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修士们,有的忙碌着去收拾指夕长老的尸体,有的面面相觑,而更多的人却在低头沉思,仔细琢磨着‘雷法来自鸡……’死掉的那个指夕长老,是指夕道在此处的首领,修为最高,连他都遇害了,其他弟子哪还敢再去施展千里一线继续追查。
过了一阵,还是敢当老道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鸡,多半指的是个地名,比如鸡毛镇、鸡公山、击天岭、积雪湖……嘿,凡是‘鸡’开头的地方,事后都要查过来!说着,他又复抬头,望向了白头山:不管怎么追查,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缉拿上面的妖人!此刻山上煞气大盛,渐渐占据了上风,正一步一步吞灭雷霆,向着天上的雷云前进。
虽然谜题难解,可天门弟子攻山之势却不会变,正道修士们都准备好,雷法与槐煞拼出胜负的时候,他们便要强攻上去了。
敢当的话才刚说完,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晚辈秦孑,拜见敢当师伯,见过诸位天门师兄。
旋即众人身边的空气荡漾起一阵涟漪,大祭酒秦孑面带微笑,轻移莲步,从虚空之中跨了出来。
在她身后,还跟着小娃娃屠苏。
不少天门弟子的脸色都微微一怔,任谁都能明白,大祭酒不是刚刚赶来,而是早就潜伏在侧,只不过先前不想现身罢了。
大家同属五道三俗,对同道门宗内重要人物的修为大都了解,秦孑的修为虽然不错,可是在天门中绝对不算拔尖的,场中与她相若的大有人在,比她更高的也有,可事先谁都没发觉她的存在。
一些老成持重者神情不变,笑呵呵地和秦孑打招呼,表情语气都亲热地很,敢当老道也点头而笑:秦家闺女也来了,还道你事情繁忙,赶不过来嘞!跟着,也不等秦孑多做客气,就把话锋一转:一阵不见,女娃娃的修为又有精进,你要不出声,我可还真不知你到了!秦孑的确是早就来了,而且一直跟在敢当等人的身旁,她能不露行迹靠的不是修为,而是一道新炼化出来的宝贝:障目一叶。
能炼化出这件宝贝,靠得还是她取自麒麟岛的珍奇草木。
秦孑仪态雍容,没理会敢当老道的后半句话,只是轻飘飘地回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晚辈不敢耽搁片刻,闻讯后便启程了,紧赶慢赶可还是来得晚了,诸位师伯、师兄万勿见怪。
说完,秦孑依照同道辈分,和几个天门的首领都打过了招呼,走到流连道宗的队伍时,还特意和那个大嘴道士笑着说了句:响水师弟晋为执铃真人,可喜可贺,等此间事了记得要请客!大嘴道士法号响水,外号蛤蟆,当初就是他帮着梁辛一起大闹乾山,他能如愿以偿坐上门宗长老的位子,也多亏了秦孑的美言,当即笑道:不光请客,还要登门道谢!流连道的其他高手也都神情轻松,和秦孑说笑了几句,与卸甲山城那一战中,离人谷异军突起,显露出的实力足以让天门震撼,一下子从不受重视的老幺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实力派,流连道和她们本来没什么交情,不过借着蛤蟆闹乾山这件事,这段时间里大家走得还比较近。
秦孑笑容恬怡,全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意思,等见礼之后,才望向敢当老道:刚刚秦孑听到,师伯这便要率领诸位师兄杀上山了?敢当老道打了个哈哈:正是,现在离人谷也到了,咱们的胜算便又增了一份!秦孑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可语气却坚决得很:此战,离人谷不会打。
屠苏虎着小脸,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也不是一定不会打,别人要打白头山,离人谷便要出手阻拦!队伍中还有不少荣枯道的弟子,当即就有人冷笑道:不帮忙也就算了,却还扬言阻拦,大祭酒总要给个道理出来吧!秦孑目光含笑,先假惺惺地瞪了娃娃一眼:斋口!天门同道,岂可自相残杀;师长在前,安敢胡言妄语!随即又望向荣枯弟子,应道:还请师兄稍安勿躁,秦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敢当老道身份高,不会和屠苏计较什么,而是追着秦孑的话题,宽厚笑道:这个自然,秦家闺女可不是个蛮横丫头。
