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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九章 好人和尚

2025-04-01 11:40:19

梁辛略显意外,这才知道涵禅的仇人不是修士,而是个厉害的丧物鬼煞……涵禅继续道:我本以为报仇无望,没想到会遇到这位大仙,贫……小鬼实在死的不甘心,这才斗胆相求!说着,他抬起头,看了曲青石一眼。

曲青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把眉峰略略一挑:怎么,你觉得我能对付得了你的仇人?涵禅却又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你法力通天,可你和我那仇人,究竟谁更厉害,我根本分不清。

曲青石笑了下:这倒也是句老实话。

鬼和尚生前是凡人,就算无意间被佛堂香火熏出一份眼力,或许勉强能看出庄不周不行,可绝对分不清四步之上的修士之力。

这就仿佛在蚂蚁眼中,骆驼和麒麟都是可怕之极的怪物,都能吐口唾沫就淹死自己,但骆驼和麒麟究竟谁更厉害,它看不出来。

涵禅看到了报仇的希望,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嘱咐道:我……我怕会害、害你们,你们能不能先随我去看看,要是那个鬼太厉害,你们就跑,我绝不会怪你们的……不止不会怪,我还谢谢你们,魂飞魄散之前,日日夜夜为你们诵经祈福。

梁辛这边的几个人全都笑了。

曲青石也忍不住摇头莞尔:你倒真是个实在和尚,光说实在话!庄不周还是有些不忿:我们跑?这天下还有能把曲二爷、梁掌柜吓跑的鬼?马三姑娘咔咔的挠着头皮,嘟囔道:一个死和尚给我诵经祈福?还是免了吧!宋恭谨反应稍慢,张开嘴巴也想跟着说两句的时候已经晚了,梁辛直接扯进了正题:先把你的事情如数讲来,至于我们跑不跑,回头再说。

涵禅赶忙答应了一声,加快语速道:由此向西,两百里外有座宗莲寺,我本来是个孤儿,被人扔在了寺门口,是师父拉扯着我长大……宗莲寺是做小庙,庙里只有涵禅师徒两人。

规模小地点偏,小庙香火也就差得很。

而涵禅的师父,也不什么高僧,只是个木讷迟钝的老和尚,不过他却是个好人。

老和尚佛法修的不怎么样,但他乐于助人。

附近乡里谁家有事,他都会去帮忙,做法事的时候不仅不收香油钱,有时候还会自己搭些香烛,忙活一场下来,最多也就喝碗汤吃个馍。

不过他做法事时候虽然用心,可实际还是做得马马虎虎,被同行瞧在眼里,实在有些简陋和丢人。

做和尚的,佛法不精,好心眼有个屁用,所以老和尚好事做了一箩筐,口碑却还是一般一般。

但凡门户大些的人家,要做佛事都会去请有道高僧,不去请他。

半年前,老和尚到了寿数,死了。

他一辈子清苦,到死的时候却笑得坦然,唯一的心愿,也就是希望徒弟能守着这间小庙,常常到乡里村里去走一走,遇到能帮的就帮一把。

再怎么说,宗莲寺也是朝廷注册的寺院,每年都是有官饷发放的,虽然被上面那些大庙克扣了不少,但还是够涵禅青菜豆腐的活下去。

以涵禅的性格,当然会谨记师傅的嘱托,不过他比老和尚还笨,佛法修得更稀松,倒是因为年纪还轻,有些力气,好事做得更多了一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青石对着梁辛点了点头,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个鬼和尚的冤仇,我们管下了。

涵禅见他们神情有异,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愣愣地看着梁辛。

梁辛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涵禅心笨嘴笨手更笨,打从落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一辈子没出息,唯独他有一样好处,孝顺。

老和尚说的话他认真听,老和尚吩咐的事情他认真做。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半年,直到半个月前,小庙外忽然阴风大作,四下里鬼哭狼嚎响成一片,涵禅大着胆子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老道和一个恐怖女子正在施法拼斗。

曲青石有职业病,听到这里轻轻皱了下眉头,打断了涵禅,追问细节:恐怖女子?怎么个恐怖法?涵禅的脸上,马上显出了一份惧怕的神情:她、她的头顶上,坑坑洼洼都是伤疤,没有头发和头皮……可她的长相,却细嫩得很,眉目清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相貌和头顶截然相反,合在一处,看上去着实吓人。

