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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大黑小黄

2025-04-01 11:40:16

小蟒蛇不光是恩人,更是朋友,眼看着它额头开裂,梁辛几乎是惨叫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捧、去扶它,却一时间心智失守,都忘了自己还在海中,还没等碰到小蛇,自己就先沉了下去。

连灌了几口海水,梁辛再度浮出水面,忙不迭的去找小蟒蛇,随即,惊慌失措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愕然,继而又是啼笑皆非,最后呵呵的傻笑了几声——小蟒蛇的头并没变成两半,裂开的是它额头的皮肤,经过了这么一连串的折腾,小蛇开始了第一次蜕皮!梁辛在猴儿谷的时候见过蛇蜕皮,普通的蛇都是从嘴巴开始,唯独这条小蟒蛇骇人听闻,从额头开始……小蟒蛇的身体不停收敛、膨胀,好像在用力呼吸,摇头摆尾异常痛苦,拼命的在梁辛的身上蹭着,想要借着这份摩擦,把旧皮从身上刮掉。

在之前小蛇的身体异常光滑,而此刻却变得无比粗糙,每次一刮蹭,都会在梁辛身上留下一条拇指粗的血凛,很快,梁辛的双臂、胸膛、后背,就仿佛被刚刚抽了一顿鞭子似的,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再被海水一浸,疼的他一个劲的吸溜凉气。

就算再怎么疼,这个忙也是一定要帮的,梁辛看着小蛇挣扎的痛苦,自己也跟着难受,几次都恨不得伸手出去把它给‘拽出来’得了。

天阳落下又升起,小蟒蛇不过要退下一尺多些的蛇蜕,却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总算大功告成!新生的小蟒蛇,鳞片明显黑了许多,身体似乎也长了不少,可眼睛还是紧闭着,始终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一次蜕皮消耗的力气,似乎比着恶战老蚌还要更多十倍,自离开蛇卵起就总是那么生龙活虎的小东西,此刻终于失去了活力,围着梁辛歪歪斜斜的打了几个转子,勉强抬起头,似乎还想去‘敲门’,但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够到梁辛的脑门。

梁辛赶紧低下头成全了它,小蟒蛇这才心满意足,张开嘴巴陡然发出了一声欢鸣,随即尾巴一甩,潜入海水之中,转眼消失不见……还等着它带自己回中土的梁辛,一下子就傻眼了,盯着海面看了半天,终于明白,这条齿冠黑蟒蜕皮后,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再没办法陪着自己了!凤凰三啄、深海压力、千年老蚌,接连三次死里逃生。

无论是其间的凶险,还是间隔时间之短暂,比起五年前三兄弟在苦乃山的经历也毫不逊色,而此刻,小蛇终于‘弃他而去’。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梁辛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了。

这份‘看我的’、‘靠你了’的肝胆相照之情,实在不是语言能够表达的。

小蟒蛇离开时勾起的涟漪,转眼就被海浪抹平。

同时消失的,还有回去的希望,甚至活下去的希望。

烟波浩渺、水共长天,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就连浩荡的海潮声,也显得晦涩而空洞,全无一点活力可言。

梁辛觉得脸上有些发痒,伸手一抹,原来是鼻孔中淌下的粘稠血液,每时每刻内伤都在加重,剩下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

就连梁辛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等死还是在等活。

就在这时侯,梁辛突然觉得周身都是一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正把自己轻轻的托出海面,就好像有条船突然从脚下的海水中浮起。

可这股将自己托浮出海的力量,柔软而舒适,全不似木头般的生冷坚硬,梁辛不明所以,低下头一看,饶是重伤之下,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托起他的,原来是小蟒蛇蜕下来的蛇蜕。

原本裹不住一只竹笛的蛇蜕,在被海水浸泡之后,渐渐涨大,现在已经变成了床板大小,就像一条小船,更像一张冰蚕丝织就的避水毯,稳稳的将他托在海面之上,无论坐卧都全无问题!开始的时候,梁辛也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发痒,可随后漂泊连续漂泊了四天之后,才真正明白小蟒蛇给自己留下的,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