这便把你的道理说来听吧。
秦孑却面露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承天道与离人谷亲如手足,再倚老卖老地说一句,老道是看着你长大的,在别人眼中,你是离人大祭酒,身份显赫,可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模样哩!敢当老道一边说一边笑,满脸畅慰:我当你就是自家的弟子,大家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用不着太讲究,哪有一家人之间还计较的道理。
秦孑这一辈子除了修行,就是应付同道之间的这种亲切话,哪会去当真,可脸上的神情却真挚得很,用力颔首,说道:秦孑斗胆阻拦师伯,就是因为,山上那人不是邪道妖人,师伯法眼如炬,自然已看出他是槐楼弟子。
从金玉堂施展‘金戈铁马’到现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秦孑全都瞧在了眼中,开始的时候她还道曲青石与梁辛在一起,凭借两兄弟的战力,就算天门阵容强大,至少脱身也不是什么难题,所以秦孑也没想过要现身。
可自始至终只有曲青石一人施法,全没有梁辛的动静,秦孑便猜到兄弟俩怕是分开了,继而雷法奔袭,曲青石爆发全力,正道中人准备坐享渔人之利,秦孑生怕曲青石据战之后体力不支会吃亏,这才撤去隐形法术,出面阻拦。
秦孑继续道:正邪恶战时,槐楼也是天门之一,为正道拼尽全力,论起来,现在的槐楼弟子和我们五道三俗,在身份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区别,大家份属同道,又哪能自相残杀?屠苏平时的话就不少,今天提前受了秦孑的指点,话就更多了,流利接口:是啊,大家份属同道,你们上山去杀槐楼弟子,就好像咱们一起去打承天……那个卸甲山城是一样的,都是自相残杀。
屠苏以小卖小,虽然也是在讲理,可怎么难听怎么说。
不过低阶弟子也不光是离人谷才有,一个承天道的晚辈青年在本门师长的授意下,开口叱喝道:小娃娃不懂事便莫乱插口!前辈在讲话,哪有你信口雌黄的份,当真没有规矩!屠苏小嘴立刻撅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了大祭酒一眼,秦孑负手含笑,不理他。
靠山不吱声,娃娃一下子老实了不少,诺诺地问那个叱喝他的承天弟子:这位怎、怎么称呼?对方冷笑:我是个晚辈,不敢在诸位师伯师祖面前胡乱报名,不过总算是你师兄,出言戒训,也是望你能收敛躁动性子,这才能早日开悟,领略天道!等他说完,自有承天长辈叱喝,把他骂了一顿。
此人唯唯诺诺领受斥责,跟着又踏上两步,对着秦孑躬身施礼:晚辈性子鲁莽,可、可真是一片好心,秦师伯要怪罪,我认打认罚。
在场的可不止离人谷和承天道,不算已经没实力的荣枯弟子,还有流连、指夕和鉴火三宗,不过他们谁也不出头,看着这两家皮笑肉不笑地扛起来,都沉默不语。
秦孑是出了名的大家风范,当然不会就此翻脸,而是微笑看着对方:贤侄怎么称呼?有劳师伯垂询,晚辈道号土引。
傲骨正气,少年俊杰!真正的好孩子,秦孑响亮赞道,不仅如此,还翻手亮出了一株黑底白纹的果子,塞到了土引的手中,笑得像个慈祥婆婆,继续道:你我初见,离人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枚木龙吐珠,总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以后有空常来离人谷,帮我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小子!木龙吐珠,场中修士尽数动容!这种果子只存于典籍中,早已在中土绝迹。
炼化成丹有疗伤圣效、炼化成器则能唤请木灵三击,疗效或者威力,与修士本身的修为无关,而是要看果子自己的力道。