曲青石突然哼了一声,转头对梁辛道:还记得上次去打乾山道,遇到了齐青的阻挠,我赶来后,接下了她的攻势。

待梁辛点头后,曲青石继续道:她逃跑的时候,被我连着头发一起,扯掉了头皮。

梁辛吃了一惊:那个女的是齐青?曲青石没说什么,转头望向涵禅:接着说下去。

这两个人在动手之际阴风漫天,煞气密布,举手投足便是飞沙走石,随随便便一拳就会把大片的地面轰塌,不过,不知道是佛祖显灵还是纯熟巧合,小庙虽然身处两人激斗的范围,但却未被波及。

两个厉害家伙打了一阵,疤瘌头少女渐渐占到了上风,堪堪就要取胜之际,老道突然逃进了宗莲寺。

疤瘌头少女自然也就追了进来,这下子涵禅大惊失色,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老道不知怎地,竟找到了老和尚的骨灰,劲力吐出砸碎了檀瓶,一时间骨灰弥漫而起。

疤瘌头少女猝不及防,被骨灰撒了个正着,就好像被烈火灼烧的乌鸦似的,少女被骨灰附着处的肌肤迅速干枯、焦黑,她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地转身遁走。

那个老道也受伤不轻,没有追出去,而是就此占据了小庙,打坐修养……琅琊虽然变成了马三姑娘,可一肚子学问还在,对几位同伴说道:老和尚佛法不精,可却修到了些佛家真意,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骨灰,是镇鬼的犀利法器!那个疤瘌头少女,既然会被骨灰所伤,肯定也是鬼了。

梁辛点了点头:越来越像齐青了!说完,又望向涵禅:继续说。

不料涵禅却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马三姑娘笑骂:呆头和尚,那你是怎么死的?涵禅这才想起来,赶忙回答:我是被、被吓死的,那个道士冲进庙里,砸碎师父骨灰,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都要挤到喉咙中去了,便摔倒在地,死掉了。

跟着就做了鬼,由此我也才看出来,那个道士也是个鬼。

鬼道士见我也变了鬼,并没多说什么,挥手一巴掌,把我打飞了几里远,我报仇无望,白天要躲避阳光,晚上四处游荡,顺便看看有没什么人需要帮忙,晃着晃着就到了这里……梁辛有些发噱,也有些发懵,望着涵禅,又确认了句:吓死的?胆小鬼?不等涵禅点头,马三姑娘就再度笑出了声,瞪着梁辛道:你倒真会联系,根本两码事!鬼带着活着时的性子,有的凶狠有的胆小,跟怎么死的没关系!庄不周也走上了两步,上下打量了涵禅一番,黑无常的神情里,已经变得客气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梁辛的缘故,还是他也有些佩服这个傻和尚:害怕不是执念,吓死的人绝不会变成鬼。

涵禅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接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你是如何死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庄不周咧嘴笑了笑,随即又把话锋一转:不过,照着你的那些说法来看,你应该是……气死的!一辈子没生过气的涵禅,见师父骨灰被毁,怒火逆冲之下,被活活气死了……被气死的胆小鬼……这个结果,对梁辛等人来说,实在有些没想到。

不过,让大家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里,竟然出现了齐青的身影。

如果那个疤瘌头少女真是齐青,那鬼道士又是谁?此刻,庄不周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间一副恍然大悟:我知道头七大姑、还有此间的小鬼们究竟去了哪里!疤瘌头少女也好、鬼道士也好,他们受了伤,多半会借力疗伤,以他们的修为,一道咒法便会拘禁万鬼……梁辛吓了一跳,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把头七当成老婶儿了,现在老婶被人抓了,让他如何能够不急。

宋恭谨见他磨棱眼睛,知道梁老三要急,赶忙又说道:这种借力的丧术不会伤及性命,头七大姑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从此也没了自由,只能跟着那个夺力的鬼王。

