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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第一件事

2025-04-01 11:40:18

树大招风,巨槐现身!草木大军也被突然出现的通天巨木惊住了,冲击的势子猛然一顿,片刻的寂静之后,怪物们齐齐发出一阵嘶吼,再也不理会梁辛,全都发了疯似的涌向天槐,撕咬、攀爬、抽打、撞击!不光这些木行怪物,还有无数煌煌天雷、一柄金色巨剑、十余盏惊涛骇浪……描金峰上两群中阶修士打出的神通,也全都被天槐给引过来了。

正鏖战不休的天门正老和三个妖僧,全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有发懵,神通不能用了,下面……比武术?顾回头的反应最快,先是愕然低呼:树大招风,槐楼的人?跟着面露喜色,笑道:想不到,离人谷也会派人来乾山!天下皆知,离人谷和槐楼变成了一家人,槐楼神通出现,离人高手自然不远。

要是其打地方有事,离人谷绝不会管,唯独东海乾山。

一线天向五大三粗传报,有人猛攻乾山的时候,曲青石就在大祭酒身旁,虽然他不知道石林去找梁辛来追查邪术,不过也能猜到东海乾的事情,大半就是他家老三搞出来的,又岂会坐视不理。

天上,掉下来个小白脸!梁辛哈哈大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清香飘荡,大祭酒秦孑也随着曲青石一起赶来了。

曲青石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凝聚的全是他那份与生俱来的阴森,对梁辛道:你自去办事,这里有我。

说话之间,蛇子似的目光越过了梁辛,冷冰冰的盯住不远处的齐青。

乾山里的精怪与神通,都被‘树大招风’引了过来,只有嘉禾齐青没动,站在原地,仔细得打量着曲青石等人。

曲青石到乾山有一阵了,先催动起天槐神通,这才下来和梁辛相见,不仅看到了齐青,也听到了那个清朗的笑声。

秦孑也皱眉望着齐青,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她竟然死而复活。

梁辛却站着没动,寻找邪术源头,追查古怪笑声这些事情固然重要,可是和二哥的性命一比,又能算得什么。

曲青石得了槐楼神通和草木原力,这番造化下来,实力比着当年名震天下的蛮十三也不遑多让,修为在四兄妹中首屈一指。

不过人力有穷竭,梁辛担心二哥要撑着‘树大招风’抵挡草木大军的轰袭,未必还有余力去对付今非昔比的齐青。

曲青石明白梁辛的心思,嘴角一抽笑了下,神情却愈发虐戾了:放心,应付得来!说完,见梁辛还是不肯走,曲青石不耐烦的挥挥手:万一打不过,我也能逃!梁辛这才嘿嘿一笑,嘱咐了声:千万小心!说完,施展身法纵跃而去。

齐青身形微微一动,正要阻拦梁辛,一旁的曲青石突地冷笑了一声:这里才对!横身跨上一跨,稳稳的挡住了她……梁辛再不去管身后的战团,把身法发挥到极致,拼出全部的力气,只求能再快一步!桑皮已经快要发疯了,生死攸关时,什么镇静涵养,天道从容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脑浆子都急的沸腾了,嘴巴里更是语无伦次,一时指点方向,一时告知梁辛距离源头已近,一时又连连的催促他再加速。

两人所过之处,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草木精怪,不过这些怪物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棵通天巨木,谁也不去理会他们,只一个劲嘶嗥着,向着天槐猛冲。

梁辛把牙齿都咬酸了,嘴巴里慢慢都是口水,自己却恍然未觉,五响之中,四声已过,只差最后一声闷响……他着急!他算不出,更不想算又过去了多少时间,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曲青石?造化了!不枉你当初拼了命也要救他。

对方突然提到二哥,梁辛只觉得一股烦躁从胸腹中升起,猛冲自己的额头,当即大吼道:你敢伤他!对方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的说了声:五。

几乎与此同时,桑皮老道伸手指向前方的一条山脊,声嘶力竭的怪叫:翻过去便是了,到了到了,快快快!桑皮话音刚落,清朗声音继续数到:四。

梁辛霍然而惊,这个王八蛋,是在给自己倒数。

桑皮指点的山脊并不算远,可是却足够高!若放在平时,再高的山脊,放在梁辛眼里也不算回事,而此刻只剩下‘三数’,半尺之差,或许就是一重天涯。

三。

梁辛冲到了山脊近前,却没时间再翻过它了,纵声大吼中,七片残鳞呼啸跃起,八十四盏涟漪勾连而起!二。

红鳞包裹中的梁辛,仿佛一道红色的流星,挟着奔涌之力,一头扎进了山脊!轰然巨响,土石崩裂,无数碎石冲天而起。

漫天尘土。

梁辛和桑皮一起嗷嗷怪叫着,穿山而过!山脊之后,是一座偏荒的谷地,地势平坦,十余亩的大小,无草无木,只有……一口井。

青山环绕,荒谷封闭,正中央陈列着一口井,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更没有神仙相。

井很大,就算骆驼想自杀,这口井都能成全。

身后的桑皮陡然厉啸了声:源头是井!说话时,抬手将一只传讯用的木铃铛塞进了梁辛的怀里,随即双臂遽然加力在他肩头猛的一按,焦黑的身体仿佛一头不管不顾的乌鸦,竟一头扎进了井里。

神仙相的井,岂是一般人能钻的。

梁辛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想要阻拦,可又强行停住了,桑皮伤的太重,木生息消失后他必死无疑,拦住他,然后看他等死么?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这时清朗的声音大笑道:一。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北京时间……哈哈,这句不算。

倒数尽,咚,最后一响,自地心深处闷钝而起!山谷突兀一震,地面上掀起一层清清水波,还没等梁辛明白怎么回事,再看那口大大的井,已然消失不见。

几乎与此同时,嘶嗥震天的乾山也猛然间安静了下来,万万草木精怪,在第五声闷响之后,全都呆立原地,悉悉索索的碎响中,再度变成了不会动不会喊的树木草藤。

描金峰上,与天门长老对持的三个妖僧,脸上同时显出一份轻松,伸手自怀里一摸,每个人的指尖都夹起了一道朱红色的符撰,迎风一晃转眼消失不见!齐青本来正和曲青石滚滚相斗,她脚下的泥土倏然流转了起来,刹那里化作了一只漩涡,一下子将其吸走。

变故突兀,可曲青石来反应何等迅捷,叱喝中身形爆起,就在齐青即将消失的瞬间里,出手如电一把抓着了她的长发,随即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再看曲青石的手中,只剩下一把头发和半片血淋淋的头皮……梁辛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站在山谷中茫然四顾,眼前啥也没有,愣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言而无信吧?若能在五声钝响之前,循着木生息赶过来,我便见你一面——这是清朗声音的原话,到最后一切都快得目不暇接,可梁辛也的的确确是先到山谷,才听到第五声的闷响。

他的话音刚落,清朗的笑声便再度响了起来:你能赶来,倒是不赖,嘿嘿,梁一二的后世子孙啊!不知为什么,对方把‘后世子孙’四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另有所指。

梁辛愕然:你怎知道?他的身世隐秘,知道的人可不算多。

对方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回答。

梁辛也没再追问,而是把身体放松下来,仔细查探着周遭的异常:我赶过来了,如约,你要现身见我一面……话还没说完,山谷的角落中,突然飘起几缕淡淡青烟,青烟起处的地方插了三炷香,此刻无火自燃。

烟雾氤氲,片刻后凝聚成了一个背影。

梁辛这才明白,对方根本不在此间,只是以青烟化形,心里虽然略略失望,可也着实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会杀过来了。

梁辛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他怕神仙相,但不怕那两股青烟儿:是你转过身来,还是等我绕过去?约好是见面的。

背影也不矫情什么,青烟微微一顿,便已转过了身来,梁辛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愣了愣,随即咳了一声,笑道:你可不是第一个!青烟凝化的样子,竟然是一尊佛陀,宝相庄严目光慈悲,却直接让梁辛想起了大小活佛。

‘佛陀’也略感意外:以前还有人在你面前幻化佛陀?说话之间青烟缭绕,佛陀转眼就变成了老君。

梁辛大是不耐烦:装神弄鬼的,没脸见人么?‘老君’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化身千万,想要什么摸样就有什么摸样,你今天见我,我是九五之尊当今陛下,你明天见我,我也许就变成了躺在你家门前捉虱子的乞儿,每一张脸孔都是我,也都不是我,你就算看了我的真面目,我要想隐瞒身份,不会再换个模样么?说话之间,烟雾仍不停的缭绕,那张脸也在不停的变化,男女老少不停的变化着,梁辛看得眼花缭乱,仍摇头道:不见你本相,我总是不甘心……话还没说完,对方便笑着打断了他:便依你,本相来了,你看仔细。

话音落处,烟雾突然停顿!一副神仙相。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又在大眼中见过一群‘吃饭’的神仙相,但此刻的梁辛,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梁辛以前见过的神仙相,全都是位置和比例离谱夸张,有的两眼竖生、有的口鼻颠倒、有的额头占了八成脸孔……虽然五官俱全,可全都不能算作人长相。

而眼前这张‘神仙相’,却是一张货真价实的人脸,五官整齐比例协调,可是乍一看下去,越无端端的让人心头恶心。

再仔细端详便会发现,这张脸,无论眉眼口鼻,还是面皮的纹理,全都别扭到了极点,其中的细节根本无法形容,只能说,这张脸……是拼成的!仿佛将数千张凡人脸孔排列整齐,然后一一敲碎,再从每张脸的碎片中各捻取出小小的一片,最终拼凑成了烟雾中的这幅尊荣。

所以眼前的这幅神仙相中,同时汇聚了无数个表情,左眼角在笑,右眉峰在哭,上眼皮惊讶,下嘴唇无奈……这时候一道人影闪过,梁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二哥到了。

齐青逃走之后,小白脸生怕梁辛对上神仙相会吃亏,立刻沿着梁辛离开的方向追下来接应,进入了山谷之内。

见到神仙相的真容,曲青石也被吓了一跳,转头和梁辛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从对方的额头上看到一溜鸡皮疙瘩……神仙相见曲青石来了,倒没什么过多的意外,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以青烟凝化法相,伤不了人的!再说,我要想杀他,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曲青石语气清淡:如此,便最好了。

神仙相对着曲青石咧了下嘴,左嘴角向上翘,右嘴角向下撇,也看不出是哭是笑,只显得莫名其妙的诡异:正好有件事拜托你,守在外面,莫让别人再进来,我和梁磨刀安安静静说会话。

曲青石眯了下眼睛,片刻后才微微一点头,对梁辛道:我就在外面,你自己小心。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既然只是一股烟,曲青石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要是再有外人进来,神仙相说不定就会‘烟消云散’不谈了,曲青石心里计较得清楚,也不再打扰他们,守到了山谷之外。

等曲青石走后,神仙相才再度望向梁辛:要不,我换个顺眼点的长相?梁辛赶忙点点头,守着这样一张脸时间稍长,脑子都会抽筋,更甭提能还能琢磨什么了。

转眼之后,神仙相变成了个睡眼稀松的少年模样,这个模样让梁辛感觉轻松了不少,呼出一口闷气之后,问道:你叫什么?神仙相似乎愣了愣,仿佛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似的,皱起双眉寻思了一阵,才迟疑着开口:你就叫我、叫我贾添好了。

梁辛刚刚见识了他的‘化身千万’,对名字也不深究,不过是个代号,叫起来方便些罢了,当即竖起了三根手指:贾添,你我有约在先,我若赶来,你便要告知三件事,我且问你……不料他还没说完,神仙相再度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你三件事不错,不过我可没答应由你来问。

梁辛啊了一声,仔细回想他循着木生息赶来时两人的约定,果然就是贾添说的样子,道:这个……你要是说我长得挺结实,岂不是也算做一件事?贾添哈的一声就笑了起来:不错,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会应承你。

梁辛傻眼了,对着一团青烟,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苦笑道:只盼着你能言之有物!说着,双腿一盘,舒舒服服的坐到了地上:你说,我听。

贾添轻轻一点头,语气也变得凝重了起来:第一件事,八个字,九星连线,浩劫东来!梁辛一听就泄气了,放眼中土,恐怕没多少人比他更了解这八个字,浮屠已经被小眼永远囚禁,就算九星能再次连线,又到哪重新找个这么厉害的鬼物来轰击小眼,早在离人谷的时候,众人就明白了,压根就不会再有什么浩劫。

贾添眼光锐利,马上就看出梁辛的不屑,略略凝神寻思,脸上便显出了一份恍然,笑道:曲青石学会了槐楼神通,前阵子在离人谷对付柳暗花溟的就是他吧?说着,他低下头,目光牢牢盯住了梁辛的眼睛:你们知道离人谷下面的事情了?见过浮屠了?梁辛心里一紧,大眼小眼,浮屠神仙相,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也许就是将来他对付贾添的‘先机’,自然没打算告诉对方,可没料到稍一松懈,贾添就凭着自己的一个表情和二哥的槐楼神通,就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

贾添猜出梁辛知道浮屠的事情,随即也就明白了梁辛对‘九星连线,浩劫东来’的不屑,淡淡的说道:没了浮屠,也就没了浩劫?这个念头,会害死中土上的所有人。

梁辛皱了下眉头:怎么说?浮屠不是浩劫,释放浮屠的人,才是中土的劫难。

贾添的声音略带低沉,语气更不容置疑:上一次九星连线时,来到中土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死了;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同族会再来,从海上来。

梁辛吃了一惊,他还真不曾想过,会有新的神仙相趁九星连线,乘着洋流再次来到中土,跟着恍然大悟,眼前这个贾添是神仙相的叛徒,他把所有的同伴都坑在了大眼之中,自己在中土逍遥快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当然不愿新的同族再来。

果然,贾添继续道:我命麒麟篡改天下风水,在乾山之内苦心设计,都是为了应付那些就要从大海上过来的家伙,嘿嘿,只剩三十余年了!光靠我的设计还远远不够,中土修真道到时候也要万众一心,出一份大力的,所以他们可不能乱。

说着,他的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扯到刚才的恶战:我的五雷弟子联手,想要杀掉那几个天门长老不难,我却命他们只守不攻……跟着,贾添长长地叹了口气,笑容里略带悲悯:现下,多保留下一个长老,将来就多了一个应付浩劫的宗师。

神仙相的语气愈发诚恳了: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三番两次和我捣乱,却还活的欢蹦乱跳,原因也是一样的。

好好修炼,好好统御你的势力,三十年后,你我还要并肩而战!梁辛所知的,与神仙相说的,完全能够对得上。

无论是出发点还是目的,梁辛也都相信他是真格打算对付他的同族,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也许只是因为神仙相一下子从恶魔变成了仙佛,落差太大了些吧。

神仙相洒然一笑:是敌是友,你自己想清楚。

若要我帮忙,来此处点上三株清香,我便会现身;若想和我为难,只管去修真道兴风作浪吧。

梁辛心里挺烦,这事自己琢磨不过来,留着以后找大哥二哥一起去商量,当即晃了晃脑袋,把烦恼扔了出去,对着贾添道:第一件事我明白了,说下一件吧!不料贾添却摇着头笑道:莫急,第一件事还没说清楚!那些渡海而来的敌人,实力远非你能想象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远古中土强族林立,你可知,那时谁家的实力最强?仿佛知道梁辛肯定回答不上来,贾添也不等他摇头,就直接给出了答案:最强的,是巫蛊这一脉!本来再说九星连线,却突然扯上了中土的巫蛊之族,梁辛有些莫名其妙,做了个手势,示意贾添继续说下去。

第二百章 枯木走井贾添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中还透着几分柔和,听着这个声音来讲故事,梁辛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在远古中土上强族林立,修真道、妖魔道、怪物野人多不胜数,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就是现在西蛮蛊与北荒巫的老祖宗,那时候巫蛊还没分家。

蛊虫望星,所以天底下最了解星星的人,非巫蛊族中的高手莫属。

以他们对天地星辰的了解,早在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数百年,就测出届时会有一道洋流自东方而起,穿过大海直抵中土。

由此,这些巫蛊高手们也生出了个大胆的念头:大海深处,完全无法分辨方向,但如果始终逆着这道洋流而上,就等若一直向着东方航行。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探索这两个字是与生俱来、牢牢刻在骨子里的,巫士蛊者也不例外,他们想看看大海的另一端,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而且当时在中土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的传说:大海尽头,便是仙家福地。

有了洋流就有了方向,巫蛊高手们开始着手造船……什么材料建成的船,还能抵得住深海中的狂风大浪?贾添说到这里,梁辛呼吸都有些紧张了。

远古的巫蛊高手,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竟然真的用长满木耳的阴沉木早就了十艘大船!有了红鳞的保护,就算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摧毁大船。

当洋流成形,巫蛊族中高手,绝大部分都登上了十艘巨舰,逆流而上扬帆远航,去寻找海洋尽头的仙家福地。

可谁也没料到,半年之后在深海中,逆流而上的巫蛊,与顺流而下的神仙相碰了个正着!巫蛊高手当时还有些兴奋,驾驶着巨舰迎了上去,不料神仙相根本就不搭话,直接动手开打……十条阴沉木造就的巨舰,数千巫蛊高手,一战之下全军覆灭,没留下一个活口,他们的船也被打烂、凿沉。

可对方却没什么损失……贾添的声音清淡,语气里既没有兴奋也没有遗憾:这里,还有个概念你要弄清楚,远古巫蛊的数千高手,比着现在的八大天门加起来,还要强上几倍!现在,敌人又要浮海东渡,三十一年后的那一战,艰苦的很呢!贾添不知道梁辛找到了猴儿谷大眼,更不知道他早已见识过神仙相的厉害。

还怕梁辛搞不清楚状况,心里会轻敌,所以才把大海深处那一战的情形,告诉了他。

梁辛根本没随着贾添的思路走,他早就走神了:自己找到的那半支红船,竟然就是远古巫蛊的远航战舰的残骸!这半条红船,本来早已沉陷海底,但是九星连线再度成形,每一年东来的洋流都会更强壮些,沉船也被洋流一点一点拖向中土,直到它遭遇旋流对抗,冲出了海面……贾添见他面带惊讶,只当梁辛也被神仙相的战力震慑,脸上显出了个满意的笑容:九星连线,会有强敌渡海而来,浮屠不可能重见天日,可浩劫还是会来,若不能杀掉敌人,中土便只有灭亡这一个结果了,这便是我要和你说得第一件事!梁辛点了点头,可心思还在那半艘红船上,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随口问道:船?敌人的那些船呢,哪去了?上次九星连线,来到中土的神仙相不外两个下场:绝大部分都被封在大眼里;一个叛徒就在自己眼前。

不管怎么说,这些家伙全都留在了中土没能回去,那他们的船在哪呢?神仙相远渡而来,所乘的战舰无疑要比着红船更结实更强大,自然不会凭空消失或者无端沉默。

不过话一问出口,梁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远古时的事情现在哪还有的追究,别说一条船,就是一座山可能都找不到了。

不料贾添却一挑眉毛,笑道:哪个告诉你,他们是坐船来的?敌人渡海没错,却不是坐船!梁辛愕然,嘴巴张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游?游泳过来?贾添摇着头哈哈大笑:胡说。

他们那里根本没有树木,又哪来造船的材料?这些细枝末节,不说也罢,没的浪费时间!说着,他也不再解释什么,拉回了话题:第一件事,是想告诉你,大敌将至,咱们应该同仇敌忾;第二件事,便给你解释下我在乾山里的苦心设计,免得你心存芥蒂,总以为我憋着个坏心眼想害人。

梁辛不置可否的一笑,伸手指了指那口井消失前的位置:你的设计就是那口井?井里的邪术,可让不少人都发狂了!贾添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前半句对头,后半句……只能算是个意外。

梁辛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听听怎么个意外法。

贾添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九龙司,青衣老爷的官威,果然气派得很。

跟着,也不等梁辛在说什么,贾添便径自说了下去:为了对付下次九星连线,我穷尽心思,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冥思苦想了多少年,直到几百年前,总算找到了个能用的法子,这才开始着手布置。

贾添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欣慰,脸上的神情也由衷开心:我想到的法子,现在还不能讲给你听,不过,我要麒麟修改天下风水,自乾山里建造独木井,都是我设计的一部分。

修改天下风水,让那些修士门宗福地的灵元变得稀薄了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到这里,贾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无奈:依着我的本意,应该是把这些事情和八大天门挑明,大家齐心合力,共度难关,不过……修士的为人,你比我清楚。

浩劫将至之际,若要他们放弃些灵元、削弱些实力来共度难关,恐怕不那么容易的,嘿,我也只好瞒天过海!灵元变稀薄,引起了八大天门的注意,要在东海乾通天眼上修建神阁,以求查出真相,贾添命门徒麒麟暗中做手脚,一举炸掉了通天眼,这才引出了一场天大的官司,更成就了梁辛的一番机遇。

不过,就连贾添自己也没想到,他一手安排的大爆炸,固然毁掉了通天眼,可也波及到了他在乾山里的另外一项设计,独木井。

独木井被大爆炸震出了一丝裂隙,从那时开始邪气溢出,随着天地灵元一起运转,散播中土,大洪境内开始有了凡人发疯的惨案。

不过那时邪气溢出的很少,血腥案子也只是零星发生,谁都没当回事,贾添更不曾把血腥案子和独木井联系到一处。

再后来梁辛两次大闹乾山,巨震之下,独木井的裂隙越来越大,中土上的血腥案子两次暴增。

直到两个月前,贾添终于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独木井出了问题,赶忙回到乾山,将封印修补完整。

血腥案子也就此消失,可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井中溢出的邪气不仅波及到了凡人,就连些修士也都被它影响、发疯。

贾添明白迟早会有人循着线索找到过来,乾山这个‘据点’已经保住不了。

乾山的位置特殊,将来我要发动枯木井的时候,一定要在此处才能成事,所以当初,我命麒麟把枯木井就建在了这里,不过……贾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侥幸,笑道:幸好,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里我修炼了一项新法术,唤作‘走井’。

顾名思义,走井,就是把枯木井移走的法术。

贾添进入乾山,先补好封印,随即开始准备‘走井’,这道法术说起来容易,可施展起来却繁杂到了极点,即便以贾添的本领,也要花上两个月的功夫才能完成。

乾山道退隐封山,又有五雷妖僧暗中守护,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前面一个月零二十九天也的确平平安安,可贾添没想到,最后一天,到他施法最关键的时候,梁辛和蛤蟆发难了。

梁辛能摸进乾山,是潜行术神奇;而蛤蟆能在溪水中遁形,靠的不光是自家的水行道法,他还有件厉害的水行法宝护身……护山大篆的监视对他们无效,而贾添本人又在全力催动‘走井’神通,无暇引荡灵识去查探异常,这才被两个人摸了进来。

五雷妖僧先前得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进入乾山,所以对顾回头等人,也只是阻拦、拖延,但是对从天而降的桑皮则要无情轰杀……事情基本说完了,贾添呼出了口浊气:我把枯木井挪走了,等将来要用它施法的时候,还得费心费力的挪回来,嘿嘿,我也不容易啊。