木龙吐珠分作九色、九品,据说要百年结果,之后再百年才能变一色,由此升一品,顶级为纯白色、黑色次之,这枚果子黑底白纹,是长了近千年的仙果,其间孕育的力道岂同反响。
要是这样的宝贝都‘拿不出手’,天底下哪还有体面礼物。
跳出来骂娃娃,却平白得了一份大造化,场中的年轻弟子个个大悔,早知道刚刚自己抢着去训斥屠苏了;一些年长者则在心中暗暗惊诧,离人谷好大的手笔!承天道的长辈赶忙抢出几步,连番推辞,秦孑当然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来回推让了几回,最终还是土引收下重礼,跟着又施展大礼拜谢。
山下乱乱哄哄,山上则严阵以待,缠头宗的人都明白,等曲青石击溃雷法之后,正道高手便会杀上来!只有首领琼环,好像个没事人似的,守在曲青石身边,扬着螓首看他大显神威,时不时赞上两句。
看到久了,脖子有点发酸,不等琼环开口,血河屠子就跳过来,手捏兰花,帮她掐肩膀。
琼环想起了一件事,低声问屠子:曲娃儿正在施法击破雷术,无暇旁顾,正道的龟儿,现在杀上来不是更好?血河屠子比她聪明多了,咧嘴笑道:吓死那些龟儿,他们杀上来,曲娃儿急眼,把法术一撤,漫天雷暴立刻又砸下来,到时候大家同归于尽!琼环撇嘴:哪又有什么好,陪着那群龟儿死,划不来……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轻轻剑鸣,墨剑出鞘,悄无声息地围着她们转了一圈。
曲青石侧头望向琼环,微微一笑。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有人偷袭,他还能驭墨剑击之。
一声轻鸣喝退千万金甲的墨剑,又有谁敢越雷池一步!琼环不甘示弱,身体微微一抖,一身零碎叮当乱响:就算没得墨剑也无妨,还有我这一关。
血河屠子扑哧一声,笑了。
曲青石也笑了,但却不看琼环,而是望向山下天门聚集之处,笑容由衷目光柔和,他已知,大祭酒来了……秦孑送出了大礼,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离人谷示弱。
指夕与鉴火两宗,虽然没什么明确表示,可在‘无意’踱步间,向着承天道站近了一些,只有流连道还站在原地不动。
敢当老道笑得满脸厚道,正想说话的时候,好像蔫茄子似的屠苏又小声开口:我……还有话想问,问这位大哥。
说着,他指了指土引。
‘大哥’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土引刚得了实惠,正满心欢喜如坠云端,也不计较啥,语气里更是和蔼了许多,认真点头:师弟有话就说,我是直性人,有时说话重了,你千万莫见怪。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强调了句:可于我本心,是真心盼望你能好的。
屠苏没接他的话头,径自说道:刚刚我说话,土引大哥打断我、训斥我,说前辈讲话,不容晚辈开口……小娃娃说着,表情也在一点点变化着,等前面半句话说完,小脸上哪还有一丝委屈,从下颌一直到印堂,满满当当全都挂着……坏笑!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小人得意的坏笑。
一众承天道的长辈几乎同时在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
果然,屠苏继续道:可我也有个身份,是离人谷的二祭酒,秦孑是我的大家姐,大哥你……论辈分的话,我是你小师叔来着。
说着,他还真把颈子下挂着的红绳从怀中拽了出来,红绳上一片湛清玉叶,不用看上面的刻撰,大家只看这片叶子的形质,就知道它是离人祭酒的信物。
屠苏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前辈议事,晚辈的确不该插口,不过敢当师伯说,大家亲如一家,有话但讲无妨,我才大着胆子说上了几句,我年纪小见识浅,说出的话会惹大家笑话,但我都是在就事论事,在讲理……结果这位大哥师侄站出来,说我不懂事、说我没规矩、说我信口雌黄。
说到这里,屠苏突然压低了声音,蔫声道:还说晚辈不能打断长辈。
承天道目瞪口呆,指夕与鉴火愕然无语,流连道则人人窃笑,蛤蟆更干脆,直接笑出了声。