不过,击杀鬼王,她们也就自由了。

梁辛这才松了口气。

比起梁辛,曲青石要冷静得多,问庄不周:两个丧物要拘鬼借力,为何鬼道士会放走涵禅?庄不周回道:这位和尚老兄生前修佛,身上的丧力不伦不类,借他的力有损无益。

曲青石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青光一展,把涵禅也裹了进来:你来指路,宗莲寺!话音落处青光流转,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涵禅又惊又喜,还带着几分恐慌,指路之余,还声音发颤的嘱咐着众人:那道士厉害的很,你们、你们先看看,要是不行千万别勉强……马三姑娘笑声如雷,吓煞小鬼:和尚,你可知道,这次出手帮你报仇的是什么人?能遇到他俩,足见你死之前好事做得够多,得了善报!涵禅惊恐之余,还是说了句实话:要真有善报,我、我又哪会落得现在这个模样!马三姑娘咦了一声,跟着又继续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八个字你师父教过你吧?涵禅执着的很,摇头叹气:时候未到……就是没能踩住准点,来晚的善报,还是善报么?马三大怒,瞪起铜铃似的大眼:秃驴,跟咱家打机锋是吧?你再打?涵禅腿一软,马上又要下跪,梁辛从旁边一把拉住了他,摇头道:你一辈子老实,一辈子帮别人,不欠什么,以后谁也不用跪了!涵禅口中诺诺,嘴唇哆嗦了半晌,最终也没能说出啥,又转过身,给曲青石去指点方向去了。

两百里的路程,对曲青石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没过多少时候,宗莲寺便遥遥在望,而此刻,天角处已经隐隐现出了些金红色的曙光,天亮在即了。

涵禅满脸的失望,自从做鬼之后,他最大、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想亲眼看着那个亵渎师父骨灰的道士被制服、把他赶出小庙,可马上就要破晓了。

曲青石的臭脸没有一丝表情,单手结印,挥手扣中涵禅的额头。

一道湛湛青光随着手印掠起,把涵禅尽数包裹起来,曲青石这才说了句:有浮光相护,白天于你无妨。

涵禅又高兴又感激,嘴里却又唠叨起来,让他们先掂量清楚鬼道士的修为,再决定动不动手。

曲青石不搭理他,一直来到宗莲寺门口才撤掉飞遁法术。

宗莲寺是座小庙,占地比着普通的庄户人家也大不了多少,推开庙门直接就是侍奉佛祖的正堂,连个过院走廊都没有,他们这伙人里有两大高手压阵,那个鬼道士只要在庙里就逃不掉,除了鬼和尚之外,人人心情放松。

既然手到擒来,也不用去窥探、埋伏,梁辛带着大伙直接推门进入佛堂。

小庙陈旧,却并不残破,半个月不曾打扫,还显不出太腌臜,梁辛进门之后目光流转,大概看过四周,身体的感知也提升起来,仔细去探查周围。

佛堂不大,一目了然,涵禅见此处无人,又提醒道:道士多半在后堂,或者禅房……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梁辛和曲青石异口同声,同时低低的咦了一声。

虽然是惊呼,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惶恐之意,相反,还透着些亲切之意。

惊呼之后,兄弟俩跨上了两步,并肩站在佛龛前,一起笑吟吟的看着供桌上那座大佛。

大佛岿然不动,眼帘低垂,满目慈悲的望着众人……梁辛饶有兴趣的盯着佛像,对曲青石笑道:我想起来一句话,庙小妖风大……曲青石接口笑答:水浅王八多!说完,兄弟俩一起笑出了声,其他人却都不明所以,这时候,佛像突然眨了下眼睛,跟着两兄弟一起,也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涵禅当即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跪倒佛祖跟前,可这个时候,就凭这他那副性子,根本就啥也说不出来,鬼和尚的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咔咔作响……梁辛哈哈大笑,伸手把涵禅拽起来:不用拜他。

涵禅已经是鬼了,但激动之下,一张脸还是憋得通红,牙齿打战,尖声叫道:佛祖、佛祖显灵了……要知道我家佛祖显灵,我、我、我不用求人……曲青石摇头:他不是佛祖,不过……说着,小白脸望向佛祖:这座小庙的事情,你不该袖手旁观。

佛祖露出了个无所谓的神情,甚至还挥了挥手,开口间声音洪亮,有如天雷崩裂:这里是寺庙,出事的是和尚……连佛都不管,凭什么轮动我管?嘿嘿,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说着,大佛搔了搔疙瘩脑袋,又在莲花座上蹭了蹭屁股,庄严之势转眼消散一空,换而嬉皮笑脸……涵禅只觉得天崩地裂,他要不是个小鬼的话,非得再死一次不可。

这座佛陀,当然不是泥胎佛像,而是大伙的老熟人,大小活佛中的佛像精怪,小活佛!小活佛的神情变得活泼了,不过身形并没有变回来,还是大佛摸样,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解释道:十一在这里睡觉,修养,先不喊他出来了。

