑、双拳做天权、玉衡、双膝做开阳、摇光!自上而下一气呵成!你调用七个关节去打星阵,自然要比只用双拳打七星要快得多!剩下的事情,不用说梁辛也能明白,在心念的促动下,开始分配星魂到对应的关节位置。

提前将对应的星魂之力运到位置,届时只要动手击打便好,不用再临时轮换、调用,也会节省时间。

将岸让梁辛自己准备了一会,这才开口吩咐道:你先用我的法子,来打一个星阵试试。

梁辛口中答应着,就好像个提线木偶似的活动着身体,一会提提肩膀,一会扭扭脖子,心里默念着北斗的一月大阵位,这才大吼一声,扑向瘤子法宝,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梁辛仿佛一只勇敢的蛤蟆,四肢张开,脑袋歪斜,整个趴在了‘瘤子’上。

将岸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根本没有星阵,除了双拳的位置分毫不差,脑袋。

肩膀和膝盖全都打错了地方。

而且,星阵成形还有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击打的顺序,第一击必须是位于北斗之首的天枢,第二击必须是次席天璇……至于末尾的摇光,一定要是最后一击才可以。

而梁辛这次‘蛤蟆扑’不仅错了五个位置,击出的顺序也是七出八进,全不对路。

本来他想的挺好的,可一扑出去,就彻底乱套了,究其根由,其他的关节再怎么灵活,毕竟也不如双手使用熟练,初次‘协同作战’,毫无意外的打了个乱七八糟。

不出意外的,将岸老师雷霆大怒,隔着一件绝世法宝,都险些将唾沫喷到梁辛的脸上,一场怒骂之后,将岸呼出一口浊气,再度道:练吧,熟能生巧……少来撞壳子,扰得我不得安宁,练习的时候,撞虫子去!第一百章 暗无天日这次练功,看上去很像把自己活生生的往‘墙壁上’去撞。

梁辛的苦练,只有两个方向:一是打准星位,二是协调、顺序,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却艰难的很,双膝还好些,但头和肩膀的活动范围有限,远不如双拳来的灵活。

而头颅又是要害之处,无论是人体的本能,还是以前梁辛练功,早就养成了下意识去躲避危险的习惯,现在只能强逼着自己双目圆整,亲眼看着自己一次次往虫子身上撞,其中的辛苦,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

土坤肚子里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梁辛苦难出身,天生有着一副韧劲,发疯般的苦练,只求能协调好身体,打出连环星阵,打碎‘瘤子’,攻出土坤,然后赶赴镇山去救兄长!梁辛的元基,等若三步修士,短时间内不吃饭也饿不死,能靠消耗真元来支撑身体,但最多也只能顶到三五个月,等真元耗尽还是会死。

没日没夜的苦练,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梁辛在合身扑起之后,头、肩、手、膝依次法力,尽中星位,七道涟漪勾连成串,一月的北斗大阵成形!梁辛至性,欣喜之下大声欢呼,瘤子里的将岸也一反常态,满是意外的说道:打成了?这么快?梁辛根本没有时间概念,呵呵笑着问老师:我这样的速度……算快么?将岸没急着回答,而是吩咐道:你再去打几次!梁辛答应着,摒心静气,又连打了六次一月大阵,其中成功了三次。

这回不用老师再吩咐,梁辛又开始闷头打阵,只求能够巩固的住,越打,成功的比例便越高,到了后来几乎已经到了百发百中的程度,这才停下来,转头望向瘤子法宝:师父,没问题了!将岸恩了一声:从你开始苦练,我就在计数,到现在,数到了差不多五十万,我的速度……一个时辰大约五千数,七八天的功夫,便能打成一个星阵,很不错了。

老魔头在这里被困千年,早已习惯了默默的数数来打发时间。

梁辛用了差不多七天的时间,这样的速度的确算快的离谱了,能若此,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在猴儿谷的五年,每日里和天猿打斗,身体早就被锤炼的无比灵活。

将岸本来在褒奖,可梁辛却大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又跳起来扑向‘墙壁’,开始打二月星阵。

腊月二十三堂会审,他陷入土坤身体的日子是十一月初十,梁辛只怕,来不及!北斗七星彼此之间的位置,是恒定不变的,所以一月大阵和二月大阵相比,只是整体位置侧旋,梁辛能成功的打出一月阵,对二月阵很快也就掌握了。

可真正最难的是,两个阵图的连打,成功的关键只有两个字:协调!梁辛真的要发疯了,可越着急,身体变越不听使唤,最后还是被将岸怒声点醒,努力平复心情,将所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可以说,打一月阵,是在给自己的关节协调做基础。

梁辛有猴儿谷的经历,开始打不好只是不能领悟窍门,到后来越打越纯熟,一旦顺畅了便很快得以突破。

这个‘基础’表面上看,只是这七八天的苦练,可实际上,他之前在苦乃山已经练了五年。

把北斗一月大阵换成其他的月份的星图,只需整体上调整个方向即可,一通百通,很快就能打好。

而两阵连打,就是货真价实的提高了,这其中没有什么窍门,只有苦练,练到让身体的连击变成本能!好在梁辛的基础牢固,进境总算顺利。

从梁辛打成一月阵之后,将岸就开始重新数过,当他数过一百二十万的时候,梁辛终于再度来到肉瘤法宝之前,恭声道:师父,请您向后避让,我能打两阵了!将岸并不吃惊,打一阵用七天,同时练好了协调的基础,打两阵用二十天,虽然也算快,不过还不至于惊世骇俗。

只听肉瘤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估计将岸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去了,这才听他说道:好了!话音落处,梁辛陡然大喝了一声,飞身扑起,在冲到瘤子法宝的瞬间,他的身体迅速的抖动起来,看上去虽然古怪难看,但却迅捷的惊人。

嘭嘭嘭的接连闷响,一道道涟漪悄然荡漾,彼此交汇,一月、二月,两套北斗大阵,十四颗星位,在涟漪的连接之下,勾勒出两把小角度交叠的勺形,旋即,仿佛空气都颤抖了起来,巨力爆发!梁辛竟真的打出了两套星阵!两阵交汇,振起的力量比单独一阵要强五倍有余!只听那座肉瘤发出了嘎啦啦的闷响,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梁辛咬牙攥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嘭的一声大响,一股恶臭冲天而起,那颗瘤子终于没能扛过两座星阵的合击之力,彻底碎裂,噼里啪啦摔在泥沼中的,尽是些恶心的褐红色碎肉!这件法宝关押了、也保护了将岸千年之久,时时刻刻都在对抗着土坤身体中的可怕泥沼,现在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梁辛、琅琊恰巧赶来,让怪虫脱力昏睡,恐怕再过不了几天,肉瘤就会被泥沼攻破。

饶是如此,梁辛想要打碎它,也费尽了周折。

只见肉瘤之中,一个胡子头发彻底乱成了一团,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老头子蜷缩成一团,正眯着眼睛,费力的抬起头望向外面,不是将岸是谁!只不过梁辛可没想到,曾经名震天下的老谋头,一代魔君的授业恩师竟然会这么狼狈,衣料早已腐烂殆尽,赤身裸体,全身的皮肤惨白,都能看得清下面密密麻麻的血管。

土坤的身体中,一片寂静,师徒俩彼此对望着,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了。

梁辛认识新师父,前后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当然谈不上感情深厚,但是既有师徒之名,总也会有些亲切的,尤其是他们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不停指点,一个日夜苦练,连心协力之下,竟真的砸碎桎梏得以相见,这种情分,比起同生共死又弱在了哪里?相见之下,恍如隔世,直到不知是谁先喘了口粗气,一老一小才同时怪叫着哭笑着疯癫着,乱七八糟的抱在一起,老头子甩着瘦弱的拳头,咚咚咚的捶打梁辛的后背,哭一声笑一声的喊着:磨刀儿,我徒弟,磨刀儿,我儿子啊!说着,他又摇摇晃晃的从梁辛身上跳下来,揪着乱成一团、根本梳理不开的胡子,大声道:磨刀儿,现在,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徒弟了!跟着,老头也不等梁辛惊讶,就继续笑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义子,跪下,磕头,去他奶奶的葫芦师父,老子收儿子不用问他!将岸参悟的人间之道,平时说话聊天,客气老实,可骨子里早就变成了个至情至性之人,此刻得脱大难,显出的尽是真性情。

梁辛能有活下去的希望,都是拜将岸所赐,他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琅琊心地歹毒,那南阳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当下痛快答应,痛快磕头,就是喊爹的时候不怎么痛快,一时间喊不出来。

将岸无所谓的挥挥手,笑道:无妨了,慢慢来!这番喜中含悲的欢笑并没有持续太久,梁辛就想去打虫子,不料将岸却摇摇头:两座星阵之力,虽然不错,不过肯定打不透虫子。

说着,老头笑了起来:就算逍遥境大成的高手,蕴足全力的一击,恐怕也伤不到虫子的一根毛,你那两阵连环,才有多大力气,差远了,差远了!梁辛呆住了,这么多天在他的意识里,始终以为肉瘤和虫子是一个强度上的怪物,以为只要能‘打出’老头,就能打破虫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北斗双阵’,充其量也就是五步档次的攻击,怎么可能对这条虫子有效果。

将岸让梁辛站好,然后无比费力的爬上了他的后背,这才伸手一指前面:先带我去找虫子的嘴,你现在能打出两个星阵,我就有法子带你出去!梁辛大喜,答应了一声,向着虫嘴的方向跑去。

将岸道心尽丧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当时靠着先前的记忆,已经有了海天境的修为,不过那之后,真元便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着服食以前抢来的灵药仙丹,饶是如此,千年的消耗之下,也没有力气了,一时间难以恢复。

现在的将岸,比起一个垂死老者没有丝毫差别,也只能靠梁辛‘代步’。

一路磕磕绊绊,梁辛跑到了最后一截‘念珠’之中,依稀看到狰狞交错的可怕獠牙。

将岸对梁辛道:便是这里了,找一处大约……大约屁股大小的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会略显粗糙,仔细点,能不能出去就全靠找到这个地方了!梁辛答应着,立刻趴在地上开始摸索。

将岸也‘下地’帮着一块摸。

一边照着,将岸一边说道:我以前见过古籍上的记载,土坤口中,天生有一块粗皮,是它成型前接引地气的所在。

梁辛哦了一声,接口道:那便是怪物的气门了,击之必死么?将岸摇头笑道:当然不是,论坚固,粗皮和他身体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只不过更加敏感一些,你现在有‘北斗双阵’,应该能把它打疼。

说着,将岸顿了顿,声音也随之严肃:想要逃出去只有这一个办法,找到粗皮,狠击之,怪物吃疼便会苏醒,本能的张开嘴巴,趁着这个机会咱们逃跑。

不过,它已经昏睡了快一个月,虽然那些泥沼还没恢复功能,可怪物一定恢复了不少力气,能不能成功跑出去,还是未知之数……正说着,梁辛突然喜道:找到了,便是这里!将岸笑道:先莫出手,等我恢复一点力气,到时候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梁辛大喜,用力点头!过了有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将岸长出了口气,对着梁辛道:成了,出手打它,能逃走从此你我逍遥天下,逃不走,咱们爷俩就死在一起!第一零一章 脸不要了硬皮不大,仿若‘屁股’,梁辛现在的‘北斗双阵’是用全身打出来的,面积越小越不容易成功,不过他的这几个关节已经足够协调,想要在一只‘屁股上’打出阵法,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略作准备之后,梁辛对着正站在獠牙前的将岸点头示意,随即沉声闷哼,身子好像只皮球般团起来,在急速的颤抖中啪啪连击,两座星阵在狭小的硬皮上转眼勾连。

巨力之下,肉眼可见的,那块硬皮好像突然受到刺激的水母,身体猛的撑开,旋即一阵闷雷般的嘶吼,从土坤的身体深处跌宕而起!怪物的咆哮声,挟着滚滚风雷一路喷涌,几乎与此同时,一抹刺目的光亮霍然迸发在梁辛的眼前,正如干爹将岸所料,刺痛之下,怪物猛的张开了嘴巴。

冬日朗朗,转眼击碎身边的黑暗。

梁辛大喜过望,借着土坤怪叫的气流飞身而起,抢先一把抱住干爹,两个人一起扑向外面!梁辛抱着将岸,七蛊星魂流转不息,身体快若闪电,可就在他置身獠牙的缝隙间、堪堪便要冲出险境的时候,怀里的老头子突然一沉!枯干消瘦的老头子,仿佛在一刹里变成了一座大山,以梁辛的四步大成之力都险些脱手,仓促中只有再拼出所有的力气,怒声断喝到:起!,勉强拖住老头,可扑跃的势子却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搁,土坤已经反应了过来,巨口中那些锋锐的牙齿,竟然尽数活过来似的,伸缩摇摆着,向着梁辛斩、刺而来。

‘紫薇’不能调用,否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扰乱星魂,为了保住老头子,七蛊星魂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梁辛全身上下再没一丝力气可用,可此刻又陷入了土坤獠牙的‘刀阵’之内,转眼就要被大卸八块!梁辛根本没有机会思考,咬牙切齿的抱住干爹,完全是在靠着本能,调节着肌肉与关节,在极小的范围内不停躲闪着,险之又险的躲过一道道獠牙的突袭,同时借着身体的惯性向外冲去。

远远望去,獠牙伸缩斩刺,抱着义父的梁辛就好像一条随时会被巨浪掀翻小舟,拼命的坚持着……就在这时候,将岸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夜枭似的怪笑,发疯是似的,在梁辛的怀里扭动了起来,同时双手乱舞,一拳一拳接踵不停的砸在了虚空之处。

梁辛还来不及着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扑跃,干爹的怪叫、土坤的獠牙、甚至身边的疾风,周遭所有的一切,竟都被将岸这一拳又一拳,砸的缓慢了下来!将岸势若疯魔,惨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长长的胡须与白发朔风飞扬,双拳乱舞,可他的拳越快,周围的一切就越慢。

到最后,双拳化作了一蓬疾风,而这方圆十余丈之内的时间,却几乎凝固了起来!将岸这才沉声开口:磨刀儿,你可知,当凡人突遇危殆时,往往会做出自己平时绝无法成功的动作,从而避过危险?其实那便是……协调了,最本能的协调!筋骨皮肉,五官四肢,甚至发肤毛孔,尽数调动起来,组成最协调的姿势,躲避危险,就如你现在这般!说着,老头子用手随意指了指梁辛的身体几处。

时间缓慢了下来,却并未凝滞不动,一切都还在缓缓的移动,梁辛随着老头的手指望去,只见自己的双肩正并力撑开,带动着头颅情不自禁的前伸,从而躲过了一只‘慢慢’刺向自己后脑的獠牙。

同时,他的膝盖微微上提,小腹随之收缩,身体也佝偻了起来,一只獠牙擦着自己的后背掠过,而另一只獠牙正滑过小腹先前的位置……可这一切,都不是梁辛刻意指挥身体去做的,是他的身体,在危殆时,未曾通过心意指挥,爆发出的本能反应!而他能够做出这些动作,固然与本能反应有关,也得益于将近一个月,用身体打星阵从而协调关节的苦练。

将岸此刻的声音,仿佛晃晃天雷,闷钝而响亮的炸响在梁辛的耳旁:我榨干全力,施展‘天下人间’,一是为了让你看看,为父耗尽数百年才练成的本领,二则是要你记住,现在身体中的感觉!一连串的事情,终于在梁辛的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从打星阵开始,将岸便已经开始训练梁辛的关节,片刻前他身体他突然变沉,为的是耗尽梁辛的力量,让梁辛的身体再无所依靠;土坤苏醒,獠牙击杀,梁辛来不及思考,身体这才调动起来,拼命的协调、躲避……人在危急时刻能爆发潜能,可逃生之后,便会彻底忘记,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所以老魔头才要拼劲全力,发动‘天下人间’,让一切都缓慢下来,点醒梁辛,让他明白现在的状态!不经意间,一切都比这刚才似乎快了些,将岸也加快语速:要学天上人间,便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体感觉,把这种只有本能时才能出现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

只要这一步成功了,你的实力更上层楼不说,也才有希望领悟你的天下人间!放眼天下,能用这么险恶的法子、为了教本领甚至将父子两人的性命都置身险境的,就只有老魔头将岸一个人!放眼天下,能在土坤的獠牙之间,能在绝学‘天下人间’之中,被点化受教的,就只有梁辛一个人!梁辛或许不确定自己的机遇究竟有多大,可是却能明白将岸的一片苦心,甚至因为周遭的‘缓慢’,都有些忘记了身处的环境,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身体的动作,同时稳稳的控制住心念,不让自己的意识去干扰身体,这一刻里,他从身体的主人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观察着、记忆着、思索着、感悟着……而将岸也不再说什么,咬着牙,拼命的挥舞着双拳,一拳一拳,打出他的天下人间!终于,怪物的咆哮声再度响亮,将岸的拳头无力垂下,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梁辛一惊而醒,伴随着土坤的怪叫,也发出了一声清冽的长啸。

怪叫窒闷而难听,长啸却痛快淋漓,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嘹亮声音裹杂在一起,一路滚荡直透苍穹!梁辛的身体,仿佛一只游弋于浊浪之间的银鱼,在上下突刺的獠牙中辗转游弋。

而将岸也恢复了原来的重量,梁辛悟到了干爹想要教他的本能协调,也不肯再险地耽搁,两三纵跃、闪躲之中,猛的窜出了怪物的巨口。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梁辛快若流星,在七蛊星魂的支持下全力奔驰,而土坤的力气只恢复了一小半,仍疲倦的很,再加上这头怪物秉承土行之性,天性懒惰,从头到尾它那只小眼睛都没睁开过,现在两只‘小苍蝇’逃跑,它也懒得去追,嘴巴一闭继续睡觉。

咆哮停止,天地间只剩梁辛的长啸!梁辛辨明方向,向着镇山方向纵跃狂奔,不久后到了一座小镇上,打听之下,将岸计算的时间果然误差不大,现在正是腊月初一,距离腊月二十的三堂会审,还有十九天时间。

一个浑身恶臭满身稀泥的人,背着一个浑身赤裸肤色惨白的老头子,未免太有些惊世骇俗了,梁辛抓紧时间,张罗着和干爹一起洗了个澡,又置办来新衣、剃头刮脸,尤其妙的是,梁辛的身上居然有钱。