四天之中,梁辛经历了一场大风暴,天上暴雨滂沱,身边的巨浪堪比小山,梁辛肉眼可见一条比房子还大的怪鱼被巨浪高高的抛向半空……整座大海都仿佛开了锅,可蛇蜕所处的那八尺见方的海面,始终保持着平稳,梁辛身处暴潮之间,却在‘隔岸观火’。

四天之中,梁辛几次发现远处有恶鲨巡弋,可一俟靠近了些,发现了蛇蜕之后,鲨鱼立刻转身逃跑。

除此之外,小蛇蜕还有一样极大的好处:这海里,有一种梁辛不认识的大头银鱼,每隔上三五个时辰,就会有一条大头银鱼主动的跳上蛇蜕,噼里啪啦的乱跳着。

梁辛算是明白了,小蟒蛇这一族,是真正的海中霸王,风暴不惊,凶兽臣服,大头银鱼甚至还会赶来送死。

银鱼无鳞,肉嫩多汁,不仅没有腥膻味道,细嚼之下还会透出一股鲜甜。

如果不是重伤在身,梁辛甚至可以靠着这片蛇蜕,就在大海里漂上一辈子!除了吃鱼之外,梁辛也没闲着,七蛊星魂这次彻底歇了,始终没有转醒、活动的迹象,而体内那些躁动的真元,就好像十几路造反的诸侯一样,所过之处,经络破损血脉受创。

要是这样下去,梁辛估计自己吃不到三十条鱼了。

这几天里,梁辛一直在试图唤醒星魂,夜里仰望星空学着蛊虫去追星、调动身体去打北斗星阵……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却都没有一点效果。

在确认凭着自己的努力,难以唤醒星魂之后,梁辛深吸了口气,躺在蛇蜕上,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换了个思索的方向:既然指不上星魂了,只有想办法尽量减轻‘造反的真元’对自己的伤害。

碧海、蓝天,因为潮声反而显得更加空旷寂寥,短短几天里梁辛已经被晒得黢黑,从天空鸟瞰,蛇蜕透明难见,梁辛就仿佛是块焦木,呆呆的躺在海面上,一动不动,除了又大头银鱼跳上来。

第五天的晚上,梁辛开始动了起来,不过幅度不大,频率更是缓慢的很,就好像抽搐,于静止之中,偶尔举手、踢足,有时候还会异常别扭的扭动几下肩膀、膝盖、胯骨,不过每次‘抽搐’之后,梁辛都会撇着嘴摇摇头,随后再度陷入沉思。

就这样,一共五天,梁辛躺着,梁辛吃鱼,梁辛抽搐。

阴狠如曲青石、乐观若柳亦,如果易地而处,换到这条永远也漂不到尽头的蛇蜕小舟上,也早就放弃了。

至少,连着十天不着烟火生啖银鱼,嘴里早已起了一大串燎泡,别说再去吃鱼,恐怕看上一眼胃口里也会酿出酸水。

可梁辛却依旧吃的津津有味,甚至眉花眼笑!第十一天,梁辛美滋滋的啃光了一条生鱼,还是那么笑呵呵的站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随后突然低叱了一声,身形如鬼魅般的晃动起来,好像抽风似的,就在这张小小的蛇蜕上,施展起了天下人间的身法!干爹传给他的身法,能让他从容游走于猛若风暴的修士神通之间。

修士的神通,和造反的真元,都是对身体的伤害,其间的差别,不过前者于外,而后者于内。

要想控制住伤势的恶化,梁辛就要让内脏、要穴等要害,避开造反真元的冲击,可就算干爹将岸全胜时,也没办法把身法施展到五脏六腑上:让心脏向左一闪,再让双肾飞身而起?这种连影子都摸不到的事情,梁辛当然不会去干。