梁辛对肚皮装人的法术不关心,但对憨子的状况满是担心,皱眉追问:他怎了?没啥大事,在离人谷打白狼的时候,用得力气太大,身体受了些震荡需要修养。

大概两个多也前,我寻到这里,是座庙,又挺清静,就暂时借住一段,半个月前看了场戏,没想到现在又遇到了你们!小活佛在宗莲寺已经两月有余了,自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要出手,无论鬼道士还是疤瘌头少女,根本都没有逃命的机会,可小活佛是个妖精,或许心地不坏,但是对凡人也没什么怜悯之心。

双鬼恶战,涵禅横死,在他眼里和小狗乱咬中踩死了只蜘蛛也没什么区别,出手管这事不算啥,不管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说穿了,三个字:无所谓!曲青石没扯闲话,径自追问:那个女鬼,是嘉禾齐青么?小活佛点了点头:就是她,不过头发和头皮不知让谁给薅没了,差点没认出来……梁辛纳闷,接过话题:明知是齐青,你还放她走?小活佛大笑:为什么不放?离人谷的时候,她是被十一拍死的,算起来是她吃亏,我们又不用找她报仇。

说完,小活佛岔开了话题,反问众人: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想要替呆头和尚出头?跟着也不等回答,就望向涵禅:小和尚,了不得啊,找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来帮你报仇,哈,幸亏我没得罪过你。

涵禅不聪明,可毕竟不是傻子,到现在哪还能看不出小活佛不是真佛陀,低下头叹了口气,过了一阵他又复抬头,怯生生的说:这个佛龛……要供奉佛祖的,请、请你下去吧……小活佛闻言一愣,片刻之后,脸上渐渐露出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曲青石对妖佛和鬼僧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对梁辛道:我去四下看看,找那道士。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道士不在,不用找了。

小活佛对曲青石交代了一句,随即又歪着脖子望向涵禅,过了一会,他才再度开口:和尚,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二五零章 一朝悟道涵禅的身体又开始发抖,声音也随之颤得厉害,可还是鼓足勇气,回应道:你不是佛,不、不该坐在这里,请你下去。

妖心难辨,小活佛平时嘻嘻哈哈,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翻脸无情,只要小活佛愿意,随时可以打出集三蛮之力的霸道一击,就连梁辛也只有逃跑的份。

梁辛生怕小妖佛会问都不问,直接一伸手抹掉鬼和尚,略略踏上了半步,把涵禅挡在身后。

曲青石也皱了下眉头,对着小活佛说:你莫伤他。

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涵禅还是梁辛而言。

小活佛不理会梁辛兄弟,倒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吊起了双眼,妖邪架势十足,斜忒着涵禅。

涵禅不敢和小活佛对望,躲在梁辛身后,低头看着地面,偶尔翻起目光飞快地扫一眼小活佛,又马上低垂……小活佛摆足了架势,这才略略欠身,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发出了嘭嘭闷响:你的意思,这个位置,是佛坐的,所以我不能坐?说着,小活佛笑了起来,不等涵禅点头,又继续道:我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佛,只有个漆皮斑驳的草包泥胎,佛不在,我来坐坐,又有何妨?涵禅不会打机锋,只懂实话实说,而且语无伦次:佛当然不在这里,这是座佛祖的塑像,当然就是泥胎了。

佛祖不是泥胎,可佛祖像是泥胎。

我拜佛祖像,就是拜佛祖……不等他说完,小活佛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问道:你见过佛祖?鬼和尚老实,赶忙摇头。

小活佛精神头十足:你没见过佛祖,怎么知道这个草包泥胎就是佛祖像?说不定这个佛像,是捏泥师父照着他姥姥的相貌来塑的呢?涵禅傻眼了,有点不知道该说啥,张着嘴巴站在原地发愣。

马三姑娘哈哈大笑:小妖佛胡搅蛮缠,鬼和尚哑口无言。

涵禅愣了一阵,仍大大的不甘心,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口反驳:它像不像佛没关系的,我拜佛像,是因为它象征着佛。

实相无相,佛祖凡人不可见,肉眼不可见,这佛像于我而言只是象征。

好家伙,实相无相,你可算说了句和尚该说的话,小活佛兴致勃勃:佛像和佛没啥关系,只是个象征?那我问你,既然实相无相,不执著于相,为啥一定要佛像才能象征佛?锅碗瓢盆梁磨刀,花鸟鱼虫曲青石,万事万物都能是佛的象征,你为啥不拜它们,光拜这座草包泥胎?曲青石笑骂:小佛妖,这里没我们什么事,少牵扯着我们。