他从铜川日馋逃难的时候,百忙之中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了,从那之后就始终钱不离身,天生财迷的性子,什么时候也改不了。

两个人用了一点时间,焕然一新,将岸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不过现在能看得清模样了,老头子长得颇为凶狠,眉毛稀疏,眼角斜吊,塌鼻梁薄嘴唇,看上去没有一点宗师气质,是那种泼皮游侠的穷横相。

将岸为了点化义子,几乎是冒死发动‘天上人间’,现在连个普通老头都不如,虚弱得要靠梁辛搀扶才勉强站立,看到梁辛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长相,伸手摸着自己的老脸呵呵笑道:都说过,最后一世里,我那娘亲长相不好,我自然也跟着丑陋。

梁辛闻言而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我娘长得也不好看,我这不是也生的不错么……本来他想就此就此赶路,可是在路过一间小饭馆的时候,将岸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馋像,梁辛心里实在不忍,扶着老头进入了饭馆。

梁辛点了几个菜,将岸大口吞咽,吃的满头大汗,特别是一盘番茄炒蛋,老头将菜料吃干净不说,还要撕下馒头,小心翼翼的抹着菜汤,一口口吃的贪婪而感慨……爷俩正吃着,突然咚的一声,梁辛面前的盘碗翻飞,正来上菜的活计惨叫半声,两眼一翻就晕倒了,饭馆里的食客们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立刻就想没头的苍蝇一样,纷纷跳起来哇哇怪叫着四散而逃!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魔头将岸,也身子一扬,直接从长凳上掉了下去。

梁辛的‘脸’,掉下来了,砸的盘子乱响,菜汤四溅,这下可惊世骇俗,惊起一屋子食客……算算时间,从脸婆婆给他种脸到现在,刚好整整一个月!左右看看,活计、掌柜的全都吓晕,小饭馆里空无一人,梁辛跳上柜台,胡乱抓了腊肉咸鱼,还不忘随手带上一小坛老酒,跟着背起还在发愣的干爹,也不要‘脸’了,撒腿就跑,认准镇山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第一零二章 花样百出十九天,三千多里路,虽然有些紧张,但应该也能赶得及,梁辛本想用自己游骑的身份调用大车,可将岸却不同意,执意要求梁辛背着自己,靠两条腿赶路。

梁辛不会飞,不过在七蛊星魂的帮助下,论速度远超骏马,当下也就遵从了老头的意思。

可一跑起来,老头子就在背后不停的命令,时而要梁辛侧着跑,时而要梁辛倒着跑,弯着腰跑、撅着肚子跑、甚至趴着跑、趴着但只许用一只手跑等等,各种古怪姿势层出不穷。

梁辛明白,老头子是在训练自己身体的协调,他也不废话,老头怎么要求他就怎么跑,同时心里时时刻刻的回想着与土坤獠牙周旋似的感觉,不管什么姿势,都在稍作调整、适应之后,便能虎虎生风的跑起来……到了傍晚时分,梁辛在干爹的要求下,只用左腿迈步,好像个瘸子似的,一崴一崴得跑得飞快,将岸舒舒服服的趴在他背上,笑容里满是满意:磨刀儿,你可知,为什么人学会了游泳之后,便一辈子忘不掉了?梁辛也知道这事,有的人小时候学会游泳,可十几年都不曾下水,再落水后照样能游得很好,不过其中的道理他就不明白了。

将臣缓缓的给他解释道:这便是平衡了,你还理解不到,人的身体精密到可怕,许多事情他都会仔细记下。

只要学会了游泳,落水时不用主人再去回忆究竟该怎么游,身体会自然去调整平衡,保证不会沉下去!而你在土坤獠牙间的经历,也和游泳差不多,协调之下,身体会在每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中自己去寻找平衡,只要你能学会、练会,便再不会忘记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在从獠牙间拼命的时候,梁辛得到了将岸的点化,已经能够领悟、体会真正的‘协调’,现在所差的,也仅仅是苦练、加强、巩固了,而训练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中协调身体,找平衡。

梁辛笑呵呵的点头应承,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现在而言,他的适应能力、对古怪训练的完成程度,远远超出了将岸最好的预估。

当年谢甲儿为了做这些训练,几乎把自己摔成一滩烂泥。

梁辛现在的进境能够如此顺利,归根结底还是他在猴儿谷那五年上树追打、下水逃跑的‘特训’。

将岸继续给梁辛讲着‘天下人间’的神通,他们现在所做练的这些身体本能的协调,是学习这门神通的第一阶段。

而修士们无法修炼‘天下人间’,就是因为在道心的影响下,身体被忽视,在他们的眼中,元神和真气才是最重要的,在主观的长期控制下,身体会丧失最基础的本能反应,真要遇到危殆,修士们第一反应永远不是身体,而是真元的陡然激发。

这样并不是不好,只不过,练不了天下人间罢了。

说到这里,将岸又笑着把话题拉了回来:天下人间的修炼,一共分作三阶段,第一阶段,便是我教过你的这些,将身体本能的协调练成你的身法!第二个阶段,则是要‘放弃’本源真气;第三个阶段,便是入世感悟,去悟出你自己的天下人间!第一阶段,就是梁辛现在正在练习的,让身体真正协调,无时无刻都能保持平衡的状态,练成之后,梁辛等于掌握了两种力量:其一是身体,其二是真元。

第二阶段修炼,是要将真元与身体彻底融合。

于修士而言,无论攻击还是防御,一切都是以真元为主导的,身体只是个累赘,甩不开,却没有什么用处。

而修炼天下人间的第二阶段,则要舍去‘真元’这个概念,让身体变成真正的主导。

这个‘舍去’当然不是散功,而是要将真元彻底溶于血脉、筋骨、皮肉之中,成功之后,只有被真元强化的身体,而没了单独存在的真元。

说到这里,将岸笑道:我所说的真元,指的是你的本源之力,并不是七蛊星魂!七蛊星魂,对于梁辛而言只是附庸,它们与本源的区别,在概念上,前者是刀剑兵刃,而后者则是拳脚。

第一阶段,身体真正协调、平衡,成功之后,灵活和反应、机变都会大幅提高,整个人的战力也上了个新的档次。

第二阶段,说穿了就是将真元扯碎,让它们进入血脉而已,于战力而言,并不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但是因为真元与筋骨皮肉彻底融合,会让身体对外界的感知敏锐程度大幅提高。

到了第三阶段,就已经不再是修炼了,而是悟、感悟!只有身体的感知敏锐了,能够随时感知周遭的一切,才有可能悟出那份真正属于身体的力量!所以要修行‘天下人间’,最少要具备声色境的真元,同时还没有道心才可以。

有道心之人修炼不了自不必说;如果是低阶修士,真元不够,融入身体之后感知也达不到要求,也是无法悟出神通的。

将岸先悟出了‘来不及’,又通过‘来不及’悟出了快,所以他的天下人间,就是快!一切都慢了下去,只有他自己是快的,这便是他的神通了!梁辛听的有些迷糊,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要修炼的,不是您那种神通么?说话的时候,他在‘瘸着跑’,同时双手握拳,比划着将岸施展‘天下人间’时的那种疯打。

将岸现在是爹,不是师父,早就没了那股严厉劲,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伸出手照着梁辛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傻小子!来不及是我悟出来的,所以我的‘天下人间’便只求一快!至于你,在完成了前两个阶段之后,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入世领悟了!随即,将岸收敛笑声,淡淡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下人间!将来你有什么成就,就看你自己去领悟了!梁辛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天下人间’究竟会是什么,还是个未知之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领悟了‘第一阶段’,又能打出‘北斗双阵’,战力大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此刻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将岸的精神渐渐萎靡,梁辛就此止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生起火堆,取出他靠‘脸’换来的那些吃食,递给老头。

老头依旧吃相贪婪,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摸着肚子笑道:吃饱了!跟着打了两个响亮的饱嗝,可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磨刀儿,跟我说实话,你那师兄,是不是已经死了!自从相识以来,将岸从来没问过谢甲儿的情况,梁辛怕老头伤心,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现在被突然提问,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将岸惨然一笑:如果谢甲儿还活着,他现在便是天下第一人,你又怎么会不对我提起他,说说吧,没事的!梁辛也不再隐瞒,把当年正邪之争的过程、谢甲儿的下场等等全都说了一遍,在听到谢甲儿自创天上人间的时候,老头子明显呆住了,他的‘天下人间’,千人千样各不相同,谢甲儿真领悟到什么不同于‘来不及’的本领,不足为奇。

可就冲‘天上人间’这个名字,绝对是一种境界的提升,这才是让将岸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不过这种因为‘学术’的惊奇,很快就被巨大的悲怆击碎,老头子放声大哭!梁辛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再加上他也是至性之人,看到干爹难过,也只剩下陪着掉眼泪的份了,直到良久之后,将岸才擦干眼泪,淡淡的说了句:又是一个来不及。

随即抹去眼泪,拉回了话题:给我说说你的事情吧!在土坤肚子里的时候,梁辛只说了自己的功法来历,其他的事情一概略过,到现在将岸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要赶往何处,去做什么。

此刻有了时间,就从梁风习习开始,梁辛把自己的身世、祖先的情况和所有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老头听的时而皱眉,时而惊讶,在得知了梁一二所为、宣葆炯和宋红袍的事情之后,将岸摇头感慨:你家先祖,果然了得。

可惜我被困在土坤肚子里,没机会结识他,否则联手之下……哈哈,搬山,好得很啊!将岸对什么邪门寻找他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反而对梁辛经历中另外几个地方有所关注,一个是草原上的大司巫,居然也识得老蝙蝠,这让他惊讶不已,可梁辛问他老蝙蝠是谁,他又摇头不语。

第二件事则是小天猿的口水,将岸虽然学识渊博,可也不是包打天下的百晓生,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来历,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梁辛体内的‘北斗拜紫薇’。

因为八股力量之间互相影响,所以梁辛要想实现天上人间的第二阶段修炼,将本源真气彻底溶于身体,一定会平添许多麻烦,至少要先将本源变得异常强大,不受星魂的影响才行。

可反过来说,一旦身体和本源成功融合,那梁辛自己,岂不是变成‘紫薇’了,到那时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还真让老魔头有些好奇了。

最后一件事,是在清凉泊时,梁辛的一道星魂被琅琊夺走,结果因为北斗连心,妖女险些作法自毙,这也让梁辛发现,自己的七蛊星魂之一,能随时从别人的身体中转移、收回。

将岸一点也不客气的伸出手,抓住梁辛的手:给我送过来一个!梁辛也不多问,在心意驱动之下,剥离了一只星魂,小心的送入了将岸的身体。

将岸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这股力量,片刻后又让梁辛收了回去,呵呵的笑道:这个东西,有点意思,不过得容我好好想想,不早了,睡觉!第二天黎明,梁辛又背起了干爹,在他的指点下,花样百出的怪样奔跑,同时回想着脱险时的感觉,按着这种感觉去控制身体,让关节协调,让身体平衡……三堂会审,近在眼前,就算妖女琅琊信守承诺,梁辛还是要让自己能更强一些,万不得已时,说不得,是要带着两位义兄杀开条活路的!第一零三章 小别重逢镇山,位于京都西北九十里,山不高,形不峭,但因坐落于中土中央,因而名扬天下,大洪开国后,太祖皇帝于此修建‘浩荡台’以祭天,从此这座小山就变成了皇家祭祀的场所。

北风呼号,满山苍黄,自山腰起一路排阶而上直至山顶的‘浩荡台’,却在萧瑟冬山中显得愈发雄伟了。

此时,已经是腊月十八,距离三堂会审只剩一天多些的时间了。

这场官司由一线天长老会、乾山道宗与大洪朝,三方共审凶手,以确保真凶归案,早在天下间穿得沸沸扬扬,尤其让人震惊的是,遁世已久的‘五大三俗’,也派遣高手旁听,而‘一线天’更是传书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同道齐聚镇山。

五大三粗都派了人,大小门宗、各散修更是趋之若鹜,早早动身,从中土各处赶往镇山,这几天里,镇山周围,到处都是剑光宝气,不时有人从天而降……琅琊依旧赤着双足,怀里抱着已经醒来、却还无精打采的羊角脆,与几个散修一起结伴上山,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当她也是个无名修士,谁也不去怀疑。

正说笑间,琅琊突然一皱眉,眉宇间闪过几分不耐烦的神情……只见小汐白衣若雪,沿着石阶缓步而下,清亮的眸子稳稳注视着她。

羊角脆叫了两声,跳到地上步履蹒跚的迎向小汐。

小汐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左手仍旧扣在袖中,根本就不看羊角脆,径自走到了琅琊跟前。

羊角脆无所谓小汐的无视,掉头回来跟在小汐的身后,抓着她裙子就开始向上爬,吓得小汐赶紧俯身抱起来了它。

琅琊眉目含笑,问道:有事?小汐径直开口:梁磨刀呢?死了。

琅琊撅起了嘴巴,做出了不开心的表情。

小汐的睫毛微垂,随即又抬起,眼神更加清澈了:你害的?琅琊扬手,全不讲究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精俏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也不能这么算……不过也差不多。

路过的散修本来就来早了,正闲的牙疼,看见两个漂亮姑娘好像要打架,纷纷止步,面目含笑注目而视。

琅琊回望,脸上报以微笑,一个一个数过人头,把这些人都记在了心里。

小汐沉默了一会,这才微微一点头:三堂会审之后,我来找你。

琅琊嘻的一声就笑了:等你!小汐回头欲走,琅琊身子一晃拦住了她:猴子还我!,可就在这个时候,咕咚一声,羊角脆自己从小汐的怀里摔了下来,两只大眼睛还牢牢的瞪住前方,过了片刻后才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向着山下跑去。

与此同时,一阵大笑声响起:干爹,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羊角脆!另外一个声音苍老,有气无力的回答:不是说是只小猴子么,怎么是个白裙子女娃娃……大笑声中,梁辛已经纵跃而至,俯身抱起了已经开始流泪大哭的羊角脆,一个劲的挠着小猴子的脑袋。

琅琊先是一愣,随即欢呼了一声,跳到梁辛跟前,几乎和他四目相对,正想说话突然眼前一花,梁辛的身体一震,诡异的绕过了她,来到小汐:你没事了?一切都太突然,小汐没绷住,笑了,再绷,还是没绷住,干脆让笑靥彻底绽放!将岸更是哈哈大笑,一点没有宗师的气派,大声的赞道:这个女娃娃长得好!不笑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小汐的脸上荡漾着笑纹,没回答梁辛的问题,轻轻的说道:活着就好,有事找你,随我来。

梁辛痛快的一点头:好!稍等我片刻。

说完,又转回到琅琊身前。

琅琊没空计较梁辛见面后不理她的事情,而是满目惊异的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你刚才的,什么身法?到底怎么回事?她已是四步大成的境界,可凭着她的灵识和眼力,竟然没看出梁辛是如何发力,便轻巧的绕开了她,如果梁辛趁势偷袭的话,琅琊未必会立刻吃亏,但必然变得被动无比。

梁辛那一绕,在琅琊看来,诡异而从容,好像绝不可能,却有好像理所当然。

再联想着两个人的去清凉泊的目的、梁辛陷入虫腹却又活着回来,这让本就聪明绝顶的琅琊如何能够不惊?琅琊只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的惊骇,低声追问道:被你找到了?梁辛笑呵呵的挺开心,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径自问道:救人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琅琊回答:师父还在南疆,根本不知道清凉泊的事情,后面那些安排他更不了解,现在都已经办妥了。

还是说说你吧。

梁辛松了口气,说道:等我两位义兄脱罪,一定如实奉告。

琅琊也笑了,轻轻挑起了眉角,带出几分妖冶,几分挑衅:你不肯说,就不怕我当场反悔,不管你的事情了么?梁辛摇摇头,笑的仍是一派轻松,说道:这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总之我应承你,只要你出手帮忙,我便将实情奉上,绝不隐瞒半个字。

说着,梁辛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从怀里摸索,片刻后竟然掏出了个苹果,塞进了羊角脆的怀里,小猴子抽抽嗒嗒的接过苹果,张嘴就咬。

随即梁辛才再度望向琅琊:你若不肯帮忙,我自己救人,死活不论,你都再休想得到一点天下人间的消息。

这笔买卖简单的很,至于那些要挟的话,以后不用说。

琅琊轻轻皱眉,盯住了梁辛的眼睛,梁辛却呵呵笑着,转身走向小汐。

小汐转身而行,临走时看了琅琊一眼,目光之中少有的,带了一丝喜滋滋的得意。

两个人刚走了几步,琅琊忽然从后面笑着喊道:梁辛,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自然会帮你!梁辛头也不回的笑道:有劳仙子了,多谢仙子了!小汐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目光看着脚下,口中却淡淡的问:怎么,你不叫梁磨刀,而叫梁辛么?梁辛又从怀里摸出了个苹果,不由分说塞到了她的手心里,讪讪的笑着:梁辛、梁磨刀都行,前面是本命,后面是别号。

小汐犹豫了一下,喀嚓一声,咬了口苹果,东北特产,苹果脆甜……两个少年脚步轻快,梁辛嗅着小汐身上的清清香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一会问问她的伤势,一会问问分别后的经历,小汐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耐心却好了很多,对梁辛几乎是有问必答,虽然没有一句话超过五个字。

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小汐引着梁辛从一条小路转向后山,走了一会之后,松木愈发的茂密了起来,将岸呵呵的笑着,一点也不客气的点破了周围的情形:好家伙,埋伏着不少人呢!梁辛也有所察觉,生怕干爹误会,赶忙解释道:应该都是自己人,大洪青衣向来如此。

将岸无所谓的摇摇头,根本就没当回事,再走了一段之后,周围越发的僻静了,小汐伸手一指,说:到了!梁辛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帐篷,正建在冬枝枯木中,帐篷的门口,一个水缸般的肥壮大汉正席地而坐,大口大口的啃着一只羊腿,在他身边摆着两柄足有磨盘大小的宣花短斧。