不过梁辛却想出了一个移动要害的法子:动身体。

五脏、大穴都长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向着左面跳一尺,五脏、大穴自然也会跟着自己左移动一尺。

同样,那些造反的真元也会一起左移一尺,可是这其间,却有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发现的时间差。

如果把能够把时间放慢一万倍,就会发现,要害、躁动的真元与身体虽然是一个整体,可在移动的过程中,还是有先后顺序的。

身体先发力、横移,内脏随之而动。

躁动的真元也是如此,虽然会随这身体一起移动,但肯定是身体先动,它们才会跟上。

这就好像,梁辛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沙盘,诸般要害仿佛一只只小小的黄蚂蚁,造反的真元则是一群大黑蚂蚁。

黑蚂蚁在沙盘里乱跑乱撞,常常会撞伤小黄蚁,表面上看,单纯的晃动沙盘,并不能避免大黑蚁去伤害黄蚁。

可是仔细计较、仔细追究之下就会发现,每次移动沙盘,黑蚁和黄蚁虽然都一起跟着移动,可这两种蚂蚁之间的‘反应时间’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梁辛要利用的,就是这个细小到连‘精密’、‘缜密’这些词都无法形容的时间差:在黑蚂堪堪撞上小黄蚁的刹那,沙盘猛的晃动一下……两头蚂蚁都会随着沙盘一起晃动,可在那个瞬间里,大黑和小黄晃动的幅度、速度会有细微的差别,只要捕捉到这个‘差别’,并加以利用,梁辛就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小黄’。

不过因为大黑蚂蚁本来就是乱跑乱闯,所以瞎晃沙盘是不管用的,只有摒心静气,全力去寻找它们相撞的瞬间,及时一晃!梁辛在深海之下,突破了第二重功法,本源与身体融合之后,身体的感知大幅提高,这不仅是对外界,于内也是如此,所以梁辛才有资格、有机会发现这个‘沙盘、大黑、小黄’的时间差,若是把现在的情形放在入海之前,就算有人把这个办法仔细的解释给他听,梁辛也只能翻着眼睛问一句:说胡话呢吧?躁动的真元撞向要害,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对梁辛的反应要求极高,论到捕捉瞬间的机会,自然是义父传给他的身法!另外,造反的真元十几路,沿着四肢百骸到处乱冲,而内脏、要害加在一起也有几十处,梁辛必须打醒全副的精神,拼命盯住身体内所有的即将发生的碰撞,这样一来,几乎全身都要调动起来,全力施展身法,只不过这不是练功,而是保命,梁辛拼出了全副的精神,保证每一寸肌肉的跳动、关节的颤抖,都能在照顾到一次碰撞的同时,尽量避免影响到其他暂时不会造成伤害的‘大黑蚂蚁’。

有时候实在无法全部照顾的时候,也只好‘丢卒保车’了。

山穷水尽之下,梁辛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便是如此了。

不想死不是不会死,可他总得试一试!小小的蛇蜕之上,梁辛古怪的摇摆着,身形倏然进退,把握时机,引荡震动。

天下人间,一旦施展便是快若鬼魅,也许是因为邪道老魔君创出的功法,这道身法间始终漾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味道!梁辛皱眉、咬牙、眯着眼睛,全力施展身法!不知多少次,一脚踏空掉进大海,甩甩脑袋上的水再爬上来;有时猛的晃动下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了碰撞,梁辛闷哼一声,转念如电,仔细思索自己这次错在哪里……这次的天下人间,捕捉的不再是外界的雷法、飞剑,而是来自体内的危机,也许凶险处不如以往,可精细处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对敌鏖战,更何况,想要不间断,就必须把进退的尺度,牢牢的控制在这不过床板大小的一方蛇蜕之上!全神贯注里,时间仿佛转眼而逝,梁辛在进退之间越来越纯熟,摔进大海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算闭上眼睛,耍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让鞋底沾上一滴海水;同样,他对‘大黑小黄’在身体晃动时反应的时间差,也掌握的越发精准,造反的真气虽然依旧躁动,可对他的伤害却越来越少!天下人间,第一重第二重,只有身法,严格的而说它更多的像是一种技法,而不是功法。