马三姑娘则双手合十,仰头大声祷告:佛祖明鉴,亵渎您老的是小活佛,可不是梁磨刀,您千万别罚错了人!在思辨上,涵禅和风习习一个是级别的,仅高于六百一线,哪说得过‘坐庙’千年的小活佛,现在已经真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鬼和尚心里明明觉得不对劲,可偏偏找不出自己的道理。

小活佛却还不依不饶:再说,你天天拜佛,到头来佛不管你;这附近十里八寸的穷庄户,没人拜你,他们有点什么事,你却巴巴的赶去帮忙……这么算起来,你倒比着佛更好用些,以后你也不用拜佛了,拜自己就成了!马三姑娘笑得肚子疼,望着小活佛问:你的意思,是让他弄面镜子,然后照着镜子冲自己磕头?鬼和尚总算又抓住了一个话头,勉强又辩解道:佛家弟子,求的是一个‘净’字,我拜佛是为了求‘净’,不是为了敬佛,不是为了求佛,更不会怪佛祖不管我。

小活佛笑得更欢畅了:拜佛是求净,拜我就不净了?那便说明你的‘净’是假的,是自己糊弄自己的!你要是真正‘净’,又何必去管拜的是什么?你只求己‘净’,又管面前的泥胎是佛是妖还是梁磨刀?鬼和尚算是真正懵了,不发抖了,开始打晃:你是说,我拜什么都无所谓的,明知你是妖怪,还把你当成佛祖来拜?那、那不成傻子了?本来你也不怎么聪明,似乎是坐得太久了,小活佛身体前倾,握拳给自己锤锤腰:别人拜佛,求财求子求长寿,求完了今生求来世,你觉得他们错了么?鬼和尚点点头:他们错了。

佛祖普度众生,是要大家放下……不等他说完,小活佛就不耐烦的摇摇头:他们找佛要金子、要儿子,不对,那你呢?你拜佛求净,请佛赐你清净,便是对了么?你的清净,曲青石的金子、梁磨刀的儿子,你以为,这些在佛祖眼中,会有什么不同么?小活佛嘴角勾勾,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你造化好啊,没准佛还真听见了你的祷告,所以就赐了你个清净……宗莲寺被鬼占了,老和尚的骨灰被砸了,你的色身也毁了,这些都是你向佛祖求的清净,可最后呢,佛给了你清净,你自己又不清净了,变成了现在这副鬼不鬼,佛不佛的倒霉样子,连轮回都没了……鬼和尚紧皱着眉头,身体却晃得更厉害了,脸上时而痛苦,时而欢喜,还有些悔悟与不好意思,各种神情纠结在一起,再配上他那副丧鬼摸样,说不出的古怪与难看。

小活佛深吸了一口气,转眼之间要妖邪之气一扫而空,换而宝相庄严,又变作了佛祖模样,声音仍旧响亮,可语气间却满是慈悲:庙里没有佛,只有佛像,你对着佛像磕头,佛看不见;你对着佛像说话,佛听不见;你对着佛像烧香,佛不是小鬼不吃香烛……那我问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涵禅满脸恍惚,分不清是在纳闷还是简单重复小活佛的话,呆呆的说了句:是啊,为什么还要在庙里摆上一尊佛像?小活佛突然压低了声音,若不用心,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庙里的佛像,不是象征,不是偶像,也不是包打天下的佛祖化身。

这尊草包泥胎,其实和教书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一点区别,它立于此,只不过是个……是个鼓励、是个提醒罢了。

鼓励什么?又提醒什么?发问的不是涵禅,涵禅现在满脸混沌一头雾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发问的是马三姑娘。

小活佛突然又丢了那份庄严相,握拳,举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同时笑呵呵的开口:鼓励你‘学’,提醒你‘学’。

因为天底下,根本就不应该有拜佛、求佛这码子事,只有……学!佛!打哈欠,伸懒腰,小活佛舒舒服服地把话说完,遽然腰身一挺,自佛龛中直愣愣地站了起来,随即身体前倾,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直接把自己拍在地上,但他的双足如生根,仍牢牢地踏住莲花座!远远望去,一尊泥佛面目狰狞,斜倾而立,场面诡异却威风凛冽!小活佛伸手,狠狠一戳涵禅的额头,陡然开声大喝:咄!断喝如雷,瓦楞惊颤,泥灰自屋顶间簌簌洒落,涵禅已经晃了半晌,此刻终于再也站不住脚,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鬼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两只干瘦的拳头紧紧握住,身体也好像快死的泥鳅似的,吃力的蠕动、扭曲着。