小汐走到近前,问吃肉的胖汉:大人在么?梁辛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小汐是游骑,她嘴里的大人,只有一个人!除了自己人之外,天底下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假游骑的人!胖汉点头,瓮声道:在里面,进去吧!小汐对着梁辛伸手一引,掀开帐篷当先走了进去,梁辛犹豫了下,一咬牙跟上了小汐,路过胖汉的时候,干爹将岸突然开口:喂,好吃么?给我来些!胖汉大方,从羊腿上撕下一条肥肉,抛给了老头子……帐篷之内,摆设简单,只有一案、一椅、一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书案前低头看书。

小汐和梁辛进来他也不肯抬头。

小汐走到书案前一丈处站住脚步,轻声道:大人,梁磨刀来了。

大人似乎愣了下,放下书本,抬起头望向梁辛。

随即对着小汐点点头:行了,好好休息。

这位大人看上去大约六十几岁,鹰鼻鹞眼,面颊清瘦,脸上的皱纹不少,特别是眼角上,细密的仿若蛛网。

小汐走后,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会,还是那位大人先开口:我姓石,石林。

大洪九龙司,第二十三任指挥使。

算起来的话……我算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听程不岚和小汐说了你的事情,惊奇的很,便让小汐再见你的时候,带你过来。

说着,石林大人突然笑了:游骑可不是一般的职位,我总得认识认识吧!梁辛有点傻眼了,这一路上,他除了惦记着兄长安危就是用心练功,根本就没想过,假游骑会遇到真大人!石林伸出手,对梁辛道:拿来,我看。

梁辛讪讪的把自己的命牌递了过去,石林查验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喃喃的说道:这牌子竟然是真的……你从哪得来的?梁辛嘴唇嗡动,呐呐的憋了半晌,最终一咬牙,瞪大了眼睛望着石林:您给我的啊,您忘了?!石林可没想到梁辛会耍无赖,先是愕立当堂,随即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半晌之后才收敛了笑声,再度开口,缓缓的问道:梁磨刀,你本名叫做梁辛吧!梁辛心里一惊,小汐也是才刚刚得知梁辛的真名,之后根本没机会向石林禀告。

第一零四章 八字戒训石林指挥使继续说道:你是梁一二的后代,梁辛!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那张床,对梁辛道:坐吧。

梁辛也不客气,放下猴子和义父,爷仨顺着床坐了一溜,这才问道:您怎么知道?曲青石在我手下当差,脑子里却始终想着替三百年前的梁一二翻案,当我不知道么?九龙司自从成立以来,一共有过二十三位指挥使,这其中,石林的任职时间最长,从他三十八岁起至今,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三十年,足见他精明了得。

曲青石身负祖命,暗中为梁一二翻案,早就被石林看在眼中,只不过他也知道曲青石不可能查到线索,就没有点破罢了。

直到不久之前,曲、柳二人被抓,石林隐隐感到,这件案子很可能和他们五年前苦乃山的经历有关,随即梁辛横空出世。

开始的时候,石林把梁辛当成了奸细,直到解铃镇之战,石林才打消了疑虑,更从小汐、程七链子、黄瓜磨牙、聋青衣等人那里确认,这个叫做‘梁磨刀’的假游骑,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救曲青石、柳亦。

九龙司立刻开始了大范围的排查,结果很快查到,五年前,梁一二的后人作为罪户,被徭役苦乃山,梁辛正在曲青石所在的大营,后来苦乃山发生惨案,只有曲柳二人逃生……查到这里,石林哪还会不明白,当初幸存的还有一个梁辛,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现在听说曲、柳出事,立刻赶来相救。

简单的交代了两句之后,石林也坐回到椅子上,望着梁辛道:我听小汐说,你联络了朋友,想要帮曲青石和柳亦翻案?打算怎么做?不料梁辛却摇了摇头:现在还没不能说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信不过石林。

石林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你两个朋友,你见一见,他们两个知道一件天大的事!说着,石林抬头,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过不多久,帐篷的门帘一挑,一黑一白、身材高挑、好像一对无常似的两个人,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正是铜川时夹着‘日馋’开丧铺的两位掌柜,庄不周,宋恭谨!铜川惨祸时,琅琊的灰袍铁面顺手也救了他们两个,后来青墨受伤,梁辛去找大司巫,就把他们留在了原地。

边关要塞被毁于一旦,这么大的事,青衣就算再怎么焦头烂额,也要派人追查,这两位掌柜的就九龙青衣抓住,秘密送到了石林这里。

以庄不周和宋恭谨的为人,进了九龙司,立刻把事情的经过全部说了出来,不仅如此,石林还在无意间,从他们的口中的得知了一件大事!‘黑白无常’这些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因为知道铜川惨祸的真相,无端端的会被九龙司灭口,在见到梁辛之后,哥俩同时一愣,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也被抓来了?随即庄不周就反应了过来,梁辛认识琅琊、认识东篱、宋红袍、灰袍铁面,背景大的不得了,不可能是被抓来的,刚忙摆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抢上几步:梁掌柜的,您还好?这些日子咱们可惦记着您老,还有曲老掌柜的……宋恭谨也绕过弯来了,不过他比庄不周略微实在一点,直接哭丧着脸对梁辛道:您大人大量,别跟在计较铜川时的那点事,我们兄弟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高人啊!梁辛看见他们两个,还真有些开心的,心里早就不计较铜川时的‘恶意竞争’了,甚至隐隐还觉得,小小一座日馋,起起落落,其乐无穷,这份滋味还是拜黑白无常所赐,当下笑而摇头,却没多寒暄客气,直接问道:您两位,还知道什么大事,说给我听听!庄不周偷眼望向石林,再得到许可之后,这才敢对梁辛开口:您也知道,我们哥俩当年的老师,是位算命先生,不过恩师和我们不同,虽然靠着铜瓶里的恶鬼指点,有些投机取巧,可他老人家对周易玄学,是真心的喜爱。

梁辛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追问道:风水?庄不周立刻做出了又惊又喜的夸张表情:不错!他老人家摆的是算命摊子,可最痴迷的却是风水之术!宋恭谨从旁边插口补充:他不给人看宅邸穴位,是因为他钻研的是大风水,于普通人没有用。

黑白无常的师父,外号‘刘半仙’,其实水平很有限,但世上之事就是这样,酷爱下棋的臭棋篓子随处可见,刘半仙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就喜欢钻研玄学,但也的确钻研不出来啥,和赵庆父子相比,云泥之别。

不过,刘半仙自己的水平不行,他却养着一头通阴阳、辩气运、懂造化的厉鬼。

刘半仙喜欢研究大风水,自然也少不了和这头丧物沟通,厉鬼曾经指点过他,想要看大风水,便要寻找‘通天之眼’之位,在‘通天眼’上勘察,天下灵元尽收眼底。

看大风水,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就是要身处局外。

就好像要观测河流,就必须得在岸上的高点。

如果勘测者也在河中,身随水流,很难得出准确的结果。

这便应上了一句俗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这个道理说着简单,实现起来却困难,大风水指的是天地灵元的走向,整座中土都在这些灵元的覆盖之下,只不过浓度有别,想要置身于局外去勘测它们,谈何容易。

而‘通天眼’,指的便是中土间,永远恒定,无论风水如何变化,也不会受到影响的位置,如果风水师能够找到这个位置,天下风水变化尽收眼底!庄不周尽量把‘通天眼’解释明白,可梁辛还是一头雾水,苦笑着摇头:两位掌柜的还是直接往下说吧!庄不周赶忙拉进正题:我师父曾经问过那头鬼,究竟哪里才是通天眼,那个鬼回答:东海之滨,在日出时第一线阳光的映射之处!日出之地,亘古不变,就算中土毁灭,太阳也照样升起,所以每日里第一线阳光投射的地方,实际上便是日出之地投映在中土上的坐标!日出之地不会变,那这个坐标也不会变,所以这个地方,便是一处‘通天眼’了!庄不周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师父找了许多年,终于确认,这个‘通天眼’,就在乾山临海的一处峭壁上!可惜刘半仙虽然确认了‘通天眼’的位置,但乾山是道家重地,岂容凡人随便窥探,刘半仙始终也没能亲自到‘通天眼’去看一看,引以为憾,到老至死也常常念叨不休,由此黑白无常也知道了这个事情。

梁辛长长的吐出了一口闷气,转头望向了石林指挥使,沉声道:这次……事情大了!石林脸色阴冷,缓缓的点了点头!乾山的案子,在脉络上终于清晰了:国师通过无数项工程,改变了天地灵元的走势;修真门宗、洞府受到了影响,灵元稀薄之下修炼进度缓慢;正道修士都被拖慢了进度,不由得五大三粗不重视,便在东海乾的通天眼位置,修建望天台,实际上这座台阁是用来观测天地灵元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为什么会变化;为了避免天下修士的恐慌,五大三粗并未公布真相,大家都还以为望天台是东海乾自己盖着玩的,实际上,这座台阁的老板是高高在上的八大天门;国师改变大风水,又不想被修真道发现,干脆砸掉了半座悬崖,连通天眼一起毁掉了。

‘通天眼’的位置,必须是天然造化,现在那座悬崖被人为损坏,第一缕阳光的映射之地,已经做不得准了。

时至此刻,梁辛完全确认,两位义兄是被冤枉的,这件大案的元凶,必定是国师;东海乾被炸,对于五大三粗而言,不外乎是两种结果:一是凡间的朝廷要对付修真道;二是邪道中人混入了朝廷。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一次,五大三粗大动干戈,不仅邀请天下修士共审嫌犯,自己也派出高手下山,这个态度再明显不过了:查出真相,出手剿灭;国师通过某些渠道或者手段,探知了曲、柳二人在苦乃山的经历,所以才会诬陷他们。

国师的目的很明显,要把这件案子办成‘私人恩怨’,什么通天眼望天台,一切都是巧合,曲青石和柳亦杀了南阳真人,怕东海乾发现真相报复,所以才提前动手,炸掉他们。

不久之前,梁辛在铜川时,自琅琊的口中得知东海乾被炸,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可怕!不是复杂,而是可怕!这件事的背景太大了!石林也不避讳黑白无常,沉声道:这件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即便明知凶手是国师,明知国师坑了曲青石和柳亦,明知国师要趁机除掉九龙司……我也无法出手反击,只能坐以待毙!庄不周和宋恭谨对望了一眼,哥俩的脸都灰了,乾山案的内幕,国师和九龙司的博弈,这些事情哪是他们哥俩有资格听的,石林说的越多,他们俩就死的越瓷实,到了现在,庄不周也豁出去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石林:我不明白,把你推断出来的这些事情,在三堂会审时全部兜出去,九龙司不就保住了!话音刚落,石林霍然大笑,却没有一丝欢愉之意:改变天下风水的工程,虽然是国师门下主持,但每一项都有朝廷的批文,是为公!曲青石柳亦与东海乾结仇,是为私!炸东海乾这件事,引公而起,修真道便会与朝廷开战;引私而起,只要砍了两个娃娃的脑袋,嘿,嘿嘿,九龙司被国师拔掉,朝廷没事,凡间没事;九龙司抖出实情,朝廷被毁,凡间大乱……连人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九龙司!庄不周还不死心,坚持道:找我看,两个国师多半是邪道中人,咱们若能揭穿他们的老底儿,那朝廷便是被奸人蒙蔽……石林继续大笑着,摇头道:揭穿他们?有证据么?我们说出推断,国师大可以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朝廷而为,最后还不是开战?大笑中,石林的声音僵硬而无奈,一挥手,将那块游骑的牌子扔给了梁辛,淡淡的说:事到如今,我已无能为力,所以才请你来,想听听你的办法!梁辛接过游骑的命牌,却依旧摇头:事情机密,现在还不能说。

跟着,他又望向了石林:我会尽力而为!不过这块牌子是别人的,迟早要还回去,如果这趟差事我幸不辱命,你要再给我一块一摸一样的!石林稳稳的点头:一言为定。

第一零五章 雷云追袭根据九龙司的消息,区青石和柳亦现在就被关押在浩荡台之内,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整座台阁也早被司天监的人控制住,严加把守,九龙青衣根本插不上手。

后天的三堂会审,对于修士而言是完全公开的,梁辛打算跟在散修人群中见机谋事,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梁辛便告辞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过他和琅琊救人的计划。

后天,梁辛和琅琊的图谋是绝对的机密,事关两位义兄的生死,指挥使石林只是初次见面,梁辛当然还谈不上信任。

指挥使门口的那个肥壮汉子见他们出来,急忙对着将岸大叫:老头,还吃羊腿不?说着,抬手把一只刚刚烤好的羊腿扔了过来。

将岸大喜,接过羊腿笑道:好小子,老夫欠你一条羊腿!你叫什么。

肥壮汉子把满是油腻的大手在墨鱼袍上抹了抹,瓮声回答:我叫子倾!梁辛和干爹都有点发愣,想不到这么个邋遢胖汉居然还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对望之下失声而笑。

小汐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过来,而是对着梁辛微微点头,说道:后天再见!说话之间,抬手抛过来一件事物。

梁辛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一只羊角脆!此刻已经是初冬时节,这种甜瓜早就下了季节,也只有特权者才有可能会耗费重金来保存,不过高官大员谁也不会去吃羊角脆,可见小汐为了弄这个东西,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小猴子大声欢呼,抢过来抱在了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梁辛笑着对小汐挥了挥手,也没再多说什么,背着干爹抱着猴子,转身离去。

将岸伏在梁辛的背后,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对他说道:这个指挥使,倒是懂得用人。

梁辛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明白石林的确是没办法了,国师做下了这桩天大的案子,抓曲青石和柳亦顶缸,顺便还要扳倒始终和他们作对的九龙司,可国事为重,石林全没办法反击。

石林已经知道了铜川府的事情,还以为梁辛的身后趴伏着极大的实力,这才会想要借助于他,在帐篷里,石林把话说得很清楚,要翻案,还不能把国师改变风水的事情抖出来。

救人是梁辛本来就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石林。

将岸自然早就了解了梁辛的计划,现在看干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提醒道:你和琅琊的计划不错,既能救人还能把朝廷从麻烦里拉出来,不过妖女不可信,你还是小心些。

梁辛回过头对老头子说:无妨的,琅琊要是不食言最好,如果她临时变卦,我便在会审时说出天下风水变化的真相!将岸皱眉: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说回来了,这样做的话修真道便会和朝廷开战了,人间大祸临头!左面是天下人的死活,右面是我哥哥们的性命,弃左选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说话的时候,梁辛的眼角直跳,跟着又补充一句:把两位义兄换成您老,我也一样。

将岸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现在的镇山,修士随处可见,不过现在来的大都是三山五岳的散修和小门宗,‘五大三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另外一些有名大派都还没来。

梁辛也没再去找琅琊,随便寻了个地方安顿下来,运行功法锻炼真元。

这些日子里,他的修炼,是三个方向齐头并进。

其一是将岸传授的身体协调之术,他已经悟到了身体本能的协调,身法大幅提高,不过距离最好的程度依旧差距不小,还需苦练。

其二是北斗星阵,头、肩、拳、膝七发连击,勾连星阵,比起原来单纯以拳头打星阵,现在的打阵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完全可以用来攻击对手。

第三则是锻炼本源,本源强大了,便不会再受星魂的影响,不仅是为了施展‘北斗拜紫薇’的阵法,也是为了实现‘天下人间’第二阶段做准备。

转眼月上中天,镇山虽然不高,但山上异常寒冷,北风咆哮翻卷,枯枝朽木被吹得摇摆不停,不停的发出哗哗的哀鸣,梁辛收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将岸正抱着羊角脆烤火,小猴子的怀里还抱着那颗羊角脆不舍得吃,时不时凑到鼻子跟前闻闻香气,满脸的馋像。

梁辛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和义父闲聊了一会,说来说去不外乎是兄长的案子、国师的图谋等等,正低声闲聊中,梁辛突然皱起了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之后一跃而起,对着义父道:我要去浩荡台,见我两位义兄!将岸吓了一跳:找死去是吧?两个国师都是六步高手!梁辛苦笑摇头:刚才突然想到的,现在的情形,对于朝廷而言,一个应对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我是怕两个国师抬出大义来劝我两位兄长……认罪!将岸虽然是个老魔头,但一生之中都醉心于道,论起心思心机反而不如梁辛,在反应了片刻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案子关系着人间祸福,如果国师对两位义兄摆明事情,柳亦或许还不好说,可区青石多半会为了大义咬牙认罪,要真是这样,梁辛和琅琊的计划再怎么周密,也成了枉费心机!这可不是件小事,老魔头双眉紧锁,沉声道:凭你现在的修为,绝无法瞒过六步修士而潜进去,而且,说不定国师会寸步不离你那两个义兄……还有,浩荡台楼阁上百间,你知道他们被囚禁在哪里么?将岸越说,梁辛的脸色就越黑,可等到老头说完之后,梁辛却乐了,说了句:您老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将岸看他还是要去,赶忙颤巍巍的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老头子自从脱险之后,始终没能恢复力气,他已经被困的太久,虽然有灵药续命,可身体机能严重退化,想要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所以这次三堂会审,他帮不上梁辛什么忙。

梁辛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全不在乎的摇摇头,笑得满脸轻松:不用,决不会有事!说完转身就走,将岸追不上他,百忙之中把两个羊角脆一起扔给了梁辛:带上猴子,被发现了就让它啐你!梁辛要不接,羊角脆非摔下山崖去不可,赶忙身子一晃接住了它,羊角脆犹自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疙瘩……浩荡台!九十九座偏殿,八座大殿,六座正阁,正中一座大洪台,寓意大洪永治,八荒六合,天长地久!当年洪太祖骄傲不逊,不拜神不信仙,于镇山之上修建这片神庙,与其说是为了祭天,倒不如说是为了向青天宣告,中土之上,帝王人间!只可惜后代不争气,迷恋长生笃信仙法,把修士高高捧奉于头顶……凄冷寒山,一座座大殿鳞次栉比,沿着山势层层递进,仿佛一头亘古神兽,稳稳端坐与呼啸的寒风之中,睥睨天下!梁辛站在浩荡台半里处,仰望着这一片雄伟到让自己发慌的神殿,正要有所行动时,突然一个动听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梁辛,不可造次!话音落处香风飘摇,琅琊已经跃到了他的身旁,毫不忌讳的牵住他的手,想要拉他远离此处,低声道:你要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后天的三堂会审,就算曲青石和柳亦认罪,等咱们发动之后他们也大可翻供,别枉送了性命。