梁辛拧起了眉心:你这口井里,装的满满的都是邪气?将来你施法时,打开这口井,天下人还不是一样发狂。

贾添歪头,皱眉,看了梁辛半晌,最后眨了眨眼睛,笑了:这你都不懂?梁辛撇嘴,心说我不懂的多了……贾添琢磨了一下,这才笑呵呵的说道:我用来对抗东渡强敌的法术,复杂的很,枯木井也好,修改中土风水也罢,都是法术中的一环,到发动的时候环环相扣,才会有大神通成形,明白了?梁辛没客气:明白啥了?贾添失声而笑,继续道:就算游走村野、帮人通灵抓鬼的术士,做法时还得用到木剑、黄旗、铜铃、鸡头、狗血等等诸般零碎,那其中有鸡头,你总不能说他的法术,是为了变只鸡出来吧。

我这口枯木井,便是江湖术士的鸡头了。

井里的邪气泄露出来,会让凡人发疯,可配合着我其他的诸般设计,一起发动,生成的是另外一道神通,不会惹人发疯。

贾添还怕梁辛不懂,又换了个比喻:我配了一副药,枯木井只是其中的一味,若单独来看,它是害人的毒药,可混进方子之后,整副药却是救命的仙丹。

最后,贾添又补充了句:而且,枯木井中一共十余道封印,致人发疯的邪气只是其中之一。

枯木井本身,就能算作一道方子——大方子下套着的一道小药方。

贾添苦心设计的神通法术,别说是梁辛,就算把八大天门里的高手尽数召集起来,短时间里也未必能参透端倪,他怎么说,梁辛现在也就怎么听着,信或者不信都无所谓,都先记下来再说。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把枯木井走到哪去了?贾添笑:这可不能告诉你,像这种傻话,趁早还是别问了。

梁辛全当没听见,机会难得,只要有不明白的他都会拿出来问,对方不回答他也不会赔,万一答了便是赚到的:那齐青呢,死而复活听奉你的号令,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草木傀儡?即便是青烟化形,梁辛也能看的出,贾添的眼睛猛然一亮,神情更加兴奋了:她?算、算是个试验吧,效果不错……说着,贾添竟有些失神了,不再看梁辛,而是低下头沉思了起来,口中呐呐地自言自语着,说的话莫名其妙:只不过,时间还有些长,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过了一阵,他才一惊而醒,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对梁辛摇了摇头,继续笑道:我可没害她,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影响她一言一行或者一丝真元,只不过偷着给她种下了一道法术,算是预订了她的尸体。

跟着贾添也不容梁辛再发问了,径自向下说道:前两件事说完了,最后一件事了,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问梁辛:你想听啥?梁辛带着几分怀疑:我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贾添猛的爆发出一串开心之极的大笑,神情里全没了一点‘海外高人’的气度,尽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相:当然不是,我就随口问问。

梁辛也乐了,没和‘外国人’计较啥,挥了挥手催促道:第三件事,说吧。

贾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第三件,是个大好事!当年你家先祖,在福陵海域,留下了一支精兵!梁辛的心头一震,立刻集中了精神:怎么说?贾添却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说?你自己去一趟,把他们找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前两件事,贾添知无不言,细细解释,可到了梁辛最关心的第三件事,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梁辛急的恨不得去把那三炷香给撅了,可一看之下才发现,三柱清香,竟然不知不觉的已经烧到了尽头,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不是我不想多说,而是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实在有限。

当然,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我的私心,梁一二的伏兵非同小可,你去把他们启回来,更添实力吧……梁磨刀,要记得,三十一年之后,你我并肩,还要共抗强敌!说话之间,青烟愈发飘渺,眼看着就要消散于无形,贾添继续道:走井之后,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这几个月里莫再唤我……唤我我也不出来。

梁辛忙不迭又追问一句:我家先祖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贾添大笑:梁一二啊?很不错!话音落处,青烟凝聚的那个惺忪少年的身影微微一震,旋即发出‘啵’的一声轻响,转眼消散不见了。

梁辛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闷气,环顾四周,确定这山谷中再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走去。

曲青石和秦孑正并肩而立,等着他出来。

梁辛以前还真没注意,二哥跟大祭酒站在一处,看上去还真般配,念及此,笑得愈发开心了。

两大高手看着梁辛眉花眼笑地就回来了,都略感不解,彼此对望了一眼,曲青石好歹笑了下,问梁辛:谈完了?梁辛点点头,又看到秦孑的脚旁,正躺着两个乾山道的草木傀儡,傀儡都被法术禁锢住了,身子不能稍动,脸上却仍旧挂着木讷的笑容。

秦孑微笑道:我已经去过描金峰,抓了两个傀儡回去给木妖,不过……朝阳不知去向。

梁辛皱了下眉头,脸上都是失望。

曲青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迟早会找到他,来日方长。

话才刚说完,天空中霍然风雷轰动,一道道金色流光绽放着猎猎天威,自远方向着乾山方向激射而至,来得极快。

秦孑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是金玉堂的援兵,估计着其他几家的高手也快到了,我要去应酬一下。

梁辛赶忙把事情的经过和大祭酒简单说了说,随后又特别嘱咐了两句关于流连道蛤蟆的事情。

蛤蟆打得尽心尽力,差点把自己累死,梁辛当然不能亏待了他,还要靠着秦孑帮忙给流连道解释下。

秦孑点头笑道:要小梁大人屈就三祭酒之位,可真对不住的紧了……秦孑和梁辛、曲青石已经熟络得很了,说话间也不再用正经的大洪官话,而是带出了几分南方女子的软糯口音,‘三祭酒’这三个字听上去,跟‘三舅舅’似的。

三舅舅听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挥手道:大舅舅太客气了!天门那里自有秦孑去应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舅舅自有分寸,全不用梁辛操心。

随后兄弟俩也不在山里多呆,回到山外的村子里会同了小汐。

庄不周和宋恭谨也刚刚赶来不久,结果看到曲青石和梁辛一起回来,两个无常满脸无奈……几个人坐定之后,梁辛又把山里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特别是神仙相贾添说的三件事,梁辛几乎一字不落,着重描述。

曲青石听完,也蹙起了眉心,贾添的话或许有所隐瞒,但是和大伙自大小眼发现的秘密全无矛盾,即便以曲青石的老辣,也寻不出什么破绽。

看上去,这个神仙相的叛徒,是真心实意要和中土修士一起,和他那些即将渡海而来的老乡们打上一场硬仗了!第二零一章 鬼话大咒苦乃山以西,蛮荒之域,只有连绵的恶沼毒泽和直连天际的茂密丛林。

柳亦回来有一阵子,老蝙蝠一直闭关不出。

柳亦见不到师父,就帮着跨两处理些缠头宗的琐事,心里默默算计着日子,琢磨着再过上几天,就去猴儿谷找梁辛,先到轱辘岛把宝贝木耳弄回来。

这天里他正无聊着,苗人跨两匆匆赶来,拉起他就向外走去:呆个抓子么,老汉儿出关了,要见你娃。

柳亦大喜,和跨两一起回到西蛮蛊的法坛之地,远远就瞧见老蝙蝠在一棵大树上倒挂着。

老蝙蝠等柳亦行过大礼之后,伸手一指身边的一棵树枝:上来说话!柳亦也把自己倒吊起来,一边随着师父一起晃啊晃啊,一边把自己这次出山的经历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不过却没提梁辛的‘宝船’和红鳞,而是含糊着说道:过几天,我要跟老三去趟福陵州,去办件事。

饶是老蝙蝠见多识广,也被大小眼、神仙相、十三蛮和离人谷恶战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呼出了口浊气,叹道:妈的,没赶上!说完,身子微转,盯住了柳亦:你那桩亲事,怎么样了?柳亦咧开嘴巴,乐了:在离人谷里本来以为没命活了,自然不会在藏着什么心意……不等他说完,老蝙蝠就不耐烦的挥挥手:明白心意有个屁用,我是问你,想好怎么提亲了么?跟着也不等柳亦回答,老蝙蝠又径自向下说道:麻烦的还是她的老鬼师父那里,嘿,要不我亲自跑一趟吧!柳亦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脱口道:您去提亲?我看还是私奔容易点……大司巫把老蝙蝠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老蝙蝠只要一上草原,立刻就会打得鸡飞狗跳……老蝙蝠也琢磨着自己去草原提亲不是个事,摇头笑道:得寻个好办法,私奔什么的纯粹是胡闹,必须得在草原上正经拜堂,正经洞房,这才能了却我这番心愿!跨两祖先三代都跟着老蝙蝠,也不去避讳,就站在树下听着师徒俩聊天,张着大嘴呵呵傻乐。

柳亦呵呵笑道:提亲的话,我家没什么长辈,青墨父母那里,我想请您老跑一趟。

老蝙蝠嗯了一声:这事好办,我跟她爹娘没仇……我算抬头亲家。

柳亦咳了一声,心说师父懂得还挺多,又继续道:至于大司巫那里,我有个想法,也做了点准备功夫,本来也想和您商量下,看看是否管用,您给我句实在话,大司巫真的是阴丧之身?老蝙蝠点点头:不用说的那么客气,他就是个活鬼,早都死了几百年还阴魂不散。

柳亦神色一喜,没多解释什么,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张口吐出了一连串的古怪发音,好像和尚念诵的梵文经咒,却没有一丝平和之意,相反,这串古怪发音满是虐戾,只一听便让人打从骨头缝里觉得恶心、烦躁。

老蝙蝠微微一愣:你这是‘鬼话’?旋即眼睛又猛地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伸手抓着了柳亦的肩膀:鬼话的阴丧大咒!你会的全么?还会多少?柳亦眉花眼笑:一共十个大咒,每个大咒都洋洋万言。

在离人谷的时候,柳亦独自在小眼里呆了六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才总算跟浮屠学会了这十个鬼话大咒,所为的,当然是向大司巫提亲。

老蝙蝠霍然发出一串大笑,滚滚如雷,回荡天际,不知惊起了多少丑鸦秃雀,柳亦脸上的喜色也愈发浓厚了:您也觉得这个法子管用?管用,一定管用!师徒两个相对大笑,跨两傻眼了,愣愣的看着他们,嘟囔道:笑个抓子么?老蝙蝠现在心情大好,看跨两也顺眼的很,笑着给他解释道:老鬼当初,是为了无心瓶所以出手救下的小丫头;后来又因为丫头身上带了他的三成修为,这才收她做衣钵传人。

或许,小丫头会感激涕零,不过从老鬼那里,不会和我徒弟媳妇有什么师徒情分。

跨两明白这重关系,点点头:我晓得么,你们两个也差不多。

老蝙蝠和柳亦立刻就不笑了……柳亦赶紧揭过这页,继续向下说:大司巫把师父当成毕生大敌……说到这里,柳亦咦了一声,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您当年到底怎么坑了大司巫,他如此恨您?老蝙蝠又笑了起来,皱纹里夹着的,都是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开心:简而言之,就一句话,把他变成鬼的那个人,就是我。

咕咚一声,柳亦这次真从树上掉下去了,不等爬起来,就骇然追问:您老……以前杀、杀了大司巫?老蝙蝠摇头笑道:其中的详情,以后你自会知道,现在我懒得说!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从鼻孔里哼起个小调,怡然自得的晃悠着。

柳亦的神情惊疑不定,扎手扎脚地爬起来,重新把自己倒吊起来。

跨两早等得心痒难挠了,仰起头一个劲的催促着柳亦继续说提亲的事情。

向大司巫提亲,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柳亦是西蛮蛊传人这件事,绝对保密。

在离人谷恶战之后,柳亦专门找胖子巫士等人,请他们代为保守秘密。

胖子巫士和手下,对大司巫自然忠心耿耿,不过他们和柳亦等人并肩而战,也结下了一份生死情谊,又能看得出阿巫锦和柳亦两情相悦,当时为难的很,只说要考虑下。

转过天来,胖巫士又单独来找柳亦,应承下了他的请求。

柳亦本都以为没希望了,全没想到对方会点头答应,当即大喜过望。

而胖巫士也不等柳亦追问,就操着生硬的汉话,费力无比的说出了缘由。

原来是小丫头青墨,头天见到柳亦和手下的巫士鬼鬼祟祟嘀咕了一阵,便去问胖巫士到底啥事。

胖巫士并未隐瞒,言明柳亦来请他们保守身份秘密,青墨听了之后半晌不语,显然心里也矛盾得很。

过了一阵,青墨才认真开口:能和他做一天的夫妻,我便心满意足。

若真能成亲,第二日我便会像师父禀明一切,任由他老人家责罚。

求你,成全。

黑胖巫士听得动容,这才答应下来,要帮柳亦隐瞒身世,不过,如果他和青墨成亲,第二天便要和大司巫言明真相。

草原巫士重诺,他们答应的事情,便绝无更改了,柳亦的身份暂时不会被泄露出去。

提亲的第二重关键,则是青墨的身份了,贵为阿巫锦,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嫁的,但是大司巫对青墨没什么情分,说到底,还是要看柳亦的聘礼够不够力道。

所以柳亦才找浮屠去辛苦学习鬼话大咒。

浮屠的鬼话咒,威力强大到难以想象,纵横天地穷尽万年,这些大咒也只有它一个人能使,即便强若大司巫,如果直接使用也会被幽冥反噬,魂飞魄散。

不过,不能直接用,不代表不能拿来研究,这些鬼咒对大司巫的修为提升,有着极大的好处。

柳亦在小眼里学鬼话的时候,浮屠便对他明言:这十道大咒,那个大司巫要能参透一半,修为便会翻上一翻!这样厚重的聘礼,青墨自己又愿意,大司巫必然点头允诺。

跨两在高兴之余,还有点替他们担心:求亲、拜堂都没问题,可新婚之后第二天,丫头要对老龟儿说明你娃的身份,这一关怎么过?柳亦笑道:十道大咒,求亲时三道也就够用了,剩下的七道,留着向大司巫求情……再说大司巫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太好和我们这些晚辈为难,责罚难免,但也不会太重。

说着,柳亦停顿了片刻,又给自己加了重保险,转头望向了师父:要是万一、万一大司巫非杀我们不可,还得请师父来救命。

老蝙蝠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了,过了片刻才醒悟过了,呵呵一笑:放心,我早都安排妥当了,你们小两口绝不会有事。

跟着老蝙蝠岔开了话题:中秋时,不老宗找咱们缠头和长春天聚首,要商量三派合一的事情,你怎么看?柳亦以前根本不曾仔细琢磨过这件事,见师父问起,也不敢怠慢,一边琢磨着一边回答:不老宗得了神仙相的支持,实力必定强了不少,这才想要出头。

老蝙蝠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照你看来,那天会打起来么?不等柳亦回答,跨两就满脸兴奋的笑道:当然要打!莫说我们缠头,就是长春天那个龟儿,也不会服气不老宗,么子的谈,要讲拳头嘞!柳亦却摇了摇头:未必。

神仙相的初衷,是把三家整合成一个大势力,不是要帮着不老宗灭掉咱们缠头和长春天。

看跨两就能知道了,邪道上的高手,大都生性虐戾,一旦动了手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谁劝都没用,八月十五那天要是真打起来,不管哪家胜出,消磨掉的都是邪道的实力,虽然柳亦还不知道神仙相贾添在乾山对梁辛说的那番话,但是也能猜得出,神仙相不会让三家打起来。

不错。

老蝙蝠早就把这件事看透了:中秋那天,应该不会打,可不打的话,不老宗又凭什么来收服咱们和长春天?老蝙蝠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两个题目,能让另外两家甘心臣服,一个,是小魔君谢甲儿。

柳亦哪还能不明白,恍然大悟道:另一个,便是老魔君将岸!试想,八月十五时,两代魔君之中只要有一人现身,表示支持不老宗,邪道上的高手自然人人归心,心甘情愿并入不老宗,缠头和长春天的魁首就算再怎么甘心也没办法。

当然,不管是哪个魔君现身,都得先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再说。

跨两还有些纳闷:将岸和谢甲儿,一个死掉一个飞升,不老宗的龟儿又去哪里找回他们……话没说完,他自己也明白了:神仙相会帮不老宗找个假的来!大概的缘由是不会错的,柳亦此刻几乎已经肯定,八月十五那天,必定会有个冒牌魔君现身,更能肯定的是,这个冒牌货的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连不老宗的魁首都不知道他不是魔君。

这时候,老蝙蝠突然问柳亦:你想做魁首么?缠头、不老、长春天三家的魁首。

柳亦吓了一跳,呵呵笑道:还是算了,我还没那么大的屁股,去坐这把风口浪尖上的椅子。

老蝙蝠横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的屁股,以后会大的很。

跟着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原先的打算,是八月十五时全力扶你上去,不为别的,只为了抢到这重身份,提亲会方便些。

现在看来,求亲的事你已准备妥当,不用我再操心什么,这很好。

说完,老蝙蝠树上微微的晃着,沉默了一阵之后淡然而笑:我和将岸算是半个朋友,见不得有人冒充他和他的门徒,到那天,无论是谁,敢在我面前说一句:我是将岸、或者我是谢甲儿,他都必死无疑,不过,在我出手之前,还有个人应该先上去拼命。

柳亦当然知道师父在说谁,苦笑着叹了口气:老三呗!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家老三绝不容旁人打着干爹的旗号招摇撞骗。

跨两也和梁辛打过交道,知道他的为人,跟着点头附和:对头,梁辛那崽儿要得!老蝙蝠继续笑道:所以,我便有了个念头,八月十五那天,我想帮梁辛撑起将岸的旗号,这一来,也算我帮过了老魔头一次。

柳亦愣了片刻,猛的身子一兜,冲树枝上翻了下来,黑黢黢的脸蛋子上尽是兴奋:您老的意思,是要把三派魁首的位子给老三!哈哈,他是正经的魔君传人,他有那么大的屁股!柳亦越说越高兴,到最后干脆哈哈大笑了起来,咕咚一声跪在老蝙蝠身前:我替老三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成全!两代魔君,一个是他义父,一个是他师兄,他不来做三宗魁首,谁来做!老蝙蝠也纵声大笑:八月十五那天,缠头宗和不老宗唱的可是对台戏,他们弄出个假魔君,我们却带来个真传人,这番热闹,还有的瞧!柳亦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蛋,他知道自己不过六步初阶,放到普通的修真门道里自然横行无忌,可在缠头不老长春天眼里,连块泥巴都算不上,所以魁首的位子,他连想都不去想,但是他家老三不同,不仅身份上名正言顺,修为上也没的说,十二阵连打威力惊人,要是再能憋出个天下人间,谁还敢惹他!大笑之后,柳亦又仔细想了想梁辛的性子,对老蝙蝠道:我家老三生性老实,要是有人冒充魔君,他必会翻脸,可要他做三宗魁首,没准会……会不好意思。

老蝙蝠呵呵一笑:这事先别告他,到了正日子,他要打冒牌货,自然要亮明身份,剩下的事情好办得很,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的是道理去扣住他。

柳亦笑着点头:不错,这叫赶鸭子上架,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不干了!到时候我把老二也叫来,给他助威!从梁辛的身份上去论,三兄弟都奉将岸为干爹,既然明知八月十五那天有人要冒充魔君,三兄弟谁也落不下,都会当场‘打假’。

商定了主意,老蝙蝠对柳亦挥了挥手:你也别在这耗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事我再让跨两去找你,等八月十五之后,就准备提亲吧。

柳亦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一声,也不再西蛮之地继续耽搁,辞行之后就此启程,赶赴猴儿谷。

此刻梁辛可不知道,他已经被西蛮师徒内定成为三宗首领,他正和曲青石反复琢磨着乾山里的经历,尤其是最后和贾添的会面。

神仙相贾添所说的三件事,脉络很清晰,先是阐明中土劫难在即,大家要同舟共济;跟着解释了自己的苦心设计和乾山邪术,来化解他和梁辛之间的‘误会’;最后又点出先祖梁一二留在人间的精兵,既是向梁辛示好,也是希望梁辛能收拢这股力量,更添实力,以应付三十一年后的那场浩劫。

最终,曲青石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贾添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至少现在看,他对中土没恶意。

不过他说的第三件事,倒是有点意思。

梁辛明白二哥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说道:轱辘岛上的海盗。

早在梁辛从大海归来,与高健碰面之后,就知道轱辘岛上那群海盗非同一般,在遭遇海难之前,他们手中的大战船,比起大洪水师还要更多;海盗都是凡人,可他们的首领,连四步琅琊都能对付……如果他们就是先祖麾下精兵的后代,倒都能解释得通了。

梁辛对这股力量本身并不算太看重,毕竟还是凡人范畴的力量,无论是‘搬山’,还是应付浩劫,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真正让梁辛觉得好奇的是,三百年前,这支精兵奉先祖之命赶赴福陵海外,究竟要执行什么任务。

这些年里,梁辛也先后得知了几件先祖当年颁布给手下的命令:苦乃山九天猿袭杀、封堵玉璧精怪;东篱宣葆炯潜伏修真道调查‘仙祸’、宋红袍汲取憨子修为用来行刺……梁一二惊采绝艳,不客气的说,他的每一桩命令对梁辛而言都是个谜团。

有的谜团到现在还无法找到答案,有的谜团得以解开,真相惊天动地!三舅舅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这支伏在海外的精兵,图谋的又是什么大事?!梁一二啊?很不错!神仙相贾添离去前的大笑声,在梁辛的耳畔又复响起……第二零二章 半日相聚乾山道宗没了。

一个传承有序的千年修真大宗,从衰败到烟消云散,前后也不过几年的功夫。

青墨的第一个师父、死在苦乃山里的南阳真人如果泉下有知,怕是会痛哭流涕!当年若不是他一时兴起,要替青墨断灭凡情,又哪来乾山道今天的灭门惨祸。

曲青石把神仙相贾添的事情,暂时放到一旁,问梁辛:后面怎么打算?梁辛略略琢磨,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了下:眼下两个事,一是去轱辘岛取红鳞,连着查下岛上的海盗……说着,梁辛皱起了眉头: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本来说好一起去的。

就算没有贾添的‘第三件事’,梁辛也要尽快去趟轱辘岛,没有了趁手的红鳞,让他的星阵大打折扣,这次在乾山,要不是曲青石及时赶到,梁辛非吃大亏不可。

另一件事,梁辛继续道:去九龙司大牢找六百和尚,还原先祖留下的骷髅。

这件事早该去办了,不过周围乱糟糟的事情太多,始终腾不出手。

曲青石点点头:把骷髅给我,六百和尚这件事我去办。

你和老大去查轱辘岛。

梁辛神色一喜,一点不客气,从须弥樟里取出骷髅交给二哥,同时问道:离人谷那里没事了?也不能总在离人谷守着不是。

曲青石轻轻挑了下眉毛:真要有强敌来犯,他们的护山阵法总能坚持上一阵,大祭酒给我留下了铃铛,接到求救再赶过去也来得及。

说话时,曲青石没去接梁辛递过来的骷髅脑袋,而是掐出指诀凌空虚点,梁辛只觉得手上一轻,再看骷髅已经消失不见,随即又看到曲青石的袖子下面,隐隐透出一角须弥樟的印记。

梁辛咦了一声,笑道:大舅舅也帮你种了须弥樟?说着伸手抓住二哥的袖子向上一翻,随即瞪大了眼睛,怪叫道:你这片比我的好!曲青石的须弥樟印记,的确和梁辛略有不同,形状大小都差不多,不过曲青石的樟叶,脉络和叶边微微发红。

梁辛哪分得出来谁的好谁的不好,纯粹是觉得二哥这片印记更好看些,再说就算曲青石的须弥樟真的更好写,他也只有高兴的份,怪叫纯粹是起哄。

须弥樟都是一样的,不过我的修为高过你,叶子才会这样。

曲青石说话的事情,神情里有些……别扭!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更没办法形容,反正梁辛从没在二哥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就是了。