既然是技法,生疏、熟练、娴熟这些程度之间,施展的效果差异极大。

连梁辛自己都不知道,在蛇蜕上的这番锤炼,单单就以身法而论,已经让他脱胎换骨!在体内错乱真元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去捕捉、应对那些危险的征兆,如果这一次他能活下来,就算在遇到凤凰三啄,也不过是清风拂面!当然,要先活下来……没日没夜,胡子七出八进,头发乱糟糟的纠缠成一团,可梁辛除了声啖银鱼补充体力之外,不敢有一刻的停顿,就在这份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的坚持里,身法大大的减少了造反真元对要害处的伤害!天气渐渐暖了,海风转向得越来越频繁,经常东南西北的乱吹,换季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开始时梁辛还以为自己的饭量见长,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头银鱼比起冬天时瘦了好多。

时值此刻,梁辛身体愈合的速度,已经渐渐赶上了错乱真元破坏的速度,甚至隐隐还有了反超之势,而真正让他开心的是:经过了几乎一个冬天的蛰伏,七蛊星魂苏醒了过来,虽然缓慢到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可它们真的在晴夜中,循着天空中熠熠生辉的北斗七星,轻轻的转动着,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壮大着。

直到一天,东风拂面,卷着梁辛残破的衣衫猎猎作响时,七蛊星魂又凑成了一团,显出了一副一万年没吃过东西的饕餮恶相,开始贪婪地去聚敛那些散落在身体各处的真元!东风,星魂,梁辛趴在自己的‘小船’上,嚎啕大哭!大哭之后,又是放声大笑。

大海茫茫,不见中土,无酒无花,却还活着!星魂重新收敛真元的速度,开始时缓慢,可收敛回的真元越多,它们也就越强大,同时聚拢真元的速度也就越发快了,当梁辛已经热的穿不住衣服的时候,七蛊星魂又彻底恢复活力,只要心意一催动,它们就会忙忙叨叨的转圈瞎跑,而梁辛的身体,也告以痊愈。

本源融入身体,似乎对七蛊星魂并没有什么影响,对于它们而言,紫薇还在,不过从‘屋子里的小人’变成了‘整间屋子’。

梁辛试着调用星魂打星阵,同时施展天下人间的身法,并没有丝毫的冲突,星魂没有像当初牵制本源那样来牵制自己身体,这才松了口气。

从初冬时节三探乾山,到此刻盛夏已至,大半年中,这一连串的生死大难,到最后,终于被梁辛恶狠狠的写下了一个‘活’字!现在,活过来的梁辛,已经开始琢磨着怎样才能活得更好些了,或者说,换个口味?梁辛把手按在水面上,心念到处劲力微吐,他用的是阴力,一击之下并没有在海水中砸出一个浪头,而附近的海水,都在一声闷响中微微震颤片刻,从天空鸟瞰,一道涟漪推着泛白的浪花,猛的向四周扩散开去,方圆数十丈。

乐呵呵的等了一会,几十条被震晕的大鱼翻起白肚皮,从四周浮了出来,梁辛以手做浆,划着蛇蜕去‘摸鱼’,可才刚摸到一条,梁辛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而又轻飞鸟啼鸣。

从天空传来,豪放中透着几分虐戾,按照梁辛在猴儿谷的经验,这样叫的飞鸟,大都是食肉的猛禽,在略略一愣之下,梁辛猛的跳了起来!猛禽,一般不会长途迁徙,外出捕食不会离开自己的巢穴太远!有巢穴,便有陆地,哪怕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岛也好啊,对于晃了大半年的梁辛,能踏踏实实的站一会都变成了幸福。

