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314《搬山》作者:豆子惹的祸 > 第二七九章 很有意思

第二七九章 很有意思

2025-04-01 11:40:20

直到梁辛等人赶到黑色小岛的时候,宗莲寺前的金玉堂老九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又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地面上人影憧憧、空气中金灵弥漫、天空里还有一道道剑气穿梭,正有大群金玉堂弟子于附近严加戒备。

老九脑子慢,还不明白是咋回事,愣愣望向了身旁的顾回头。

后者笑骂:傻小子,你运功入定,我又被毁了金剑受伤不轻,自然要传讯门宗,派人过来护着点你!老九这才恍然大悟,眨巴着眼睛四下乱看,口中问道:家里派谁来了?大哥、二哥他们?话音刚落,一个威风雄壮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甭踅摸了,是老子带着人过来的。

老九怪叫半声,忙不迭跳起、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说话之人跟前,一边跪下磕头,一边喜滋滋地问道:师父,您怎么把自己给派出来了!老九的师父,就是金玉堂的掌门,秦痩。

秦痩一点也不瘦,身材高大更浑身肥肉,顾回头就已经是人间少有的大胖子了,可是和秦痩一比,他就好像刚从罪户大街里走出来似的。

和所有金玉堂门人一样,秦痩也披金戴银,从头到脚珠光宝气,金玉堂、金玉满堂,全都被他们穿戴了起来……与其他天门高手相貌堂堂、清雅脱俗不同,金玉堂弟子大都生的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再配上一身煌煌烁烁的金珠玉佩,干脆就是个暴发户,秦痩身为掌门,这幅气质更甚。

除了俗气,秦痩还举止粗鲁说话恶声,于俗不可耐之间,又多出份混横劲儿,哪像个天门尊长,活脱脱一个开娼馆赌坊的土霸王。

中秋时节,天气已经微凉,秦痩不动不摇仍热得不行,满脸大汗,回答老九:你可是我手里的宝贝疙瘩,听说你出了事,我不放心。

老九喜笑颜开:我没事,修为一分不差,全都捡回来了,以前什么样的本事,现在还是什么样的本事!旁边的顾回头闻言微微一愣,语气里略带了些纳闷:修为散而再聚,于道心有着莫大影响,老九你却没事……不等他问完,秦痩就摇头打断:老九的情形特殊,他的修为和道心没什么关系的。

顾回头大感诧异,片刻之后似乎猛地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望向掌门,嘴唇动了动,但却没说什么。

秦痩撇嘴:猜到了?金玉堂有九个护法,其中七个都是傻子,也就你还有点脑子!老九从旁边小心翼翼的插口:师父,还差一个嘞。

剩下那个是头猪!秦痩粗声大气,说话中抬起一脚,把老九踹得倒退出好几步,没再继续顾回头引出的话题,而是问老九道:老七把这里的事都跟我说了,跟缠头混在一起的那几个小子,一对一的话,你打得过么?老九挨了一脚,压根不当回事,伸出手啪啪拍腾着自己肚皮上的鞋印子:要打过才知道!秦痩瞪眼,目露凶光:不打,你估计!用剑的、佛像妖怪、傻大个,这三个我都没啥希望!剩下那个乡下小子么……也打不过。

秦痩抬脚又踹,口中大骂:废物玩意,说话还学会大喘气了!这次他用的力气大,老九一屁股摔坐在地,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最后他亮出来的那个法术太邪门,任谁被套上都会被定住身形,只有挨打的份。

秦痩满脸都是不耐烦,转头瞪向顾回头:以前有听说过这样的邪术么?将岸的天下人间威震修真道,但是以前见过这门神通的人几乎都死了,当时都没人知道天下人间在施展时的样子,后代修士就更不得而知了。

顾回头摇头苦笑:弟子不识得!其实又何止那个乡下小子,另外的金尊墨剑、佛陀成妖,这些事以前连听都不曾听说过,现在这些人与邪道妖人纠缠在一起……秦痩突然换了副神情,从暴躁凶狠,一下子就变成了冷静深沉,其间都没有一丝过渡,声音随之平静,不等顾回头说完,就淡然问道:你想劝我?顾回头眼中闪过一抹畏惧,可还是咬着牙说道:那几个人都不好对付,邪道得了他们相助,便不得了了。

秦痩低垂眼皮,沉默了片刻,才再度问道:你怕打狗不成反被狗咬?顾回头先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不是打狗,而是打虎。

荣枯道就被他们咬了,被咬死了。

另外……我更觉得,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把浩劫东来看得,要比正邪之争更重。

两个结果。

秦痩抬起手掌,竖起两根小棒槌似的手指,指根上的巨大金戒指刺目得很:正邪之争只有两个结果。

如果正道赢了,若我们却从始至终未去参与,你猜,那几座天门在剪除邪道之后,会不会就势杀上金玉堂?顾回头的脸上一变,摇头回答:弟子不敢猜。

秦痩继续道:如果邪道赢了呢,你能确定,他们在摧毁另外几座天门之后,不来对付我们?顾回头只有摇头:弟子不敢确定。

秦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如死水无澜:不止是你,只要不是猪就能明白,浩劫东来确有其事,正邪再斗实属不智,最好的局面应该是双方并肩联手抗敌,可关键是……这份信任从哪来?五大三粗之间也彼此靠不住,不过我把后背交给他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们不管我,自己逃掉了;可我要把后背交给缠头不老长春天,你敢保证他们不会直接捅我一刀?顾回头第三次摇头:弟子不敢保证。