梁辛眯起了眼睛,却没有一点威严相,倒显得贼眼忒忒,上上下下着实打量了曲青石一番,这才转头望向小汐,问道:你有没觉得,二哥不对劲?小汐莞尔,跟着也学着梁辛的样子眯起眼睛,瞅了曲青石半晌,转头望向了黑白无常:你们有没觉得,曲大人不对劲?本来正跟着坏笑的黑白无常一下子张大了嘴巴……曲青石坐立不安,突然咦了一声,说了声:有雀子。

话音落时人早跑到门外去了。

梁辛大笑着:莫耍诈!施展身形追着二哥一起出来。

小汐也笑嘻嘻的跳出了屋子,随即愣了下,笑道:居然真有雀子。

一头雪尾云雀正双翅急振,在天上翱翔,小汐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云雀欢鸣着呼应,翅膀一收,向着他们俯冲而至。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金色小箭从描金峰的方向掠起,快若闪电向着云雀打来!不用问,是乾山里八大天门的弟子,见到有传讯用的雀子,怕事情和乾山道有关,这才出手要把它打下来。

不等梁辛出手,曲青石就冷哼了一声,手印一翻低声断喝:破!金色小箭眼看就要击中云雀,一只黑绿色的符撰凌空而现,猛的包裹住小箭。

符撰周围,几片槐花飘荡缭绕,清清槐花香转眼飘遍东海乾!小箭哀鸣了一声,像头泥鳅似的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也冲不开,眼看着金灿灿的箭身一寸寸变得灰暗起来,用不了多久,这件法器就要被曲青石废掉了。

小小云雀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场生死大劫,仍旧欢鸣着,落到了小汐的手上,收起翅膀,转头脑袋在羽毛里叨痒痒去了……这时候,顾回头笑呵呵的声音从描金峰上传来:我家弟子行事鲁莽,不知雀儿是槐楼道友的仙宠,道友千万海涵,恕罪则个。

曲青石理都不理,径自转头问正阅读秘信的小汐:什么事?随即,大祭酒也远远的传音,开口求情:曲先生,出手的是个不懂事的晚辈,炼出件宝贝也不容易……不等大祭酒说完,那几片槐花轻轻一震,与符撰一起消失了,金色小剑早没了先前的威风,掉转回头歪歪斜斜的飞回到主人身边去了。

顾回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客气,曲青石却自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清冷得很。

梁辛对着小汐点点头,赞道:还是大祭酒求情好使。

小汐嘻的一声就笑了,再看曲青石,哪还有半分的从容架势。

信是柳亦传出的。

柳亦赶回苦乃山,这才知道梁辛和小汐一起办事去了,他一边往乾山赶,一边从路过的州府中找青衣帮忙,放出雀子帮忙联络。

梁辛也不再和曲青石胡闹了,笑呵呵的说道:不管轱辘岛海盗的事情查的如何,八月十五前,我们都会回来。

兄弟俩不知道老蝙蝠出关,更不知道西蛮蛊师徒的密谋,但是都记得八月十五邪道三宗聚首,更记得不老宗的背后还有个神仙相贾添。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到时候一起去。

又过了一阵,大祭酒敷衍过天门中的高手,具体的事情没说太多,只是大概交代了下,乾山背后另外还有一股大势力,现在是敌是友还不分明。

辞行之后,大伙就此分别,曲青石带着骷髅去找六百和尚,这之前也要见指挥使一面,反正都是去京师;乾山事了,小汐也要去向石林复命,和曲青石同路;大祭酒则带着两个傀儡俘虏返回离人谷,临行前给梁辛也留下了联络铃铛,同时约好,如果木妖找到了破解傀儡法术的办法,便立刻联络他们。

诸般事了,梁辛独自留在乾山脚下等柳亦赶来会合,其间无聊,又跑到以前去过的那家茶寮,去蹭茶水喝。

自从乾山封山起,朝廷和九龙司就扯掉了对梁辛等人的通缉,可刑部对那个扛着大箱、贯穿中土骗吃骗喝骗大车的光头大盗的通缉还在。

不过现在梁辛‘大’了几岁,又长出了头发,更没带着箱子,茶寮老板没认出来他。

两天之后,柳亦赶来和梁辛汇合,这次是要去找海盗,临行前梁辛兴致盎然,又找人刮了个光头。

茶寮老板有幸,在梁辛走前,又见到了一次大光头……先穿越了大半座中土,再找联络人,最后乘船出海……其实梁辛要去轱辘岛,大可不必这么麻烦,苦乃山里的琅琊就认识轱辘岛,直接请她带路便好了。

不过梁辛和司老六、胖海豹这些幸存下来的海盗结下了交情,怕带着琅琊过去会惹得大伙尴尬,宁可自己费力些,和柳亦结伴向着福陵州赶去。

一路上都没什么事情,他们哥俩现在都是会跳不会飞,可脚程也着实了得,更不知道疲倦为何物,撒开了跑,没用多少时候就赶到了福陵州沿海。

仍旧是梁辛上岸时的那座渔港小镇:回来镇。

梁辛以前就知道小镇的名字,不过那时候也仅仅是觉得古怪好笑,时隔半年,故地重游,又得知了许多古老秘辛,感触自然也就大大的不同了,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回来?谁回来,神仙相么?此时端午已过,南方早就入夏了,春季的鱼讯期已过,所以小镇也不怎么繁忙,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皮肤黝黑面带水锈,显然都是靠海吃饭的渔民,他们的神态也大都轻松,刚刚过了一场春季的大忙碌,大都挣到了些银钱,舒舒服服的来过上两三个月的散闲日子。

上次登岸时,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给梁辛留了联络人的地址,对方就住在小镇上。

梁辛和当地人打听道路,没怎么费力就寻到了地方。

不过兄弟俩在镇子里,没发现有青衣活动的痕迹。

梁辛知道两个游骑熟人也在福陵州,不过办案的事情,高健和程七链子都是个中好手,梁辛自忖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去打扰了。

镇子上没有青衣活动,也不知道是结案了,还是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所以收队回州府了。

梁辛也不去操这份心,找到地方,敲开门之后,先是一愣,随即霍然大喜。

开门的人浑身黢黑,又矮又胖,见到梁辛之后,瞪大了眼睛愕然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这份笑声可比着敲铜锣还要更响亮,是梁辛的老熟人,一起和他坐在蛇蜕上吃生鱼的胖海豹。

有一份共经海难的交情,实在不用多客气什么,梁辛说明来意,胖海豹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随后颠颠的跑上街打酒买肉,招待着梁辛大吃大喝,等到天黑之后,伸手一抹嘴巴,笑道:咱走!我亲自送你过去!说完,又和联络点里的同伴交代了几句,带着两个青衣就走向了海边。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海边,但却不是港口,而是一座孤零零的小悬崖,向下俯视,海浪拍打在岩石时,随即仿佛撞痛了似的,又忙不迭向后退去……梁辛有些纳闷,指了指海面:船嘞?胖海豹满脸稀奇,好像梁辛提了个傻问题似的:船?有宝贝还用坐船?你忘了你送我的蛇蜕了?说着,手脚麻利的攀下孤崖,把宝贝蛇蜕往海面上一扔。

梁辛兄弟也跟着跳下来,梁辛笑得挺客气:是借,不是送!跟着又有些纳闷:蛇蜕不是只能漂么?一句话的功夫里,干巴巴的小蛇蜕便尽数展开,三个一起跳上去,胖海豹的笑声响亮:不是光会漂,这件宝贝,还能用来远航!说着,分辨了一下方向,随即撅起屁股趴在蛇蜕上,伸出胖手抓着蛇蜕的边缘,向着要出航的方向连着拽了几下,蛇蜕在轻轻一震之下,真就向着胖海豹指明的方向游弋而去。

胖海豹自从得了蛇蜕,没事就要到海里漂一阵,在一次意外里发现了这个窍门。

这下可把梁辛给郁闷坏了,这么简单的办法他竟然没发现,结果在大海上漂了快一年。

蛇蜕劈波斩浪,速度比着普通的船只要快得多,而且异常平稳,若闭上眼睛,甚至都察觉不到它在行驶。

胖海豹随身带着罗盘,时不时伸手扯两下蛇蜕,来调整航行的方向,同时对着梁辛笑道:有了它,用不了四天就能到轱辘岛。

柳亦心里惦记着宝贝,小心翼翼的追问了句:那条红船还在不?胖海豹大点起头:保存的好好的……话还没说完,扑哧一声水花四溅,一位大头银鱼老实巴交的跳上来送死……仲夏之际,海风清凉,三个人都是满心的惬意,梁辛躺在蛇蜕上仰望星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胖海豹闲聊着。

在轱辘岛上,胖海豹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因为天生了一副好嗓门,这才得以跟在司老六身边专司传令。

后来舰队遭遇海难,轱辘岛也受到重创,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无心出海,胖海豹也被派上岸去帮忙。

关于轱辘岛的来历,胖海豹也不清楚,结结巴巴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点关键来,梁辛也不失望,反正就快上岛了,什么事情都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有宝贝蛇蜕,一路风平浪静银鱼不断,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胖海豹根本不睡觉,时不时校对方位,调整航向,全没有一丝困意。

胖海豹得意洋洋的解释:咱们都是老海鬼,干活时几天不睡没事,等上了岛吃喝上一顿,一觉能睡上两天!这是自出生起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三天多的时间,轱辘岛悠然在望,正值退潮时分,晾在滩上的那条红船分外醒目,柳亦哈哈大笑,不等蛇蜕靠岸就扑了上去,几乎整个人都扒在船上,嘿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胖海豹收好蛇蜕,嘱咐两兄弟不要千万莫乱闯,随即撒腿跑向岛内,去帮着梁辛等人通报。

须弥樟与主人的神通相连,梁辛有多大力气,它便能装下多少东西,红船虽然是个大家伙,不过对梁辛来说,倒还能抬得动,可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不管自己怎么掐手诀,须弥樟都毫无反应,不肯收进这条残船。

哥俩都有点傻眼,面面相觑不知何故,还是柳亦心眼活泛,琢磨了片刻后恍然大悟:木耳、木耳还是活的!须弥樟只装死物,不容生命,阴沉木虽然是死的,可上面的木耳还在长,还是活的。

要想把它带走,除非把所有的红鳞都撕下来,然后木耳是木耳,阴沉木是阴沉木,才能装进须弥樟里。

这条残船,对西蛮蛊而言无疑是件神物,柳亦就算再怎么贪心,也不舍得把木耳尽数扯干净,让红鳞就此断根,两个人商量之下,选了百余枚格外肥大强壮的木耳,一一揭下收进须弥樟,梁辛也给自己挑了新的七蛊红鳞,注入星魂略略耍弄,红鳞上下翻飞气势十足,比起最近使用的残鳞要威风多了。

等他们俩忙活完了,胖海豹也回来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在他身后跟着轱辘岛的六头领司无邪。

梁辛现在的眼光还不错,见胖海豹神情有异,心里就微微一紧,快步迎了上去。

司老六笑呵呵,根本不看柳亦,只是对梁辛点了点头,并不寒暄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来取红船?梁辛也笑了,实话实说:本以为能取走,来了才知道不成,过一阵估计还得再来。

司老六无所谓的挥挥手:这么大条船,本来也不好弄走,想来随时来。

说着,也不容梁辛搭话,又径自笑道:我吩咐了一桌好菜,一会便送过来,咱们好好醉一场!梁辛微微一愣:送过来?司老六的笑容浅淡了些,点了点头:不错,送过来。

吃过之后便送你离开。

说完,他又转头望向胖海豹:晚上,你送他们离开,要上岸。

胖海豹脸蛋子都绿了,三天不睡还成,七天不睡他就死了……梁辛苦笑摇头:我来时还挺高兴,以为能吃到六嫂亲手做得全蛇宴……司老六的神情越发清淡了:现在的轱辘上,十家里有七八家只剩孤儿寡妇,赶上那场暴潮我难辞其咎,可始作俑者……即便不全是你,也有你的份。

说着,司老六抬眼,稳稳望向了梁辛:你是我的朋友,却不是轱辘岛的亲人,岛上的人大都不愿见你,更不会让你上去。

说完,司老六又露出了个笑容:全蛇宴休想了,不过我已经让婆娘烹蛇羹了,一会跟着酒席一起送过来。

事到如今,梁辛还能说什么,干脆也笑了:那酒席不是老瘸子做得吧?他太舍得放盐!司无邪哈哈大笑。

过了一阵,一桌大席被陆陆续续的送了过来,几个人就坐在滩涂上,吃喝说笑,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了傍晚时分,笑得再怎么欢畅,也不过是半日相聚罢了。

酒席之后,还有人送来茶水和岛上的特色水果,司无邪陪着梁辛又闲聊了一阵,眼看着明月浮升,这才站起来,呵呵笑道:回去吧,下次来,再吃喝!说完,对着梁辛一拱手,竟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胖海豹此时已经在海中展开了蛇蜕,满脸无奈地望向梁辛……第二零三章 凶险海域司无邪的酒席,菜味丰富烈酒醇香,尤其难得的是这些饮食极为精致,全不像出自荒蛮海盗之手。

不过,再怎么好的酒菜,终归也是一席闭门羹。

吃喝之后,就此分别。

司无邪渐行渐远,两兄弟并肩站在海滩上,柳亦见梁辛略略皱眉,还当他心里失望,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回去,再让琅琊带着你我回来,你用潜行术上去,想查他们的底细也不是什么难事。

梁辛却摇了摇头,仍旧望着司无邪远远的背影:如果他们就是先祖派出来的精兵后代,或许他们世世代代的图谋着什么,或许……他们干脆就是叛了,不回中土了。

柳亦不明白梁辛的话,略带纳闷的笑道:好好说话!梁辛也笑了,神情也转眼轻松了起来:图谋也好,反叛也好,我是在想,他们平平安安的在岛上过了几百年,我又何必还来扰了他们的清静。

柳亦闻言愣了下子,愕然问道:你是说,你不想查了?其实……先祖当年的命令,现在知道得多一桩,或者少一桩,也无所谓的。

梁辛笑得愈发轻松了。

在上岛之前,梁辛还抱着满心期望,想要破解先祖留下的布置,梁一二派出海外一支精兵并配以重船究竟是为了什么,寻宝、查案、还是为了应付神仙相?可是在见到司无邪以后,梁辛心中的想法突然变了,就算真有图谋设计,也是梁一二那代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梁辛想听,可轱辘岛的人不想听,几百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再拖着他们下水。

柳亦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说你什么,不过老二在的话,一定会骂你糊涂,骂你心软!若这些海匪真是搬山青衣的后人,那他们就是梁大人的棋子,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摆上了盘,没得变没得改,他们能不能守住清静与你无关,而是早就被设计好的……梁辛哈哈大笑:你还不说我什么,你说得还少哈!笑声里,拉起柳亦的胳膊,向着浮在海水中的蛇蜕大步走去。

柳亦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跳上蛇蜕之后,没头没脑的跳出来一句:老三,你跟梁大人不太一样。

梁辛被他吓了一跳:我和先祖可不敢比。

说完,琢磨了琢磨,又补充了句:听你刚才的话,好像跟先祖挺熟的。

柳黑子被他给气乐。

胖海豹也不打扰他们,摆出战舰起锚似的气势,扯开嗓门连声吆喝,随后撅起屁股趴下,算准中土的方向,扥了扥蛇蜕边缘……梁辛头枕双手,漫天星斗眼花缭乱,他始终没找出来究竟是哪九颗星星要连线,又拉着大哥扯回了刚才的话题:我和先祖不像,啥意思?柳亦呵呵一笑:我也没见过梁大人,就是凭感觉随口一说。

说着,伸手指点漫天星斗,开始和梁辛一起找那九颗星星在哪。

胖海豹操控蛇蜕之余,也扬起矮矮胖胖的脑袋,跟着两位大人数星星……到了转过天的夜里,胖海豹终于坚持不住了,哈欠连天,鼻涕眼泪直流,躺在蛇蜕上呼呼大睡。

梁辛知道他辛苦,也不催促什么,就坐在蛇蜕上,就着胖海豹的鼾声,和柳亦喝酒闲聊,一直到天色大亮,胖海豹犹自未醒,梁老三等得无聊,看着海水清凉一时兴起,和柳亦打了个招呼,脱掉衣衫鱼跃入海,下去玩去了。

这段海域里似乎没什么洋流,所以格外清亮,直到二十几丈之下,周遭才彻底黑暗下来,梁辛仍向下潜着,心里琢磨着到海底看看有没有漂亮珊瑚或者贝壳,弄一支回去送小汐,不料就在此时,身体示警,旋即一股大力,自上而下狠狠的贯了下来!这股力量不小,比着初阶的宗师神通毫不逊色,梁辛猝然遇袭,心里吃惊可身法却毫不耽搁,微一用力闪到了一旁,同时七蛊红鳞飞旋而起护住主人。

一群路过的缤纷小鱼全都被突现的巨力绞杀,变成了一片肉馅,海水也随之浑浊腥臭,梁辛凝神戒备,却根本找不到敌人,正纳闷时,距离自己十余丈之外,同样的一股巨大力量,又自上轰击下来,漆黑的海水中,肉眼可见一道混白色的气柱,仿佛混横的恶蛟,势不可挡直贯海底。

梁辛这才恍然大悟,不是身边突然出现了敌人,而是有人在海面上施展神通,轰击大海。

海面上,除了柳亦之外,还能有谁!梁辛立刻上浮,就这么一会功夫里,又有两道大力轰进大海,每一道随着掌力冲下的水柱,都要向东偏移十余丈,惶急里梁辛也顾不得多想,拼出全力冲向海面。

片刻之后,海面上陡然掀起一片惨红,梁辛在七蛊红鳞的护卫下冲了上来,举目四望,旋即满脸纳闷……海面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既没有敌人来袭,也不见海怪作祟,可是他下海这么一会功夫,蛇蜕竟然距离远远离开了百余丈,而且仍在飞快的向东航行。

梁辛目力精强,远远地瞧见蛇蜕上胖海豹已经醒来,胖脸上又是纳闷又是惊讶,正趴在蛇蜕边缘拼命的拉拽着,可无论他如何用力,蛇蜕都全不受控制,只一个劲的向着东方急驶而去。

柳亦见梁辛上来,立刻振声高呼:老三快回来,有古怪。

虽然是在海上,梁辛的身法尽数展开,短途之下也能追上蛇蜕,没用多少工夫便跃回到同伴身边。

胖海豹看到他赶回来,张开大嘴,打雷似的喊了句:蛇蜕见鬼了!柳亦则迅速把事情交代了下。

就在刚才,胖海豹还在睡觉,蛇蜕震动了一下,随即仿佛活转过来似的,在海面上缓缓的兜了两个圈子。

柳亦见情形有异,一边摇醒胖海豹,一边发力锤击海面,向下面的梁辛示警。

胖海豹刚睁开眼睛,蛇蜕陡然加快了速度,对准东方风驰电掣般的驶了过去,柳亦见蛇蜕跑了,而且全不受控制,又连连出拳轰击大海,催促着梁辛赶快上来。

梁辛也满心疑惑,小蟒蛇留给他的这件宝贝,曾经在大海中托着他漂浮了快一年,始终‘温顺听话’,从来没有过这般情形。

柳亦在小眼突破了蛊术心法,修为和他媳妇差不多,好歹也是宗师境界的好手,情形虽然突兀而异常,他倒不怎么担心,笑呵呵的问胖海豹:是不是你总拉扯蛇蜕,把它给扯急了?胖海豹老实,赶忙摇晃大脑袋。

梁辛也笑了,他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蛇蜕发疯’未必是什么凶险事,倒更像是‘老朋友’招自己去见面。

齿冠小黑蟒是海中的霸王,又天性通灵,说不定现在醒来了,又通过蛇蜕察觉到自己这个‘梁同类’的气息,所以召唤蛇蜕带着他去相见。

除了小蟒蛇,还有谁能凌空驱动蛇蜕。

梁辛想到小黑蟒的‘撞头’打招呼,打从心眼里觉得开心,这个小家伙和自己相处的时间虽短,可情谊却深,一年没见面,也不知道长大了多少。

柳亦也满不在乎,黑海豹却面如土色,梁辛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啥,小黑蟒算是我朋友。

胖海豹的下巴都快咧掉了:你朋友吃人啊!要不是距离轱辘岛太远实在游不过去,黑海豹现在就想‘下船’。

柳亦笑着打岔:梁三爷还有位朋友,那才是吃人的祖宗,吃多少都不带吐骨头的。

梁辛哈哈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载着三个人的蛇蜕,行驶得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擦着海面在疾飞,速度或许比不上高深修士的飞剑遁法,但是比起鱼鹰海燕来可要快上不少。

好在速度虽快,却依旧平稳。

蛇蜕这一‘跑’,便是整整四天,不过渐渐偏离了正东,而是向着东南前进。

这几天里可没有大头银鱼来现身了,照着梁辛的估计,是蛇蜕跑的太快,大头银鱼追不上。

幸亏梁辛的须弥樟里装了不少吃食,否则两个青衣还好说,胖海豹指定会饿死。

胖海豹不用‘操舟’,不过他也不闲着,不时的用罗盘校对方向,他跟随司无邪多年,也算老海鬼,更是把轱辘岛世世代代探索来的海图都记在了脑子里,越是测量,脸色便越难看。

到这阵柳亦也有些坐不住了,小声问胖海豹:照这个跑法,别再把咱拖进深海里吧?要、要是进了混沌海,麻烦可就大了。

胖海豹摇头:哪倒不会,混沌海应该还要远得很,不过这片海域不太平……柳亦正想追问,忽然看到远处海平线上,有一团黑紫色的东西,正在海浪之间沉浮飘荡,略略一愣之下,皱眉道:什么东西?胖海豹的目力和他没法比,茫然瞪着双眼,啥也看不见,梁辛则早就纵跃而出,几个起落之后伸手把那团腌臜东西拎在手里,继而捏着鼻子又跑了回来。

捞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体型比着正常人要矮小一些,四肢俱全身体枯瘦,双脚蹼,双爪锋利,浑身上下紧紧包裹着一层坚硬的暗紫鳞皮,被阳光一照邪光流转。

怪物的长相光秃秃的,虽然五官俱全,却没有眼皮眼睑,眼珠上糊着厚厚的一层白膜;没有嘴唇,两排尖锐的獠牙高高凸出;鼻子只有两个小孔,而且还不圆……颈下长着两排腮腺,屁股后面拖着一条红色的尾巴,尾巴末端仿若矛尖,锋利异常。

最稀奇的,是怪物长着一头了不得的好头发,又黑又亮,足足又数丈长,此刻乱七八糟的缠做一团。

怪物的尸体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特别是胸腹间,几乎已经被‘乱刀’砍烂了。

三个人中胆子最大的非柳亦莫属了,嘴里嘀咕着:夜叉?海鬼?说着,伸手去拉怪物的头发,想扬起它的脸看得仔细些,没想到这些看上去结实无比的头发,就好像煮了十个时辰的海带丝,看似有形实则腐烂,用手一碰,立刻黏黏糊糊的粘在柳亦的手上。

这下可把柳亦给恶心坏了,忙不迭的蹲到蛇蜕边上去洗手。

胖海豹从腰间摸出刀子,捅了捅海鬼的嘴巴,不料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撑开獠牙,从口腔里闪电般凸出了第二重小一号的獠牙,当啷一声,硬生生把胖海豹的刀尖咬了下来!旁观的梁辛吓了一跳,还当海鬼未死,七蛊红鳞立刻陡转起来,护住了同伴。