土引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知道是不是该磕头赔罪,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把果子还给你还不成么……不等别人出来打圆场,秦孑就已经对着屠苏开口笑骂了:小东西,被骂了所以不甘心,这就跳出来秋后算账么?有我在,你这算盘可打不响,休想为难晚辈。
屠苏笑嘻嘻的直摇头:哪有为难,只是就事论事,谁也不会摆在心上,不过……大家姐,我都把叶子亮出来了,你也该把我引荐给各位师伯师兄了!这一次不光是承天道宗了,而是在场的所有门宗长辈,都同时暗道了一声:不好!大伙总算明白了,秦孑为何出手这么大方……她离人谷给一个无关弟子的见面礼都这么贵重,待会二祭酒过来磕头喊师兄师伯……这不得倾家荡产了!秦孑的笑容还是那么恬静,点头道:这倒是件正经事。
随即望向敢当等人,歉然道:屠苏升任离人谷二祭酒已经有段时日了,不过敝谷一直有些俗世纠缠,没能及时告知诸位同道,还请恕罪则个,借着今晚天门共聚,刚好引介。
说着,伸手一推屠苏:快去拜见承天道宗掌门,敢当师伯!屠苏一个头就砸在地上了,把敢当老道的心从胸腔一直砸到了胃里。
天门修士,能下山走动的都是高手,有用没用的宝贝也都随身藏于乾坤袋中,除非真豁出去不要脸了,否则谁也不好意思说一句:来得匆忙,身无长物……眼看着师门长辈一个一个的往外掏宝贝,引土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就收了个土豆,却害的师门赔了个菜园子,他都不敢想,等返回门宗之后,红了眼的长辈们会如何折腾自己。
承天道赔了,指夕和鉴火也跟着赔了,后两家更倒霉,承天道至少还收了枚果子了……三个门宗转下来,屠苏赚了个满满当当,又撒腿冲向流连道宗,在蛤蟆诸人大惊失色之前,秦孑便一闪身拉回了屠苏,正容道:时间不从容,莫耽误了正经事。
说完,停顿片刻,又补充了句:又不是正式引荐,行过礼便好了,等秋后谷中还要约请众位天门前辈,正式把你的身份宣告同道!敢当老道的真元都有些蠢蠢欲动了,敢情后面还有一轮。
这么多年里,离人谷始终低调,天门有所决议的时候,他们都唯唯诺诺,看上去是个老好人,实际上根本没地位,直到今天,秦孑总算露出了一抹锋芒!究其根源,还是当初在三堂会审时,秦孑与梁辛结缘。
托梁辛的福……秦孑心中,笑容满满!第二七零章 同道中人在蛤蟆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秦孑拉回正题:槐楼弟子与我等同列正道,这一仗万万不能打。
敢当老道好像也忘了刚才心疼肉疼送出去的那一堆宝贝,随着秦孑一起返回整体,皱眉道:你来的晚,没看到前面的事情,山上的人亲口承认,他就是杀死桑榆的凶手。
就算他身负槐楼传承,此刻也坠入邪道,不再是我辈中人了。
秦孑的表情谦和,但语气毫不退让:师伯的意思,他杀了荣枯桑榆,所以就是不再是我们的同道,而是妖人了?秦孑要向师伯请一句心里话,卸甲、离人,现在还算不算正道弟子?敢当明白秦孑想要说什么,但也不能直接摇头,只有笑道:这是哪里话,五道三俗同气连枝,天下皆知。
秦孑也笑了,她的笑容显得很有些突兀,说道:半年前,卸甲山城尽启高手,冲袭离人谷……敢当老道表情沉重,叹气打断:这件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是卸甲弟子行事孟浪,最终也自尝苦果。
对错之分,刚好应了胜负之数,可见天地之间,自有公道。
秦孑却摇了摇头:师伯误会了,我无意在这里分辨对错,只不过是在这件事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天门之间偶尔也会有纷争,不管谁蒙冤无辜,谁仗势欺人,总归都是些内部争斗,打杀过后,离人也好、卸甲也罢,都还是正道弟子,这一点总不会错的。
说着说着,大祭酒脸上笑容不见,声音清冷:若非如此,当初敢当师伯也不会坐视离人与卸甲之争而不理。
说到底,秦孑是您心里的小丫头,白狼则是你眼中的老大哥,亲人打架……说着,秦孑与敢当四目相对:打过之后,还都是您的亲人!敢当老道嘴巴动了动,没说什么。