天空清澈,仿若水晶,似乎一眼都能看穿整座苍穹,梁辛抬头仰望,果然片刻之后,一头矫健的鹰子出现在视线中,正在高空中兜着极大的圈子。

梁辛目力极强,虽然相隔甚远,可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就在他发现鹰子的同时,那头扁毛畜生似乎也有所察觉,张开嘴巴又发出了一连串的啼鸣。

梁辛哈哈大笑,忍不住撮声长啸,随手拎起了昏厥的大鱼,对着鹰子挥了挥,大有‘下来吃’之意。

却不料,他的长啸声未落,遽然从天角尽头,响起了一阵雄浑的号角之声!呜呜的号角声,回荡天海间!第一三零章 光头赤膊号角声连绵不绝,梁辛却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蛇蜕上,当初陷在深海脱力成‘破棉絮’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全身都发软到整个人都傻眼了的程度。

喜悦来的毫无征兆,就在梁辛想要换个口味的时候……号角不断,隐隐带着几分催促之意,天上的鹰子也越飞越低,梁辛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放开声音,宛若闷雷般在海面上滚滚回荡:何方道友……救命!冬春两季都弹指而过,而此刻,不过一炷香的等待功夫,却漫长得让梁辛浑身发痒,终于,一条大船从海平线上升起,自前方向着梁辛驶来。

长约三十余丈,宽近十丈,大船底尖上阔,六桅九帆!船首高跷,透出几分骄傲的锐气,就仿佛九龙青衣的绣春刀一样,刀尖处斜斜翘起,凶戾十足!船正面有虎头浮雕,两舷侧是青龙分水的彩绘,艉部板上方绘着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只不过,浮雕彩绘虽然威风霸道,但似乎入水太久,都已经脱落斑驳,一下子没了富贵气,却多了几丝杀意。

船上的人都是普通人,梁辛能看得到对方,但他们却还没发现梁辛,直到半晌之后,大船又驶得近了许多,站在船头的一个精壮汉子才总算看到,一个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人,正拼命想他们挥动着一条大鱼。

梁辛也不好意思再喊救命了,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琢磨着究竟该说点啥,可却没想到,船头上的汉子当先开口,扬声问道:前面那位,可是梁磨刀?梁辛愕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主动了来找他的,当下朗声回答:不错……刚说了两个字,大船上霍然欢声雷动!甲板上数百个粗壮汉子又笑又跳,有的还跪在地上满眶眼泪,梁辛看的两眼发直,心里琢磨着,就算来了一船柳亦,大抵也不会比他们更开心了……船头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身上、脸上满满都是水锈,闻言后脸上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忙不迭回过头,传令放下小船去接人,不过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耳边就响起了一阵大笑:不用麻烦了!话音落处,梁辛已经纵跃而起,仿佛一头矫捷的鹰隼,在海面上几个起落,直接跃上了大船,手里还拎着小蟒蛇留给自己的宝贝蛇蜕。

上船后,梁辛仔细打量着周围,甲板上这些大汉,人人都剃着一个铮亮的光头,神情彪悍,不少人的身上、脸上都养着弯弯曲曲的伤疤,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绝非善类!这条大船,无论制式还是规模,都不可能是民间所造,船首、尾、两舷还陈列着远程的投石机与弩炮,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是大洪水师。

可水师的战舰上,都会旗号高悬,这条船却连根布条都没挂,船上的汉子们也没人身着官服,大都打着赤膊,身上只套着一条短裤,还是青绿红蓝什么颜色都有。

别说船上的都是人,只是样子凶横些,就算眼前的是一船花脸狒狒,梁辛也只有满心欢喜,上船之后不住口的称谢。

但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刚刚在确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欢呼雀跃的水手们,现在却又不笑了,他们绝大多数都对自己露出了一份敌意,毫不掩饰神情的厌恶。