胖海豹更是差点被吓死,打雷似的惨叫一声:娘嘞!就向后摔去,要不是柳亦拉着,他指定坠海。

柳亦是正经的九龙青衣,处理死尸的经验无比丰富,笑呵呵的劝慰道:莫怕,已经死透了,不是诈尸,只能算反射。

说完也不解释什么,指了指海鬼问胖海豹:你认识这东西?说话之间,飞起一脚将尸体踹回了大海。

胖海豹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惊魂稍定,很有些吃力的点点头:这片海域,咱、咱们是没来过的,不过先祖们曾经到过此处,这方圆七百里,是不许我们来的。

梁辛从须弥樟里取出个瓷壶递给胖海豹:不用慌,慢慢说。

胖海豹还当是酒,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这才觉出了滋味,愕然道:凉茶?你带的东西还真全!梁辛笑道:清心去燥,有备无患,我这里还有酸梅汤、清果饮、苦丁茶,回头都给你尝尝!胖海豹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又吞了两口凉茶,这才一抹嘴巴,说道:这片海域凶险,靠东南方还有个大岛,更是恶海中的险地。

海中有苦栗子,岛上有尾巴蛮,这两种怪物相依相存,又厉害无比,普通人闯进来是没活路的。

说完,胖海豹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尸体,就是苦栗子,是海生的水行鬼妖,身坚力大、人多势众,还有些厉害的妖术护身,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它们的头发,传说都是冤魂所化,缠人必死。

梁辛微微一笑,不过没说什么,冤魂所化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不过头发间蕴着些阴丧力道倒有可能。

柳亦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海妖为啥叫苦栗子?这个名字可古怪的紧。

肉眼可见,胖海豹的脑门上,乍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当年先祖进入此间,结果被这两种怪物困住,水还有,可食物却告罄了,而这片海域中里,无论鱼虾海草,都蕴有剧毒不能食用。

唯独苦栗子的肉能吃。

听到这,柳亦哪还猜不出‘苦栗子’这个外号的来历,苦笑道:海鬼的肉是苦的,不过却有股栗子味?胖海豹点点头:是这么个说法。

至于尾巴蛮,胖海豹只知道这种怪物浑身批满厚重长毛,屁股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之所以把它们列做蛮,而不是畜生怪兽,是因为它们直立行走。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似乎是为了提醒彼此,柳亦先开口:你换了新红鳞,战力卓绝,我现在也比得上六步初阶的宗师,对付些海鬼蛮子,本来没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清淡,却不轻松。

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不过,先祖麾下的精兵来过,打过,而且败退了……怕是不简单。

梁一二不是神仙,不可能算无遗漏,更无法战无不胜,否则他也不会被问斩了。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能击败他的,一定是实力决绝的强大存在。

梁一二派出海外执行人物的搬山青衣,不用说也是精锐,说不定其中还会有东篱那样的高手压阵,结果却在这片海域败退了。

只如此,便足够兄弟两个重视起来了。

梁辛没轻敌,也不敢轻敌,只是他现在却想不明白了,小蟒蛇拉着自己来这片凶险之海做什么,求救?小家伙有难,梁辛是一定要救的,不过……除非小蟒知道他突破了功法、变成了一流高手。

上次分手之前,小蟒蛇应该就能明白‘梁同类’很废物,还特意留下了蛇蜕护着梁辛,依着它的厚道性子,要真遇到了强敌,绝不会拉着梁辛一起来送死的。

柳亦知道梁辛在纳闷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现在不用瞎猜,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胖海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了,恍惚里总觉得呼吸不畅,仔细分辨之下才明白过来,沉声道:臭味越来越浓了。

海风的咸腥气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恶臭,闻起来,他们似乎在向着一片腐尸之地驶去。

海水也早就没了清凉,不仅浑浊,而且还有些粘稠,胖海豹用他那半截刀子往水中一滑,再拎起时甚至拉起了几条恶心的黏丝,仿佛饕餮的馋涎。

海面上终于出现了第二具‘苦栗子’的尸体、第三具、第四具……随着小蛇蜕一路飞驰,越往深处走,尸体也就越残碎,到后来,放眼望去,海面上东一簇西一块,尽是残肢碎肉,还有大把的头发和扯着大片血肉的紫鳞……海水渐渐躁动,乱流与浊浪越来越汹涌,渐近,渐乱,到后来整片大海似乎都沸腾起来,浊浪如山,咆哮而过!梁辛早就把七蛊红鳞亮出来,护在蛇蜕周围,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周围。

红鳞轻轻流转,似乎它们也知道恶战在即,轻轻震颤间,发出一阵阵兴奋的低鸣!就在此刻,正四顾瞭望的柳亦突然咦了一声,对梁辛道:老三,那是什么东西?说着,伸手向着他们身后的斜后方一指。

梁辛凝神望去,跟着,也是满带意外和迷惑的咦了一声……第二零四章 海鬼妖术浊浪如山,恶臭熏天,小蛇蜕载着三人依旧如箭急行。

海面上几乎随处可见海鬼‘苦栗子’的残碎身体,被巨浪卷起、落下,掀起几层恶心的泡沫。

就在这时,柳亦发现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不寻常的事物,梁辛循着大哥的指点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水线快若风驰电掣,穿过重重巨浪向前突进。

白色水线速度比着梁辛脚下的蛇蜕还要更快些,自三人的斜后方而来,前进的方向却与他们完全一致。

梁辛的目力精强,凝神端详之下,更是满心纳闷!自浑海上拉出水线的,是一件水行宝贝,此物颜色暗白,隐隐有些透明,形若织锦,看似轻软不堪却丝毫不受巨浪的影响,明明白白,那就是一块蛇蜕!和小蟒蛇留给梁辛的蛇蜕,从形状到质地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起三人搭乘的这块要稍稍大上一点。

梁辛和柳亦瞪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这块来历不明的蛇蜕。

过了片刻,柳亦才呼出一口浊气,正想说什么,却又哎哟一声,伸手向着西面指了指,苦笑了起来:又一块蛇蜕。

话还没说完,梁辛又从另一个方向上发现了新的蛇蜕……又向前行驶了一阵,不仅恶臭更浓、大海更癫,蛇蜕也越来越多,在梁辛的视线之内,就有十余条蛇蜕,和他们一样劈波斩浪,向着东南方向疾驰不停。

三个人都是一头雾水,全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只有一片片蛇蜕,却不见一条黑蟒。

这些蛇蜕都不大,和小蟒蛇送给梁辛的那条相差不大,只不过它们之上空无一物,并未搭载‘乘客’。

情形诡异,且透着极大的凶险,不过眼看着这么多无主的宝贝,跟赛跑似的从身边不远处漂啊漂,柳亦的眼睛亮了,梁辛开始活动身体了,胖海豹也在用力搓手心。

梁辛嘿嘿笑道:我追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弄过来两块……话还没说完,好像那些蛇蜕全都听到了、听懂了、发怒了似的,齐齐一震从水面上窜起数丈,身后挂起的水珠,自浑天浊海之间勾出一条条清亮的弧!三个人脚下的这块蛇蜕也一样,毫无张兆地突然窜了起来,随即,每一条蛇蜕上都弥漫起虐戾的杀意,仿佛决绝的海燕,自半空里一头扎进了大海。

再不是贴着海面急行,而是突兀地钻进海里,发疯般的下潜!梁辛大吃一惊,可人已经随着蛇蜕一起入海,没法多说什么,只能伸手拍了拍柳亦的肩膀,又指了指紧紧抱住柳亦大腿的胖海豹。

两兄弟多共历凶险,心里多少有些默契,柳亦会意掉头,用口型对梁辛比划了三个字:你小心!随即放开蛇蜕,带着胖海豹一起向着海面浮起。

到了现在,就算再怎么愚蠢无智,也能知道,真正出事的地方深海以下,兄弟俩兵分两路,柳亦留在海面上护着同伴;梁辛仍由蛇蜕带着,下去查探。

梁辛收敛外息,紧紧抓住自己的蛇蜕,被它带着飞快的想海下钻。

越往深处潜海水便浑浊肮脏,乱流也愈发激烈,另外还有尸体,‘苦栗子’的尸体。

蛇蜕飞速下潜,一只只死状凄惨的苦栗子则不断的向上浮,有些还没死透,经过梁辛身旁的时候,还做出一副狰狞像,想要扑过来咬上几口。

梁辛只知道他和蛇蜕一路向下,身上积攒的海水重压越来越沉,算起来,恐怕早已到了百丈之下,周遭漆黑如墨,时时刮过一片浓稠的猩红乱潮,其间裹着一片片海鬼尸首。

一直下潜了不知多久,突然,梁辛周身毛孔紧缩,一头鲜活凶猛的苦栗子冲下面从上来,獠牙利爪急闪而至,向着他抓来,梁辛想也不想,红鳞飞旋斩出!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梁辛耳中还是听到了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声,苦栗子被红鳞竖着劈开,粘稠的鲜血裹着五脏六腑喷涌而出,旋即被乱流卷走。

虽然恶心,可苦栗子的实力差劲,第一头被斩杀后,又有几头苦栗子扑了过来,梁辛抖擞精神,也不用打星阵,只以红鳞锋锐斩杀海鬼。

几头海鬼根本不够梁辛打得,蛇蜕并不停留依旧向下急冲,梁辛把红鳞远远兜开,不光护住自己的宝贝,也护住另外十余天蛇蜕,浩浩荡荡继续下潜,倒也有几分气势。

来狙击他们的苦栗子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几头,后来十几头,没过多久又来了上百头……战斗算不上艰苦,梁辛的红鳞威力狂猛,又有天下人间的身法,百多头苦栗子奈何不了他,可事情远远没完,眼前这些海鬼死后,海水变得更加躁动了,这些能在海里叫唤的苦栗子,三五成群,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海鬼太多了,在水中的行动又迅疾无比,虽然伤不到梁辛,可梁辛一时之间也杀不光它们,也没法去护住众多蛇蜕了。

这些苦栗子的攻击似乎没什么重点,既然红鳞也扑自己,蛇蜕在游弋之中,也会引来苦栗子的疯狂追击。

梁辛一边打着,一边小心观察,很快就发现,苦栗子的眼睛都被厚厚的白膜覆盖着,看起来这些海鬼的眼珠也受不得深海的重压,所以无法睁开。

而它们长长的头发在海水中肆意飘舞,梁辛略略一寻思也就明白,苦栗子靠着头发来感知海水的变化,借以查找敌人。

苦栗子看不见,只能靠水流的变化来判断,由此那些毫无攻击能力的蛇蜕也变成了它们敌人。

想透了这个关键,梁辛猛的融会贯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蜕赶来——小蟒蛇遇险了。

它被这种海鬼困住,逃脱不掉,所以才把蛇蜕招来诱敌,以求脱身。

小蟒蛇应该和它的同类在一起,否则一年里,它可蜕不掉这么多层皮。

梁辛敢肯定,若继续下潜,迟早会进入小蛇与苦栗子的战场。

只不过他还有点纳闷,这些蛇蜕都差不多大小,应该是一群小家伙凑到了一起,难道它们都没家大人?梁辛就是小黑蛇的‘家大人’,红鳞陡转加快速度,更迭起一层层涟漪,接连七八道北斗春阵连串砸了出去!苦栗子的本事有限得很,单以战术水平而论,基本和农村妇女差不多,以扑、摔、挠、咬、踹为主,根本不见有什么法术,而它们的身体在红鳞面前,比着琉璃瓶子也强不了多少,鏖战了一阵就死伤过半,剩下的转头便逃……虽然都是水鬼,梁辛还是杀得有些心虚,主要是苦栗子死前的那一声声惨叫,实在太过凄厉,仿佛把长满铁锈的锉刀,从耳鼓一直磨到了心里,让他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小小的激战之后,前方的海水似乎平静了些,暂时没有了敌人,梁辛略略放松,随着蛇蜕继续向下冲去,又过了一阵,海底终于出现在眼前。

不过,这里的海底有些不太一样,黑乎乎的空无一物,只有一望无际的古怪水草,随着乱流摇摆不休。

梁辛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已经到了海底,可既看不到小黑蟒,也找不到苦栗子,眼前只有这一片寂静景象。

蛇蜕们也尽数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指引,缓缓的兜转着,变得漫无目的了。

梁辛茫然四顾,确定四周空空荡荡,当下翻出一盏红鳞,准备去探一探海底,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那些水草,似乎长长了一些……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都剧烈地开阖起来,正有巨大的危险靠近过来。

海草长得虽然缓慢,可的的确确是在一寸一寸的长着,再仔细看,梁辛大吃一惊,这铺满‘海底的’,又那是什么水草,根本就是苦栗子的头发!这里也不是什么海底,梁辛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么一大片头发的下面,会有多少头苦栗子!梁辛在心里喊了声‘老天爷’,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遇到一个由无数头苦栗子‘组成’的‘海底’。

就在梁辛发现真相,准备发动雷霆一击的同时,那片一望无际的头发霍然疯长,刹那里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就仿佛一座膨胀万年,终于得以喷发的黑色火山,只不过这火山喷的不是熔岩,而是头发,铺天盖地的头发!梁辛退避不及,更找不到能够施展身法的空间,转眼就被头发抓住,旋即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冷,凝成无数条冰线,沿着自己毛孔涌入身体。

梁辛要紧牙关,紧闭双眼,可他合不上鼻孔关不了耳朵,身体奇冷,鼻孔酸痒……那十几片蛇蜕也无一幸免,尽数被长发吞没……海鬼头发又韧又软,千万根的缠绕上来,就连红鳞都无法冲破它们的阵势。

从上方鸟瞰,哪还有梁辛的身影,只有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海鬼长发。

就在此刻,大片的头发突然摇摆了起来。

先前,海鬼头发疯长、扭动,是它们自己在动,乱七八糟毫无规则,很像一群掉了脑袋的泥鳅在锅里聚会;而现在,是一阵外力摇曳,仿佛疾风吹过莽原让劲草尽数低头;更像石块坠入秋潭,水花撩荡,惊起一圈圈涟漪。

就是涟漪了。

头发汇聚成污秽而恶心泥沼,此刻,这片泥沼中正无端的掀起一串涟漪,一道、两道、三道……整整八十四道涟漪勾连在一起,旋即,巨力喷涌而起。

七蛊红鳞与梁辛虽然都被海鬼头发裹缠着,却仍旧牢牢守住北斗拜紫薇的星位,八星连动,春夏秋冬……海面上,巨浪滔滔,声势骇人,不过以柳亦的修为,这些激流浊浪还奈何不了他。

胖海豹死死抱住柳亦的脖子,想说两句豪言壮语,偏偏牙齿不争气,得得得的不停碰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亦现在也还不会飞,没法带着他上天,只能浮在海水中,呵呵笑道:莫慌,就算风浪再大十倍,在我眼里……他的话还没说完,仿佛龙王爷要抽他耳光似的,陡一声闷钝巨响,便从大海深处冲天而起。

柳亦刚从离人谷恶战归来不久,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巨大的力量撕裂空气而催动起的声压!柳亦惊骇之中毫不犹豫,独手扬起灌注全力狠狠一掌击在海面上,扬声叱喝:起!借着反震之力带着胖海豹,自海中激越而起,一飞冲天!哥俩就像一对情急拼命的鹌鹑,姿势虽然难看,可势子却足够威猛,速度更迅捷无比!柳亦向着半空急冲,头颅却始终低垂,牢牢盯住身下的大海。

只见海面上先是轻轻一震,大大小小的浪头突然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拂过海面,转眼抹平了所有的波澜。

狂躁的大海,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可这份平静也仅仅维持了不过一弹指的功夫,旋即……大海塌了。

方圆数十里的海面,陡然沉陷塌方,一震而沉数十丈,再震又沉数十丈!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兀,塌陷地之外的海水根本来不及补充过来,柳亦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个巨大的海坑,比起四周的海面要矮下近百丈!当柳亦的势子冲到尽头时,大海咆哮如雷,四周海水倒灌,转眼激起漫天水雾,放眼望去海面上大大小小全是发狂的漩涡,柳亦不怕漩涡、不怕怒潮,只要别被下面掀起的巨力裹住就没事,飞跃到了极致后,又像个肉弹似的直挺挺摔回大海。

胖海豹已经快疯了,声音颤抖着问道:怎、怎么了?也就是柳亦蛊力精湛身体结实,要是换个人早给他勒死了。

柳亦的脸色也青佞了起来:老三在下面遇到了强敌,刚才是他的全力一击!话音刚落,巨力引荡的闷吼又复响起,胖海豹立刻惨叫了一声:又来!柳亦无奈,带着胖海豹一起,再度窜出大海……非常时刻,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以力博力!十二星阵轰然一击,几乎震翻了半座大海!乱麻似的头发猛的一松,却仍未断,当星阵巨力消失后,又紧紧箍了过来。

红鳞完整,北斗拜紫薇,十二阵连打,就是六步中阶的宗师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可头发竟然撑了下来,梁辛又惊又怒,心念催动之下,星阵狂打。

头发,是苦栗子最大的本领。

这些海鬼于凡人而言自然是厉害无比,可对于高深修士来说,单打独斗不足为惧。

但是苦栗子种群庞大,人多势众,这道用头发发动的邪术,就是将众多海鬼凝成了一个整体。

不过以头发结阵,是海鬼们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的战法,它们的头发一旦纠缠就再也解不开了,纵然杀掉了敌人,它们也没法随意移动,当法力耗尽就只能随波逐流,迟早会被乱流搅成一大团瞎疙瘩!头发之下,海鬼数千!梁辛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实际上,是他用星阵,和几千头海鬼决一死战!第二阵,第三阵,第四阵……头发一次次的松动,又一次次的箍紧,阴冷的力量在四肢百骸疯狂流转,几次险些冲进五脏六腑;耳朵里、鼻孔里满满的都是头发!梁辛心浮气躁,平生第一次在头发堆里拼命,平生第一次身法用不上了,平生第一次在打仗时这么想打喷嚏,平生第一次把身体当成了阵地,与敌人反复争夺!就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打出多少盏星阵了,而在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头发的力量有些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具体的依据,仅仅是他身体的感觉,好像他以前对付过或者碰到过类似的神通法术。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头发猛地又加起了力道,不过这次却和以往不同。

前面连番的攻势里,头发始终又软又韧,是在箍和钻,而这次却是在抽打,力道上虽然更加猛烈了,但是却少了那份连绵不绝的后劲,就好像……临死前最后那一击!梁辛霍然大喜,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的星阵,是至刚至猛的硬力,毫无花俏可言,施展之下便如铁锭巨岩一般狠狠夯出。

而海鬼的头发却饱蕴阴柔之力,绵软却强韧,连绵而不绝。

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各有胜场,这才争夺至今不相上下,可现在,海鬼以软发而蕴强力,要和星阵硬碰硬,先天就占了劣势,怎么可能还有胜算!不是海鬼傻,而是海鬼已到了强弩之末……这次炸起的声音,再不是闷钝隆隆,而是铿锵巨响,淬烈的仿佛一万只铁瓶同时炸碎!巨力激荡而引爆的咆哮,还有数千头海鬼临死前的惨嚎!足以让漫天神雷逊色而退的怒响中,梁辛只觉得身体一轻,那仿佛从地狱而出,直抵九霄永无断绝的头发,在刹那之中尽数崩碎,继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数浓浓血浆。

海鬼的头发妖法被硬力突破,所有结阵的海鬼全都暴体而死,梁辛的北斗拜紫薇,杀翻的赫然是一片血肉之海!只可惜那些蛇蜕也都被巨力击成了碎片,只有小黑蟒留给自己的那片,因为始终被他抓在手中,在紫薇帝位不受星阵的巨力撕扯,这才得以幸存。

就在斩红大海,屠灭恶鬼的瞬间里,梁辛的脑海里也闪过一道强光,他想到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海鬼法阵的力量似曾相识。

就在不久之前,他的确和类似的力量打过交道——天猿织锦。

猴儿谷深潭之下,他在三道织锦间爬上爬下好几次,身体对三道织锦中蕴含的力道有所体会,而海鬼法阵中的力量,虽然与织锦差异极大,可其中确实也有些相似之处……梁辛现在顾不得多想什么,他以星阵之力击碎数千海鬼的头发结阵之后,下潜不久便便进入了下一个战场!刚刚那一战,恶心、纠缠而焦灼。

而新的战场,却只有两个字:混乱!近千头苦栗子,快若闪电四下游走,正围住七八头齿冠小蟒穷追狠打。

这些小黑蟒,大的不过三尺,小的也就一尺,聚拢在一起奋起反击。

一群小蛇中,有一条尤其醒目,其他的小蛇都顶着一只齿冠,威风凛凛;唯独它,冠子只剩下一点点,看上去好像个秃脑壳,显得有些可笑。

‘秃脑壳’小蟒也看到秃脑壳梁辛了,小家伙的蛇脸上,明显显出了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第二零五章 大头朝下上次‘秃脑壳’小黑蟒蜕皮之后,就进入海底沉睡,三个月前才刚刚醒来,虽然还小,可它也算是海里的霸王,一般的凶龟恶鱼都不敢招惹它,日子过得自由自在。

直到半个月前,它突然得到了同类的求救讯息,‘秃脑壳’又惊又喜,自从和‘梁同类’分手之后,它便形只影单,孤零零的在大海里游荡,虽然无忧无虑,可也无聊得很。

接到求救后,‘秃脑壳’立刻向着出事的地方赶去,等进入了这片凶险之海后,竟然真的遇到了不少同类,和它一样,赶来的都是小家伙,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三十余条。

可还没等‘秃脑壳’分清楚同类们都是谁和谁,它们就被大群的苦栗子包围了,连天恶斗,小家伙渐渐不支,陷在敌人的包围中无法脱身。

不过这群小蟒蛇个个机灵,也发现苦栗子在深海眼睛没用,全靠头发的感觉来捕捉敌人。

由此,小蛇们纷纷施法,把散落在大海各处的蛇蜕招来,以求诱敌、脱身。

小蟒蛇的敌人有数千之众,不停的围攻之下,小蛇接连被杀,到最后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海鬼们似乎发现了有更可的敌人正在接近,抽出八成兵力结出‘结发妖阵’。

‘秃脑壳’和同伴压力大减,虽然仍处劣势,但又能坚持一阵了,它倒是不怎么害怕,像它这样的怪物,祖祖辈辈浑吃横打厉害惯了,天生秉承了一副凶猛性子,不把生死当回事。

在‘秃脑壳’心里,更多的是纳闷。

数千海鬼结成大阵御敌,不停有巨大力量引起的震荡从上面传来,‘半只冠’纳闷,来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终于猛震之下,那一大片挡在上面、以头发结阵抗敌的海鬼齐声惨叫,身体同时爆碎!从‘秃脑壳’的角度看去,头顶上的海水、怪物转眼化作无边血沼,场面惨烈而恐怖,紧跟着小家伙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它的‘梁同类’,和七片红色的‘怪蚌精’一起,裹着满身血污,威风凛凛的穿过血沼,杀进了战场!小家伙以前和梁辛相处时,始终闭着眼睛,梁辛还以为它认不得自己的模样。

其实,齿冠黑蟒的额头之下,还被鳞片藏着一只天目,第一次蜕皮之后,‘秃脑壳’双眼仍未睁,可天目已开,隔着鳞片早就看清了、记住了梁同类的模样。

梁辛现在虽然大了几岁,但样貌变化不是很大,手里还牢牢攥着‘秃脑壳’送他的蛇蜕,小家伙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先是大惊,继而狂喜,‘秃脑壳’的鳞片都兴奋的乍起来,浑不理会身旁那些凶狠的苦栗子,摇头摆尾的向着梁辛冲去。