梁辛站着没动,侧目望着琅琊:你怎么知道的?琅琊展颜而笑,带着几分自豪:也不怎么难猜了!虽然她不像梁辛那样了解乾山被炸的真正背景,不过也猜出了大概的经过,更料到梁辛有可能会夜探浩荡台,去找他的两位兄长。

现在的梁辛,已经从‘石脉’直接升级到‘天下人间’,琅琊当然不容他去送死,所以赶来阻拦他。

梁辛却毫不领情,微微一挣甩开了琅琊的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羊角脆也是我的亲人的。

琅琊张着小嘴,微微愣了片刻,随即又嘻嘻一笑:被你猜到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找你方便,不会伤人……也不会伤猴子。

镇山虽然不大,但毕竟也是做正经的山川,琅琊来阻拦自己不足为奇,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找到他了。

梁辛心有怀疑,再回溯往事,琅琊每次要找他似乎都容易的很,自己身上恐怕被她种下了‘铭心刺’一类的法术,可白天的时候,琅琊见到自己又无比的惊讶,以梁辛的心思,又如何猜不到,是小猴子被她做了手脚。

琅琊撅起红红的嘴唇,口中嘟囔着什么,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捉虫似的在羊角脆身上一捏,只加一颗绿色的草芽出现在她的指尖,草芽在扭曲挣扎了片刻后便枯萎成灰。

羊角脆满脸戒备的瞪着琅琊,在确定她不是来抢‘羊角脆’的之后,明显松了口气。

琅琊拍了拍手,摆出了一副气闷的模样:现在好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玉雕琢的铃铛,硬塞到梁辛手中:这个你拿着,只要在中土之内,你有事就捏碎它,我就算正拜堂成亲也会赶去救你!妖女又笑了:要是有一天,你手里的这只铃铛无端响起的话……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估计你也不会来救我!白玉铃铛,触手温润,梁辛没多说什么,把它收进了怀里,琅琊见他收下铃铛,似乎一下子高兴起了,再度拉起梁辛做事欲走,想要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可梁辛还是没动,摇头道:两位义兄不能认罪,否则咱们太被动了。

琅琊微怒,嗔道:你进去就是送死,不仅救不了人……她正说着半截,梁辛突然哈哈一笑,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陡然提声大喝!大哥,二哥,老三来了,这场官司咱能赢,莫听秃驴胡说!切记,不可胡乱认罪!七蛊星魂滚滚运转,将梁辛的声音送入云霄,一时间睡兽碎梦,寒鸦乱飞,整座镇山都被惊醒,随即一阵笑声远远传来:知道了!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无论如何也抹之不掉的阴狠味道,正是曲青石的回答!曲青石还能提起呼喝,看来并没受太多的苦。

梁辛放声大笑,回过头对着琅琊一挑眉毛:传句话,也不一定就要进去的!琅琊的确没想到,梁辛居然还有这种急智,先是愕然,随即也咯咯的笑出了声,正想跟着附和两句,不料梁辛的脸色陡然一变,抬手将她狠狠的掷了出去,而自己则仿若箭矢,向着相反的方向暴退。

随即,刺眼的强光划破夜空,把寒山、神庙都映出一片模糊的狠戾!黑暗的天空中,一片雷云风驰电掣,追向梁辛!紫蛇妖娆,穿梭于雷云之间,顷刻消失又转眼出现,只在眼中流下一道道斑驳的残像!与此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自浩荡台中响起:邪道妖人,扰乱视听,死有余辜。

第一零六章 腊月二十突然出现的,并不是一道神雷,而是一片雷云!梁辛开始时想逃,可很快发现自己纵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雷云的追袭,干脆站住了脚步……雷云压在梁辛的头顶,似乎是在戏弄猎物的恶兽,并未急着劈落神雷,而是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一层层紫弧在雷云中闪过,凶戾得让人窒息!琅琊刚刚被梁辛甩到一旁,此刻才刚刚跳起来,俏脸上满是焦急与恐惧,有心帮忙,可这道雷云,绝不是她能抵御的,饶是妖女机变百出,此刻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终于,雷云一震,刺目的强光震裂长空,十余道神雷轰然绽放,宛若天神的银鞭,狠狠击落。

远远望去,连串的闪电交织成网,必杀梁辛。

雷法一动,梁辛也动了!梁辛的动作诡异而丑陋,时而肩膀紧缩、时而手脚乱甩,甚至有时候还在学‘瘸子跳远’,可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刚好避开自天空劈落的雷法,看上去险到了极点,偏偏却连一根汗毛都不曾受伤。

天上的雷云方圆十余丈,却仿佛蕴含了万道天雷,毫不停歇,层层劈落;而梁辛也突然被‘万兽附体’,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层出不穷,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总能够躲开被天雷灭顶的厄运!远处的琅琊呆立当堂,眸子里尽是骇然,即便猜到梁辛必有奇遇,可她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

那些丑陋的动作,在衔接之中顺畅而连贯,看得久了,竟然透出了些从容的味道,好像他不是在雷法中躲避、逃命,而是在晃晃天雷之中图腾狂舞!雷声荡漾,满山皆惊,散修们惊疑不定,有些谨慎之人已经取出法宝,凝神远望着浩荡台的方向。

九龙司大营中,青衣们脸色沉稳,不发一言各自守住岗位;负责守卫指挥使帐篷的胖汉子倾满脸狰狞,拎着自己的两把巨斧,躁动的走来走来;小汐眉头微皱,眉角轻轻的跳着,清丽的小脸上铺满了虐戾。

后山的将岸却根本不去看远处荡漾的雷光,老头子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前的篝火,嘴里却不自觉的喃喃念叨:躲得过,别死啊。

而此刻的梁辛,早已将外物摒弃,心思里一片空明,全副精神溶入了身体,要做的,也仅仅是躲过这一道天雷,然后静静等待着下一次危机的降临,再躲……心思转圜,将身体的本能化作身法,不管天塌地陷,我只当在猴儿谷里绕树!即便是快若闪电的天雷道法,在击中自己之前也有征兆——当激雷成形时,身上的汗毛都被其吸引,微微晃动,这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就是梁辛躲避天雷的风向标。

身体做出的反应,比着他的灵元真气要快上一线,这一线,就是他活命的关键!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也只有梁辛自己心里明白,他每一次躲避,实际都是在神雷击落之前。

若等天雷落下时再躲,他的身法再快三倍也只有死路一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在远处失神观战的琅琊却感觉仿佛过了寒暑四季般漫长,身处雷云之下的梁辛,根本就忘了时间的存在!羊角脆早就吓傻了,双眼紧闭,一只手拼命抱着梁辛的脖子,另一只紧紧搂住自己的香瓜,估计心里正在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先把它吃掉才对……终于,轰鸣隐没,在最后一串尤其粗大的神雷斩落凡尘之后,雷云消散于无形。

梁辛也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看天空,又转头看看琅琊,目光突然一转,满脸狰狞的瞪向浩荡台,纵声长啸:王八蛋,再来啊!琅琊狠狠的一跺脚,骂道:傻子,还不快跑!梁辛这才一惊而行,惊骇的怪叫中,两人一个上山,一个下山,撒腿就跑……浩荡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畅快的大笑,正是曲青石!柳亦也在笑,不过他的本事小,没办法把自己的笑声送出来,可哪又有什么关系,柳黑子照样手捂肚皮,笑的眼泪横流,对着他们兄弟身前不远处的两个和尚笑着骂道:秃驴,我那兄弟岂是你们能杀的!曲青石、柳亦两人被国师亲自抓走,并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连武功都没被废去,只不过被玄铁链锁住了双脚。

他们两人被关在浩荡台西侧,象征着六合之西的白虎阁中,也正如所有人猜测的那样,由两位国师亲自看押。

柳亦继续笑着:两位国师,你们也听我兄弟说的话了,劝我们认罪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大洪朝两位国师是一对师兄弟,师兄法号麒麟,看上去已入耄耋之年,牙齿都掉的精光,干瘪的嘴唇凹陷,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连光秃秃的头皮也不例外;师弟法号千煌,四十几岁的模样,身体微胖,长的珠圆玉润,白面无须,刚刚出手施展雷法,想要置梁辛于死地的就是他。

千煌烦透了柳老大的聒噪,抬手一挥,曲青石和柳亦两人同时闷哼,昏了过去。

十二月二十日马上就要到了,两位国师肩负重任,从不曾离开犯人半步,这么多天里一直平安无事,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明目张胆的跑到浩荡台门口对着囚犯喊话。

千煌身负六步逍遥境的修为,精擅雷法,梁辛那点修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为了杀一儆百,他还是唤出了一道雷云。

虽然不是全力出手,可这道雷云就连五步初阶的高手也抗不过,却不料被对方的古怪身法尽数躲过,随即逃之夭夭……麒麟和尚老的好像随时都会死掉,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守犯人要紧,不用去理会那些小妖怪了,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千煌和尚双掌合十,恭声道:谨遵师兄教诲。

随即,两个和尚各自打坐,再没有一言半语的交谈,两位青衣陷入沉睡,整座浩荡台陷入漆黑与寂静之中……梁辛生怕还有雷云追杀自己,不敢停留半步,转身逃离浩荡台,可没想到刚跑了两步,脚下发软一个狗啃泥就摔在了地上。

直到摔倒在地,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酸软,身体好像要散架似的,全没了一丝力气。

刚刚那一场对抗,身体发挥到淋漓尽致,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却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梁辛深吸了口气,勉强爬起来,看看浩荡台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向后山,去找干爹去了……第二天,又有大批的修士赶到,可修真正道中的主要力量依旧没有现身,这倒没什么奇怪,大门宗自然有大门宗的气派,和凡间朝廷会审凶犯,又何必早早的赶来等着。

琅琊也好,青衣也罢,都不曾再来找梁辛,梁辛也乐得清静,昨夜那场激斗,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训练。

于雷光交错之间,梁辛对身体的控制更上层楼,只不过这种训练,一个应对不慎,就会死于葬身之地的训练,最好别太频繁。

羊角脆天性通灵,在昨晚的雷暴之中,就已经悟出了‘天下人间,来不及’的大道,回来之后立刻吃掉了自己的香瓜。

白天安宁,晚上也格外清静,所有人都早早休息,养足精神等着明天的大戏开锣!梁辛却用功不辍,静坐在干爹身边,催动真元运转心法,他自己也没数究竟转了几个大周天,只知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微白,身前的篝火已残,义父将岸正裹着毯子呼呼大睡,小猴子也挤在老头的被窝里,从毯子印迹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它高高撅起的屁股……等到天色大亮,梁辛抱着小猴,背起干爹,一起赶赴浩荡台,等到了地方一看,山坡上早已人满为患。

镇山的事情凡人躲避还来不及,没有谁敢来看这个热闹,现在在场的都是修天之人。

修真道上太平了几百年,正道休养生息,大小门宗、散修多如牛毛,这一场三堂会审,一线天早已传讯天下,邀请各路修士共做中正,这个面子任谁都要给,这场热闹更是一定要来看,各个门宗,宗主带着心腹高手、弟子,三山五岳,散修呼朋唤友结伴而行,此刻聚在浩荡台之前的,足足有数千人。

只不过,八大门宗、一线天、九九归一和其他一些有名号的大门宗将至,提早赶来的修士们谁也不敢卖弄神通浮在半空,全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地面上。

三堂会审,定于辰时、日禺之刻,修士们早都停止了交谈,个个神态严肃,静立于浩荡台前,镇山之上一片肃穆,梁辛张望了一会,看不到琅琊的踪迹,当下也不再费力寻找,背着爹抱着猴挤进了人群。

修士里豢养灵兽的大有人在,可今天的场合特殊,他们全都把灵兽封在结印中,谁也没有放出来,现在看着梁辛模样古怪的挤进来,人人侧目,情不自禁的错动脚步,离他远点,免得一会等高人驾临,还以为自己和这个怪小子是一伙的。

距离辰时还有多半个时辰的时候,吱吱呀呀门轴响动,浩荡台的朱红巨门缓缓打开,两位国师之一的千煌和尚出现在众人眼前,躬身道:会审之刻即至,还请诸位仙家进入浩荡台中等候,贫僧千煌,恭迎诸位法驾!措辞客气,语气和蔼,可声音却直透云霄,在半空里反复回荡,久经不散。

梁辛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回头对他干爹告状:前天夜里,就是他用雷法轰我!将岸大模大样的点点头:知道了!大群的司天监官员、差役在头前引路,修士们当然不会像抢菜的凡人那样一拥而入,秩序都好得很……皇家神庙,气宇恢宏,梁辛混在修士之中,一路沿阶而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楼阁台宇,向上走了足足有数里之遥,眼前豁然一亮,一座巨大的平台豁然出现在他眼前!平台半人高矮,却足足方圆百丈,正圆形,由大块的青玉镶砌而成,四周雕刻着祥云灵山,千万福瑞,正是浩荡台的中心:大洪台。

今天的三堂会审之处,便是这里。

现在进场的修士们自知没资格上台,纷纷散开,围着高台环绕而立。

大洪台上,已经搭起了三座审台,并无主次之分,呈三足鼎立之势。

两位国师并肩而立,对着台下躬身施礼,自然少不了一番恭敬客气。

在场的修士本来谁也不把两个国师放在眼中,可前夜中那片雷云的威力有目共睹,不少老成者都收起了轻视之心,趁着正主未至,也拱手还礼,打上几句哈哈。

终于,一阵钟声浩荡,响遍山峦,辰时已至!就在钟声敲响的同时,天空里霍然响起一阵灵鸟长鸣,只见姹紫嫣红各色豪光,交织成一道长虹,从天角尽头扑卷而至,直直映射到大洪台中,旋即一片仙乐之声隐隐从天空传来,百多名器宇轩昂的修士,或催动法宝,或驾驭神兽,裹荡着煌煌天威疾飞而至。

这便是仙家气派,与凡间朝廷三堂会审,又岂能提早到场?麒麟和尚踏上一步,对着赶来的重要人物躬身施礼:弟子麒麟,恭迎诸位上仙法驾!提前到场的修士们也赶忙躬身施礼,乱乱哄哄的各自发喊,反正谁也听不清他们喊得是什么……祥光一敛,云霞尽散,天空又恢复了湛湛青蓝,那些修士都已经落在高台之上。

梁辛看的又羡慕又头大,虽然明知是大场面,可一下子跳下来一群人,他可分不清谁是谁,看看左右,琅琊不在,这次可没人给他指点介绍。

这一群人,除了五大三粗和一线天的人之外,主要都是‘九九归一’和另外十几个仅次于他们的大门宗首脑,因为地位崇高,因而得以与八大天门派来压阵的高手同行。

那些随行之人早有默契,落在高台上,对着几个重要人物施礼告罪,便下了大洪台,融入散修之中。

一转眼,高台上便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一个满面红光的胖老道踏上两步,开口道:贫道木剑,一线天长老会天字执事,拜见诸位同道!一线天八位长老,列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席位,其中以天字位为主执,这次三堂会审,一线天的八位长老齐至,不过总不能八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起来审案子,所以大小事宜,都由这个天字执事代表。

木剑说完,一线天里的其余七位长老也各用三言两语报上身份,随即退到了一旁。

不久前金玉堂的顾碎死在铜川,那个位置又被补齐。

一线天退开之后,一个身着宝蓝道袍的矮小老道,踏上几步,比起木剑态度要恭谨的多,对着台下一躬及地,这才开口:贫道朝阳子,东海乾山道掌门,乾山之事天下皆知,老道便不在多嘴学舌,只求诸位念在同道之谊,主持公道。

朝阳子感激涕零!说完,带领着身后的几位弟子,又是深深一揖。

随后,又有两个人彼此客套着,你谦我让的走上台前,一个穿金戴银浑身富贵的大胖子推让不过,当先开口,对着台下笑道:在下顾回头,在金玉堂九位护法中列位第七,今日得见诸位前辈高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说完,便仰头大笑,果然是一副开心无比的模样。

另一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少妇模样的女子,长相一般,但口鼻圆润,透着一股端庄之气,对着台下微笑点头,说话之间却比着顾回头还要更客气:晚辈秦孑,出身离人谷,见过诸位仙家!说着,万福施礼。

一旁的顾回头哈哈笑着说道:秦大家贵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还要自称晚辈,可着实太客气了。

台下的修士们不敢议论,但人人心中都有些惊疑,‘五大三粗’久不出世,这次三堂会审能惊动他们,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可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虽然只有两家派了人来,但来人的身份却如此尊贵!一个护法,一个祭酒,都是仅次于掌门的重要人物。

表明身份之后,顾回头继续笑道:这次秦大家与在下,受八大门宗所托,来听一听这堂案子,事关重大我们不敢独断专行,这才通过一线天的弟子传书天下,广邀同道共做公证!待会审案时,有哪位有位异议,都可开口发言。

秦孑也跟着微笑开口:不过诸位还要讲个先后顺序,如果有什么话说,就请上台来讲,若是都在台下开口,这么多人……这堂案子可就没法审了。

一众修士都跟着哄笑,梁辛却听的眼角直跳,这么多人,谁都可以上台说话?那就是说谁等开审之后,谁都能跳上去对着两位义兄指手画脚去审上两句?想到此,梁辛已经模棱起眼睛,虎视眈眈从人群里看开去,好像恨不得要先把敢上台的揪出来痛打一顿。

另外,秦孑顿了顿之后,又说道:趁着这个机会,还有件事要和大家交代一下,等审过了案子,还请大家再稍等片刻!说完,两个重要人物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也退开了。

趴在梁辛身后的将岸满脸的不耐烦,终于忍过了前面的一派唠叨,两眼放光的笑道:哈,好戏开锣!因为顾回头和秦孑现身,台下的修士们除了还礼之外,谁都不能说话,此刻正一片安静,老头子突然怪笑了一声,惹得不少人都侧目而视。

将岸哪会管这些‘闲杂人等’,倒是梁辛,翻着大眼珠子一个一个的回瞪,忙的不亦乐乎。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老道,对着两位大洪国师道:三堂会审,一线天与东海乾已至,请问国师,朝廷一方,又谁来出审。