啪啦啦的一阵振翅声,天上的鹰子并拢双翅,落到了船头那个首领汉子的肩头,鹰眼里寒芒闪烁,也不怀好意的盯住了自己……梁辛笑的有些尴尬,拱着双手笑呵呵问首领汉子:您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首领汉子的身材到不算太壮,天生一副刻薄相,双眼斜吊,嘴角下垂,看上去像个刚刚赌输了的屠夫,对着梁辛点点头:听说梁爷是九龙司的差官,还请示下命牌,让咱们兄弟验明正身。

青衣的命牌始终被梁辛贴身放好,闻言之后立刻掏了出来。

首领反过来复过去的看着这块命牌,有些狐疑的看了梁辛一眼:这个命牌上,怎么没写名字?梁辛傲然回答:身份机密,当然没名字。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乐了,他这个游骑密探当得天下皆知,在九龙司众多游骑中也算是个奇葩了,心里却更加奇怪了,看船老大的意思,如果自己不是梁磨刀,很可能会被扔回到海里去。

虽然没刻着名字,可命牌制作的精巧无比,显然不是凡物,首领汉子基本也相信了梁辛的身份,这才继续道:在下司无邪,八个月前受人所托,带领着兄弟们来寻梁爷,总算老天开眼,让咱们找到了你!梁辛刚才乐得脑子都开了锅,根本顾不得去琢磨这件事,此刻才恍然大悟,若不是刻意来寻找,这群汉子怎么会得知自己的名字。

随即又想了想,问司无邪:托你们的人,是个赤足少女?大海茫茫,要想找到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自己能获救,运气固然不错,肯定也有人指点出了自己落水的范围。

要救自己的人应该不少,可知道自己掉进大海里的,就只有琅琊了。

即便琅琊指点出了个大概的范围,这些人为了寻找梁辛,也足足用了半年多的时间!一听到‘赤足少女’这四个字,司无邪的眼角、嘴角都是一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不再理会梁辛,而是转头对着手下传令:给其他几条船传讯过去,就说咱们找到姓梁的了,即刻回航,快快快!欢声雷动之中,一只只鹰子振翅而起,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水手们动作娴熟,各司其职,口中骂骂咧咧的大声吼着梁辛听不懂的东南俚语,彼此协作着,大船缓缓掉头,黑帆高悬,吃足了海风,向着西北,中土方向破浪而去!光头赤膊、面相凶恶、不披甲却跨刀,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就是货真价实的海匪,不知用什么手段抢了这艘水师战舰,傲啸大海,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琅琊能抽身来请海匪们寻找自己,自然已经甩开了敌人的追踪。

梁辛想通了这个关节,开始还挺高兴,随即脸色大变——这样算起来,自己岂不是白白被她扔进大海了。

不久之后,天上又有鹰子降落在大船上,其他的船也得到了信息,正呼应着他们一起回航。

一个个手下赶上来,向司无邪禀报着各船的回讯,着实忙乱了一阵,等闲下来之后,司无邪从怀里掏出了个木铃铛,用力捏碎。

跟着回头问身边的一个手下:还有几天?手下立刻回答:还有十天,应该来得及。

司无邪似乎松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倚在船头,默不作声的遥望大海,似乎都把梁辛给忘了。

获救时欢声雷动,上船后人人厌恶,问答间态度冷漠,到现在干脆没人搭理了,船上的人对梁辛前后相判极大。

梁辛骚眉搭眼的站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海匪们各忙各的,就是没人来看他一眼,倒是小蟒蛇的蛇蜕晾干了,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小团,比着一块帕子也大不了多少,被梁辛三折两叠收尽了怀里。

其他几艘船此刻也靠拢了过来,首尾相衔,在海面上排成了一字长蛇的阵势,向着中土的方向航行着……梁辛在海上自己漂了大半年,现在终于看到了人,可谁都不理他,把他闷的浑身都发痒,他找司无邪询问缘由,后者斜着眼睛瞅了瞅他,转开了头;梁辛随便拉着海匪搭话,海匪们自顾自的说笑着,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把他当空气,到后来梁辛越待越憋闷,猛的提气大叫了一声。