小活佛背负双手,身体仍不可思议的前倾着,目光炯炯死死瞪住涵禅,开口,长吸,片刻后再度吐气开声:咄!鬼和尚的脸色更加苦痛了,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颤抖着想要去捂住双耳,可又拼劲全身的力气,用力止住……咄!小活佛第三次大喝,鬼和尚张开了嘴巴,似乎想和他一起来断喝,可是从小鬼的喉咙里,只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

咄……咄……咄!小活佛已经连续六声大喝了,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琅琊和黑白无常三人被震得气血翻涌,曲青石扬手洒出一片青色神光,在护住他们的同时,也把他们送到了庙外。

第七次,小活佛张大嘴巴,长长的吸气,而鬼和尚的脸已经抽搐成一团,五官狰狞移位,哪还看得出一丝生前模样!可他也在拼命张嘴,奋力吸气,想要追随着小活佛一起发吼。

直到半晌之后……第七声当头喝棒,铿锵而起,咄!不止是小活佛在吼,鬼和尚也终于随着他一起吼出了声……最后一喝,煌煌浩浩,小庙都咯吱咯吱发出一阵闷响,四下里尘土飞扬,晃了几晃好悬没塌了。

还好,大洪朝的工匠可能对其他的工程偷工减料,但因为前任国师的关系,在建筑庙宇的时候都尽心尽力,宗莲寺虽然年久失修,可根基稳健,总算撑了下来,没塌。

大吼声犹自回荡,小活佛不知何时已经坐回龛中。

涵禅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可他的神采却变了,目光饱满且清澈,就连脸上的怯懦,也变成了谦和……变化的不是表情,而是气质。

小活佛还是满脸的不正经:明白了?涵禅咧嘴,露出一派还算白净,但参差不齐的牙齿:明白了!小活佛挑了挑眉毛:明白啥了?梁辛赶忙附和:是啊,明白啥了?求佛清净,肯定清净不了;学佛清净,才有可能清净!涵禅的回答,声音柔和,也不再结巴了。

梁辛一脑子糨糊,还想问,却又不知该问啥。

曲青石则不同,他传承了槐楼法术的同时,也传承了诸多修天道理,虽然佛道有别,但修天之事一通百通,当下接口问了下去:学佛清净,恐怕也不容易吧?哪能说学就学到了。

涵禅笑着回答:要学佛清净,当然不容易,要修持,要放下……不过,这个过程对别人或许很难,可对我却容易的很,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色身都已不存,我本就已经清净了,所差的只是一个‘悟’字!曲青石似懂非懂,也不敢说话了。

涵禅发出一阵咯咯的怪笑,虽然难听,却欢愉畅快。

小活佛容他笑了一阵,才继续问道:那你现在,悟了么?涵禅伸手挠了挠腮帮子,琢磨了片刻还差一些。

小活佛哈哈一笑,突然莫名其妙的喝了句:和尚,扬眉!涵禅依言,有些滑稽的挑了挑双眉。

小活佛却重重的呸了一声,又重复道:和尚,扬眉!涵禅微愣,沉吟片刻后,又挑了下眉毛,不过这次挑起的不是双眉,而是一根眉毛,显得更可笑了。

小活佛根本不买账,第三次大吼:和尚,扬眉!涵禅脸上,思索的神情更浓,双眉紧蹙低头不语,一直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哈的笑了一声,再抬头时,神情里已经化作一片清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屁股,咔咔有声。

小活佛却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换了个口令再度大吼:和尚,瞬目!涵禅双目圆整,伸手在自己的光头上一啪,发出一声脆响。

小活佛喜色更浓:和尚,叉手!此刻涵禅的脸上挂满了开心,闻言后抬腿把脚旁的一块石头踢飞了。

和尚,踏足!涵禅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和尚,擎拳!涵禅竖起一根食指,美滋滋的去挖鼻孔……一个小佛妖,一个鬼和尚,前者坐于佛龛,口中大呼小叫,不停发出指令;后者举手投足,不停变换着动作,可和尚做什么,和佛妖的口令全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眼前这两个家伙干脆都变成了疯子,一个说一个做,全不搭调,却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尤其诡异的是,随着小活佛的口令,涵禅全无章法的胡乱比划,可每比划一次,身上的煞气就会散掉一些,一次次的瞎比划不停,灰黑色的煞气消散得越来越快。