麒麟和尚颤颤巍巍的回答:便由我们师兄弟,代表朝……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山下远远的传递了上来: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驾临镇山,凡我大洪子民,速来迎接圣驾!哄的一声,镇山上下,乱成一团!现在的镇山上不全是修士,别的不说,浩荡台中,司天监的差官上千,后山上,还藏着个青衣大营,这些都是大洪子民,驾前太监喊得明白,全都得下山去迎驾。

无论是司天监还是九龙司,谁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来掺和这件事,两位国师面露惊讶,对望了一眼之后,麒麟对着千煌和尚无奈道:我带人去接驾……你留下看守犯人,多加小心。

大国师麒麟对着天下修士告了个罪,带着大群的司天监官员,乱哄哄的向着山下跑去,刚跑了没两步,正遇上指挥使石林领着一大群青衣乌泱下山。

国师与指挥使,本来是生死仇敌,此刻见面之下却都面露苦笑,带着自己的队伍下山去接驾。

尤其指挥使石林,心里惊疑不定,京师重地,九龙司世代经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得知,可这次皇帝亲赴镇山,自己竟然没有收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神庙之中,现在只剩下一大群修士,彼此相顾……大洪台上的高手,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这些人最差的也是五步高手,心境如山,岿然不动。

梁辛回头,对将岸道:爹,要不咱也下山看皇帝去?将岸伸手向着梁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皇帝有什么好看!那天晚上打你的和尚现在落单了。

跟着,干爹对着留守的二国师千煌喝道:前天晚上释放雷云的,便是你么?千煌抬头,望向将岸:你是哪个?梁辛也迎上了千煌的目光,双方对望之下,他总觉得哪里有写不对劲,又盯住和尚看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千煌,只用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千煌的双目,竟然能够分别独立,左眼盯着梁辛,右眼盯着将岸。

梁辛突然想笑,心里琢磨,要是自己和干爹分开,一向左一向右,千煌该怎么办……干爹将岸又把目光望向金玉堂和离人谷派来压阵的两大高手:我与这和尚有私仇,想趁现在的空子算算旧账,你觉得怎样?秦孑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的顾回头:一切都由顾先生做主。

顾回头打了个哈哈:我们俩只是受门宗差遣来听听案子,诸位前辈的私事可不敢干涉。

将岸嘿嘿一笑,又望向了天字执事木剑老道:一线天呢?木剑笑的挺客气:咱们修道之人,切磋比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线天虽然爱管闲事,可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会插手的。

麒麟、千煌以前只是无名的散修,外人只道他们道心不稳贪慕人间富贵,所以躲在皇宫里为帝王炼不老丹,谁也不会去注意他们。

可随着乾山被炸,两位国师也被推到了前台,五大三粗当然会对他们有所怀疑,现在将岸要找千煌的麻烦,对于一线天等人而言,是个最好的试探,自然不会插手了!第一零七章 打死勿论千煌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白净的脸庞中,略略有些无奈,而更多的却是慈悲之意,对着将岸合十施礼,声音清淡:既然是切磋,便请定下规矩吧。

将岸大笑:上阵父子兵,我们一起上,剩下的随便你。

梁辛闻言一愣,随即感觉肩膀一紧,干爹的手稳稳的抓住了自己。

打死勿论?千煌姿势不变,只有眉梢微微一挑。

死而无憾!将岸继续笑着,话音刚落,梁辛猛然觉得身上的汗毛微微一紧,立刻一步跨出。

旋即强光夺目,一道儿臂粗天雷从天而降,正砸在他先前的落脚之处!这一击,满堂皆惊!这一道落雷,威力足以将五步修士初阶击成重伤;而千煌和尚根本不曾做法施咒,只凭心意便在瞬间里凝成了这道法术!顾回头和秦孑各自皱眉,对望了一眼,千煌和尚实力惊人,固然出乎意料,可让这两大高手更意外的,背着个爹抱着个猴的梁辛,竟然能在刻不容缓之间,避开这夺命一击!这就好像一只蜗牛突然长出翅膀飞起来,从而躲过了一头猎豹的扑击……梁辛哇哇怒叫,身子一晃扑向高台。

千煌早知梁辛的身法玄妙,神情不变双手结印,向着天空轻轻一扣,雷云又现!对付梁辛,只要雷云便足够了,二国师不能在五大三粗面前暴露真实修为,心里打定主意,最多只用到五步实力。

梁辛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是雷云,扑跃在半空里的势子,全不合道理的诡异一转,又兜回来一头扎进了人群中。

在场的修士,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气的纷纷怒骂,同时向着四下里散开,千煌也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合拢手印,控制住雷云。

将岸则哈哈大笑,对着梁辛骂道:没点出息,上去打!只见梁辛的势子又是一震,复而扑向高台。

一次扑跃,半空之中两次掉头转向,却始终未动真元,这样的身法,饶是修士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千煌刻意隐瞒实力,这片雷云比着前天夜里那片还要小一些,其间蕴藏的雷法自然也少了一点,可当一道道雷霆绽放开来的时候,声势却不遑多让。

他算的精准,这次梁辛身上多背了个大活人,身法必然会受到影响。

千煌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前夜的雷阵洗礼,梁辛对协调、平衡的理解上又有突破,此刻虽然背着义父,但身法却更加纯熟,此刻不仅是在雷云下左躲右闪,甚至还在举足跨步中,向着他一步步逼近!雷声轰鸣,数千人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眯起眼睛,于电闪雷鸣之中,仔细盯着梁辛的身法,有资格来浩荡台的修士们无一不是有识之士,谁都能看出梁辛的身法虽然丑陋,可效率却极高,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互相配合,于不可能之间,就那么怪里古怪,又从容不迫的穿梭去雷霆之间。

而一些高阶修士的神情,要愈发的凝重,他们全都能看得出,梁辛虽然身负声色境真元,可在眼前的这番拼斗中,依靠的完全是身体,他的真元根本就没有调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梁辛是在以一个凡人之力,来对抗着足以重创五步修士的雷法神通!要是这种本事在凡人中普及,那修士们趁早别再中土呆另外。

当然,这种想法有些偏执,梁辛的身体在以前的修炼中,已经被真元改造、提高了很多,普通人不可能有梁辛这么强的身体。

不过,事情的本质是不会错的,这场拼斗到现在为止,梁辛靠的,只是自己的身体!雷电激荡,将岸的头发都根根直立,羊角脆也乍起了满身的绒毛,双眼紧闭,偶尔撩开一道缝隙向外一撇,又赶忙闭眼……梁辛越跑越从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雷法发动时全凭身体去察觉,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千煌,努力的向他靠近着……虽然梁辛还没想好,等靠上去了之后自己要干什么,动用七蛊星魂去打星阵么?那身法就维持不住了。

眼看着敌人步步逼近,千煌皱了下眉头,似乎惊讶于梁辛的进步,双手是一翻,新的手印之下,又一道雷云凌空而现!两道雷云并拢重叠,雷法的威力陡增一倍,梁辛怪叫了一声,身子一转又想往人堆里扑,台下的修士们也不傻,一看他又要回来,呼啦啦的四下散开。

趴在背后的将岸哭笑不得,笑骂道: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屏气凝神,全身放松,一切都随着我来动!话音落处,干爹将岸的身体倏然抖动了起来!梁辛不管天上的雷云,不管身边的闪电,再不使一丝力气,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只木偶,一切全凭将岸做主。

一代魔头,真元尽丧,可身体还在,他参悟本能而炼成的身法还在,此刻须发飞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两道雷云,满脸都是狂放的笑容,肩膀、后背、四肢都在飞快的抖动着,带着梁辛一起突围,一瞬间里,他们的身形快了不知多少倍。

身形依旧怪异,可因为速度的激增,大洪台上陡然升起了一阵阴森的鬼魅气息,他们的动作已经化作了一连串黑色的光华,一闪、一闪、一闪!在观战修士的眼中,只有这三次闪没,梁辛父子便已冲透雷云。

梁辛将猴子翻手交给干爹,七蛊星魂陡然流转,暴喝之中四肢大张,扑向了正满目惊异的千煌和尚。

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片刻前梁辛马上就要被雷法吞灭,而可此却扑跃而起,千煌虽然意外,但六步修为反应如电,眉角轻跳之中,双手一盘,低声喝道:障。

只见一片巴掌大的绿叶,凌空而现见风陡长,转眼化作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挡在了千煌跟前,而梁辛却扑跃不停,几乎是一头趴在了绿叶障之上,随即星力连击,一连串,二十一击!早在到达镇山之前,梁辛就靠着干爹传授的身法,连打星阵又得以突破,一月、二月、三月,三座大阵,二十一枚涟漪转眼勾连。

尤其妙的是,现在的拳阵由全身激发,速度比着原来提高几倍,已经完全可以用来当做攻击敌人的手段了。

一、二、三月,北斗指东,天下皆春!三阵合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清甜春趣转眼弥漫,台下观战的修士之中,定力稍差者甚至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舒闲懒散。

旋即,巨力爆发。

千煌不是轻敌,只是不想暴露真正的实力,他的绿叶障,也不过是件抵挡五步初阶修士全力一击的普通法宝。

梁辛和老头子的身法诡异,在逃命时或许管用,可说到打,还是要靠真正的力量。

单以将岸而论,就算他的身法速度再快,能够冲过雷云,但没有力气,无法发动神通,也根本伤不了千煌和尚。

所以千煌虽惊却不乱,梁辛的真元摆在那里,这是做不了假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勉强够到声色境的修为,这件绿叶障足够他打上一百年,可谁又能想到,这小子三步修为、四步之力、而打出的拳阵,却是五步中阶的全力一击!五步初阶的防御法宝,对上五步中阶的倾力攻击,绿叶障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哀鸣便轰然散碎!哄的一声,惊呼四起,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千煌和尚也猝不及防,被巨力掀起重重跌到了高台边缘。

台下的修士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在不知不觉里变化了……古怪的身法,古怪的拳阵,在众人眼里,梁辛就是个怪胎。

千煌和尚站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梁辛微微躬身:两位施主神通了得,和尚望尘莫及,认输了。

梁辛还以为他又要发动雷法,忙不迭的往旁边一跳,结果什么都没有,二国师宁可认输,也不愿显露六步之力。

此刻,琅琊正躲在人群中,俏脸上隐藏不住的兴奋,这一战虽然短暂,可梁辛显露的实力,比着不久前绝对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就算骑上金翅大鹏鸟,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进步如此迅猛。

除非……天下人间!一想到‘天下人间’,琅琊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痒了,关于救人、翻案的一切她都已经布置妥当,能不能成事,就看天意了,等着梁辛下台,她便要靠上去,在得到功法前寸步不离他的左右。

按照琅琊对他的了解,既然二国师认输了,梁辛多半会傻笑几声,就此下台。

可现在,梁辛丝毫没有下台的意思,而是指着散落于四周的绿叶障残骸笑道:我是用北斗星阵打碎这件宝贝的……在鄞州兔几丘,我也用这个神通对付过海棠和尚。

二国师的眼皮低垂,闻言后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头,却没多说什么。

梁辛却不依不饶,扳起了手指一个一个的数道:海棠、铃铛、琉璃、铿锵、白毫……还有个佟兵郎,你的这些弟子,人人不得好死。

千煌和尚抬起头,露出了个笑容,淡淡的说了句:都是些好孩子,死了可惜了。

却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梁辛哪是报前夜的雷云之仇那么简单,他是在找二国师的麻烦。

他是想激怒千煌。

妖女不可尽信,想要救两位兄长,就不由得他不多做一份安排、多加一层保险,只要能逼出千煌的真实修为,待会的那场官司里他便占据上风。

石林、梁辛、琅琊甚至庄不周,都能猜出国师是邪道的高手,改变气运就是为了拖住正道的后腿,可关键是他们拿不出证据。

无法证明国师是邪修,那国师就是朝廷的人,所做的一切皆为公事,改变天下风水的也从邪道变成了朝廷。

可若是能逼出千煌真正的修为呢?一个逍遥境的大宗师,又怎么可能贪慕人间富贵。

对于修道者而言,逍遥境是一道分水岭。

六步之下只能算是修士,而六步之后便是宗师境界了。

如果不算‘五大三粗’这八大天门,放眼整个修真道,修炼者多如牛毛,而真正能够达到逍遥境的宗师,‘九九归一’加在一起,一共也只有五个。

五大三粗派驻一线天长老会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五步大成的修为,一旦其中有人突破到逍遥境,就会被门宗召回,换人顶替。

换个角度来看,达到逍遥境的修士,已经有资格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了。

逍遥境的国师?不属于任何正道门派的六步修士?负责调查乾山惨案的大宗师?只要能逼出国师的修为,便不由得一线天、五大三粗这些人不怀疑了。

另外,梁辛也曾经想过,两个国师偷改气运,会不会和东篱先生、宋红袍一样,都是先祖留下的暗棋,可最终他还是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两个国师杀起青衣来,毫不忌惮!逼得千煌和尚露出真本事,这是梁辛的小算盘,先不管事情后续如何发展,都要先把国师真正的修为逼出来再说。

等国师一发飙,他就往秦孑和顾回头身后去躲……只不过他原来想的是等审案开始,再想办法找麻烦,可他老爹却提前发动,要给儿子报仇。

可惜,即便是在干爹的帮助下,他也无法逼出千煌真正的实力。

梁辛数过了国师六个惨死的弟子,千煌却依旧无动于衷,逍遥境的道心,根本就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梁辛似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最后望向千煌:解铃镇里的人,是被我救了下来,他们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已经知……话还没说完,苍穹中猛的滚过一连串的闷雷,宛若暴雨前的憋闷,一股让人心神不宁的强大威压,弥漫张扬。

千煌和尚不知何时已经飘身在半空,正眉头微皱,侧头望着梁辛:你这孩子脑筋不好,想要寻死,何必罗里罗嗦的说前面那些事,直接说解铃镇便可以了在和尚身后,乌云滚荡!顾回头眯起了眼睛,秦孑则双手背负挺起了胸膛,一起抬头望向了半空里的千煌,不过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千煌依旧没有动怒,可解铃镇、赵庆父子的事情,却绝不容梁辛在这里说出来,而此刻,他蓄势待发的,只是五步大成的神通,当着五大三粗的面,‘六步’这个雷池,他决不能跨。

梁辛见识浅薄,分不清五步大成和六步的区别,但是单凭身体的感觉,他就明白自己绝不可能躲过千煌和尚这一击,就算心里有什么妙计,也得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当下想也不想,撒腿就往秦孑和顾回头那里跑。

不料这两个来自八大天门的高手同时对自己一笑,身形一晃竟然飞上了半空,根本不去护他。

两大高手要看千煌的真正本领,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阻拦。

大洪台上的其他修士,也纷纷施展身法,全都飞跃到空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一线天的木剑还在呵呵的笑道:事先约定,打死勿论,没人可以插手!梁辛千算万算,却漏了一个足以致命的关键,脸色苍白一片。

为救义兄,事情败了,死便死,可身后还有个被困千年才刚刚重返人间的干爹。

梁辛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老头放下独自去迎敌,不料将岸笑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笨小子,别忘了你还有的爹!说着伸出了双手,右手的袖子在羊角脆的嘴巴上一抹,左手则稳稳的抓着梁辛的手,沉声道:拿来!漫天乌云滚荡,观战的修士们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开,琅琊眼看着‘天下人间’要遭雷劈,急的咬碎了银牙。

闷雷声忽然扩大了千万倍,一道足有磨盘粗细的金色激雷,自半空里扑跃而出,向着梁辛狠狠劈落!而于此同时,大洪台上响起了一声夜枭般的怪笑!干爹将岸,突然挺直了腰板,就从梁辛的背上一步跨出,仿佛脚下有着一架无形的楼梯,凌空蹬高了一步,抬手,出拳,稳稳打在了粗豪的闪电上。

势无可当的天雷,竟真的被老魔头的一拳,砸得顿住了!怪笑不停,跨步不停,出拳不停!声声大笑里,老魔头衣袂猎猎,一步步走上半空,而他的拳也越打越快!也许是老头子的拳头太快了,以至于观战之人都产生了一个古怪的错觉:那粗豪的闪电……变慢了?先前还宛若怒龙、摇头摆尾的粗大闪电,此刻好像被抽掉了筋骨的蛇子,就那么凝在半空,愣愣发呆。

千多年前,天下人间震惊海内,可老魔头出手只为印证功法,专挑正道中的绝顶高手约战,所有的对手都已化为枯骨,所以‘天下人间’虽然盛名不衰,但是真正认识这道神通的人却几乎没有,此刻老魔头大显伸手,观战的修士们只觉得不可思议,却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他的身份。

只有琅琊的眸子晶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半空。

身处将岸拳风之内的千煌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一股自无法想象的力量禁锢住了!从里到外,一切的一切都被禁锢,真元流转的速度,比着蜗牛还慢,即便他想爆发真正的力量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化身神魔的老头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梁辛则盘坐在地,摒心静气,甚至都不抬头看一眼头顶上的对峙,他在集中全部的精神,来压制身体中烦躁不已的星魂,六道星魂。

片刻前父子双手相握,梁辛把一道星魂度入将岸体内,老魔头悍然发动‘天下人间’,凭得就是这一道星魂的力气!七道星魂之间彼此联系,将岸想要借用一道星魂发动神通,梁辛就必须压制住自己身体中的其他六只。

将岸已经一千年没打人了,此刻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满身桀狂比着天上的乌云还要更汹涌,在定住闪电与敌人之后,大步走到千煌跟前,左手挥扬……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全场!同样传遍全场的还有将岸的怪笑:我儿子,岂是你能打的!千煌不能动弹,连眼神都在‘天下人间’之中被桎梏,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将岸。

一记耳光之后,将岸又好像心疼眼前这个白面和尚似的,抬起右手,将袖子上蹭到的羊角脆口水,小心翼翼的抹到了千煌的脸上。

跟着,老头子笑的就像刚堵了邻居家烟囱的顽童,又得意又高兴还带着几分害怕,一溜烟的跑回到梁辛的后背上,伸手将星魂之力换给了儿子,不住口的催促道:快跑,往哪躲你最有经验……梁辛不用再控制星魂,仰头脖子挪动脚步,直到确定自己就在千煌和尚脚底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天下人间的劲力犹在,千煌和尚不能稍动,可谁也没注意,他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