他全力一吼,声音比着闷雷还响亮,整船的海匪都是一惊,一起向他怒目而视。

梁辛同样横眉立目的回瞪他们,长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指向了司无邪,冷笑道:你给我看好了!话音落处,司无邪还有些莫名其妙,却只见梁辛突然翻起了一个跟头,从船舷上飞跃而过,一头有扎进了大海!先前根本不把梁辛当回事的海匪们,见状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惊呼了一声,呼啦啦的凑到侧舷去看梁辛。

梁辛伏在水里,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瞪着船上的众人。

司无邪退开手下,也探出头怒道:你发什么疯?梁辛瞪了他一会,也不说什么,冷笑了一声,转身甩开膀子,向着相反的方向,竟然游走了。

这下子司无邪又惊又怒,却还真不肯放走梁辛,咬牙切齿的对着手下大骂:都给我滚下去,抓他回……梁辛一边游一边哈哈大笑,任由海匪们追上来,又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给弄回到大船上。

他当然不舍得真逃走,就是这口气憋得难受,想给海匪们点教训。

这群海匪不是善类,无缘无故自然不会耗时大半年来到海上找自己。

司无邪只是个凡人,救起梁辛之后,却捏碎了个修士们用于传讯的木铃铛,梁辛把这件事看在眼里,心里就明白了,妖女肯定抓住什么事情来要挟他们出海寻人。

也许是慢性毒药,也许是修士禁制,妖女的手段哪是他们这群凡人能消遣的。

反正找不到自己,海匪们就甭想好好过日子。

刚刚海盗们找到梁辛的时候,那份欣喜才不是因为救人成功,而是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摆脱妖女的制裁了。

梁辛心眼机灵,想通了这件事,自然融会贯通,海盗们受了琅琊的胁迫,本来就没把他当成自己人,再加上他的差官身份,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理解归理解,可就这么被晒在一旁,梁辛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身负天下人间的邪门神通,又攒了‘七蛊星魂’的阴戾真元,连梁辛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在行事间已经不知不觉的偏佞了起来,否则也不会把‘仙祸’去挂到东海乾头上。

不过,行事虽然偏佞,骨子里的性情却依旧淳厚。

凭着他现在的本事,真要想泄愤,满满一船海匪都不够他杀的。

不管怎么说,海匪捞起了自己,算是恩人。

如果是虐戾之人,被得罪了之后,管什么恩情,直接出手惩戒,杀伐随心;如果是个厚道之人,也就忍了这口气,看看大海看看大船,等着回到中土就好了。

偏偏梁辛,是个浑身邪气却心性淳良的异类,搭救之恩要报,受气之辱也得还,一把抓住司无邪被妖女要挟、一定要把他带回去的‘软肋’,跳进大海游走了……司无邪可没想到梁辛还能耍出这样的大无赖出来,气得心肺欲炸可又不敢不救。

梁辛被捞回到甲板上,出气之后心情又变得大好,走上两步一搭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琅琊到底……话还没说完,司无邪就脸色铁青的传令:绑起来!水手、绳子、贼,这三样东西是天作之合,海匪们打着外人根本无法解开的绳结,把梁辛绑了个结结实实,刚松了口气退开两步,旋即猛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片刻前刚捆成了个粽子似的梁辛,身体抖了抖就脱出了绳套,笑嘻嘻的跳起来看着他们。

能游走于漫天神通之间的身法,又岂是几根绳子能困住的。

司无邪眉头大皱,喝道:锁链!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声传来,有海匪取来了手铐脚镣,先将梁辛的四肢锁住,又用铁链把他的全身都捆上,可这次更简单,人才刚一离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星魂运转之下,铁索被寸寸崩断,散落一地!梁辛见海盗们还是跃跃欲试,也懒得再废话,回头看了看紧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艘大船。