梁辛眉花眼笑,打从心眼里那么高兴,心念流转中,七片红鳞远远荡开,敢扑向‘秃脑壳’的苦栗子全被无情斩杀。

小家伙正冲着半截,却陡然停了下来,远远对着梁辛晃了两下脑袋,好像是在告诉他稍安勿躁。

梁辛大奇,不明白‘秃脑壳’又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连老朋友都顾不上了……‘秃脑壳’身子竖起,看了下四周,随即摇晃着身体,摆出一副示好的姿态,小心翼翼的向着一片红鳞游了过去,试探了几次之后,见大片的红鳞没反应,‘秃脑壳’这才伸出脑袋,梆梆两声,轻轻敲了敲红鳞。

跟着,小蛇又游向下一片红鳞……梁辛眨巴着眼睛,看傻了。

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小蟒蛇不知道红鳞是死物,把这些凶巴巴的大家伙全都当成了‘怪蚌精’。

‘怪蚌精’可比‘梁同类’厉害多了,刚刚它们还杀了一片冲过来的苦栗子,于情于理于讨好,都应该先和怪蚌精打招呼。

梁辛从心里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反正‘秃脑壳’认人的本事的确差劲到了极点,否则当初在东海乾上,也不会把自己当成同类。

‘秃脑壳’周到的很,非得跟七片怪蚌精都打过招呼,这才呼呼怪叫着冲向梁辛,二话不说,先扬起脑袋去撞梁辛的脑门,一连四五下之后才‘住首’,上上下下的围着梁辛打转,一会从他的领子里钻进去,一会又从他的袖子里游出来,连它那些还在苦战的真同类都不管了。

‘秃脑壳’长大了些,不过也就二尺左右,放在黄鳝堆里都不算强壮的。

梁辛在海水中,没法子哈哈大笑,可那份开心,早都挂在脸上了。

一人一蛇无比亲热,七片‘怪蚌精’却毫不停顿,所过之处便是连串的惨叫与喷涌的污血。

混战了一阵,剩下的苦栗子见大势已去,不敢再恋战,纷纷呼啸怪叫着转身逃走。

小蟒蛇们和七片‘怪蚌精’追杀出去数十丈,这才得胜收兵。

‘秃脑壳’这下可来了精神,离开梁辛游向同伴们,摇头晃脑咕咕乱叫,尾巴尖一会指指戾蛊红鳞,一会指指梁磨刀,反正它的尾巴尖一指,其他的小蛇便循目望去,继而纷纷点头……忙活了一通之后,那群小蟒蛇们由‘秃脑壳’带领着,一一游向‘怪蚌精’,排着队去撞头打招呼,最后才来到梁辛跟前,又是一阵乱撞。

小蛇们都挺实在,撞头时用的力道不含糊,撞得梁辛额头生疼。

梁辛心情大好,虽然不明白小蛇们为何会跟苦栗子打起来,更想不通它们的家大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反正‘秃脑壳’没事就好。

梁辛心里还惦记着海面上的同伴,伸手拍了拍秃脑壳的头顶,又向上指了指,示意自己要赶快回去。

不料一看他要走,‘秃脑壳’立刻咬住了他的裤脚,用力拉扯着,不仅不让他走,反而还带着他向更深处潜去。

这片恶海也不知道有多深,梁辛救小蟒的地方,仍是无尽的海水,还远远不曾到达海底。

‘秃脑壳’和同伴,都是接到了同类的求救,从四面八方赶来救‘人’的,这才让自己陷入险境,此刻打跑了敌人,高兴过后,它们总算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了,如何肯放梁辛和怪蚌精离开。

梁辛心生好奇,也不推辞什么,身子一转继续向下潜去。

小蟒蛇们纷纷跟在他的身旁,唯独‘秃脑壳’不动,而是眼巴巴的看着七片‘怪蚌精’。

梁辛被它气乐了,当即催动红鳞头前开路,‘秃脑壳’这才松了口气,喜滋滋的追上梁辛,一点不客气的钻进了他怀里,自己不游,要梁辛带着它游……暴躁的大海,终于平静了下来,柳亦和胖海豹一起泡在海水里。

不断有残碎的残碎尸体涌上来,还有些从战场逃离、慌不择路的苦栗子,急急忙忙的浮上海面,又和柳亦打了场遭遇战。

都是些零星海鬼,凭着柳亦的修为,击杀它们自不在话下,胖海豹现在也镇静多了,看着周围不停涌上来的海鬼尸体,咋舌笑道:梁磨刀在下面,杀了多少头海鬼啊!柳亦笑呵呵正想说话,却突然皱了下眉头,远远的,一片小黑点出现在海平面上,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模糊糊的,好像是一群人在撑着个竹筏子……过海?胖海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柳亦神情有异,忙不迭收敛了笑声,小声问:怎么回事?柳亦摇头,示意他噤声,同时催动心法,体内的天地蛊开始缓缓运转。

他的天地蛊非同一般,攻敌时,根据蛊力的强弱,可以引动不同范围内的天地之势,敌人与柳亦战,实际是与花草、山石、鱼虫、野兽这周遭万物之力而战;在静默时,天地蛊还能帮主人与周围环境溶于一体,与梁辛的潜行术又异曲同工之妙,敌人极难发觉。

蛊力运转,柳亦和胖海豹一动不动,只露出脑袋,随着波浪或沉或浮,先前那些让两人恶心不已、恨不得来阵狂风把它们一扫而空的海鬼碎尸,此刻都变成了他们的掩护。

对方靠近了些,在看清楚对方的情形之后,柳亦悄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渡海而来的怪物,体型比着常人粗壮许多,好像一头高原牦牛直立起来似的,着实雄壮粗犷,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披着厚重毛发,连脸孔也不例外,根本看不出它们的长相,屁股后面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火红色大尾,看上去,和猴儿谷天猿火尾倒差不太多。

柳亦看了胖海豹一眼,后者会意,微微一点头,这些怪物,就是凶岛上的土著,尾巴蛮。

正渡海的尾巴蛮,一共十头,他们脚下也不是什么竹筏,而是薄薄的一层青灰色灵元织就的毯子,柳亦看得直皱眉头,他没见过天猿织锦,不过听梁辛、青墨不知道提了多少次,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眼看着尾巴蛮的渡海法术,像极了猴儿谷中的天猿织锦,只不过尾巴蛮的织锦,更斑驳杂乱一些,灵元显得不太纯正。

这群尾巴蛮似乎在探查状况,但是它们没下水,只是在海面上来回游弋,忽的扑哧一声水响,浪翻翻腾中,一头受伤的苦栗子从海下窜上了他们的杂锦。

苦栗子依依呀呀的怪叫不停,尾巴蛮个个侧着脑袋,仔细倾听,片刻之后,其中一只最强壮的蛮人突然抬起大脚,一脚将那头苦栗子的脑袋踏了个粉碎!随即双臂撑天,全身长毛乍起,本就健壮惊人的体型,又猛然增大了许多,仰头厉啸!另外几头尾巴蛮,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只号角,凑到口中吹响。

锵锵号角与蛮人厉啸交织在一起,转眼划破天空!跟着尾巴蛮撑开杂锦,原路折回。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胖海豹才沉沉的呼出口闷气,还没来得及开口,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隆隆巨响,一道烟尘宛若苍龙扶摇而上,直到百丈开外,烟龙头顶陡然炸裂开来,烟尘向着四下散开,弥漫的速度极快,远远望去就想一盏正在疯狂生长的蘑菇,巨大的菌冠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遮天蔽日!胖海豹低低的惊呼到了一声:什么东西?柳亦的脸色变幻不定,死死盯住东南方向的烟尘:应该是法术,遮蔽天日的……说着,他皱起眉头寻思了片刻,低声道:蛮人知道有利害人物打进来了,若我没猜错,它们放烟遮蔽天空,其中多半还会有些什么迷幻方向的伎俩,这道法术的用处,是防着咱们施展遁剑法术,飞天逃走的。

胖海豹乐了:那它们白费劲了,你俩谁也不会飞。

柳亦也不骂他,只是苦笑摇头:我们俩是不会飞,可我们俩的朋友个个飞得跟流星似的!这下指望不上他们了。

说着,他伸手指向烟尘飞起的方向:那里,就是你说的那座岛子?胖海豹点了点头:东南方向,错不了的!柳亦皱起了眉头,目光不停的闪烁,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对着胖海豹郑重嘱咐道:我游动时,你不可稍动,只要随着而行便好,千万别用力。

胖海豹吓了一跳,失声道:你要上岛?那里去不得……岛子比着大海还要更险。

柳亦却笑了,摇着头道:莫慌,我可没想着去探岛,只想去四周看看情形。

论起应敌时的心思,柳亦比起曲青石来也毫不逊色,蛮子施展邪门法术封锁天空,就是为了防他们飞天逃遁。

不用问,在封天的同时,蛮子也会想办法封海。

柳亦不会飞,对天空没辙,可是海路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探查清楚,只要有机会,他总要保住梁辛和自己的逃生之路。

说完,柳亦继续引动天地蛊,悄然向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游去,不久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看了胖海豹一眼,笑道:原来你会小声说话!胖海豹满脸紧张,声音更低了:别说话,你小心探路!……深海之中漆黑如墨,不过海水比着上面的战场要清凉许多,至少游起来不会觉得浑身滑腻,梁辛早就炼成了夜眼,黑暗于他毫无影响,双目运力,始终向下望着,期望尽早到达海底,一直又潜了小半个时辰,在目光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片缓缓蠕动的珊瑚林。

这么深的海中当然不会有珊瑚,梁辛心生警惕,放缓了些速度,同时凝聚目光仔细观瞧,片刻之后,他猛地打了个机灵,终于看清了,前面的那片珊瑚林,到底是什么玩意!还是苦栗子,更多的苦栗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狰狞海鬼。

不过这些苦栗子都是‘倒栽葱’,倒立在海水中,脚向上,头朝下,随着水流轻轻摇摆着身体,对梁辛和蛇群的靠近懵然未觉。

眼前的海鬼一望无际,粗略估计也有上万头,分明就是一支大军,可全没了一点凶猛,更没有什么声息,仿佛都在倒立着沉睡。

梁辛疑惑不解,放缓了速度悄然接近,生怕会惊扰了他们。

又靠近了一段距离,距离这支海鬼大军不过十余丈的距离了,苦栗子们仍旧没有反应,而梁辛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海鬼们,在结阵!苦栗子尽数倒悬于海中,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它们的长发彼此纠缠,结成了片巨大的黑幕,死死的扣住了海底。

不久前梁辛刚刚打破了一只由数千苦栗子结发而成的妖阵,只不过那次他是从正面夯砸、对抗;眼前这支结发妖阵更庞大,更有力,但是这次反了过来。

梁辛又惊又喜,刺猬很难对付,可翻起肚皮的刺猬比着一只鼻涕虫也差不多。

‘秃脑壳’和同伴此刻明显急躁了起来,围着梁辛层层打转,饶是这些小家伙天性凶猛,见到苦栗子的诡异阵势,也不敢胡乱冲击,只求着梁辛指挥‘怪蚌精’去打。

梁辛拉开自己的衣襟,向里指了指,小蛇们聪明,纷纷钻了进来,七八条小蛇,虽然都还是‘蛇宝宝’,可凑成一团也着实拥挤,彼此间顶了又顶,好容易才排列整齐,一只接一只从梁辛怀里探出脑袋,豆豆眼圆睁,既焦急又兴奋的等着即将开始的大战。

梁辛也没把握,不知道自己一刀砍下去,这群海鬼会不会别惊醒,所以他第一击便要竭尽全力,能杀死一百只绝不杀九十九只。

多打死一些,就算苦栗子苏醒反扑,也会少了几分力量吧。

七蛊红鳞陡然震颤、飞旋,梁辛身形晃动入主星阵,北斗拜紫薇之下,八十四道涟漪转眼勾连成串。

巨力挟着一蓬粗大到无法想象的水柱,在浩浩巨响轰然夯中水鬼。

星阵范围笼罩下的数百头海鬼,就好像被铁饼砸中的蜘蛛,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甚至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啵的一声爆碎开来,血、肉、碎骨和五脏过程一团,尽数被星阵砸进了自己的头发之中!巨力跌宕之下,可怕的水浪席卷四周,弹指之间,几乎所有正在结阵的海鬼都被惊醒,可结发妖阵根本无从开解,它们再怎么惶急、挣扎、哭喊,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梁辛还不知道海鬼都成了瓮中之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拼命催动星阵,带着七蛊红鳞游弋如电,所过之处便是血海无边!海水再度浑浊、腥臭,梁辛化身修罗,大开杀戒,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打……连串的星阵,苦栗子血肉横飞,结发妖阵下的抗力也随之暴增。

内外夹攻之下,妖阵没能支持多久,便在一声闷响中轰然散碎,梁辛却哇的一声,就在海水中狂呕不停!苦栗子的阵势散碎之后,无尽的头发也随之化作槁灰,七八条小蟒蛇一起做法催动海潮,不多时就将浑浊的深海洗炼干净了,妖阵之下,终于露出了海底……第二零六章 一步阴阳柳亦有天地蛊护身,心里还是有点没把握,又随手抓了具苦栗子的尸体挡在头前,带着胖海豹一起迅速向外游去。

其间大海深处又几次爆发巨力、继而海坑突现翻天蹈海,柳亦却不敢再跳躲避,只有拼出天地蛊来抵抗怒海狂潮。

幸好这些巨力,都是梁辛在打‘倒立海鬼’时激发的,发力之处又深了许多,柳亦还能撑得住。

借着巨力波荡,柳亦前冲的速度更快,游了很长一段,海水里都没什么异常,越是平静,柳亦就越不安,不顾胖海豹的劝说,一路查探下去,过了不知多久,柳亦终于停住了,视线的尽头,海面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片‘陆地’。

黑色的‘陆地’,不似岛屿那样山川起伏,只有平平的一层,看上去倒更像一片浮海飘荡的水藻,只不过,这片这片水藻,未免也太大了些。

而且它还在不断的生长着,渐渐的,竟有铺满大海之势!等柳亦在游得近些,才真正看懂了,一片片苦栗子,正在漫天号角的催促下,从附近的海域集结而至,根本数不清它们究竟有多少。

苦栗子不停的结发,从海面到海底,他们竟真的要封锁住这一大片海域……眼看着那一大片恶心的头发还在不停增长着,要是不是海水清冷,胖海豹早就吓昏了,声音干涩的问:它们……这么多,还、还结什么阵法,直接杀过去,咱们谁也活不了!柳亦神情,已经从惊骇便会了从容,淡淡的说道:要是不结阵,就那么千万头一起冲过来厮杀,咱们的确活不了,不过老三却能脱身!梁辛的身法,最不怕的就是人多。

一千个敌人和一万个敌人,杀起来自然有所分别,可要只求逃命,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苦栗子知道梁辛的身法厉害,这才要结阵,缠杀!只不过,它们的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些……胖海豹把嘴巴张得老大,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两排牙齿往一块撞,含糊着问:那现在怎么办?柳亦伸手,喀喀喀的挠了几下头皮,换了个方向继续游:去别处看看,不过……希望不大!……这一仗,梁辛从入海不久便开始打,一直贯穿了数百丈的深海,到他看到海底的那一刻,终于打完了!小黑蛇们全都从衣襟里钻了出来,飞快的冲向海底,只有‘秃脑壳’,还留在梁辛身边,瞪着圆圆的小眼望着他,神情关切。

梁辛吐过一阵,心头的窒闷稍减,感觉舒服了些,对着‘秃脑壳’笑着点点头,结果‘秃脑壳’误会了,又凑上来,对着他的脑门梆梆撞了两下,这才叼住梁辛的袖口,带着他一起游下去。

直到此刻,梁辛才有机会去看看,自己莫名其妙连番打杀,最终救出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凝神望去,眼前只有一片灿灿金光。

一条金色巨蟒。

金蟒巨蟒的身体只露出了一部分,另外还有一截埋在海底的泥沙中。

只在泥沙之外的身体,便有五六十丈长。

梁辛猛的瞪大了眼睛,黄金巨蟒,它与金龙的区别,也仅仅是无角无爪……梁辛不认识小黑蛇,却对面前这条龙形黄蛇如雷贯耳,几乎每一本志异神话里都会有它的图解——蟠螭!与穷奇、饕餮、囚牛这些亘古怪物齐名,蟠螭!梁辛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救出了一头蟠螭,他更从未想过,见面就来找他撞头的秃脑壳,竟然是一条未成形的蟠螭。

梁辛心中暗叹,秃脑壳的祖宗,来头还真不小。

小蛇们都争先恐后的围着蟠螭打转,梁辛眼前全是金光缭绕,要不是‘秃脑壳’领着,他还真找不到蟠螭的头颅。

蟠螭的脑袋堪比小丘,也顶着一盏威风凛凛的齿冠。

‘秃脑壳’凑到蟠螭近前,咕咕唧唧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还是和刚才一样,尾巴尖一会指指七蛊红鳞,一会又指指梁辛。

蟠螭的眼睛眯着,只留下一道缝隙,目光却随着‘秃脑壳’的指引缓缓流转,当它望向梁辛的时候,七片红鳞陡然发出了一声嗡鸣,立刻回到主人身边,如临大敌。

梁辛也觉得一阵阴森寒意,随着蟠螭的目光一下子将自己笼罩起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只毛孔,无一不在瑟瑟颤抖!幸好,蟠螭应该是听懂了‘秃脑壳’的汇报,目光很快柔和了下来,费力的昂起头颅,颤巍巍的向着梁辛伸过来。

梁辛吓了个魂飞天外,这小山似的大脑袋,要是也跟自己‘撞头礼’,非把自己砸死不可……蟠螭还算有点眼力价,眼看着梁辛的脑壳实在太小,太不禁撞,只把脑袋凑到近前,就此悬浮不动。

梁辛赶紧凑上去,用脑门轻轻撞了下大家伙的额头,心里哭笑不得,海族蟠螭的规矩,还挺异域风情的。

撞头之后,蟠螭却仍凝浮不动,并未把脑袋收回去,梁辛大是纳闷,心里琢磨撞一下不够?秃脑壳煞有介事的游过来,用尾巴猛指七颗‘怪蚌精’,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家子从祖宗到重孙子,全被秃脑壳给忽悠了,都把红鳞也当成了活物。

显然,这条蟠螭虚弱至极,否则也不可能被区区万余头苦栗子困于此处,不过‘古代人’都讲究礼数,硬撑着和梁辛、怪蚌精一一打过招呼,大蛇的眼睛才突然一闭,嘭的一声闷响中,巨大的头颅重重摔回到海底,就此昏迷了过去。

可随着蟠螭的脑袋砸在海底,溅起一蓬泥沙,同时也把一串骸骨给翻卷了上来。

骸骨被浊流带着,游荡了一阵,最终‘飞’到梁辛身前不远处,失去了力道,一路翻滚着又落回海面。

梁辛却脸色陡变,眼珠子几乎都凸了出来,牢牢盯着前方的骸骨,过了半晌突然张大了嘴巴,想怪叫,却狠狠吞了一大口海水,又苦又涩更呛进了气嗓,想咳却咳不出来,憋得自己心肺欲炸!这一连串的骨头,不用说是以前在此与蟠螭恶战,最终被金蟒残杀之人的遗骸,骨头大多散碎得无法辨认,分不清哪是胳膊哪是大腿,唯独骷髅脑袋还算完整。

头骨看上去和普通人的大小相似,但是额头却生的无比巨大,几乎占了三分二的脸孔,五官都被紧紧的挤在下面,梁辛又哪会认不出,这具头骨生前,就是神仙相!梁辛顾不得胸肺憋闷,忙不迭移动身形,潜到蟠螭身旁,驱动红鳞从怪蛇的四周小心挖掘,那群小蛇围着蟠螭忙上忙下,想要把老祖宗唤醒。

红鳞挖淤泥,概念和屠龙刀拍黄瓜差不多,效率奇高无比,不大工夫梁辛先后挖出四五具尸骸,光看头骨便毋庸置疑,这些死人,全都是神仙相!蟠螭曾经在此处,与一群神仙相大打出手?它们怎么对上了,那苦栗子和神仙相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与苦栗子相依相存的凶岛尾巴蛮……梁辛努力压下心底的震骇,试图理清线索,可还没等他想到什么,耳鼓中忽然钻进了一声充满痛苦的长嗥,蟠螭只昏迷了片刻,便醒来了。

蟠螭的金鳞寸寸紧缩,巨大的身躯高高探出,吃力而痛苦的扭动着,似乎想要游动起来,但是无论它如何挣扎、翻腾,陷在海底淤泥中的下半身,就是无法挣出来!小蛇们和梁辛顾不得多想,立刻返身,或回荡红鳞,或指挥水流,迅速清空了压在蟠螭身上的淤泥。

泥沙转眼被清理一空,随即,梁辛、小蛇、还有‘怪蚌精’,全都呆立当堂!泥沙里,蟠螭的下半截身躯,根本不是灿灿金色,而是泛着幽幽紫芒的黑色鳞皮。

看着半金半黑的大蛇,梁辛心里最先想到的是……羊腿。

日馋里有一道招牌菜,一条羊腿一切两段,上半截烧烤,油脂丰满皮色金黄、下半截连蹄子一起酱香,酱料十足颜色褐棕,上菜的时候再把两截拼成一只整腿,这道菜名字叫‘一步阴阳’,当然,这么个吓人的名字,也是冲着左右两家丧铺起来的。

看起来,眼前这条蟠螭,好像是‘一步阴阳’吃多了,把自己也吃成阴阳一身了。

还是秃脑壳眼睛尖,愕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什么,尾巴尖甩来甩来,不停给同伴们指指点点,梁辛再仔细看,终于明白了,这条蟠螭,正在蜕皮、成精!上半身已经褪掉了黑色的鳞皮,露出金灿妖身,下半身却还被老皮包裹着。

现在的蟠螭,全身的力气剩不下半成,想要完成蜕皮根本就不可能,而且这种事,别人也帮不上忙。

蛇精也好,烛蛟也罢,这种怪物蜕皮一次便跃升一级,蜕皮的过程与它们而言,也是一次劫难或者考验,只能靠自己拼命,不能加以外力。

梁辛要是上去撕,且不论他力气够不够,就算他能撕得动,扯下来的也是皮肉血脉,甚至内脏骨骼。

好在蛇蜕皮这种事,没有时间限制,现在力气不够,休息一阵养足力气,再蜕也就是了,只不过成功之前,‘一步阴阳’无法游弋移动。

此地仍处险境,就让它呆在这里等着蜕皮估计不太妙,梁辛和秃脑壳比划了几下,随即翻身上浮,怎么也得先把柳亦和胖海豹送到安全处,再回来帮忙拖走这条百多丈长的‘一步阴阳’。

秃脑壳明白梁辛的意思,小脑袋上下左右的转了两圈,大有:这里有我,你甭担心之意。

梁辛也不怎么就那么喜欢这个小东西,打从心眼里乐了起来,身形却毫不停留,迅速向着海面冲去,过了一阵,周遭渐渐有了光亮,身上的海水重压也几乎没了感觉,他已从深海回到浅海,可梁辛却皱起了眉头。

海水不对劲。

有一股微弱绵软,却悠长不断的力量,正在轻轻的影响着浅处的海水,这种感觉只有身体才能体会,海水极其轻微的颤抖着,可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别说敌人,连带鱼都没有一条。