大群的修士,包括顾、秦二人都在纳闷,梁辛父子好像避雨似的,跑到千煌和尚的正下方,究竟是在做什么。

顾回头咳嗽了一声,对着梁辛父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啊!老子英雄儿好汉,两位算得上是修真道上的天才奇葩!敢问老爷子和小兄弟怎么称呼,师承何处,以后大家多亲近!将岸抬头笑呵呵的回答:我们爷俩都是无名散修,修为么,您老也能看得出来,浅薄的很,依仗的就是些江湖门道,出其不意占了国师的便宜,纯粹是运气。

梁辛也抬起头,附和着笑道:运气,就是运气!另一个高手秦孑皱眉,在她看来,梁辛笑容总有些使坏的味道……顾回头知道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笑了笑又扯开了话题:我看您二位占位讲究,忍不住还想多嘴问一句,您这是想要踏住什么阵法……梁辛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周围数千人都闹懵了,而就在此刻,一声淬厉的巨响,始终停在半空的那道闪电轰然劈落于空地,将岸的‘天下人间’之力尽数消散。

千煌和尚目眦尽裂,仰天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嗥,旋即,本就不算清朗的天空一下子黑暗了起来,如墨汁般的乌云从四面八方集结而至,被怒火彻底烧毁神智的千煌妖僧,拼出了全部修为,嘶声怒吼间,万道雷霆迸发!刚才见梁辛父子必死,却飞上天空袖手不救的顾回头、秦孑,终于明白梁辛在笑什么了……第一零八章 三堂会审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之下,千万道惊雷同时绽裂而出!千煌原本白净平和的脸膛早已扭曲了,口中时而狂笑,时候嚎啕,无数紫蛇狰狞摇摆,映衬在他身后,远远望去,被世人视做神明、被皇家奉若仙佛的二国师,此刻正化身狂魔,挥手向处便是天雷倾泻!和其他人一样,千煌沾上了羊角脆的口水,也转眼发狂,苦心隐藏的六步修为尽数爆发,唤出煌煌天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打。

先前不管梁辛死活,飞到天上看热闹的一群修士首当其冲,两个来自五大三粗的高手吓得同时怪叫了半声,任他们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猜不到千煌和尚会发疯。

猝不及防之下,被突然降下的雷法打了个手忙脚乱,顾回头更是被一道神雷砸了个正着,以他的修为虽然受伤不重,可满脸黑灰、头发焦糊总是免不了的。

地面上更是乱了套,六步修为的全力轰击对普通修士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被扫上一点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一时间谁也顾不上礼仪身份了,各自撑起法宝,全力发动身法,哄得一声,就像一群被惊起的麻雀,乱喳喳的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顾回头挨了一记雷法,还以为千煌刻意偷袭,怒喝之下手掐仙诀,便要唤出法宝迎敌。

秦孑却一把拉住了他,皱眉道:这和尚疯了,根本就是乱打一气!一经提醒,顾回头也看出了不妥,照着千煌现在的打法,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耗尽真元。

顾、秦二人在五大三粗之中也是身居高位的强者,论修为比起千煌要强上一截,可现在和尚是个疯子,完全不计后果的乱打,想要制服他非大费一番手脚不可,与其如此还不如等他自己力竭。

两大高手苦笑着对望了一眼,谁也不去管千煌,各自施展神通,护住在场的普通修士。

顾回头的法宝,是一把巨大的金剑,所过之处雷光被尽数斩断,正催动得起劲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梁辛父子正站在千煌的脚下,一起抬头笑呵呵的望着他。

要不是情势危急又心有顾忌,顾回头真狠不得指挥金剑去把那爷俩的笑脸给戳碎了!两大高手出手,护住了台下的众多修士,先前和他们一起飞到半空的一线天、东海乾早就跳下去,再加上千煌和尚的道法,大都没有准头,所以场面虽然狼狈,不过总算没什么伤亡。

可周围的大殿、神阁没人保护,转眼被神雷砸了个乱七八糟,众人惊魂稍定,又三三两两的议论了起来。

癫狂之下,千煌的实力尽数暴露,甚至因为发疯乱打,表现出来的声势比着他的真实修为还要更高一些。

一个六步逍遥境的国师?这可是普通修士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继而对他的身份、目的暗中猜测,正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一阵佛偈传来,一道人影凌空飞至,围住还在挥荡神雷的千煌层层打转,速度快若疾风。

不片刻,就已经看不出来者的人形了,只见一团灰色影子越转越快,好像一团旋风般,而千煌打出的雷法,也尽数被‘旋风’吸敛,再无外泄。

一众修士又都惊骇了起来,要知道每一道雷法都是千煌倾力而为,可来人不用神通,只凭身法便将其消弭,这份修为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这么一会的功夫里,修士们就惊讶了好几次,不是他们的道心不够坚定,而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梁辛仰头看着来人,皱眉问:是大国师?凭他的目力,还跟不上对方的身法,不过对方的身份倒不难猜。

既然二国师的修为已经暴露,大国师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将岸神通不再,可眼力依旧,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那个老和尚。

顾、秦二人各自眯起了眼睛,目中精光闪烁,牢牢盯住半空。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雷神越来越小,天空中的乌云也渐渐稀薄,终于,在半空里的千煌和尚轻轻一颤,双目恢复了清明,满眼疑惑的望向四周,跟着身体一软,自天上跌落。

大国师麒麟挥动大袖,将师弟裹住,低声问道:可还好?千煌摇摇头:脱力了,而且……被逼出了真力。

说着,伸出手,费力的向着梁辛父子一指。

麒麟老和尚缓缓飘落于大洪台上,先从怀中取出一枚青丹给千煌服下,运转真元探查之下,发现他只是脱力,并未受伤,这才缓缓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且休息,万事有我,无碍的。

说完,麒麟抬起头,把浑浊的眸子望向梁辛父子,看上去几乎快要干裂开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皱,他也想不明白,凭着梁辛父子的修为,怎么可能给师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打量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两位是什么人,与我师弟相拼,又为的什么。

梁辛笑着回答:是私仇,事先就约好打死勿论,八大天门、一线天和天下同道共为见证。

麒麟回头,望向来自八大天门的两个高手。

离人谷秦孑笑而不语,顾回头迎着麒麟的目光,淡淡的岔开了话题:没想到,两位国师都是逍遥境的大宗师,以前可一直失敬了。

麒麟低下了头,片刻后才再度抬头,没再多说什么,甚至还对着梁辛露出了个满是慈悲的微笑,扶着师弟退后了两步。

几乎与此同时,先前在山下宣布圣上驾到的那个太监声音,从不远处再度响起:大洪天朝,熙宗皇帝陛下……这次还没喊完,另外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就打断了他:闭嘴吧,大洪台众仙齐聚,诸位仙家面前,你再这么大呼小叫,可真要羞煞朕了!话音落处,一个黄袍中年人脚步轻快,跨过朱红大门,走进了大洪台前的甬道中。

梁辛知道来的是皇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一见之下心里无比的失望,什么华盖、玉辇、金钺、吾仗一样也没有,传说里的帝王排场全没见到。

眼前的皇帝,甚至连传说中的卷云冠都没带,就用一根丝带箍住发髻,黑靴白袜,宝蓝腰带,全身上下唯一能说明他是皇帝的,也就那件四团蟠龙的明黄长袍了。

单看打扮,比起青衣卫还不如……洪熙宗三十几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体微胖,面色白净,没什么气度,反而好像成天睡眠不足似的,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

熙宗在甬道身后只跟了三个人,一个弯腰驼背但却精神矍铄的老太监,一个十三四岁、低眉顺眼的小宫娥,他俩应该是熙宗的贴身奴仆,第三个人梁辛认识,正是九龙指挥使石林。

石林跟在皇帝身后,脸上都是苦笑,估计是上山的时候受了训斥。

他也算是近臣,这里修士云集,自然要护在皇帝身边。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梁辛大感无趣,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高台上,一溜烟的跑了下来混入修士中,站定之后只觉得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侧头一看,妖女琅琊正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琅琊并没有过来相认,眼睛盯着皇帝,嘴角却对着梁辛抿起了几枚笑纹。

熙宗皇帝长得平庸,更没有一点帝王威仪,进来之后眉目含笑,表情友好亲善,甚至还带着一点刻意压制的羡慕。

干爹伏在梁辛的背后,嘿嘿冷笑了两声,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份鄙夷却明显的很,梁辛本来也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熙宗如此也正常的很,他的架子本来就是摆给凡人看的,对着一群早已断灭凡情,催动飞剑便能千里杀敌的修士,他摆出气派也没人搭理,反而更丢人。

不仅如此,梁辛还想的深了一步,表面上看,皇帝现在好像个乡下佬,满脸含笑脚步轻捷,可实际上呢?这场三堂会审,来的最晚的就是他!甚至连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眼看就要开堂的时候,他才让太监喊了那么一嗓子。

九九归一、一线天、甚至五大三粗,还不是都在等他,想到这里,梁辛忍不住笑了,熙宗皇帝在他眼里,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不管洪熙宗表现的如何谦逊,毕竟他的身份是人间帝王,总要有一番应酬,一线天的木剑笑呵呵的迎上来,自我介绍之后,又把在场的重要人物一一引见,洪熙宗满脸的欢笑,自称晚辈,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开心,看样子他倒是真心向往天道。

木剑也压根没提皇帝来迟的事情,一场热热闹闹的客套之后,笑着说:陛下,辰时可早就过了。

熙宗立刻说道:速速开始审案!说着,挥着袖子吩咐道:带上人犯,这便开堂!木剑笑容不变,点了点头,问道:三堂会审,本来是东海乾,一线天和朝中的干员三方……熙宗看着平凡,但脑筋的反应却快,不能他说完就点了点头:本来,我请国师代为审案,不过思量之下,天下仙家齐聚大洪台,这件案子又牵连重大,朕……晚辈不敢怠慢,连夜赶来只为亲自审理此案!说着,熙宗抬起头,望向大洪台上的大国师麒麟和尚。

麒麟和尚笑了,深刻的皱纹被笑容撕扯着,好像随时都会裂开,双手合十道:陛下英明神武,能躬亲此案最好不过。

说完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梁辛在一旁看着,就算他在愚笨也能察觉到,皇帝和国师之间,有些不对劲了,忍不住先回过头和干爹对望了一眼,再低下头,又和羊角脆对望了一眼。

熙宗见国师同意,当即大喜,也不用搀扶,撩起袍子下摆,快步登上大洪台,吓得身后的老太监、小宫娥忙不迭伸手从后虚扶,石林二话不说直接跟了上去。

事先架设好的三座审台位置不错,没有毁在千煌的雷法之下,因为是三足鼎立平等排位,也不用谦让位置,熙宗随便找了一座台子坐下,两个内侍站在他身后,指挥使石林则身体微躬,侧立在一旁。

一线天和东海乾也分别落座,顾、秦二人早就表明只是来听案,并不入座,而是并肩站在台下。

坐定之后,皇帝身后的老太监长吸了一口气,正想吐气开声昭告‘群臣’,熙宗赶忙回过头来瞪着他,低声叱喝:闭嘴!扑哧一声,站在老太监身边的小宫娥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想起眼前的场合,小脸蛋红了。

大国师麒麟和尚走到大洪台中央,对着众人点点头,缓缓开口:天下修士、人间帝王,共聚浩荡台,所为何事大家早已知晓,便不再赘言,带人犯吧!梁辛本以为还会有一番冗长的说辞才能开始审案,没想到国师直接就开堂带人犯,不由得精神一振。

片刻后脚步声响,柳亦和曲青石被带上大洪台,梁辛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比起几个月前,两位哥哥其实没什么变化,柳亦又黑又胖,曲青石满头白发,可梁辛就是忍不住想掉眼泪。

以曲、柳二人的见识,见到了龙袍又哪会不认识皇帝,再说刚才外面喧喧嚷嚷,发生的事情早被他们猜出了大半,整肃衣衫口称万岁,对着熙宗叩拜。

柳亦更是加了一句:陛下明鉴,微臣冤枉啊……梁辛一下子就乐了,几个月不见,大哥雄风不减当年!熙宗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唱戏么?告御状么?你若无辜,便不会有事,国师或许冤枉了你,可全天下的仙人还会冤枉你么?说着赐他们平身,跪着说话总嫌不方便。

麒麟和尚神色不变,但脸色却隐隐的黯淡了些。

三堂会审,惊动天下,三道审台后坐着的都是风云人物,虽然气势都大的惊人,可也有一样好处:头面人物自然有头面人物的风度,公堂上不会有逼供一说。

也就是这档案子情形特殊,否则把犯人交给九龙司,有什么冤直早就审明白了。

一线天的木剑老道,也不再说废话,径直问道:六月二十,东海乾观日台被炸,这件事,你们可清楚么?问完话,过了半晌,不料曲青石和柳亦不理不睬,只低头对着皇帝,连看都不看木剑一眼。

麒麟和尚本来是主审之一,现在变成了司仪,总不能让场面这么尴尬着,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曲大人,柳大人,这件案子有天下修士共做中正,若有话便不妨说。

曲青石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我是朝廷命官,虽有嫌疑却未落罪。

朝廷审,自当如实奉告,旁人问,我说不着。

梁辛在台下听着,笑的更开心了,台上那个落魄却不失魂,倒霉却还穷横的,是他二哥!熙宗侧头望着九龙司的大老板石林,居然呵呵的笑了:好家伙,这是埋怨我这个皇帝,把自家的臣子推出去让外人审问,嘿,你手下的青衣,个个都是狠角色!咕咚一声石林就跪下了,曲柳二人也赶忙连称不敢。

熙宗天生好脾气,不爱动怒,挥了挥手道:诸位仙家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太计较反而会丢了朝廷的颜面!曲青石这才转头望向木剑老道:你说的事情,与我无关,曲某一介凡夫俗子,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柳亦自然随声附和,木剑也不以为意,摇头道:乾山出事之后,我们托请朝廷代为寻找凶手。

曲青石一笑,说道:明白了老道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你们是凶手,不是我说的,而是你家朝廷说的,我只问真凶,至于指控、辩白,你们自己去搞。

跟着,曲青石转头望向国师:便请国师拿出证据吧。

是非曲直,总不能空口无凭。

麒麟和尚点点头还没说话,梁辛突然开口道:且慢!说着,身子一飘跳上了台。

将岸这次没跟着,抱着羊角脆在台下笑呵呵的看热闹。

梁辛上台,当然有话要说,可他心里更想的是,在这个场合里,和曲青石、柳亦在一起。

这场官司,他有打算,有准备,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其间的凶险绝不容小觑。

有了凶险,便并肩而立,好像五年前在苦乃山,一起杀竹五,一起杀南阳!麒麟和尚微微皱眉,可还没开口,台下的顾回头便说道:咱们有言在先,天下修士共做中正,任谁都可以跳上台去说话的,这位小兄弟自然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石林也凑到皇帝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熙宗哦了一声,对着梁辛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跟着站起来,对着一线天和东海乾笑道:这个少年也是个差官,一直在跟这件案子,唤他上来只为辨明曲直。

梁辛微微一愣,熙宗一句话,自己就从主动上台变成了奉召而来,虽然都是上台,可其间的差别便大了!从现在起,梁辛说的话,就变成了朝廷的声音!指挥使石林神色不变,嘴角却对着梁辛微微一抽,做了个隐秘的笑容。

木剑老道先前见过梁辛的本事,现在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颇有惊异不过神色如常,微笑点头。

东海乾的朝阳,略带不耐烦的开口催促:有话便说吧,无谓耽搁着许多的光景。

梁辛一上台,曲青石和柳亦的目光便同时明亮了起来,大洪台变成了苦乃山的深井之下,凶险之下,三兄弟又凑到了一起。

梁辛看了两个兄长一眼,没忍住,乐了,随即才望向国师,开口道:乾山道宗修建观日台,即便朝廷倾力相助,这场浩大工程也持续四年之久,而最近几百年里天运昌盛,无论修真道还是凡间都太平安昌,难免疏于防备,而奸人却苦心隐忍,此消彼长之下,才有这一场惨案!三百年来,大洪与修真道同气连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责无旁贷要追查真凶。

说到这里,熙宗先笑了,梁辛的话里扣住了一点:朝廷是帮忙的。

当初是东海乾使唤便宜人,找朝廷出人出力。

而皇帝派去的人也只管盖楼,至于防备奸人作祟,自然是东海乾去负责,出事了,东海乾又找朝廷来问罪,这便等若:你找我借菜刀剁肉馅,我好心借给你了,结果有坏人用把这把菜刀从你手上抢下来,又砍了你一刀,你头破血流的来找我算账,这事不对头了。

而现在,朝廷也是站在道义角度出手帮忙。

跟着,梁辛顿了顿,才继续道:在下只想提醒国师,工程进展之中,人人都把目光放在进度、质量上,至于其他的地方,难免会有些疏漏,奸人这才趁虚而入。

若只是用被炸的现场、施工上的流程来推断凶手,是靠不住的!而且……既然有人居心叵测,自然会事先做足了功夫,像人证、证言之类,更靠不住,想定罪,便要有真正的证据。

国师敢诬陷曲、柳二人,肯定做足了全套的功夫,其中必然会在现场下心思:比如国师会指正是谁偷偷打洞、安放火雷,而被指正之人,肯定会是曲青石或者柳亦的‘心腹’,这样才能办成铁案。

像是这种靠人嘴说出来的证言,一旦串连成环,就难以辩驳,所以梁辛上来就把丑话说出来:证言不足为信。

最后,梁辛一笑,一语双关的泼脏水:两位国师是六步修为的大宗师,身在天道,心思缜密,这次的案子,有两位做主,实在是再好没有了!麒麟和尚笑了,丝毫没有见怪的意思,对着梁辛点点头:你这少年,修为古怪,口才也不错啊!梁辛自幼吃苦,少年时又经历了大凶险,本就有些早熟,在猴儿谷里又被曲青石、柳亦刻意培养了五年,出山之后遇到的每件事都着实考量脑筋,真论起性情,梁辛坚韧有之、淳厚有之、而机敏处也不逊色!更何况,这段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思始终放在今天的三堂会审上,能说出这番话也实在不算意外。