司无邪眼角一跳,反手抽刀,沉声喝问:你想怎样?话音才刚落,梁辛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陡然晃动起来!司无邪只觉得眼花缭乱,手下人中却连连传来了大声的惊呼与咒骂,司无邪不过是个凡人,此刻又哪里摸得到梁辛的影子,惊怒之下一连串的传下命令,要手下聚拢一起并肩抗敌。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司无邪只觉得嗖嗖的冷风不停从身边掠过,满眼都是鬼影子,抽空回头一看,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四五个心腹好手,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大船上,到处都是撩荡闪烁的人影,海匪的阵势被冲得七零八落,每个人的眼前,都是无数个梁辛在胡乱晃动,仿佛都是向着自己扑过来似的,人人自危之下,纷纷抽出刀子舞成一团。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停的有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光他们这第一艘船上乱成一团,片刻后,后面的第二条船也传来了怒喝惊呼,没过多少时候,两条船就全都乱套了,慌乱中连掌舵之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两艘巨舰开始在海里缓缓打转。

后面的几艘大船见前面出事了,立刻吹响号角呼应同伴,同时加快速度,准备登船迎敌,可等他们靠上去、看清楚状况之后,却人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全都呆立当堂!只见出事的那两条船上,有的人对着空气挥刀怒骂,有的人站在原地呆呆发愣,有的人呲牙咧嘴的乱跑乱逃,更有无数条好像厉鬼似的影子,闪电般的在两船之间来回穿梭。

而真正让援兵们汗毛倒竖的是,打头的两只大船上,正不停的‘多出一个’,或者‘减少一个’:胡子张正沿着船舷往船舱里跑,可一眨眼间,更个人突然就消失了;片刻前主桅下面,还一个人都没有,可再一望去,独眼李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在那里,独眼中全都是痴痴呆呆的惊恐……骚乱大约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司无邪眼前一花,梁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哈哈大笑。

司无邪想也不想,直接抡起了手中的长刀,梁辛笑着按住了他:我可没杀人,你自己看。

司无邪勉强镇静了些,再仔细看着甲板上的手下,越来眼睛瞪得越大,嘴角都快撇出脸膛了,瞪着梁辛,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梁辛是没杀人,他光换人了。

刚刚那半柱香的时候里,他抓了甲船的人放到乙船,再从乙船抓了人带回到甲船……梁辛本来想耍出威风,把两艘船的人来个彻底大调换,可海匪们个个赤膊光头,他早分不清谁跟谁了,一场瞎换里,有个最倒霉的,被他来回抓了五次。

不过即便如此,梁辛也把两条船换了一百多人。

其他几艘过来支援的大船,一看现在的状况,又看出梁辛无意伤人,首领们忙不迭的指挥手下:躲他们远点,快开饭了,别瞎耽误功夫……这番出手,震撼全场!能打的五步修士抱头鼠窜的梁辛,一点也不觉得吓唬海匪是件丢人的事,相反,还打从心眼里那么开心得意,板起脸对着司无邪正色道:落海之前,我曾一拳打死了一头麒麟,后来在三头凤凰的围攻下,才身负重伤,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司无邪听的倒吸凉气,梁辛还生怕他不信,信誓旦旦道:我要骗你,不得好死。

司无邪咧着嘴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命令两船并拢,被换过去的又都灰溜溜的跑回来,可海匪们再望向梁辛的眼神,也都有些闪烁了,这个梁磨刀的手段,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梁辛在海上为了保命而拼命练功,这大半年里孤孤单单,此刻虽然还在船上,可也算得上是重返人间了,无论是憋气、胡闹,可骨子里却满满的透着股开心,忘形之下,充沛的精力无从发泄,毕竟他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娃娃,这才大大的闹了一场,总算是把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心火尽数发泄了出来!虽然可恨,却也有几分可怜。

梁辛长出了口气,笑呵呵的再度揽住司无邪的肩膀:司老大,到底怎么回事,从头给我说说。

说着,肚子里突然传出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梁辛抬头一看,烈日当空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笑着问道:该开饭了吧?饿了。

司老大苦笑着点头:开饭,马上开饭……你也该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