在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荣枯道的秘术,和为此得罪离人谷,究竟孰轻孰重了……秦孑加快语速:槐楼与荣枯道,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之间的仇怨是他们的事情,征战过后,两家还都是我们的同道。
当初离人与卸甲恶战时,敢当师伯踌躇万分,最终还是严守中立;可今天却要为桑榆师伯报仇,绝杀槐楼传人……秦孑想不通。
说完,秦孑还不忘对着一众荣枯弟子认真解释:秦某只是就事论事,求诸位体谅。
荣枯众人脸色不善,都不去理会秦孑的话,只有那个与敢当达成协议的长老跨出一步,忿然道:桑榆师兄为人正派,荣枯道宗问心无愧,这些年里我们连槐楼还有传承都不知道,又何谈结怨?对方定是妖人无疑,今日若不将其绳之于法,他日定酿成巨灾!秦孑摇头而笑,唇角微挑,带出了一丝不屑:师兄又把话题给都兜回来了?槐楼弟子杀了荣枯掌门,所以槐楼弟子便是妖人了?二祭酒屠苏刚赚了无数家当,脸上早就乐开了花,可心里也没忘现身前大祭酒的嘱咐,当即把小脸一抹,换上冷笑,马上接上了话茬:按照这位师兄的算法……半年前荣枯道引柳暗花溟轰砸离人谷,不知是离人谷堕入邪道,还是荣枯道成了妖魔鬼怪?荣枯道元气大伤,可门宗之内也不是没有精明人物,不过现在这番情形,大凡脑筋灵活些的都不会再开口,那个站出来的长老则是个十足庸才,被娃娃说得张口结舌,站在原地愣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开口:那件事是误会……掌门在时早已与离人谷澄清!屠苏饱吸一口气,装模作样悲愤大笑:不错,荣枯袭离人是误会!卸甲攻离人是误会!槐楼与荣枯之争,怎么就变成了正邪之争,不是误会了?事关重大,你们咬定槐楼是邪道妖人,总要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秦孑微笑,又把话题引了回来:仅凭槐楼与荣枯有所争执,的确证明不了槐楼弟子是妖人。
说到底,也还都是同道之间的误会罢了。
屠苏尽职尽责,跟着搭腔,再说出的话却没有了一点气度:这位师兄倒真该学学我们离人谷的处世之道,同道误会,打过杀过也就算了,又何必揪住不放……诸位可见过我门下弟子向卸甲或者荣枯寻仇么?荣枯长老脸色青佞,一肚子都是道理,偏偏一条都讲不出来,模棱着眼睛怒视屠苏,声音低哑:离人谷不报仇,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荣枯道恩怨分明,山上妖人伤我掌门,上下誓死击之!荣枯道要报仇,大可杀上山去,可天门同道则应严守中立,两不相帮……说到这里,屠苏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神情显出惊喜,眼睛都亮了,望向荣枯长老:师兄果然慷慨,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离人谷以前一直恩怨不分,这个毛病可要改一改。
荣枯长老话里的漏洞太多,屠苏或抓住破绽穷追猛打,或曲解其意夸大其词,到现在哪还是在讲理激辩,干脆都变成了两人抬杠……屠苏的话一出口,倒是让不少正道人物心里微微一凛,荣枯弟子更是人人心惊,娃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天荣枯敢上白头山,明天离人谷就敢发兵荣枯道……说不定都等不到明天。
荣枯长老又惊又怒:小儿,你是在告诉我,我们要动手,你们便会报复么?!话音未落,荣枯道中就有人在心里破口大骂,不是骂屠苏嚣张,而是骂同门长老混蛋,他这是生怕离人谷不打自己,给人家敲钉转脚,把话做实去了。
当时便有几个荣枯道的精明长辈同时踏出队伍,可还不等他们开口打圆场,一股厚重、威严的压力,从白头山顶卷扬而起,宛若一道飓风,轰轰烈烈奔袭而至,直指荣枯弟子!荣枯众人大惊失色,一群老道只觉得天上突然有一座大山掉下来砸向自己!低阶弟子根本都没有反应的机会,重压之下别说抵抗、逃避,就连心神都被重压所夺,纷纷怪叫着跌坐在地;修为高些的荣枯长辈也顾不得别人了,勉强催动身法急退如风……大难临头,却陡然凝滞,半空里一柄墨剑斜横。