曲青石低着头,无声的笑了笑,老三还算不错!梁辛笑呵呵的对着国师点点头:若有人诬陷国师炸了东海乾,然后再找些闲人捏造说辞,我也是不答应的。

麒麟和尚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真元滚动之下,声音洪亮直冲苍穹:好,便如你所言,且不论乾山的现场,先说这两个狂徒的动机!曲青石,柳亦,五年前你们在苦乃山合谋袭杀东海乾长老南阳真人,出山之后你们怕事情暴露,找来乾山道宗的报复,所以才借着观日台的工程指使手下暗藏火雷,想要毁掉东海乾,从此一劳永逸!曲青石侧头,看了和尚一眼,神态轻蔑,随即又转回了头。

柳亦跟着笑道:五年前杀南阳真人?说什么胡话。

梁辛却心里发沉,这是他早猜到,也是他最担心的,国师真要能证明南阳真人的死与曲、柳有关,那就算东海乾被炸的官司打赢了,修真道也不可能放过曲青石和柳亦。

毕竟只有十八岁不到,梁辛再怎么有心计,也还是个少年,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心虚了:有、有证据么?大笑声中,麒麟一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石头……鹅卵石。

第一零九章 麒麟和尚拳头大小的石头,青黄色,表面光滑圆润,没有一分棱角,看上去和刚从溪水中捞上来、擦干净的鹅卵石没有一丝区别。

细看之下,石头上还些古怪的纹路。

麒麟和尚收敛了笑声,正色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来看老和尚变个戏法。

说着盘腿坐在地上,把‘鹅卵石’放在跟前,随即用力一搓,石头立刻在他面前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麒麟不慌不忙,又从怀里摸出了两件事物,左手上是一方柔软的丝帕,右手上是一柄普通的粗糙木锉。

鹅卵石飞转不停,麒麟就把木锉和丝帕轻轻的捂在石头上,同时双手也微微颤抖着,不停的调整自己的力度,随即石头中便发出了一阵古里古怪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鸟在用力叫似的,叽叽喳喳杂乱不堪。

麒麟双目微闭,侧耳倾听着,长长的耳垂偶尔颤动一下,过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才终于笑了一声:便是这里了,诸位请仔细倾听!说话之间,双手上的动作幅度也随之加大,片刻的嘈杂后,一个凛然的声音轰然炸响在半空之中!若悟道便要斩断凡心,若悟道便要灭尽凡情,青墨,你懂了么?接下来的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好像有个稚嫩的女声在哀求什么。

随即凛然之声再度响起:曲青石,你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可青墨却天资异禀,金光大道就在她脚下,你真要误她成仙么?……我替青墨斩断凡情,此刻她自然会记恨我一时,可当她领悟天道之后,便会发现今天里的尘世情怀,不过是蝼蚁并须、虫豸厮磨,根本不值一提。

到了那时,她便会谢我今日所为了。

……梁辛一听之下,先是觉得有些耳熟,而片刻之后,脑子里哄得一声闷响,这块石头会学舌!它正把五年前,苦乃山九龙司所前,南阳真人要替青墨斩灭凡情、杀曲青石的对话重复出来,南阳的声音、语气甚至每一字句都一摸一样!不过这块石头发出的,只是当时南阳真人的声音,其他人的声音都被‘录’得嘈杂不看,根本听不出来说什么。

梁辛跟着‘南阳’的声音,一步一步的追溯往事。

不经意间回头,发现他的两位义兄也在低头倾听,而曲青石的嘴角上,甚至抿起了一丝微笑,仿佛根本都忘了目前的困境,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同生共死的往事里。

先是指点青墨、随即与曲青石辩驳、最后笑言让曲青石随便动手,南阳真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丝毫不差,其间更多次点出了青石、青墨兄妹的名字。

‘南阳’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个不死不休,本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们随便动手,念在青墨的情分上,便让你死而无憾。

梁辛知道,这句话之后,自己就抢过了曲青石的邪弓……果然,过了一阵,石头里又传出了一阵神通碰撞的暴鸣声。

至此,麒麟和尚停下了双手:五年前,乾山道宗南阳长老与四名弟子,被奸人袭杀于一座早已荒弃的九龙司所前,和尚在那座司所中仔细检查,虽然没能发现直接的线索,可是却被我意外的找到这块‘长舌’宝石!传说在两千多年前,前朝的矿工将天下闻名的玉矿‘蜀藏’开采得一干二净,最终在玉矿的尽头发现了三块灵石。

这三块石头质地坚硬,非金非木,形质完全相同只不过身上的纹路有所差别,后来经高人辨别,三块石头之中,第一块石头,有留声之用,它的纹路能够保存声音,取名‘长舌’。

第二块石头,有录形之用,它的纹路能够记录周围发生的影像,取名‘冷眼’。

至于第三块石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看懂上面的纹路,更无法猜测它的用途,最终被前朝皇帝笑着起了个名字,叫‘糊涂蛋’。

后来因为战乱,‘长舌冷眼糊涂蛋’下落不明,就连国师也没想到,竟然从苦乃山废弃的司所中,发现了其中的一块,‘长舌’。

梁辛忍不住苦笑,不是因为眼前的案子,而是因为那座古怪的司所!那其中的秘密,实在也太多了些,靳难飞死前留言、梁一二亲笔锦绣、被放了颗人头的玲珑玉匣,能够遮蔽修士法宝的禁制,现在又多出了一块能够留声的‘长舌’。

当年三兄弟和天猿曾经仔细搜索司所,可谁也没留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长舌宝石能够记录声音,当时在司所中发生的一切,都被录进了宝石,只要能将其还原,苦乃山的案子便会真相大白了!麒麟和尚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微微的笑意:和尚这几年里苦心钻研,总算找到了些还原声音的法门,刚刚便卖弄了这门雕虫小技。

这时梁辛突然笑了,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长舌’中还原出来的声音,没头没尾,就是从南阳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开始,到梁辛动手结束,而且其间,只有南阳的声音能够听得清楚,其他人无论是大喊、怒吼或者哭骂都嘈杂到无法辨认。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麒麟和尚没掌握真正还原声音的法门。

南阳真人为了‘惊醒’青墨,是以真元关注于声音之中,当时他说的这些话,宛如滚滚天雷震耳发聩,远远超过其他人的音量,所以此刻才能勉强被‘长舌’还原出来。

最后梁辛射出一箭,南阳便受了重伤,说话的力气也小了,凭着麒麟的法子,就无法还原了。

麒麟和尚不理会梁辛笑什么,只是径直向下说:这便是证据了。

五年前,南阳真人为了让弟子悟道,要替她斩灭凡情,曲青墨忤逆叛师,凭着他们家传的邪弓,与曲青石合力袭杀南阳真人。

至今,曲青墨也下落不明,不知被曲青石藏在了何处。

五年间,东海乾一直尽力寻找曲青墨,凭着修真正道的手段,曲青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迟早有被找出来的一天,到那时苦乃山之事便会真相大白。

说到这里,麒麟陡然冷笑了一声,声音霍然宏阔:所以,曲青石趁着东海乾的工程,偷运火雷,想要一举毁掉乾山道宗,从此一劳永逸。

柳亦与曲青石一同逃出苦乃山,份属同谋。

东海乾掌门朝阳,目光阴森,冷冷的盯着曲、柳二人。

一线天的木剑微笑不语,问国师要过那块‘长舌’,仔细的端详着,好像这堂案子根本与他无关。

熙宗皇帝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不置可否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梁辛。

梁辛赶紧点头,这才开口道:国师,您老打错了官司了吧?这块石头里传出来的声音,和今天这堂案子根本便是两回事。

麒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心:老衲说过,南阳遇害与东海乾被炸,虽是两宗惨祸,却是同一宗案子。

先有前因,才有后果。

老衲的手上,还有证人和证言,都能证明曲、柳二人是如何偷运火雷,打洞钻井,最终炸掉了观日台,只不过差官大人先前说过,这些证言单独而论不足为证,现在,两件事相互印证,总不会错了。

梁辛一直等他说完,才摆手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拿出这块‘长舌’宝石,哪是要告曲青石,分明是在告东海乾造反。

我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楚,南阳真人为了帮弟子断灭凡情,要杀朝廷命官……按大洪律,杀朝廷命官便等若造反,诛九族的大罪!话音刚落,东海乾掌门就冷哼了一声,眸子里精光暴射,望向梁辛。

熙宗似乎也吓了一跳,赶忙对梁辛挥手道:此事另当别论,仙家行事不能以凡间律法而论。

梁辛答应了一声,继续道:陛下宽宏,不予追究了。

跟着,转头望向曲、柳二人:你们两个怎么说?曲青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笑意:那块石头,所说的事情分毫不差,我本已拉开了邪弓,可最终被仙家风度折服,青墨也被仙师恩情感动,就此化干戈为玉帛,青墨回到师父身边,告别之后,我们便离开了此处。

柳亦正色道:我可以证明。

扑哧一声,熙宗身后的小宫娥又笑了,跟着脸又红了。

皇帝回头瞪了她一眼。

麒麟冷晒,淡然道:狡辩!梁辛却郑重的说:可信!跟着,也不容旁人再说什么,便朗声道:曲青石家传邪弓‘阳寿’,此物威力庞大,可主人毕生只能用三次,是名青丝、白发、不归人!此事所知者众,做不的假的!指挥使石林从一旁点头:不错,这把邪弓的名堂,知道的人不少。

梁辛一笑,继续道:‘长舌’转述,南阳真人曾亲口说曲青石已是‘耄耋老者,来日无多’,曲青石今年寿数几何?曲青石抬头回答:三十又二,有户籍可查。

梁辛越说,越觉得自己变成了办案的差官,语气都不知不觉的威严了:南阳见到你时,你不过二八之龄……正说着半截,曲青石就阴测测的纠正:二八指的是十六岁,不是二十八岁。

梁辛刚入戏,就被二哥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骚眉搭眼的点点头,这才继续道:那时你二十八,南阳却说你是个老头子?在苦乃山中连番遭遇强敌,不得已之下,我两度发动阳寿,被夺去了绝大的寿数,在见到南阳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梁辛大笑:这便是了!见到南阳之前,你便用过了两次邪弓,如果再用邪弓对付南阳,你便会死掉!现在你活着,还有人说你杀了南阳,除非你只凭自己的身手,打败、杀掉南阳。

说完,梁辛转头望向麒麟和尚:曲青石和柳亦,靠着绣春刀,杀了五步修士南阳真人,还有四个修为了得的弟子,国师,你信么?麒麟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没理会梁辛,而是望向曲青石:你若不曾杀害南阳真人,为何在出山后,要瞒去你曾到过荒弃司所之事?曲青石和柳亦在出山之后,曾经被各方势力盘问,哥俩统一口径,把一番谎话编的滴水不漏,其中也根本不曾提到过苦乃山九龙司所的事情。

两位兄长从来都没跟他提过出山之后是如何编的谎话,梁辛心里一惊,随即不等曲青石开口,就抢着冷笑道:那只是对你瞒去了此事!九龙司的差官,又何须对旁人明言一切?更何况那座荒废司所事关机密,其间的详情,曲、柳二人早已呈报给指挥使大人!石林眼见梁辛‘越辩越勇’,脸上已经渐渐浮现起了笑意,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笑纹立刻变成了煞纹,头皮都快抽筋了。

果然,熙宗转头望向了他:是么?石林咬着牙回答:是!这件事乱无头绪,微臣还在追查,未查出真相之前,不敢打扰皇上。

梁辛耍完小心眼,赶忙冷笑几声来掩饰心慌,望着国师道:曲青石和柳亦二人,没杀、也不可能杀的掉南阳真人,国师,您的前因都做不得数了,还提什么后果!这时候,一个站在东海乾掌门身后的红脸老者,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朝阳真人却对着他缓缓摇头,制止住了他。

一线天的天字执事木剑,和和气气的笑了:这位差官大人,依你所言,国师抓错了人?梁辛点头:凶手另有其人。

说着,又迈上两步,和柳亦、曲青石并肩而立,笑容里多了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味道,有些发坏,还有些熟人、亲人间才会有的挪揄:这两个青衣,死了也就死了,不足惜……不过若因此放过了真凶,才是大事!木剑笑问:那真凶又是谁?梁辛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不答反问:一个多月前,鄞州铜川府被通天神通夷为平地,这件案子轰动极大,小人斗胆问一句,老神仙可知其内情?木剑神色不变:这件事,一线天早已和朝廷解释过了,有邪道妖孽作祟,将铜川变作人间炼狱,将满城百姓炼成傀儡,不得已之下天门出手,屠灭了此处。

梁辛最近一直疲于奔命,根本顾不得这件事,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么大的事情,修真道是一定会给朝廷一个交代的,甚至连其中的说辞都能猜得大差不差,跟着点头道:便是如此了,小子只是凡夫俗子……木剑呵呵的笑出了声:小大人过谦了,贤父子一出手,可就逼出了二国师的真本事,一线天列位长老,可都没这个能耐。

梁辛笑的挺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勉为其难,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这是后话,一会再说。

跟着又把先前的话题扯了回来:小子不敢揣测仙家玄奥,不过这几百年里天下太平,仙道固然昌盛,妖人也在休养生息,说不定他们已然按捺不住了,这才有了东海乾和铜川的惨祸。

木剑一挑眉毛,把脸上的笑容带的都是一抽:东海乾是邪道妖人炸的?这句话就是三岁的孩子也能说的出,总要有些依据的。

梁辛哦了一声,却没在理会木剑,而是望向了麒麟和尚:国师,曲青石和柳亦,应该已经洗脱嫌疑了吧?麒麟侧头,表情很奇怪,似乎是……饶有兴趣,就那么默默的望着梁辛,过了半晌之后,渐渐露出了个笑容,模棱两可的笑道:好吧,就依你了,是我抓错了人!梁辛的声音突然响亮了起来,几乎是高声断喝:那为何还要锁着他们!说着,七蛊星魂涌动,运力之下抬手扯断了两位兄长手上的锁链。

三兄弟对望一眼,尽在不言中!曲青石、柳亦脱困,对熙宗跪拜谢恩,直接离开了大洪台,出门之后自有青衣上来照顾,直到两位兄长立场,梁辛才望向麒麟。

麒麟和尚不等他开口,就回过头,对始终不曾开口的二国师千煌笑道:疑凶没有了,案子却还要继续审下去的!差官大人接下来,便要发难喽!千煌冷哼,而麒麟继续道:下面,这位小差官就要问我,为什么要把黑锅扣在曲、柳二人的身上。

我便会回答,我的确是误以为他们便是真凶。

而小差官多半还会要辩驳。

说着,麒麟有些僵硬的转头,望向了梁辛。

大洪台上情形,陡然诡异了起来,梁辛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对方是大宗师,要是不害怕,他就不是人了。

一直到后腰撞上了‘龙书案’,梁辛才站住了脚步,勉强笑道:不错,这件案子,国师办的太上心了些,甚至把鄞州里那些跟随曲青石、柳亦公干的青衣都要杀掉灭口。

案子处处透着蹊跷,国师也算是修天之士,天下正道同气连枝,国师应该尽心帮东海乾找出真凶,而不是急着找一个替罪羔羊来。

麒麟笑的很舒服,又回过头对千煌道:看,我说的不错吧,小差官不简单啊!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好说,我受朝廷礼遇,如果交不出凶手双方开战,于心不忍。

不过……我可是逍遥境的大宗师啊,又怎么可能看重朝廷的恩惠!接下来,小差管如果胆子够大的话,多半还会问我师承何处,以六步中阶修为为何要藏身朝廷……说着,老和尚好像征询似的,看了看梁辛。

梁辛苦笑摇头:我只要把前面的事情说清楚便可以了,最后那几句话,自有一线天、八大天门去问你,用不着我了。

麒麟和尚点点头,继续笑道:其实,从师弟被你逼出了真本领,这场官司就不用打了!我这些日子的辛苦,也都白费了。

还有……皇帝突然来镇山,抢了我的主审之位,恐怕也是得到了些风声吧?跟着,麒麟抬起头望向熙宗:陛下,刚刚在山下接驾的时候,我便告诉你,浩荡台中,修士云集,看上去好像仙境,可实际上却是个险境,你却执意上来。

自从上山以来,熙宗就一直神情浮躁,而此刻却沉稳了下来,并不与麒麟对视,淡淡回答:天下修士云集于此,你还要行凶么?话音落处,一直在台下的顾回头、秦孑两人飘身上台,而梁辛却撒腿向台下跑去。

指挥使石林见了双眉紧皱,低声喝道:回来,护驾!梁辛头也不回的往台下跑:我爹在下面……而就在此刻,麒麟和尚霍然发出了一声森森冷笑,扬起枯瘦的双手,扑向熙宗!二国师千煌休息了半晌,也恢复了不少力气,与师兄同时发难,双臂一振,半空里雷霆滚荡,攻向顾、秦二人!六步高手之间的生死相搏,根本不用去理会什么一线天、东海乾这些还处在玄机境的修士。

五大三粗派来压阵的两个高手早有准备,顾回头哈哈大笑,双手捏动剑诀,金色的巨剑凌空而现,锋锐过处紫弧层层断落,而他本人则快若疾风,扑向了千煌。

秦孑身形曼妙,轻盈的一转中,浓郁的香风回荡,千百只碗口大小、颜色各异的牡丹花凌空而现,看似缓慢,但飘摆之间却荡起催魂夺魄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向着麒麟和尚蜂拥而至!眼看着麒麟和尚就要被花阵裹住,整座镇山都是猛的一跳,一头金光灿灿的怪兽,突兀的从空气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秦孑。

怪兽的体型并不算庞大,也不过雄狮大小,可却长着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分明是一头麒麟!任谁也想不到,麒麟和尚,竟然真的豢养了一头麒麟灵兽!乍见之下,秦孑惊得粉脸煞白,在顾不得攻击国师,忙不迭唤回花阵护着自己,转眼间与灵兽斗成了一团。

麒麟和尚冷笑,他是逍遥境中阶,实力与秦孑不相上下,可他还有一头与自己实力相当的麒麟灵兽!仿佛是为了享受亲手扭断皇帝脖子的美妙感觉,麒麟和尚并未召唤神通,但速度却快若闪电,扑向熙宗,无论是老太监,还是指挥使石林,根本都来不及反应,他们的目光甚至都跟不上对方的身法,可就在和尚那双干巴巴的手,堪堪便要摸到熙宗脖子的瞬间里,一双白里透红的小手,毫无征兆的出现,迎上。