到了后来,煞气几乎散尽了,可涵禅的身形却为就此散碎,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实在了,看上去和活人几乎都一点区别,只不过在仔细端详下,涵禅的眉心上,仍凝聚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丧煞气。

梁辛看得又好笑又惊讶,更憋了一肚子的纳闷。

小活佛发号了半晌指令,终于停歇了下来,笑骂:呆头和尚,为何不听号令胡乱比划,你是聋子么?不知道自己比划的难看么?涵禅笑得比小活佛更开心:你怎么知道我挠屁股,不是我在扬眉?你的‘扬眉’,就是我的挠屁股,我喜欢把挠屁股当做‘扬眉’,我的世界,干你屁事。

梁辛都快被他们两个给逼疯了,求助似的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的语气含含糊糊,显然自己也没把握,一半是悟,一半是猜,给梁辛解释道:佛家讲究佛由心生,相由心生……总之什么都由心生,自己才是世界,他们追求的是主观世界……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两个学佛的怪物听到,回头来耻笑自己。

好在小活佛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涵禅身上,没理会曲青石,而是望着涵禅旧话重提:那你现在,悟了么?涵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笑着回答:只差一点点了。

小活佛挺了挺胸膛,把身体坐直,也不分清他是第几次,又从佛妖变回了庄严佛像,淡淡说道:和尚,伸手,打佛!涵禅也分不清是第几次,闻言后又愣住了,发呆半晌之后,笨拙地爬上佛龛,有些犹豫地抬起手,对住了佛像的脸,可扬起的手最终还是僵在了半空。

佛像不语,眼帘微垂,大慈悲,大智慧,只是一副微笑表情。

涵禅的额头,沁出了汗水……歪歪斜斜的小庙里,尘土随风迷茫,可时间却仿佛凝聚了……过了不知多久,涵禅突然挥手,继而啪的一声脆响!鬼和尚这一巴掌,竟抽在了自己的脸上,而且用力颇重,一掌过后,消瘦的脸颊上赫然显出五道红指印!佛像神情一喜,却仍追问:我让你打佛,你为什么打自己?涵禅瞪着眼睛,一副穷横的模样:我的世界里有佛,是因为我要学佛;我的世界里没有佛,是因为我不学佛。

所以,我的世界有没有佛,我说了算,所以……涵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是我的佛的佛!我打的,才是真佛!小妖僧也摆出了一副凶狠的样子,弯过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的意思,我不是佛?这么多人拜我,我当然是佛!一人一世界,我管你是不是佛?你爱是不是!我只知道,你不是我世界中的那尊佛,便足够了!小活佛皱眉:好个主观世界!你自己一尊佛,度得了自己度不了旁人。

可佛要普度众生,你又怎么说?我的佛度我,你的佛度你,普度众生,是帮众生去认识自己的世界,去认识自己的佛!而不是一座大佛搭救万千生灵。

佛救不了众生,只有众生自己救众生!佛度不了天下人,只能天下人自己度自己!涵禅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更是拗口难懂,到最后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又有谁知道,我的佛和你的佛,是不是同一个佛呢?算了,算了,不理他,也不理你!说完,涵禅挺胸叠肚,站在佛龛上,与小活佛大眼瞪小眼,毫不退让的对视。

小活佛的又把话题兜了回来:和尚,让你打佛,你却打自己;那我让你打自己,你又去打谁?这一次,涵禅没有丝毫的犹豫,抬起手,又给了自己一嘴巴:我在,佛在;佛不在,我仍在,所以,我才是真正在!打自己,比打佛还简单得多!正反两记耳光,涵禅眉宇间那仅剩的一点阴丧气也被打了个烟消云散!小活佛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跳起来拍了拍屁股,随即竟然双手合十,对着涵禅躬身施礼:恭喜和尚修成正果。

几乎与此同时,天空中突然明亮了起来,道道霞光氤氲流转,五彩祥云无风而舞,还有一串串轻灵的钟鼓鸣唱,混合着金龙长啸,自天角尽头隐隐传来……祥云、仙乐……还有漫天轻柔梵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