剑意煌煌,睥睨四方,白头峰上曲青石出手施压!突兀而来又瞬间消弭的攻势,仿佛一记耳光响亮,把荣枯道的脸皮彻底给抽没了。
门中师长不顾晚辈,自己狼狈逃窜,任由低阶弟子摔倒一片……任谁见了这番情形,都会叹上一句:荣枯道完了!其他的天门高手心中更是惊骇,谁也想不到,山上的槐楼高手,竟然还有余力。
墨剑扬威之后,自空中微微一震,发出一串轻灵长鸣,继而剑锋倒转,以剑柄遥遥相对秦孑,看上去就好像熟人间打招呼似的,随即又荡起连串欢鸣,返回白头峰。
墨剑来去如风,转眼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群仍自发呆的天门修士……片刻之后,从流连道的队伍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咳嗽,蛤蟆捧着铃铛走了出来。
秦孑面带笑意,拉起屠苏退开了几步,她俩现身之后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最后连墨剑都‘下山助威’,闹到现在,也该有个人来捧场了,这个蛤蟆倒是知趣得很。
蛤蟆也不多说废话,直接讲事情:在场诸位有目共睹,山顶上的那位槐楼弟子,身怀绝大神通,自从他显露行迹后,出手之间极有分寸,到现在为止,不曾伤及正道一人。
倒是这道雷法邪门得很,幕后的妖人更以妖法杀害指夕师兄。
说完,蛤蟆停顿了片刻,见没人打断他,又继续道:雷法诡异,杀伤我正道弟子,且攻槐楼传人;槐楼传人虽然语气生冷,可今晚始终不曾出手伤人……这一正一邪之间的差别,也实在不用多说了。
屠苏自然随声附和:这道雷法也是个关键,妖人操控远程袭杀,却更证明了山顶上的槐楼高人是正道中人,咱们要真杀上去,岂不是让邪道拍手称快?至于槐楼弟子的态度么……屠苏笑了起来:高深修士,大都性情古怪,长着副臭脸孔,生着副臭脾气,倒也正常得很,大家既是同道,又哪会计较这些。
蛤蟆呵呵一笑,突然把话锋一转:我有几句胡言乱语,想随口说说,诸位姑且一听,不用当真……刚刚金玉堂的师兄们,打到一半突然收阵,说不定也是突然想通了,槐楼弟子是我等同道这个道理。
可碍着荣枯道诸位前辈的面子,他们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这才扯了个借口,抽身事外。
说着,蛤蟆转头望向了荣枯道众人:贫道心蠢口笨,实在不会说漂亮话,不过却也能明白一个道理:诛妖伏魔,我辈义不容辞,虽死无憾;可被别人当成了手中的刀子,去乱砍乱杀,这种蠢事我们不会做的。
他一说完,流连道在此间的长老就点了点头,明确表态:此间之事,流连弟子不敢出手,还望荣枯道兄体谅!说着,迈开大步,领着自家的队伍和秦孑、屠苏站到了一处。
秦孑对着流连道众人微笑点头,继而又望向了敢当:师伯,秦孑还有话想说。
敢当笑道:哪有那么多客套,有话就直接说,不用总打个招呼。
槐楼覆灭数百年,门下弟子少在人间露面,但是当年正邪之战中诸天门间结下的情谊还在,所以他们是朋友。
可要是被咱们伤了心……这样的人物,我们拉一拉就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可我们要推一推,说不定就成了敌人,此间的正反轻重,还要请师伯三思。
到了现在,谁还会再去强攻白头山,且不说离人谷的面子,就只那一柄墨剑的威风,又有几个人能担得住?秦孑不停讲道理,也不过是给大伙个台阶罢了。
敢当老道露出了一副凝重的神情,目光先后在秦孑与荣枯道之间扫过,沉声道:同道间的误会,我们只有苦口相劝的份,却没有出手的资格,这一点是不会错的,不过……要真的同道间的纠纷才好。
老道也不想打了,但他是此间的长辈,不能说走就走,总要交代几句场面话。
秦孑明白他的意思,笑而点头:师伯放心,离人谷与槐楼之间有些渊源,槐楼杀伤荣枯师兄的事情,我会去问个清楚。
敢当的神情也轻松起来,点头道:如此便最好了。
现在看来,倒是该全力追查这邪门雷法的来源了!这便等若表态退出荣枯与槐楼之争,他的口风一露,指夕、鉴火众人自然也不会在强出头。
敢当又走到荣枯弟子跟前,所说的也不外是‘你决意复仇,我等不会阻拦,不过正道手足,一战不如一和,其他几座天门都会努力奔走、居中调停’之类的漂亮话了。