梁辛下海之后又打又杀,又‘叙旧’又挖泥,耽搁的时间颇久,心里生怕柳亦和胖海豹会遇到麻烦,也不敢再多耽搁,一路急冲,又过了片刻,终于一头冲出了大海。

随即,他便听到,铿锵的号角声,响彻天海之间!号角声不仅响亮、充满战意,其中还透着一股浓浓的邪气,传入耳中之后,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转不畅了,让人心慌意乱,说不出的难受。

在惊骇的同时,梁辛也明白了,就是这连绵不绝的号角,激荡声压,这才引得浅处海水微颤!不仅大海不对劲,天空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不是阴云或者水雾,而是一面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灰色烟尘,目光所及之处,尽数被其笼罩。

海面之上,风平浪静,他下海前的滔滔怒浪,都是由小蟒和苦栗子恶战所至,现在仗打完了,自然也就恢复了平静。

梁辛左右看看,周围只有数不清的苦栗子尸体,或沉或浮,把海面变成了一片乱葬沼,但是没能找到柳亦和胖海豹。

梁辛不知道两个同伴去查探敌情,只道他在一潜一升之间,来回上千丈,其间还有连串恶斗,此处距离他下潜时的地方,相隔十几二十里丝毫不稀奇,略略犹豫了一下,梁辛自红鳞中收回七蛊星魂,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清冽而绵长,星魂之力灌注其间,自肮脏血腥的海面直冲浑浊苍穹,引柳亦来相见。

他的长啸刚起,猛的,自锵锵号角之间,也炸起了无声凄厉长嗥,仿若猿啼!仿佛,他的长啸激怒了此间的主人,对方同样以啸声回应。

梁辛乍一听闻,心中大大吃了一惊,对方的怪叫声,竟然像极了猴儿谷天猿啼啸,可细听之下又有所区别,耳中的怪叫,全无豪壮之意,而是充斥着阴森森的虐戾!两个同伴还没见到,身边忽然绽开了一朵小小的浪花,秃脑壳倒钻出来了。

小秃脑壳跳出来,大秃脑壳吓得差点沉下去。

身处险境,梁辛的毛孔一直在不停开阖,小心捕捉着四周的异常,不过小家伙的本事也长了,借水遁形根本无从察觉。

秃脑壳浮上来就是一通比划,一条尾巴尖用的炉火纯青,指上指下指梁辛指自己,示意自己来看看有啥帮忙的,同时还怕梁辛找不到回去的路。

也难为它了,靠着条尾巴要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意思……这时,极远处传来柳亦的呼喝:木耳引路,等我过来!梁辛松了口气,换了一口气,啸声不停,同时抛出一盏红鳞,仿佛照海红日!等了好长一阵,才看到柳亦抗着胖海豹,也不再隐藏身形,从大海上不停纵跃,转眼即至。

柳亦赶到近前,见梁辛神采奕奕,先点头笑道:可算出来了,你没事吧?跟着,也不等他回答,又收敛了笑容,沉声道:老三,这次麻烦大了!胖海盗接口,结结巴巴的说道:头发、头发……接海连天的头发啊。

柳亦简短解说,把自己探查的情形讲了一遍,先是尾巴蛮查探大海,随即吹响号角集结手下。

苦栗子的数量,比着大家的想象要多得多,而且这种怪物灵智极低,只懂遵循号角指挥,根本不怕头发缠住解不开,只求结阵杀死强敌。

虽然没能转足一个大圈,不过柳亦也基本能确认,头发鬼们结成的是一个圆阵,所有的方向都被封住了。

秃脑壳眨巴着眼睛,它听不懂柳亦在说啥,不过小家伙眉眼精明,看出他们关系不错,摇头摆尾的凑上去,挺直身体,梆梆两声,敲了敲柳亦的脑门。

柳亦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珠子望向梁辛:它啥意思?梁辛根本没注意小家伙的示好,完全走神了。

不光是海鬼可怕的数量,更让他吃惊的是,苦栗子、尾巴蛮,凶险海域里的这两种怪物,无论怎么看,都的的确确和苦乃山天猿有着莫大的关联。

苦栗子结发妖阵,蕴的力量与天猿织锦有几分形似。

尾巴蛮就更干脆了,不仅拖着火尾,它们还会用灵元织出杂锦。

还有海底下的蟠螭和神仙相,这片海域凶险固然,可埋藏的秘密也着实不少了!柳亦不知道梁辛的经历,不过也能明白梁辛对苦栗子和尾巴蛮的疑惑,当即笑道:先别胡思乱想了,等上了岛,或许就能找出线索,实在不行咱就抓一只尾巴蛮,把它的长毛剃光,看看它和葫芦老爷到底有几分相似。

梁辛一笑,兄弟俩想的一样,在海里对付头发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趁着头发没过来,上岛或许还有活路吧!上岛?胖海豹面露惊愕。

秃脑壳本来正想和他‘撞头’,不过听他一惊一乍的,甩甩尾巴游开了。

梁辛不想多解释,取出小蛇蜕交给柳亦:东南方的岛,你们先去,我马上追上!话音落处翻身潜回海底,秃脑壳立刻摔打着尾巴跟了上来。

柳亦也不多问,对着海面大吼了声:动作快点,早些赶上来!说着,拉起胖海豹一起翻身上了蛇蜕,辨明方向,立刻出发。

第二零七章 蟠螭金鳞蛇蜕的速度不慢,载着胖海豹和柳亦向着东南飞驰。

柳亦亮出了阴沉木耳,天地蛊在体内缓缓流转着,仔细查探着周围海面的异常,随时准备全力一战。

天上没有飞鸟,水中见不到游鱼,大海变得死气沉沉,胖海豹帮不上什么忙,站在蛇蜕上一个劲喘粗气,圆滚滚的脑袋不停地左右张望,生怕会有一股子头发突然从海底冒出来……柳亦见状呵呵笑道:稳住神,真有什么危险,也得先过了我这关!胖海豹叹了口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无奈苦笑:我们从小,就是被这些东西吓唬着长大的,你、你能明白么?胖海豹从少年时就已经登上大船,常年在大海上行走,早就练出了一副铁打的胆子,不太把生死放在心上,否则海难时也不会凭着一股义气,就追着梁辛一起从船上跳进大海。

但是这次不一样,对凶险之海、苦栗子和尾巴蛮的恐惧,自从他懂事起就被长辈大人深深烙进了心里。

这就好像一个从小到大不停出现的梦魇,在此刻竟然变成了现实,让他如何能够不怕。

柳亦全身戒备,神情却仍轻松,闻言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任谁的心底都会有个偏僻角落,藏着些他最恐惧的东西,这份害怕,和胆子大小也没太多关系!蛇蜕疾驰了大致一炷香的功夫,始终不见蛮子和海怪有什么动静,胖海豹渐渐踏实下来,可眉头越却皱越紧。

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因为恐慌失措,就是说不上来的别扭,但是他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亦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笑着说道:是大海!胖海豹没吭声,而是死死的盯住海面,苦苦琢磨着,片刻后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脸色骤变,喃喃的骂了句:他妈的!他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觉得别扭!大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海安静了下来……真真正正的安静!大片的海面平滑如镜,不要说海浪、潮汐、激流,根本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没有海浪的大海,还能叫做海么?胖海豹除了一句‘他妈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

柳亦的声音变得凶狠了,透着股青衣卫与生俱来的虐戾劲:头发鬼已经结好了阵势。

若有神目君,从高空鸟瞰,视力穿透遮天蔽日的浑烟法术,就能明明白白的看清楚,此刻大海之上,已经出现了一枚巨大的黑色圆环,稳稳围住了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

无数苦栗子把大海围了,再以结发妖阵,从海底到海面完全封锁,这一大片海域中的海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自然就变成了无澜的死水!回荡在海面上的号角声突然停歇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降临得毫无征兆。

天空,无尽阴霾;大海,死水无波。

风声水声全都荡然无存,目光所及之处,便只剩下了四个字:死气沉沉。

胖海豹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静些,不料吸进来的,却是满口满胸腥烘烘的恶臭,人也更加烦躁了。

这时,不远处扑哧一声水响,秃脑壳翻着一朵小小的浪花,跃出了海面,随即身子一弹,一跃数丈跳上了蛇蜕,对着柳亦摇头摆尾,来回乱转。

柳亦会读唇,但是他可不会‘读尾巴’,皱眉笑道:啥意思?秃脑壳挺有耐心,一点不嫌柳亦笨,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又张开嘴巴呼呼的用力吸了两口气,同时全身鳞片乍起,让自己的体型大了不少,尾巴先指了指海面,又指向柳亦和胖海豹,最后秃脑壳俩眼一闭,身子一横,直挺挺地倒在蛇蜕上。

躺了片刻,小蛇爬起来,眨巴着眼睛望向柳亦,似乎在问题:明白么?柳亦被它闹得头皮上都冒汗了,摇头笑骂:别闹,老三嘞……他的还没说完,忽然眼前金光迸现,一只比着小丘也毫不逊色的金色蛇头猛的跃出海面。

大蛇双目微睁,神情森严,头顶上一盏灿灿金冠,甫一露出海面便抖出了凛冽妖威,浑天暗海间弥漫不散的窒闷,转眼被亘古恶兽的混横涤荡一空!柳亦和胖海豹做梦也想不到,下去一个梁磨刀,上来一头大金蟒,哥俩一起哇呀怪叫,同时摔倒在蛇蜕上,在倒地的一刹,柳亦总算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是:大个的家伙上来了,你俩站稳了……梁辛总算把蟠螭给捞上来了。

这条蟠螭空有绝世凶名,身上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又在蜕皮中,根本无法游动,此刻身下有一群重孙儿施法控水,托着它逃,梁辛也跟着一起帮忙。

幸亏他们是在水中,否则谁也甭想弄得动这条大家伙。

秃脑壳见祖宗露出水面,在顾不得柳亦等人,跳着尾巴欢呼一声,忙不迭回到同伴身边,催动海水,一起托着蟠螭奋力前行。

梁辛也把脑袋露出水面,他自己不用出力,只指挥着红鳞平端,以星魂之力协助小蛇们托着蟠螭。

柳亦趴在蛇蜕上,犹自惊魂未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条蟠螭。

梁辛跳回蛇蜕,这才三言两语,把自己在下面的经历大概交代了下。

柳亦一边听,一边吸溜着凉气,听完之后张大嘴巴,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最后也只是嘿了一声:在海里还好办,一会上了岛,你还能带着它跑?梁辛却摇了摇头:只要弄上岸就成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前后一共有三个缘由,我一定得带着这条蟠螭上岸。

柳亦咦了一声,僵硬的脸皮又鲜活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道:第一重不用说,你舍不得这个大家伙,以后要是朋友,在海上谁还敢惹你!另外两重缘由是啥?梁辛痛快承认,继续道:尾巴蛮,苦栗子,蟠螭,神仙相,还有猴儿谷的天猿,他们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关系错综复杂根本无从猜测。

猴儿谷天猿先祖织锦困住神仙相大军,双方敌对;猴儿谷天猿与苦栗子、尾巴蛮神通形似,像亲戚;苦栗子、尾巴蛮和蟠螭为难,彼此不共戴天;蟠螭身边有残碎的神仙相尸体,看上去必有一场生死相斗,可万一要是蟠螭护着‘主人’的尸体逃到此处呢……这群怪物之间,根本分不清敌友,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它们谁都不白给。

梁辛的表情挺踌躇:说实话,我知道尾巴蛮也会织锦之后,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尤其最后一阵大杀,救出这条蟠螭,显得有些莽撞了,若蟠螭是神仙相的敌人,我自然要救它;可它万一是神仙相的朋友同伴,那我不就惹下大祸了!到了现在,梁辛的战力着实了得,特别是发动天下人间时,就算是十三蛮那样的顶级好手,也奈何不了他,可迷雾重重里连敌友都分不清,力量大弄不好更坏事。

柳亦也听的嘴里发苦,摇头道:万一救错了……也怪不得你,没人能辨得清。

梁辛苦笑:就是因为分不清敌友,我才要带着蟠螭上岸,算是个折中折中的做法。

我以前在乾山杀过一条七八丈的蟠螭,当然那条还是黑鳞皮,和这位祖宗没法比。

柳亦琢磨了下,很快就明白了梁辛的想法,蟠螭是海里的霸王,可一旦上岸就会实力大减,当初乾山道的那条八丈蟠螭,在岸上不过三步修士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可要是在海里,现在的梁辛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梁辛的想法简单的很,如果这条‘一步阴阳’是朋友,当然要救下来;可要是弄明白了它是敌人,在上岸对付起来也容易一些。

柳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也的确够难为人的了!第三重缘由呢?梁辛笑了,伸手一指秃脑壳:因为它呗,看我伸手帮忙,它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秃脑壳眼尖,一见梁辛指向自己,立刻不管祖宗了,摇头摆尾的跳到蛇蜕上,就差口吐人言问上一句:啥事嘞?梁辛哈哈大笑,拎着它的尾巴把它扔回到海里:别总想着偷懒!秃脑壳美滋滋的叫了两声,又跑回干活了。

柳亦也乐了,跟着笑了几声:敌友莫辨,这一仗打起来费心费力,不过,说着,他目光缓缓阴沉了下来:生死存亡时,容不得太多的心软,我说的是苦栗子和尾巴蛮,这些东西太邪性,只有些天猿的神通,却全没有天猿的性情。

梁辛点点头,笑着说了句:我晓得,你放心!柳亦一笑,岔开了话题:另外还有件古怪事,不知你发现了没有。

这里的苦栗子何止几十万,照理说它们一拥而上,要杀蟠螭也不是啥难事,可为啥只用万余头打上去?看样子它们之间也穷耗了不少年了。

梁辛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闻言后寻思了一阵,最后还是苦笑着摇头:想不通啊!嘣!一声轻响!兄弟俩正说着,突然从极远处传来了异响,仿佛引弓出箭时的弓弦颤动声。

虽然远,但却清晰,就连胖海豹都听得一清二楚,立刻跳起来,神情里带着些诧异:有人射箭?梁辛嘿了一声:不是射箭,是……射发,而且这次是白头发!一道灰白色的长丝,自海面下五丈处,飞速掠过,自西向东激射而去,若不是梁辛目力精强,根本就看不到这根‘白头发’。

又是嘣嘣几声,每声轻响中,都会有一根白色头发从远处射出,在海水中一路激射,转眼消失在视线尽头。

胖海豹皱眉: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倏然嘣嘣的异响大作,转眼连成一片仿若爆豆,一根根白色头发从四面八方射来,偏偏没有一根是射向梁辛蛇蜕和蟠螭的,就好像失了准头但却依旧激荡的箭矢,掠向远方。

白发极长,掠过之后微微一震,就此停留在海面下,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方圆数百里的海域,与海面之下五丈左右,一根一根,到处都是自远方来、直连到另一个方向的白色长发。

放眼望去,大海就想一块豆腐似的,被苦栗子的白发分割得七零八落!可是这些头发,根本不影响众人的‘航行’,蛇蜕和那些小蛇都吃水浅,游弋之际稳稳从白发之上掠过。

情形来的突兀,梁辛想也不想,心念流转一片红鳞挥荡而起,血光撩荡中,红鳞入水急斩白发!可白发坚韧,以平时切金断玉无往不利的红鳞,竟也斩之不断。

就在此刻,停歇一阵的阴森号角,从东南方向冲天而起!与号角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连串让人牙根发酸的吱吱怪响,正是海面下那些白色鬼发,陡然绷紧下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这些细却韧的头发,仿佛变成了粗重的缆绳,正在拼力拉扯着什么。

号角催促,海鬼的结发大战就此发动开来!死水一潭的大海,终于再度变得暴躁了,重重恶浪翻涌沸腾,疯狂扑涌!这些海浪全无方向可言,四面八方来得乱七八糟,有从东面涌起,有从北边冲过,彼此纠缠着、咆哮着,有的合在一处化作迅猛激流,有的彼此纠缠不休最终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柳亦是青衣,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战阵的多有了解,略一寻思,黑脸蛋子猛然变得苍白:大声吆喝道头发鬼要把彼此拉过来,断发,断去下面那些白色鬼发!话音落处,他那一小片阴沉木耳也呼啸而出,急斩海下的鬼发。

提醒之下,梁辛也恍然大悟,顾不上再给小蛇帮忙,七蛊红鳞同时呼啸,沿着众人前进的方向飞旋而出!苦栗子用头发结成的,是一座围住方圆数百里的黑发圆环,要知道这座大阵由数以十万计的海鬼组成,虽然庞大,但几乎没有行动的能力。

可现在这一座‘圆环’被千万根白色鬼发贯穿其间。

每根鬼发的两端,都连接着两群结阵的海鬼,双方都同时用力便能让大阵迅速合拢。

用不了多少工夫,‘圆环’就会合拢在一起,身处其间的梁辛等人根本无处可去。

除非他们能在圆环合拢前冲上凶岛,同时还要祈求老天保佑,海鬼的结发妖阵无法攻击陆地……用于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比着普通鬼发要坚韧得太多,戾蛊红鳞全力斩下,最少也要七八下才能砍断一根,根本没有效率可言,甚至有几次,等红鳞千辛万苦砍断一根头发之后,蛇蜕早已远远游到木耳前面去了。

小蛇和蛇蜕的速度,本来就已经快到了极限,形式虽然危殆,可它们再也快不了半步。

漫天号角回荡,死海浊浪翻滚,鬼发吱吱怪叫,却仍不见凶岛的影子!鬼发大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围拢过来,连人带蛇大伙都心急如焚,这份煎熬就仿佛被扣在锅里,听着炉灶下薪火烧得劈啪作响,感受着身边的凉水渐渐温热!终于,梁辛的喉结一动,响起了一声闷哼,身后,海天连线之处,染上了一抹窒闷、恶心的乌黑。

不仅是众人身后,他们的两侧,海面上也现出水鬼的结发妖阵,远远望去,就仿佛一团厚重乌云,正自海面上奔腾翻滚,不湮灭天地,便绝不肯散去。

黑发成阵,白发勾连!秃脑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跳到梁辛身边,好像条活鱼似的噼里啪啦乱蹦个不休,尾巴一会指蟠螭,一会指梁辛,一会又指海面下勾连妖阵的鬼发。

梁辛看不懂秃脑壳的比划,满脸怜惜的把它捞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七蛊红鳞已经不再去做徒劳的努力了,而是围拢在主人身边,缓缓地盘舞飞旋,震颤中发出呜呜的低鸣!妖阵的速度,比起蛇蜕来要快得多,秃脑壳的神情愈发惶急了,眼看着梁辛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突然掉转蛇头,张开嘴巴咬住自己身上的一只鳞片,猛的发力撕扯,闷哼之下,连血带肉的扯下了一片,吐到梁辛的手中。

梁辛又吃惊又纳闷,更多的还有心疼,手心里托着那片小小的蛇鳞。

秃脑壳疼的浑身发颤,却犹自忙活着,用尾巴尖指了指自己咬下的鳞片,又指了指海下正把黑发怒潮越拉越紧的鬼发。

梁辛猛地融会贯通:你的鳞能斩断白色鬼发?说着,手持小鳞做了个划斩的动作。

秃脑壳忙死了,小脑袋来回乱摇,尾巴却却指向了那条‘一腿阴阳’蟠螭祖宗的脖子,这个姿势,秃脑壳都快自己拧成麻花了。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时候柳亦突然大吼了一声:岛子!前方,视线的尽头,隐隐现出了一座小小的山尖!而梁辛却无暇去张望一眼,他终于明白了秃脑壳的意思:蟠螭的颈上金鳞,可能割断白鬼发!在白色鬼发的勾连下,黑色怒潮自后、左、右三个方向越追越近,凶岛也渐渐露出峥嵘,穷山恶岭,赤峰黑崖,这座平时无论怎么看都是凶途险境的怪岛,此刻却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仙佛灵源。

只不过这座灵源,虽遥遥在望,却难以企及!即便梁辛舍掉蛇蜕,全力发动身法,都难以逃过黑发的追杀。

斩不断勾连大阵的白色鬼发,黑色怒潮就不可能慢下来。

梁辛带着秃脑壳跃到蟠螭身上,两个起落跳到了蛇颈处,哪还顾得上蟠螭会不会疼,抓住一片铜盆大小的金鳞,双臂角力猛的一掀,却不料金鳞纹丝不动。

梁辛先是一愣,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便小了,随即又骂了自己一声:糊涂!他光想着撕扯金鳞,却忘了星魂收回来,只凭着他身体中的三步之力,如何能撼得动这条亘古恶物!手忙脚乱的唤回红鳞,将星魂引回自己的身体,随即七蛊星魂盘转成阵,梁辛再次拼力撕扯。

这一次金鳞微微松动,却仍未能被扯下来,倒是剧痛之下,本已陷入昏迷的蟠螭,猛的发出一声震天大吼,转醒了回来,巨大的蛇头陡转,狠狠的瞪向了梁辛!梁辛吓了一哆嗦,跟着想起来它现在没啥力气,全当没听到它叫唤,低头不看蟠螭,双臂再次用力……鳞皮坚固得让人咋舌,梁辛前后七次发力,终于才啪的一声脆响中,为自己拔下了一片灿灿金鳞!蟠螭也前后怒啸了七次,不过一次比一次声音小。

梁辛抱着大片的金鳞,一头扎入海中!能不能活命,只看蟠螭金鳞,够不够好用了。

第二零八章 命犯大海海面之下五丈处,根根白色鬼发纵横交错,仿若棋格,把一座由数十万苦栗子组成的环形结发妖阵勾连起来,迅速拉近。

梁辛扎进海水,举起手中的金鳞,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鬼发重重斩下!金光撩荡,一闪寂灭,戾蛊红鳞需要七八下才能斩断的白色鬼发,在金鳞之下脆弱的还不如一根蛛丝,被一刀,两断!不是金鳞比着红鳞更锋利,而是在金鳞与鬼发之间,似乎带着些行属相克,看上去,金鳞天生就是鬼发的克星。

梁辛见金鳞有效,恨不得纵声大笑,把手中的蟠螭鳞片挥舞正一团金光,身形如电在水下不停穿梭,看也不看到处乱冲,所过之处鬼发尽断!柳亦见状满脸喜色,身形晃动连跑带跳的也冲到了蟠螭的颈子上。

他想选片大的,不过金鳞和红船木耳不一样,长得细密而匀称,全都是铜盆般的大小,柳亦也没工夫多挑剔了,双手用力,口中嗨嗨怪叫,死乞白赖一定要从蟠螭颈子上卸下一只鳞片来。

白色鬼发被根根斩断,可它们实在太多,几乎铺满了整片海域,海鬼大阵的速度仍旧远超蛇蜕,从三个方向上,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金鳞能断白色鬼发,可只能拿在手中使用,远远不如自己的戾蛊红鳞随心激射那样方便。

梁辛断发,也只好先游过去,砍断一根,然后再冲下一根。

突然,嘣嘣乱响从远处又复连珠响起,仿若弓弦震颤的声音里,结阵中的海鬼再度射出白色鬼发,一根一根纵横交错,重新勾连大阵。

白色鬼发射出、勾连、绷紧,而海鬼大阵奔袭的速度变快上了一份!梁辛急的咬牙切齿,偏偏在海下拼命断发,没法子发出一声半响的断喝怒骂,这份憋闷,把心胸挤涨得都要爆裂开来。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察觉了灭顶之灾的降临,蟠螭的双眼已经完全张开了,阴森枯黄的眸子,紧紧盯着越追越近的海鬼大阵,巨大的头颅也开始缓缓摇摆,似乎在积蓄力量。