四只手立刻纠缠在一起,爱笑爱脸红的小宫娥正站在熙宗跟前,嘴角挂着冷笑!咕咚一声,熙宗仰头摔倒,满脸惊骇,嘴里却情不自禁的问道:国师,朕待你不薄,纵然翻了脸,你自己逃掉也便是了,为何还要杀我!而此刻,梁辛也叫苦不迭……本来正要跑向台下,结果一群六步宗师猝然发动,他正好被裹进了秦孑与麒麟灵兽的滚滚恶斗之中!第一一零章 炼化身法梁辛连哭都来不及,只觉得身边花香熏人、怪兽咆哮,眼前更是五颜六色的光华闪动,直接被卷进了秦孑与灵兽麒麟的战团里。

无数朵碗口大小的牡丹花汇聚成流,层层流转,裹出了一道方圆十余丈的小天地,秦孑不停叱喝,在自己的花阵之内与麒麟打成一团。

顾回头、秦孑和小宫娥都在刻意压制着剧战的波及范围,分作三个战团,各自为战,并无神通外溢。

饶是如此,其他的修士们还是低呼一声,各自撑开法宝呼啦啦的向后飞退,熙宗皇帝也被老太监和石林架着,一溜烟的跑了。

大洪台四周转眼开阔,只有将岸孤零零的站在台前,怀里抱着羊角脆,死死盯住了秦孑的花阵。

片刻之后,清香的气息飘荡,一个少女快步走到了将岸身边。

来的不是琅琊,而是小汐。

小汐的眸子里满是虐戾,望着台上的花阵,口中问道:你不出手救人么?小汐刚刚没有随着指挥使去接驾,一直躲在附近监视大洪台,梁辛父子的与千煌动手,都被她瞧在眼里。

老头子目光不动,沉声答道:救不了,也不能救!小汐没说话,光洁的额头上凝出了几道煞纹,右手一抬,五指如钩向着自己的左肩戳去,她又要解开自己的左手的封印!可她的右手才刚刚抬起来,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在她脖颈大筋上轻轻一扭,小汐的脸上升起了一份古怪的神情,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双目一闭身体软倒。

指挥使石林站在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

石林护驾离开后,自己又赶回来,正看到小汐要上台立刻出手干预。

指挥使身后,还跟着柳亦和曲青石两人,他们得知梁辛被困,无论如何也要跟来。

石林扶着小汐,脸色阴沉,问将岸:梁辛没事吧?自始至终,将岸一直盯住台上,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闻言头也不回的骂道:滚开,少来烦我。

石林皱眉,没再说什么,扶着小汐快步离开了险地,只留下梁辛的三个亲人。

现在的将岸,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能自己站稳都已经是勉强了,更毋论出手去救人,不过老头子自问,就算他魔功尽复,他也不会跳到台上去救人。

将岸邪道出身,纵然五世为人道心尽丧,可骨子里那份邪佞、偏执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之不去,二十天前他就敢冒着生死大险,在土坤的牙齿之间去点化梁辛。

而现在的情形,与当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既是劫数,也是造化,只看宝贝儿子能不能活着出来!正身处战团中的梁辛,心里既不想劫数,也不想造化,他只想骂娘!骂秦孑的娘,骂麒麟的娘,也骂牡丹花的娘……秦孑身为离人谷三大祭酒之首,修为已经达到了逍遥境中阶,灵兽麒麟比着她也不遑多让,这一人一兽之间甫一开战便是全力出手,花阵之外香风熏染,可花阵之内却是凶险杀机!如果这两个怪物之中的任一个,向着梁辛出手,梁辛便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可现在的情形,花阵之内各色神通舞动,都是秦孑与麒麟之间的对抗。

花阵中的神通,没有一个是打向他的;可即便是被神通挟起的风雷,只要被扫中便无幸理。

这就好像,梁辛正驾着一叶孤舟在暴潮中航行,擎天巨浪一座接着一座,整座大海都沸腾了,他又怎么可能不受牵连。

不过那些巨浪不是专门来砸小舟的,它们自有去处,但却因为其势浩大,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吸引过去。

浊浪翻滚,如果小舟随波逐流,便会被带到巨浪中去,要想保住性命,梁辛便只有把住舵,体会小浪之间的力道、纹路,从其间寻找出路,避开那些翻天巨浪。

梁辛闭上眼睛,全副精神都与身体相溶,仔细的捕捉着那些自身边翻滚而过的浩荡风雷,不仅仅是去躲避,还要去‘摸索’它们的流向,进而判断出下一道神通会从何而来、经过何处。

秦孑与麒麟实力相当,这一架打起来,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而离人谷的花阵自有独到之处,一旦成型之后便隔绝外息自成天地,梁辛就在这座小天地里,身心合一,揣摩着、躲避着!血液流淌的速度,已经提高了几倍,充斥到每一寸肌肉之间,为身体提供着最大的能量;每一只毛孔都在有条不紊的开阖着,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遭的气、势;每一分心思都在转动,通过身体传来的感觉推演着下一次危机,继而将指令四下传递,提前规避……不知过了多久,梁辛突然一惊而醒,依旧闭着眼睛,可脸上却显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开心笑容!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二十天前他领悟身体的‘本能协调’,随后是赶路时的训练,又在镇山中两次对抗千煌的雷云神通,可那时,所依靠的,主要还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躲避雷霆时他的心思会转动,但却不敢去干扰身体的行动。

可这次不同,千百道神通从身边经过,有的毫无征兆突然跃出,有的在半空里猛然陡转,有的会在相撞之后改变线路……花阵中的情形,要比这千煌雷云中直来直去的雷法要复杂的太多,单靠身体已经无法应付,自己必须先要判断,再指挥身体提前躲避……以往是身体为主,心思为辅;而这次,是心思为主,身体为辅!在陷入花阵之前,每次施展干爹传下的身法,梁辛都会有一种‘旁观者’的感觉,可现在,真真正正又变成了自己的主人,梁辛终于明白了,‘要让这种身体的本能协调,变成自己的身法’这句话的意思了。

被动与主动的逆转,让梁辛大喜过望,当心思做主之后,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不久前面对雷云时,他就好像摸索着走独木桥,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可是却不能控制步伐,本来可以三步就走完,但小心翼翼的身体一定要迈着小碎步,走上十几步;而此刻,当思维与身体统一之后,效率比着原来明显要高出许多……当家作主的感觉真好,梁辛是个至性之人,心中难过眼圈会红,现在高兴了,脸上乐成了一朵花。

至此,梁辛终于睁开了眼睛,甚至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应付千煌雷云的时候,他即便睁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求身体能‘专心致志’。

现在则不然,眼睛与身体一起捕捉着两强激斗中的‘势’,让他的身法更加轻灵、快捷、高效!不仅如此,梁辛甚至有把握,能在施展身法的时候,协调身体从而打出星阵反击。

当然,这要看对手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

秦孑与麒麟便如两头雄鹰,自半空里打得翎羽翻飞,梁辛却仿佛化身彩蝶,随着两只猛禽的搏斗而上下翻飞,看上去好像随时会被湮灭,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彩翼摇荡中,因为那份从容而更显妖冶!干爹的‘天下人间’,一共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要将身体本能化作身法。

梁辛于土坤獠牙间被点醒,于千煌的雷云下提高,最终在花阵中悟道。

‘天下人间’对修习者有着苛刻的要求,可修炼的过程,重在了领悟。

梁辛有五年的猴儿谷功底,又先后经过土坤、雷云和花阵的淬炼,要说稀奇,是他的经历稀奇,他能在二十天中领悟第一阶段,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秦孑的修为了得,而麒麟似乎后力不及,在缠斗良久之后,已经渐渐处于下风,被越来越多的牡丹花裹住,左突右冲却难以脱困。

梁辛笑呵呵的看着那头麒麟,他讨厌和尚,自然对麒麟也没什么好印象。

在看了一阵之后,梁辛突然哈的一声笑出了声。

秦孑的压力已经小了很多,转头望向梁辛笑问:傻小子,先是愁眉苦脸,随后闭眼傻乐,现在睁开眼睛了,怎么还在傻笑。

梁辛手脚一抖,身子飘开三丈,躲开了从麒麟嘴巴里喷出来的一只火球,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跟菜刀也差不多!能修炼到逍遥境的,哪一个不是天资绝顶、心思灵秀,秦孑在愣了愣之后,也笑出了声:还没被这么多神通晃花了眼,居然能看出这点来。

的确是和菜刀差不多,不过威力大了些,声势吓人了些。

泼皮对打,舞刀执棒,一刀子砍中了掉块肉,一棍子砸着了起个包,神通又何尝不是如此,纵然威力大了一万倍,也不过是要想方设法打掉敌人,我这一刀子砍了你,同时躲开你那一棒子,我便赢了。

神通和菜刀,在凡人看来天差地别,前者是仙家道法,后者是凡人混横,可实际上本本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说来说去,只是旁观者的眼界差异罢了。

斗的是法,可打的还是架!秦孑手脚不停,继续唤起神通、指挥花阵围攻麒麟,口中却对着梁辛笑道:你今天在我的花阵里悟了透出了身法,打算怎么谢我?梁辛被她气乐了:差点被你们害死,还谢你?这时麒麟突然怒吼了一声,奋起余力疯狂反扑,秦孑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只仓促道:你出去吧!说着双臂撑开,做怀抱状,口中连连催动法诀,花阵陡然缩小了一倍,倾尽全力将各色道法神通,向着麒麟砸去。

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随着花阵缩小,自己已经置身于转团之外。

脱身之后,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的情形,耳朵里就听到嗡的一声……远远围在四周观战的修士们,见梁辛竟然活着离开了花阵,情不自禁的低声惊呼!台下的将岸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怪叫道:磨刀儿,可悟出了?修士们都躲在极远处观战,大洪台四周空空荡荡,便只有他老爹、两位义兄,三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梁辛心里感动,同样放声大笑:总算没辜负了干爹!说话之间,身形一闪,已经跃到了三人身边。

将岸自是开心大笑,曲青石则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梁辛,其间嘴角几次上翘,看来是想笑,最终都被他用力绷住,最后点点头:辛苦你,噗……白头发小白脸最后还是没忍住,刻意压制的笑声刚从喉管里涌出来的时候,还是咕咕的怪响……柳亦摆足了大哥的架势,独手重重的拍着梁辛的肩膀,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此时,台上的三个战团只剩下秦孑的花阵,两个国师与小宫娥都不知去向,顾回头脸色铁青,身后巨剑高悬,正为秦孑压阵。

将岸把猴子塞进梁辛的怀里,轻车熟路的爬上他后背,连声催促着:快走快走,随便漏出个神通咱都受不了,离这远点。

梁辛撒腿就跑,两个兄长跟在他身边,柳亦三言两语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国师乏力,不是顾回头的对手,这倒没什么稀奇,而大国师修为精湛,全力施展之下,竟然也打不过那个小宫娥,苦苦支撑了一阵之后,不过两位国师虽然落败,但是却逃了。

大国师的灵兽被困在花阵中走不脱,麒麟和尚干脆舍掉了它。

随后小宫娥回到了皇帝身边去护驾,顾回头留在大洪台上替秦孑压阵。

他们三个人都是宗师高手,各自为战之下,除非落败不敌,否则别人也不好插手。

梁辛听的直撇嘴:就让他们跑掉不去追么?背后的将岸冷笑:两个妖僧用的是千里隐遁的稀世神符,一旦施术成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落脚在哪里,根本没得追。

就是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稀奇的逃命宝贝,所以才被他们钻了空子!梁辛吐了口闷气,这下倒好,忙活了半天正主,居然被正主逃跑了,以后免不得又是连串的麻烦。

将岸明白他的想法,嘿嘿的笑道:不用担心,那种神符虽然灵妙,可是是要靠吞噬本源才能发动的,两个和尚就算逃了性命,也会功力大损,没有百十年的功夫休想恢复,照我看,麒麟和尚会直接跌下一两个层次,千煌和尚么,能保住肉身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现在,台上的战斗再怎么激烈也没看头了,就算把那头麒麟杀了炖汤,除了解馋也没有一点用处了。

几个人脚步奇快,不多时就已经远离大洪台,身边都是被千煌发疯时轰得焦糊残断的宫阁神庙,梁辛生怕躲得不够远,还想再往外走走,背后的将岸却咦了一声,伸出手,向着他们身侧一指。

梁辛循着干爹的手指望去,只见琅琊坐在一个角落中,脸色发灰,全身都在簌簌发抖,正抬眼望向自己,迎上自己的目光之后,略略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向着他点点头。

妖女的笑容早没了往日的灵动:梁辛,只有几句话,耽误你片刻。

现在的梁辛,有身法有拳阵,实力远远超过了琅琊,自不怕她在耍弄什么心机,略作犹豫之后,把猴子交给曲青石,把干爹交给柳亦。

柳黑子肥壮,趴在他背上舒服些……早在解铃镇之前,梁辛就和琅琊达成协议,前者要救兄长,后者则要引修真正道去对付她的师父。

琅琊的计策,说起来很简单,她的师父苦心经营多年,在不少正道门宗里,都埋了卧底,其中有两个门宗的卧底,一直由琅琊负责联系。

这两个门宗地位尊崇,与东海乾一样,位列‘九九归一’。

从琅琊与梁辛达成协议之后,她便假借师尊谕令,命两个门宗中的卧底悄悄布置,起运大批炸药进山,只等自己的号令一到,便会引爆。

一直以来,琅琊用以要挟梁辛的,便是卧底发动的时机了。

想要帮曲、柳脱罪,就必须在三堂会审之前、之间,让卧底发动。

试想,疑犯已经被捕,可还有‘爆炸案’发生,那曲青石、柳亦两人就算不能脱罪,嫌疑也会大大的降低。

之所以琅琊会选择在三堂会审时发难,一来是为了与梁辛的协议,二来是三堂会审搞得声势浩大,这时候动手,无疑于邪道抽了五大三粗一记耳光,八大天门为了维护尊严必然全力出手。

琅琊自己还有一个真正的心腹死士,这个死士自然也是邪道中人。

原先的计划中,这个死士也会在三堂会审时,揭出琅琊师父的老底。

其实,若单纯是为了打击师父,琅琊根本不用弄这么多玄虚,直接让死士站出来交代说明一切便好了。

琅琊弄出这么多把戏,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梁辛帮她,得到‘天下人间’。

角落里的琅琊,背靠残墙,双腿曲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见梁辛走过来,琅琊勉强一笑,从长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见之下,梁辛便皱起了眉头!原本白皙水嫩的右手,就好像刚刚攥炸了一只大洪火雷似的,血肉模糊之间,蔓延着片片焦糊,五根手指都要么露出森森白骨,要么变得扭曲可怕,掌心上更有个黑色的窟窿。

琅琊的声音里满是痛楚,对梁辛道:本来,在你质问麒麟和尚的时候,我就捏碎了木铃铛,传讯卧底动手,可是……铃铛上传来怪力,毁了我的手。

跟着,琅琊又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敲了敲额头:忘了你不懂神通了,道理便不解释了,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卧底已死,师父在他们的木铃铛上加持了法术。

说到底,师父回来了,我的事情败露了。

而且,我的心腹死士没能赶来,多半也死在了师父手上。

提到这个死士,琅琊的眼圈居然红了。

琅琊勉强对着梁辛笑了笑,轻轻呵出了一口气:幸亏你能干,要是照着原先的机会,你那两位兄长可救不出来。

梁辛轻轻呼出了口闷气,世事难料,想做什么最终靠的还是自己,这个道理他已经验证过不止一次了,淡淡开口道:你现在去大洪台,去找一线天或者五大三粗……不等他说完,琅琊就摇了摇头:我是邪道中人,落到他们手里,比落在师父手里,也没什么区别的。

梁辛不怎么担心她,从始至终,他对邪道那些狗咬狗的事情都没什么好印象,正道不近人情,可当年南阳至少还是自以为为了青墨着想,邪道比起正道还要不堪,摇头道:那你也有法子,把你所在门宗的事情通知正道,五大三粗还是会倾力去对付你师父。

琅琊苦笑摇头:你太小看我师父和邪宗了,这些年里邪道小心谨慎,早就准备好了多少种应变的办法,我师父既然敢出手用木铃铛惩戒我,便已经做好了我会去告密的准备了!说着,琅琊的眼睛似乎亮了些:这里毕竟有五大三粗压阵,师父不敢追过来,一会我便要开始逃跑了。

不过,估计躲不了一辈子,迟早会被师父抓回去。

所以,你要好好练功啊!梁辛愣了愣,失声笑道:怎么,你还指望我去救你?琅琊满脸认真,用力的点点头:你一定要去救我!说完,看梁辛满脸的不以为然,妖女微微蹙眉,好像有些失落,随即又长出一口气,把烦恼统统抛了出去,笑道:师父抓住我,也不会立刻杀掉我的,他已经知道我去过了清凉泊,自然会逼问我‘天下人间’的事情,到时候你若不去救我,我受刑不过,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妖女的话刚说完,梁辛的身旁猛的响起了一声冷哼,空气颤抖中脸婆婆突兀现身。

琅琊对着脸婆婆露出了个笑容,这才再度望向梁辛:师父抓到我的时候,我便会捏碎那只白玉铃铛,其后,就算我被师父抽筋剥皮、刮骨熬油,也会等足你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一定要找到我,救我。

说完,妖女又对着梁辛用力点头:一定一定,说好了,一个月!跟着,又笑了起来,扶着墙壁站起,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别怕,我要一心逃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抓到的!我跑的越久,你的本事便会越大!脸婆婆哼了一声,森然道:万事有我,不用和这傻子废话,我们走!说着,一拉琅琊的胳膊,又抬起头深深的看了梁辛一眼,这才绝尘而去,转眼消失。

梁辛又回到干爹身边,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将岸气的只啐口水:邪道三大首领之一?怕他个屁!等你那只白玉铃铛响起来的时候,你要想救人,老子跟你一起去;你要不喜欢那丫头咱就只当没听见,看谁敢找上门来!嘿,邪道?能比我还邪?梁辛也笑了,这时候,指挥使石林匆匆的跑来,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快跟我走,皇上要见我……还有你!梁辛一愣,小声问道:皇上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