敢当这边正说着,白头峰上的曲青石,突然仰头响起了一声猎猎长啸,又有无数槐煞冲天而起,本就处在劣势的雷法,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煞气的冲击,那片雷云被冲得颤抖不停,最终在一声轰然巨响之中,炸了个纷纷碎碎!……时近中秋,夜雾浓重,十三个缁衣僧人正围成一圈,双目紧闭翻手结印,仿佛泥胎石塑似的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光头上正不断渗出汗水,也真看不出他们都是活人。
和尚们在施阵。
朝阳就站在和尚们身后十余丈处。
在他身旁,还有一口井。
朝阳的脸色略带紧张,双眼一眨不眨,始终盯着和尚们施法。
他知道和尚的实力,更明白他们合力催动的雷法是何等犀利,可这些和尚已经将雷法之阵发动了小半个时辰,到现在居然还不收手,不用问,敌人自然也强大到了极点。
突然,十三僧人的身体簌簌颤抖了起来,朝阳大吃一惊,他修行不浅,自然能看出,这是法术被破的前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不仅在雷法之下坚持良久,甚至还要反攻回来?!还不等朝阳猜出结果,和尚们同时爆发出一声惨呼,一个个向后摔飞了出去,人人口中鲜血喷涌。
砰砰闷响中,和尚们重重砸在了青石地面上,尽数昏厥了过去。
朝阳目瞪口呆,愣愣站在原地,全不知该怎么办了,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深井中传出了一个声音:怎么了?话音落处,贾添从井中升了上来。
朝阳大喜,忙不迭跨上两步,一股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不久前诸位师伯对我说,他们收到齐青的求救,但是您正在施法弥补井中的裂隙,师伯们不敢打扰,却也不敢耽误了事情,便催动雷法去袭杀敌人,同时接引齐青回来,可不料……对头强横,破掉了我们的法术。
贾添的神情是千万碎片拼凑而成的,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不过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知道了,救齐青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贾添的身体一晃,竟险些又摔回到深井之中,朝阳赶忙抢上去,把他从井中扶了出来……朝阳心中惊慌,贾添倒是无所谓,呵呵笑道:无妨,就是有些脱力了,用不着担心。
说完,又摇着头喃喃道:齐青去追桑皮,结果一去不回头……现在又惹出这么一桩事情,嘿,哪来的那么多意外!朝阳才刚来不久,全不知其中的前因后果,想问又不敢问,只当没听到。
事情没有多复杂,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贾添一眼就看穿了朝阳的心思,笑道:这口井承载的力量太大,如果没有特殊状况,我轻易都不会下去。
前阵子桑皮死在里面,我就由得他的尸体陈于其中,不料这个老道的修为有些古怪之处,又得了井中灵元的滋补,变成了个丧物。
贾添的确是累坏了,刚说了两句话就不得不停顿下来,喘息了一阵才调匀呼吸,继续道:到二十天之前,桑皮逃出枯木井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异常……这口井刚刚‘走井’过来不久,本来就不太稳定,被鬼道士这么一折腾,又有封印出现了裂隙,不过这次贾添发现及时,不等邪元泄露成灾就开始着手修补,其间发觉和尚悟道,暂时离开了一阵,又顺便把朝阳带了回来。
随即他又一头扎进井中,直到片刻前,他才算彻底把这口井修补好。
朝阳想问问师祖,这口井到底是有什么用处,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蠢念头,贾添的修为天下无双,可为了修补个裂隙都闹得筋疲力尽,这口井的力量不言而喻,如此可怕、且重要的东西,贾添又怎么可能解释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