终于,柳亦哈的怪笑了一声,双手虎口都震裂出血,可也总算撕下了一片金鳞。

而就在金鳞脱离蟠螭颈子的瞬间里,那条巨大的金蟒也借势昂头翻身,张开大嘴向着柳亦狠狠一口,咬了下来!事出突兀,柳亦来不及躲避,更来不及抵抗,胖脸陡然苍白,眼睁睁的看着蟠螭那张足以吞掉一座小丘的巨口‘从天而降’。

梁辛人在海下,等他察觉柳亦遇险时,蟠螭的毒牙堪堪已经擦上了柳亦的发髻。

不料眼看着柳亦就要无幸,大蟒的颈子突然一抖,蟠螭似乎用尽了全力,让自己的头颅避开了刘黑子,随即,它的一双獠牙,狠狠切入了它自己的身体。

金红色的血液喷涌如注!蟠螭咬住自己的身体,却并不松口,反而费力的咬合、撕扯,让自己的伤口更扩大了些……看上去,蟠螭似乎根本无意去咬柳亦,而是想自残。

只不过柳亦恰巧站在蟠螭自残的线路上。

变故来得太快,而且毫无道理,梁辛柳亦连带胖海豹全都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蟠螭全身颤抖着,从自己身上撕下了连皮带肉的一大片。

蛇血泂泂,流淌到海面上却并不散去,转眼凝聚成一片浓浓的金红色,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转眼飘散。

大海上,蟠螭的血肉异香,与苦栗子的残尸恶臭混杂到一起,闻起来让人熏熏欲醉。

蟠螭在自残之后,似乎对着梁辛、柳亦笑了一下,跟着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口中犹自含着自己的皮肉,双目一闭就此睡去。

梁辛惊魂未定,心跳比着擂鼓还重,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摇晃着跳到柳亦身边,结结巴巴的问:你还好吧?它、它干啥呢?柳亦这才打了个机灵,清醒了过来,眼神总算不那么散乱了,摇了摇头,跟着又想起眼前的处境,晃着手里的金鳞,忙不迭地一拉梁辛:咱俩一起下去斩鬼发!话音落处,两兄弟也顾不得再多想蟠螭为啥咬自己,并肩跳起鱼跃入海!柳亦好歹也是六步初阶的修为,天地蛊发动之下,身法虽然比不上梁辛那么诡异多变,但速度也差不了多少,两人一起动手,斩断白色鬼发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海鬼的白发远比黑发更坚韧,同样也更珍惜,并不能随心乱发,嘣嘣的异响虽然不停,但渐渐的,密度已经大幅降低了,而梁辛兄弟斩断白发的速度却大幅提高,此消彼长之下,海鬼大阵的速度,终于满了下来。

梁辛和柳亦分头忙碌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心里的希望却越来越浓,白色鬼发断了越多,海鬼们的速度就越慢,凶岛就在前方了!不管凶岛上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都等上去了再说吧!可是兄弟俩万万没想到,就在局势变得越来越有利,脱险虽不敢说,可上岛应该不成问题的时候,他们头顶上的蛇蜕、还有托着祖宗蟠螭疾驰的小蛇们,突然止住了急冲的势子,就此停顿了下来。

梁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子一摆重新冲回水面,甫一出水便大声问胖海豹:为何停下?柳亦也钻出水面,几乎同时喝问:怎么了?胖海豹的脸色铁青,并未回答他们,只是伸出手,向着凶岛的方向一指。

梁辛循目望去,只看一眼,心便陡然一沉……他们的去路,已然消失了。

凶岛犹在,屹立于天海之间,虽不远却不可及,因为海鬼结下的大阵,是圆形的!身后、左右,三个方向,海鬼的黑发怒潮早已现身,对他们穷追不舍;而现在,正前方的结发妖阵也出现了,稳稳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梁辛和柳亦都算错了一件事。

结发妖阵是个圆环,他们早就被这道圆环套住了,可凶岛却并不在环中!无论他们怎么冲,逃得再怎么快,斩断的白色鬼发再怎么多,也没机会逃上凶岛,也终归逃不过海鬼的包围,迟早会被接海连天的头发包围、湮灭。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兄弟俩都想笑,结果谁也没笑出来,谁也没再去继续和白色鬼发为难,并肩跳回到蛇蜕上。

柳亦还是有些不甘心,指着已经轮廓清晰的凶岛:待会开打,你就向着那里冲,其他的不用你管。

梁辛总算笑了出来,不过笑得可不怎么好看:不是不冲,是冲不过去。

他和海鬼连打了几仗,对彼此的实力都很清楚,他拼劲全力,能扛住一座万鬼结发的妖阵就属侥幸了。

可周遭的海鬼,足有数十万头,结发之后,所有的海鬼都变成一个整体,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打。

黑发妖阵的宽度,足有二三十里,梁辛就算拼了小命也不可能跳过去。

妖阵也不仅仅拦住是海面,而是像个无盖无底的桶子似的,自海面到海底,尽数封锁了起来。

柳亦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劝,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没想到梁辛却又跳了起来,拿着金鳞就要再度入海。

这次不等柳亦开口,胖海豹就先问道:还下去干啥?断鬼发!话音落处,梁辛已经钻回到了大海之中,继续挥舞金鳞,飞快的斩断四周的白色鬼发。

胖海豹好像看傻子似的,从蛇蜕便张望了下梁辛的身影,又回过头问柳亦:现在还断鬼发,有个屁用,还不如睡一觉,不知不觉的就死了……鬼发圆阵,四周尽显,已经稳稳吃定了他们,现在再去断鬼发,也不过是把死的时间向后拖一拖罢了。

柳亦对梁辛多有了解,笑呵呵的回答道:我家老三,生生死死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回,由此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没死就还有盼头,还有盼头就得拼命。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靠着这个道理!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金鳞,从蛇蜕的另一侧鱼跃入海。

拖一拖,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柳亦入水前,最后又对着胖海豹扔上来一句。

白色鬼发不停断裂,海鬼大阵的速度果然减缓,过了半晌之后,兄弟俩才重新回到了蛇蜕上。

胖海豹还是挺纳闷,继续问道:怎么又上来了?梁辛甩了甩金鳞上的污水:附近的白头发都割得差不多了,远处有些危险,不如攒着点力气等着一会拼命。

柳亦拉着梁辛坐下来,岔开了话题:你说,咱俩死在这里,会有谁来替咱们报仇?梁辛的目光,盯着从各个方向渐渐逼近的海鬼大阵,口中回答:要全算上的话人不少,可有能力来着找麻烦的,最多也就两三个人,其中肯定有二哥。

柳亦长出了一口气:咱俩死定了,曲老二迟早能查到真相杀过来……待会多死一个海鬼,以后老二就少对付一个怪物。

虽然梁辛曾倒破万鬼大阵,可他也不知道,苦栗子一旦结阵,就再也休想散开了,只道它们分开时会比较吃力,需要较长时间罢了。

梁辛咳了一声,笑道:你这算鼓舞士气呢?说着,晃了晃胳膊上的须弥樟印记:想喝酒不?柳亦却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蟠螭金鳞敲得叮当响:一会得拼命,喝酒误事。

说着,他也笑了起来:要是因为多喝一口酒,结果少杀了一个海鬼,那可划不来。

如果没有金鳞,两兄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可有了这片能够轻松割断鬼发的宝贝,恶战里虽然还是难逃一死,可临死前,未必拉不到几个垫背的。

梁辛哈哈一笑,又问胖海豹:你喝不?胖海豹俩眼瞪得溜圆,粗声大气的回答:喝!反正我喝不喝,都拉不到海鬼陪葬。

梁辛手诀一晃,噼里啪啦掉出不少吃食美酒,胖海豹挑了一只最大的酒坛子,嗓门又恢复了先前那么响亮:上次海难,本来就打算和你死在一起了,结果没想到多活了这许多时候。

说着,他又吞了几口酒,继续大声道:不过,梁磨刀,你命犯大海,也真够不吉利的!梁辛还等着他豪言壮语,击掌大笑呢,全没想到胖海豹来了句实在话,一时间有些发呆。

突然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响,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好像是野兽在生嚼肉骨的声音,梁辛修习的就是凡心功法,尤其守不住心性,即便死到临头马上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了,还是被这怪响吓了一跳,赶忙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蟠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苏醒了过来,正在咀嚼着不久前撕扯下来的、含在口中的那一大片自己的鳞皮、血肉。

它咀嚼的无比仔细,仿佛自己的肉真的很香甜,同时蛇头还在微微的摆动着,探索着空气中的味道,片刻之后,蟠螭终于嚼好了蛇肉,却并不吞咽,而是随口把稀烂的蛇肉吐到了四周。

足足几十斤‘肉馅’,漂浮在海面上,并不沉没,其中还有几堆落到了蛇蜕上。

蟠螭血肉,异香浓郁,几乎让人都无法呼吸了。

两兄弟更糊涂了,看看彼此,又看看蟠螭,谁也想不出这条‘一步阴阳’到底想干啥,愣了片刻,柳亦才指着胖海豹牢牢抱在怀里的酒坛子,笑道:大蛇看你干喝不吃,给你添点下酒菜。

秃脑壳应该是明白祖宗的意思,尾巴一会指指天,一会指指肉馅,忙的不亦乐乎,不过就凭这它那一根尾巴,是无论如何也休想把事情说清楚了……海鬼大阵愈发逼近了,在白色鬼发的拉扯下,黑色的圆环飞快逼近,距离众人也不过数十里了,放眼望去,大海上下团团簇簇尽是恶心的头发!这时候,蟠螭也费力的动了动,那些小蟒蛇会意,纷纷催动水流,托着它缓缓盘绕,过了一阵,蟠螭的身体层层盘绕,把梁辛三人护在了正中,一颗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看样子是想和梁辛撞撞。

梁辛二话不说,跳起来对着大蛇的额头棒棒棒连撞三下。

柳黑子也放声大笑:就冲您老这一盘,我家老三就没白救你!我也来撞下!说着,他也纵身而起,去和蟠螭撞头。

胖海豹也想去撞头,不过他喝得有些急,眼里有三头蟠螭,正移形换位,上下左右的乱动。

而接下来让两兄弟略感意外的是,那些小蟒蛇们,也依次轮换着,跳上蛇蜕,呼呼的叫上两声,和他们一一碰过额头……最后才是秃脑壳,小家伙这次,和梁辛撞得极轻,几下之后,又跳上了梁辛的光脑壳,舒舒服服的趴伏了一会,这才身子一弹,窜回水中,与同伴们一起,头向外尾向内,在托住蟠螭祖宗的同时,也结好了自己的阵势准备拼命!这算是告别么?梁辛笑,柳亦笑,胖海豹醉了……不知不觉里,海妖大阵终于围拢了过来。

大海只剩下十里了,除了东南处那座凶岛之外,梁辛的目光所及只有无尽黑发!区区十里海水却异常平静,海鬼们不知为何都静止了下来,凶岛上的号角也就此收敛,天海之间,只有一片仿佛死过千年的沉寂。

海天浑浊,寂寥无声!凶岛上的蛮子,鬼发背后的苦栗子,似乎异常享受着这份浮于惨惨杀戮之上的安静,始终没什么动静,来自沉默的煎熬,每一瞬都仿佛经年持久,时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声响亮得仿佛闷雷似的哭喊声,狠狠横横,击碎了仿佛要持续到天地毁灭的寂静,胖海豹终于喝光了坛子里的烈酒,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哭喊大骂:来啊,来啊!话音落处,嘭的一锐响,胖海豹出拳,把怀里的酒坛砸了个粉粉碎碎,跟着拔出他那把连刀尖都没有的断刀,全不管胸口被酒坛碎片割得血肉模糊,就那么嗷嗷怪叫着,跳着、跑着、爬着、冲着,一路越过蟠螭盘绕的巨大的身体,一头扎进海水中,发疯般的游向十里之外,海鬼大阵。

就在胖海豹入水的瞬间里,两声烈烈长啸,自梁辛柳亦的口中冲天而起,声嘶力竭!不服、不甘、不愿、不怕,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震天响亮!金光震烁,灿如骄阳!又是濒死一战啊。

而与此同时,仿佛在回应梁辛等人的邀战,一声尖锐阴森的猿啼,也自凶岛上划起,旋即,所哟结阵的海鬼,齐齐爆出一串凄厉长嗥!这一战没有战鼓隆隆,不见旌旗飞舞,只有头发、金鳞、三条人命和数十万桀桀恶鬼!天黑了。

海鬼蓄势已久,一路穷追而来的结发妖阵,也就此发动。

一蓬蓬黑色的怒泉,自海鬼大阵中激冲而起,扶摇直上,无尽黑发自海上飞起,转眼遮蔽天空,回荡着令人作呕的弧度,向着他们重重笼罩而至。

只剩十里的‘海水窟窿’,刹那间被黑色的怒潮尽数湮灭。

海不见,天也不见!恶臭滔滔、彼此纠缠,无尽鬼发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唯独,那两道灿烂金光,依旧倔强,盘舞!金鳞面前,鬼发孱弱。

金鳞不足以承载戾蛊,它们只是两兄弟手中的利器,可柳亦和梁辛却知足了,有了金鳞,至少还能拼命,至少还能让他们把临死前的怨气爆发出去。

金光呼啸,旋转,柳亦和梁辛身形快若鬼魅,所过之处海鬼哭号,黑发层层断裂。

胖海豹也紧闭双眼,哇哇哭号着把刀子乱舞成一团。

他的刀子自然奈何不了鬼发,可每有鬼发奔涌而至想要将他吞没的时候,必有一道金光如雷霆般急闪而过,斩断海鬼们的夺命锁!还有涟漪……七片红鳞一早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鬼发中,无力挣脱,却仍能颤起涟漪,一串串勾连而至,巨力之下便是闷钝得让人咬断钢牙的沉重大响,继而惨叫连串,乱发之间污血浮现。

梁辛舍了北斗拜紫薇的阵势,自己回荡着蟠螭金鳞,闪电般穿梭在丛丛鬼发之间,拨发寻鬼,斩杀!恶战附一开始,便陷入了无边地混乱,两兄弟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尽量护着胖海豹,蟠螭和小蛇们,早已不知去向。

柳亦和梁辛,激斗之下丝毫不见疲惫,可两个人的心里,却都弥漫起重重的无奈,头发,实在太多了,而满身神通,却只能靠着一片金鳞去打。

当过饭馆老板的梁辛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他要吃光整整一鼎炖牛肉,虽然明知吃不了,但撑死前至少可以大快朵颐,不过……他手里没有筷子、刀叉,只有一根牙签。

死而有憾,更别扭的是,临死之前,杀不过瘾啊。

两兄弟谁也算不清,他们已经坚持了多久,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一夜?可金光回旋的范围越来越小,恶心的头发越来越浓,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千万根纠缠成一股,千万股同时扑来,纵然金鳞锋锐,也渐渐抵抗不住了,终于,几股始终潜伏的妖法窥准时机,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如电,一下子缠住了柳亦的四肢。

梁辛大惊失色,心神失守之下,胖海豹也惨叫一声,被头发缠住就向下拖去。

柳亦不知是哭是笑,也许仅仅是一声感慨吧:老三啊,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梁老三遽然爆发出一声抢天大哭:不许走!哭声淋漓,方圆十丈之内的一切,突兀的静止了。

蟠螭、小蟒、秃脑壳,这一家子‘上路前’轻巧的告别,胖海豹大醉后的哭号莽撞,柳亦此刻的‘先走一步’……梁辛的执念霍然化作熊熊烈焰;而金鳞在手,所过之处鬼发尽断,让他得以不停施展身法。

所以,天下,人间。

第二零九章 蟠螭心机自将岸死后,魔功天下人间,第三次现身!十丈内,万物皆休。

鬼发、金鳞、柳亦、胖海豹全都变成了石雕泥塑,只有梁辛在拼劲全力施展身法,躲避着魔功笼罩范围下的空间乱流。

十丈外,鬼发大潮愈发暴躁了,疯狂的扑向梁辛,可无一例外,只要她们一进入天下人间,便立刻僵硬不动!前面的鬼发僵住,牢牢挡住去路,后面的鬼发如惊涛骇浪,竭尽全力想要挤进来……若是将岸在此,当能带动天下人间,纵跃移动,直到离开这铺满海面的鬼发大阵。

可梁辛还远远没那个本事,他把身体全力发动,也仅是堪堪不被魔功内的乱流扫中。

还能坚持多久?没有尽头的,等他力气耗尽,天下人间不攻自破。

现在他心里唯一的想法也仅仅是,天下人间在,柳老大就还在。

无天无海,只有汹涌的黑发怒潮和天下人间里的兄弟……还有,还有一串涟漪,不停的震颤、勾连,旋即巨力爆发!梁辛在天下人间里,心念却依旧能和星魂联系,指挥着红鳞继续震颤星阵。

这下子,梁辛的恶战变分在了两个战场,他自己裹在个上书‘天下人间’四个大字的‘大鸡蛋壳’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裂开、败亡;他的红鳞则在一旁顽固的打着星阵,一点一点破坏着鬼发大阵。

只不过,这次结发妖阵实在太大,相比之下,红鳞就好像一把普通的锯子,而它们要锯的树木则是篷滂……梁辛有点走神了,他一边躲避着乱流,一边琢磨还在琢磨义父传下的魔功。

他在自己的天下人间里,也就是个勉强自保,就算发动了、罩住了敌人,效果也就是他跳段舞给人家看。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像对付白狼那样,罩住一半,好让自己的同伴去踢他屁股;现在发现还能指挥红鳞,就算没有同伴帮忙,也可以让红鳞去砍人。

梁辛还有些猜不透,如果他把红鳞也唤进天下人间的话,红鳞还能不能动?以外物而论,红鳞自然是不能动的;可要是从‘有了星魂的红鳞,就变成自己身体的延伸’而论的话,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若是后者的话,那甭管谁被梁辛‘套’住了,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红鳞一下一下的削死……梁辛的性子里,多少带着些武痴的脾气,心思分成了两半,一半与身体的感觉融合去,去躲避乱流;另一半则不停思索着魔功,渐渐把眼前的形式忘记了,全没去想今天都没得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忽然,一阵雷霆般的大吼,毫无张兆的响起,一下子把梁辛惊醒了回来,随即透过黑发缝隙,隐隐约约看到几头大家伙,就像坠地陨石似的,翻滚着、呼啸着一路夯砸,最终重重的拍在了海鬼大阵上。

梁辛觉得这几个大家伙的吼声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想不来在哪听到过,此刻也懒得去用心回想,只是透过鬼发缝隙,凝结目光用力去看。

来的东西很大,叫唤的声音也着实威猛森严,可海妖大阵不管哪套,又有无边的鬼发乍起,狠狠缠住了对方。

旋即咆哮声更加响亮惊人,啪啪的崩响声不绝于耳,那些大块头不仅挣断了捆缚住它们的鬼发,而且还有余力,开始疯狂反扑。

即便梁辛身处天下人间,也能感觉到,这座由数十万海鬼合力编织的可怕大阵,竟然在微微的颤抖着,与新来的敌人滚滚恶战在一起。

梁辛又惊又喜,可他的天下人间,周遭尽数被密密麻麻的鬼发包裹,看不到大块头的全貌,只能透过缝隙,以管窥豹似的,一点点的去琢磨。

一闪而过的,是一条黄色的大尾巴,梁辛百忙之中眨巴了几下眼睛,虽然大得离谱,可形状上明明白白是条牛尾巴,天上掉下来几头牛?梁辛开始琢磨,他看过的志异中,有没有什么厉害的牛妖怪。

隆隆声惊起,两只马蹄分左右一蹬,踹断了大把的鬼发;几片蛇鳞闪烁异彩,照的梁辛眼睛发酸;尖锐的鹿角,冲着鬼发大阵一戳,海水中猛的响起一片苦栗子的痛苦嘶嗥;还有龙头、狮眼、虎背、熊腰……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哈的大笑了一声,也不管柳亦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声大喊道:麒麟,是麒麟,大个的麒麟祖宗!时值此刻,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为何要自残,任自己的血液喷涌流淌入海还不罢休,还要嚼碎自己一大片皮肉,又把肉馅吐得满哪都是,这条怪物是要用自己的血肉香,引来天敌,麒麟!大国师麒麟和尚豢养过一对麒麟,唤作赤耳赤目,便是以蟠螭幼蛇为食而哺育的。

那对麒麟一只稍大,另一只干脆还是宝宝,即便那只大的赤耳,也还远远没有长成。

成形的蟠螭自残身体,它的血肉香,如果被赤耳赤目那样的小家伙闻到了,别说赶过来吃肉,只怕连动都不敢动,立刻就会趴伏在地哀鸣等死。

现在赶来的,是五头真真正正的天地祥瑞,大兽麒麟!两大三小,可其中那头最小的,身长也在三十丈开外,至于两头大的,足足有五十丈的身形!就连胖海豹都不知道,过了尾巴蛮盘踞的凶岛,再向东南七百里,还有一座小岛,其间就盘踞着这一窝麒麟大兽,从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吞吐天地,吸敛灵元。

胖海豹不知道有麒麟,可蟠螭一清二楚,如果没有这无穷无尽的海妖结阵,蟠螭就算在蜕皮之后,也只有小心翼翼的收敛气息,远远避开那窝麒麟。

不过蟠螭眼看着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倒不介意把麒麟引过来……这五头大兽五听敏锐,虽然远隔近千里,仍嗅到了蟠螭的血肉香气,立刻精神大振,追风踏火的追杀了过来,一头扎进由凶岛喷发的迷天烟尘中。

也不是麒麟鲁莽,不懂得先探一探,而是凶岛发动的这道法阵,实在犀利惊人。

这道迷天法阵,其中蕴含着绝大神通,无论修士还是灵兽,只要进入其间,便会晕头转向反向全失,继而从云端坠落,五头大麒麟也不例外,千里迢迢赶来,还没等找到美食就掉进了海鬼大阵!一方是数十万头苦栗子,鬼发大阵一经发动,根本不辨敌友,只要有人坠入便立刻绞杀,就算是凶岛上的尾巴蛮不小心摔进来也只有死路一条;另一方则是亘古大兽,穷尽天地也只有它们作威作福的份,脾气暴躁有触犯者必杀无赦。

两群虐戾怪物,甫一见面便是掀起了一场滚滚恶斗!梁辛激动得头皮都在微微颤抖,不完全是生机突然降临,也因为这场恶战亘古未有,身处其间心境又哪能不为之激荡啊。

麒麟咆哮,海鬼嘶嗥,还有凶岛上连绵不绝的号角与猿啼,整座天地都在恶战中彻底乱了套。

梁辛苦苦守住自己的天下人间,外面诸般巨力撕扯不休,若魔功破了,就算自己还能逃,柳亦也必死无疑。

梁辛看不到,鬼发大阵不知何时已经从海面打到了海下,几十万海鬼把大阵变成了一只巨大而混乱的头发团,蟠螭、麒麟和天下人间尽数被包裹其中,即便千里之外、远离凶险海域的大海,也受到恶战的影响,掀起了恐怖的暴潮,天色昏暗,怒潮澎湃!一声震天价般的惨嚎,震颤污海,惨烈得让梁辛都心胆具寒。

第一头大兽惨死于鬼发之间,而附近的海水,早已化作了一片血沼,每时每刻,都有大片的苦栗子守不住巨力的冲击,暴体而亡。

结发大战,也在慢慢的松动着。

铺满大海的黑色暴潮,肉眼可见的缩小……百里、八十里、五十里、三十里。

大兽麒麟也在一头接一头的缓缓倒下。

无论麒麟还是苦栗子,都是在为了一个字而疯狂的绞杀着对方:活!……恶战里,时间过得飞快,在梁辛的脑海中,还残存着麒麟天降时的震骇,而凶骇的战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尾声。

战场,在海底与海面之间几经转移,最终还是回到了水面之上。

鬼发越来越稀疏,等到只剩一头大兽麒麟的时候,海鬼大阵也稀疏到无法再遮住蟠螭那巨大的身体,金灿灿的豪光,团团黑发中露了出来。

可最后一头麒麟,却没办法再赶过去,啃一口它梦寐以求的蟠螭肉,它全身都被黑发紧箍,仅剩的力气,全都用作苦苦的挣扎。

让梁辛大概意外的是,蟠螭竟然没死,小蟒蛇们却都不见了踪迹。

蟠螭正双眼微睁,任由身上的鬼发发疯似的禁锢自己,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同它一样,已经陷入法阵无力自拔的麒麟大兽。

到现在为止,苦栗子只剩几千头;堪比天神的恶兽死了四只,四周不见海水,只有腥臭浓稠的血浆……活下来的,无论恶兽海鬼还是梁辛,全部被这份只能用浩瀚来形容的惨烈和颓败,慑服了心魂。

就连凶岛上的号角猿啼,也不知何时沉默了下去。

恶战之下两败俱伤!却还剩下一个梁磨刀。

嘭的一声闷响,梁辛撤掉了天下人间,金光急闪,围着柳亦和胖海豹迅速盘旋,转眼割裂了他们身周的鬼发。

柳亦一惊而醒,呲牙咧嘴的正想接着拼命,却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神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先前那些铺天盖地的鬼发,竟然只剩下不到七八里的样子,而且还是东一团西一簇,稀稀拉拉显得无比寒碜与破败。

旋即巨大的惊喜从胸腹中喷涌而起,却阻塞在狭窄的喉咙里,柳亦把脸蛋子憋得黑里透紫,最终也只发出了一声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的哼哼。

倒是胖海豹,现在酒还没醒,能动了之后,又把刀子舞得呼呼风响,不停的大喊:来啊,来啊!毒蛇濒死,却仍想着噬人,鬼发又复集结,向着三人袭来,柳亦单手挥舞金鳞斩断鬼发,用残疾的胳膊架起胖海豹,咳嗽着总算把胸口淤积的闷气喷了出来,随即对着梁辛大笑:快干活!两道金光再度闪烁而起,沿着蟠螭巨大的身体,把鬼发层层割裂,蟠螭果然还活着,对着梁辛轻轻抽动了下嘴角,似乎是在笑。

梁辛却笑不出来,他在心疼秃脑壳,不料扑哧一声,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竟然从蟠螭的嘴角里挤了出来。

先是大惊继而大喜,梁辛的笑声干涩而嘶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秃脑壳摇头摆尾,费力从蟠螭的大嘴里挤出来,一头接一头,一共八条小蛇,全都从蟠螭的嘴巴里跳出来,首尾相衔排着队在学将海水中尽情游动,一个个嘴里呼呼怪叫,怎么就那么开心……梁辛居然也忍不住,张大嘴巴跟着小家伙一起呼呼怪叫庆祝,柳亦的大笑声更是响彻海面!只剩数千海鬼了,而且刚刚打了一场恶战,已到强弩之末。

更何况其中大部分的力量,还在集结在一起与最后一头麒麟拼命。

余下的那些,根本挡不住梁辛和柳亦这两个煞星。

当然,就算梁辛不杀过去,海鬼也会拼尽残余的力气围拢过来,这是结发妖阵天生的脾性,和飞蛾扑火也没什么区别吧。

鬼发断裂,残存的苦栗子被一茬接一茬的杀掉,又是惨惨杀戮,梁辛心里不舒服,趁着他们在海面上动手的时候,分出精神把事情大概和柳亦说了说,随后问道:这条蟠螭……怎么可能还活着?柳亦翻身入水,片刻后水下扶起一片残肢碎肉,等他也回到海面后才摇头苦笑:或许,苦栗子只是要困住它,没想着杀它?梁辛也手脚不停,斩断犹自猛攻而至的鬼发:你说,蟠螭是不是也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才把小蟒它们都吞到嘴里?柳亦略作沉吟,才开口回答:应该不会,否则它何必自残身体,引来大兽麒麟!五头大兽麒麟和这道海鬼大阵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胜负只看谁发挥得更好一些,否则这一战也不会打成现在这副惨烈模样。

如果时光倒流,让它们重新打过,说不定现在麒麟已经肃清了海鬼,正摇摇晃晃的去啃蟠螭。

蟠螭把它们引来,实际是将自己的一半生死抛了出去,若它早知自己绝不会被海鬼杀掉,这么做实在稳赔不赚。

梁辛却轻轻摇头:我想它应该知道自己不会死。

柳亦扑跃而起,手中的金鳞自血沼大海上划出一道锋锐弧光,斩断一片想要卷向蟠螭的鬼发,这才回过头大声问:你是说,蟠螭为了报恩,所以自残血肉引诱麒麟,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梁辛笑了:其实看看秃脑壳就知道,蟠螭这一脉,虽然凶狠狡猾,但却知恩图报。

说着,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也不光是为了报恩,我估摸着,蟠螭也不想再被海鬼封印了,这才要引来麒麟,搏一搏生机。

柳亦恩了一声,笑道:靠谱!跟着他指了指水下:剩下的苦栗子你别管了,照顾好胖海豹和蟠螭就好,倒是那个东西,你看着办吧。

柳亦一指仍在鬼发中挣扎的那最后一头大兽麒麟,也不等梁辛回答,身形晃动,手中金鳞翻花,潜入海底再去大开杀戒。

梁辛转头望向蟠螭,大蛇面无表情,没理会他,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梁辛架着胖海豹,心里实实在在有些踌躇,这群麒麟来得糊涂,死得冤枉,却货真价实的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嗡嗡锐响,七蛊红鳞在柳亦的帮助下,挣脱了捆缚它们的鬼发,飞出海面回到主人身边,轻轻震颤中,转眼将污血甩了个干净。

而梁辛也打定了主意,身形晃动围着大兽麒麟层层打转,金鳞过处鬼发纷纷断裂!梁辛实在不舍得就这么把麒麟扔下不管,就算大麒麟要报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性情所致,不顾后果,实在不是睿智所为,可没了脾性和任性,又哪来的天下人间!麒麟的身上鳞片斑驳,布满了巨大的创伤,脱困后神情萎顿不堪,翻起怪眼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蟠螭。

梁辛略略紧张,七蛊红鳞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陡然发出连串低鸣,结成北斗拜紫薇,稳稳拦在了麒麟与蟠螭之间。

救归救,可麒麟要是还是想着‘吃饭’,梁老三就要痛打落水狗了。

麒麟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连一声低吼都不曾发出,掉转过巨大的身躯,自血水中喘息了着,休息了片刻后,离开了众人。

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自忖冲不过笼罩天空的烟尘法阵,就那么凫水而去,速度快的惊人,而游弋的方向,正是东南处巍峨耸立的凶岛。

转眼间麒麟就消失在视线尽头,梁辛松了口气,不知对错的事情,他实在懒得再去浪费脑筋了,这时候蟠螭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陡然睁开了双眼,望的却不是大兽,更不是梁辛,而是用那双枯黄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身下的浓浓血污。

梁辛害怕有事,急忙翻身入水,找到柳亦后抓起他一起回到海面。

柳黑子平时嘻嘻哈哈没点正经,可骨子里杀性极重,又恨极了这群丑陋海鬼,追杀之际毫不手软,这次他在水下算是过足了瘾。

苦栗子已然溃不成军,头发就是他们力量的所在,就算还有些幸存下来,头发也都被两个青衣剃掉了,再没什么力气伤人了,活着的和死掉的也什么区别,在血水中或沉或浮……结发大阵荡然无存,此处的海水与外面重新接连起来,海浪再度涌动起来,本来早已听腻的潮汐,此刻却变得清越动听……胖海豹发完了酒疯,把全身的分量都放在梁辛的胳膊上,口中打着响亮的呼噜,睡着了。

可梁辛却还放松不下来,因为蟠螭的表现,实在有些太反常!第二一零章 银滩凶蛮海鬼的阵势彻底被破掉了,到现在,也只剩下千余头苦栗子,而且几乎都没了头发,再也不足为惧。

大海变成了血沼,身处其间的几个人自然谁都无法幸免,全都变成了血人。

柳亦浮在水面上,望向梁辛问道:什么事?梁辛指了指蟠螭:它不太对劲。

蟠螭仍旧盯着海面,似乎它能看穿血沼,发现了海底正有什么异常。

谁也不知道,蟠螭究竟发现了什么,柳亦把金鳞夹在腋下,用独手胡乱抹了把脸,不仅没能把脸上的血浆抹掉,反而一道深一道浅显得更狰狞了,干脆岔开了话题:打完了海鬼,还要不要上凶岛去看看?梁辛也有些犹豫,刚才要上荒岛是为了逃开海鬼大阵,现在海鬼尽丧,没了性命之忧。

而且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战,梁辛哪还敢再小觑这片凶险海域!苦栗子已经要命的难缠了,何况凶岛上的尾巴蛮。

可这片海域和凶岛,与神仙相、苦乃山天猿都有着莫大的关系,当年先祖也不知为何要派兵来此,梁辛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柳亦明白他的心思,咧开嘴巴一笑,一张满是血浆的大脸上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着实可怖:照我看咱们先回去,然后叫上老二、跨两和大祭酒他们,我也去求求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也能来,就万无一失了。

等凑足了人手咱们在来查这座岛子。

梁辛却好像有些走神,没回答柳亦,而是皱起了眉头愣愣出神。

柳亦只道他还有些犹豫,也不催促什么。

柳亦在血水里泡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痒,更滑腻腻的难受,可最后一片小蛇蜕也在海鬼大阵中毁掉了,没地方供他们栖身。

秃脑壳眉眼精明,马上就看出柳亦的困扰,对着他呼呼叫了两声,小小的尾巴尖指向了它蟠螭祖宗的脊背。

蟠螭被孙儿们用水行法术托着,身子浮于海面之上,它那厚厚的脊背倒是个好去处。

先前跳上大蛇去撕鳞是迫不得已下不及多想,现在柳亦还真不敢再跳上去,特别是自己咯吱窝里海夹着人家的金鳞。

倒是秃脑壳,见柳亦还有些犹豫,又是一通摇头晃脑,大包大揽。

柳亦咬了咬牙,也实在受不了泡在腥臭血浆里,一个跟头翻上了去,跟着忙不迭伸手轻轻拍了拍蟠螭的后背示好。

蟠螭不理他,只是盯着海水,好像个呆头鹅似的。

柳亦坐了片刻,见大蛇没啥反应,咧开嘴乐了,对着梁辛喊道:有啥事都上来再想,这儿还有座!说着,又伸手一拍屁股底下的蟠螭。

不料,这一巴掌拍下去,蟠螭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嗥!柳亦想也不想,立刻屁股一弹,又从蟠螭身上跳回到海里,嘴里还不忘对着大蛇说一声:不是我要上来的,是秃脑壳请我……蟠螭根本就不看他,而是长长短短呼啸不停,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叫。

托着它的那些小蟒蛇无一例外,闻听怪叫后,身体全都跳了跳。

而与此同时,梁辛也霍然抬头,对着柳亦大吼道:海水不对劲!一句话的功夫里,小蟒蛇们同时发出呼呼怪叫,施法之下陡然出现一道宏阔的激流,把蟠螭、小蛇和梁辛等人尽数裹住,向着凶岛奔腾而去,速度奇快。

柳亦明白又出事了,又把金鳞举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问梁辛:怎了?梁辛苦笑着回答:热了!海水热了。

柳亦感觉不到,可梁辛的身体何其敏锐,海鬼大阵散乱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他就感觉到海水比着当初似乎热了些,开始他还当是海鬼死的太多,热血混在海水中提高了温度,并没当回事。

可渐渐发现,海水竟然越来越热,直到蟠螭示警,大伙又开始逃命……梁辛是靠身体的敏锐感觉发现海水变热,而蟠螭却是靠着自己额头鳞片下的那只天目,看出了大海的异常。

不久之前,蟠螭就看到,身下的海水缓缓的流动起来,不是自东向西的潮汐波荡,而是深处的海水缓缓上升,而浅处的海水则慢慢沉降,上下之间在不停的交换。

蟠螭这才凝结目力,要以天目洞穿深海,想看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目是蟠螭天生的本事,不过要动用天目看穿数百丈的海水,非得有妖力支持不可。

刚才蟠螭发呆半晌,就是在汇聚妖力发动天目,缓缓穿透海水,随即大惊失色出声示警!数百丈下的海底,竟然拱起了一座座小丘,仿佛一片恶心的‘瘤子’!有的‘瘤子’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一条条狰狞的裂璺,殷红如血的熔岩,自裂璺中喷溅出来。

海底的海水也由此变热,这才一路上升,不停与上面的冷水交换,所以梁辛能察觉到,周遭的海水微微热了一些。

至于海底那些仍在不停膨胀的小丘,分明是有地心的恶炎要拱破海底,喷发出来!恐怕用不了多久,小丘就会爆裂开来,到那时恶炎喷薄,这片大海就会正经变成一只热油锅,任凭你本事再大,煮熟了之后也是红彤彤香喷喷的……激流涌动,在小蛇们法术的催促下流淌得越来越快,比起不久前他们想要逃出鬼发大阵时的速度也毫不逊色。

秃脑壳一边玩命催动法术扛着祖宗逃跑,一边还不忘甩着根尾巴,对梁辛不停的比划着,要把蟠螭刚才的惊呼警告‘翻译表演’出来。

虽然不清楚海底具体的情形,不过周遭海水缓缓变热,再加上秃脑壳的解说,梁辛也能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柳亦和胖海豹,随着小蛇们一起向着凶岛冲去。

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蛮子怪物,附近千里茫茫,只有无尽的海水,想要活命就得上岛。

任谁也没想到,刚刚侥幸脱险,现在又要开始逃命,而且他们要逃生的目的地,偏偏还是个最凶险的地方。

柳亦现在满脸都是无奈,看着犹自沉醉不醒的胖海豹,感慨道:难怪轱辘岛把这里列为禁区,这片海还真不白给!说的话虽然泄气,柳亦游得可着实不慢,小蛇们都赶不上他。

梁辛也苦笑着:这片海底也算是饱受摧残了,以前海妖、蟠螭,估计还有神仙相一起打来打去,这次麒麟和海妖又从海面到海底打了几个来回,连番震荡之下,海底再也压不住地下的恶炎,这才要炸裂开吧。

即便身处激流之内,梁辛仍旧能察觉,海水还是在慢慢变热,所幸此刻还没有太大的震荡,下面的小丘仍在膨胀,尚未爆裂开来。

柳亦则响起了另外一件事,对着梁辛道:难怪剩下的那头大兽麒麟,哪也不去就向着凶岛游,它早察觉了海底的异常。

说着,柳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心软放了它一条生路,它却明知下面的危险,也不告诉你一声,就自己逃命去,值得么?也不能这么算的。

梁辛皱了下眉头,本想说是麒麟先把咱们救了之类的理由,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扯这些,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放它的时候也没想过它还能回报啥。

想放也就放了吧!柳亦愣了愣,随即笑道:上次说过你不像梁大人;这次要说,你倒真有些像干爹。

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点像我师父。

梁辛也笑了:你当他们老哥俩那‘半个朋友’是白来的……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充满愤怒、不甘的凄厉惨叫,从凶岛上冲天而起,梁辛和柳亦倒还好些,那些小蟒蛇却尽数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一时间连法术都维持不住了,全都被惨叫声慑服了心神!梁辛急忙指挥红鳞,暂时帮着小蛇们承住蟠螭,同时对着柳亦道:是……麒麟啊!算算时间,算算速度,幸存的那头大兽麒麟,应该已经到了凶岛,这声惨叫再明白不过,恐怕它刚上岛就身遭惨死。

柳亦笑容比哭海难看:就算凶岛是阎罗殿,咱也得上去不是!这时候,醉梦里的胖海豹,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梦话:妈的,来啊,来啊……说话之间,手臂还挥动了两下。

片刻之后,小蛇们回过神来,虽然恐惧依旧,可还是扛着蟠螭,再度施法向着凶岛一路急冲而去!海水已经变得越来越热,过了一阵,自他们身后居然传来了‘咕噜’一声怪响,梁辛回头一看,只见十几里外的海面上,浮起了一只巨大的气泡,即便天空灰暗,大气泡上还是流转出一层层瑰丽七彩,片刻后才发出了‘啵’一声轻响,爆碎于无形。

旋即,咕噜咕噜的异响不听,不停有气泡拱出海面,柳亦喊了声‘我的娘嘞’,转回头不停的大声催促着大伙加快速度。

蟠螭的口中也再次发出呼啸,它用天目看得明明白白,海底那连绵不绝的小丘,在不断的碰撞中相互倾轧,彼此相融,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瘤子’,随时都会爆裂开来!对付结发妖阵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得见,算得出煞星会什么时候冲过来;至少手里还有片金鳞,能拼一拼。

可现在的危机无影无形,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里,不知何时就会要了大伙的命。

梁辛和柳亦都急的咬牙切齿,哥俩心里想得都是一句话:这份罪真不是人受的……幸好,一阵急冲之后,凶岛越来越近,近海处四下里的礁石也渐渐增多,小蛇们呼呼怪叫着,扛着蟠螭冲锋在前,那些或明或暗的礁石,那挡得住蟠螭的头颅,激流所过之处巨响隆隆,礁石被撞得四下崩飞。

饶是情势紧急,柳亦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小王八蛋们把祖宗当冲车使唤来着。

冲过那片礁石,海水终于变得平静了,凶岛上的层层山岭,因为距离渐近,在众人的视线中失去了形状,仿佛化作了奇形怪状的乌云,正盘踞高空,威势逼人地俯视着梁辛等人。

距离凶岛也不过十几里的样子了,走运的是岛子面向东南的这一方,是一片巨大的平缓海滩,顺着激流而冲,梁辛再加把劲,想要把蟠螭也弄上去似乎并不困难。

连人带蛇,除了还在做梦打海鬼的胖海豹之外,个个都来了精神,小蛇们的怪叫更加响亮了,全都憋足了全部力气,冲完这最后一段险航。

而到了现在,梁辛和柳亦也终于看清楚了凶岛海滩上的情形,兄弟俩几乎同时学着曲青石的习惯,微微眯了下眼睛!巨大的海滩,铺满银白色的细沙,虽然天色昏暗,海滩上仍翻起一片淡淡银光,透出无尽的舒适与安逸。

银滩上百丈左右的位置,那头大兽麒麟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滩浓稠的鲜血,显然已经丧命。

金红色的鲜血尚未凝固,仍在吃力的流淌着……另外,还有尾巴蛮!东一只西一头,三三两两的分布在海滩四周,前后大约百余头,这些怪物身形巨大,比着苦乃山里的老熊还要更高更壮,灰黑色的长毛披满全身,连面孔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辛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却能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尾巴蛮透过毛发缝隙,泄露出来的那份虐戾目光!突然,一头尤其健硕的尾巴蛮,伸手指向梁辛等人,邀战似的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啼!长啼起处,海滩上其他的尾巴蛮尽数动了起来,快若闪电,从四面八方一起扑向那头死麒麟。

百多头蛮子胡乱抓起麒麟尸体,随即爆发出一阵阴森森的怪叫,同时发力,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一道粗豪的血光冲天而起,大兽麒麟的尸体,竟被他们硬生生撕成了碎片!龙头、马蹄、牛尾……残碎的尸块散落四处。

而尾巴蛮们又都回到先前的位置,好似从未动过似的,冷冷的面对着大海的方向。

尾巴蛮的示威,血腥而残暴,把梁辛看得眼角直跳,咬着牙说了句:麻烦了!海里的苦栗子也可怕,不过它们胜在数量众多,还有一道结发妖阵,若论起个体实力,在高深修士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尾巴蛮则不然,就凭着他们撕扇子似的轻松撕碎大麒麟,便足以说明问题了!梁辛自忖,凭着十二星阵,要击败那头剧战脱力的麒麟或许不难,可要想杀掉它,弄怕还要多费一番手脚,至于要把它碎尸万段,梁辛都是万万做不到。

而最要命的是,海滩上露面的,只有百多头尾巴蛮,可谁知道还有多少隐藏在暗处?身后,海水中的异响愈发密集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里,巨大的气泡连片浮现,海水已经隐隐有了发烫之势。

这时候就看出人家正统修行的好处了,修士们在修炼时早把自己的身体反复锤炼,变得结实无比。

要是把梁辛和正统修士一起放到锅里煮,梁辛比人家好熟的多。

距离凶岛也不过五里左右了,柳亦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尾巴蛮那满身厚重满发,都因为兴奋而乍了起来,又把它们的体型扩大了许多。

梁辛把胖海豹往柳亦怀里一塞:我先上去开路,你们随后冲上来!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七蛊红鳞随之呼应,低低嗡鸣着盘旋而起!而就在此刻,蟠螭突然又发出了一声怪叫,身下的小蛇们都听祖宗指挥,立刻扯掉了法术,停留在原地再不向前游弋半寸。

秃脑壳赶忙跳出来翻译,尾巴尖先指了指海底,然后憋了半天气,硬是用自己的蛇嘴拟出了‘嘭’的一声响,随即小小的身体高高跃起,还翻了一串跟头,摔出了几丈远。

虽然距离不够,但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东南凶岛。

梁辛认识秃脑壳的时候,它可没那么爱比划,这次见面之后,梁辛都快被小家伙随时随地的‘表演’给逼疯了,伸手把自己的头皮挠得咔咔指向,哭笑不得的问道:啥意思?倒是柳亦,细看之下,琢磨出了些端倪,眯起眼睛寻思了一会,低声说道:倒是可行,只不过,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要是大海开锅了下面还没爆,咱可都变成熟肉了。

说着,抬手结下胖海豹的腰带,把他紧紧绑在了自己身上。

梁辛见老大明白了小蛇的意思,也懒得再动脑子自己思索,一个劲的催促问道:蟠螭到底啥意思,再说上岸的办法?话音未落,蟠螭再度发出了一声怪叫,与以往不同,不再是咆哮、鸣叫或者长嗥,这一次蟠螭发出的,是一声窒闷的低吼!听到命令,小蛇们尽数跃起身躯,居然是也不再去托着蟠螭,而是闪电般跳进了蟠螭的口中,秃脑壳似乎犹豫了下,最终没和同伴一路躲进祖宗嘴巴里,而是一头跳进了梁辛的胸襟里,只把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抬头对着梁辛呼呼叫了两声。

柳亦动作迅速,带着胖海豹一起,一点不客气的跳到梁辛背上,同时沉声说了句什么。

可梁辛根本没能听到柳亦的话,因为一声凶猛到根本无法形容的巨响,从大海深处突然炸响,一路浩浩荡荡,一直挤进了梁辛的耳鼓!梁辛的脸色陡然苍白,冲进耳朵的哪里是什么声音,分明是一万头发疯的犀牛。

而下一个瞬间,梁辛也终于明白了,蟠螭要用什么办法,登上凶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