秦痩笑了,嘴角上翘,目光里却殊无欢愉:自古以来,不该打的仗多了去了,可还都是一场一场打了下来,你道以前那些谋臣、智将都是傻子么?无奈罢了!顾回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躬身大礼,认真道:弟子明白了。

这个时候,秦痩怀中突然响起了一串清脆铃声,转眼间他又恢复了那副暴躁模样,对着身边众人道:该走了,都等着我呢!说完,又恨恨骂了句:催催催,催他妈个腚!……一群子弟兵跟在老蝙蝠身后,骂骂咧咧大摇大摆登上黑色岛屿,血河屠子骂得尤其响亮,有老爹做主,他的腰板硬得很。

刚一上岛,便从前方密林中走出了一老一小两人,其中那个老者遥遥对着老蝙蝠笑道:老缠头,放着万里晴空不飞,却从海里跳出来,你该洗澡了么?马三姑娘‘小心翼翼’地对着同伴吼道:这位便是不老宗的魁首,他就叫不老,有时也自称老不死。

那个娃娃……我却不认得。

梁辛仔细打量着这位邪道巨擘,心中颇为惊奇,不老宗选拔弟子都要看皮相骨相,口纳拳、额走马、唇如铅、目如鱼……以非凡之相求非凡之福,所以他门中弟子个个相貌丑陋,只不过不像神仙相那么夸张罢了。

这位‘老不死’的长相也不怎么样,但是却不是丑娃娃的那种难看,而是瘦嘴嘬腮、薄唇尖鼻,即便梁辛不懂相面之道,也能一眼看出来,他生就一副薄命短福的倒霉相。

再看那个娃娃,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走路都还有些不稳当,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有青得发紫,眉角、眼角、唇角无一处不在向下耷拉,如果脖子上再套根绳子,活脱脱就是个小吊死鬼,这样长相的娃娃,更不用提什么福气了。

老蝙蝠根本懒得搭话,径自领着队伍前行。

不老只字不提两个弟子被打进海里的事情,更不把老蝙蝠等人的冷漠当回事,领着娃娃迎上来: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让我去迎迎你……说着,把娃娃拉上前一步,继续道:这是我孙子,叫小吊!老蝙蝠扫了祖孙两人,随即咦了一声,目光在‘小吊’身上着实流连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名字起得不错!缠头弟子人人发噱,娃娃长了副吊死鬼相,又被唤作小吊,倒还真算贴切。

不老笑着点点头:这孩子长相福薄,怕是养不大,就起个倒卦的名字冲一冲,虽然不好听可也没办法……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吊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众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条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蛇,正张口咬在他的小腿上。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么多人偏偏娃娃被蛇咬,这福气也实在太薄了些。

不老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一边俯身驱蛇,一边笑道:一天里总要赶上几件倒霉事,不省心嘞!说完,又感同身受似的叹了口气:和我小时候一样!弦子做了马三姑娘,也和琅琊一样尽职尽责,给梁辛解释道:不老自幼多难,几乎每天里都会有无妄之灾,不知死里逃生过多少次,可他是个异数,不仅没死,反倒被这些劫数锻炼得越来越强,最终成了睥睨一方的强者。

梁辛就当听故事,没心没肺地笑道:那他挑选门人的时候,应该选薄命弟子,重走他的旧路才对啊。

马三姑娘应道:据说开始时他就是如你所说那样,可那些苦命人都没活过十五……后来才换到另一个极端,终于成了气候。

马三姑娘不会小声说话,所说的这些事情,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曾外传过,就连同在邪道的跨两等人都不知道,不过不老对她却根本都不看一眼,只是一边哄孙子,一边对老蝙蝠絮絮叨叨地拉家常。

老蝙蝠几乎不理他,仍仔细端详着小吊,过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娶老伴了?不老咳了一声,摇头笑道:我既不是欢喜修、又不是双合修,就一个人。

老蝙蝠翻起怪眼,望向不老:那你这孙子哪来的?自己生的?不老哈哈大笑:就算自己生的,那也是儿子,不是孙子!至于我家小吊么……是老天爷送给我的!说着,他的笑声里突然渗出了一股寒意:我照顾着他,帮他驱赶小蛇;他也心疼着我,见我生气时,他也会着急……老蝙蝠面露不屑:等中秋,有的你生气,到时候我看他怎么着急,跟着也不等对方再说啥,就岔开话题:长春天到了么?不老摇了摇头,还没说什么,老蝙蝠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懒得应酬你了,有话到中秋夜再说!不老也不着恼,俯身抱起小吊,真就像个爷爷逗弄孙儿似的:去和缠头老爷子说再见。

小吊很听话,自爷爷怀中扭转身体,刚一抬手,突然从他怀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跟着小吊再度放声大哭……琼环的神情无比古怪,嘟囔了句:小娃子肋骨断的咯!不老是大宗师,抱娃娃时当然不会没轻没重,小吊虽然身体瘦小,不过也不是泥捏的,但是一个小小动作就扭断了一根肋骨……只能算是巧合、或者说他太倒霉。

不老带着孙子回林中施治,缠头众人也不再深入大岛,就在近岸处扎营,彼此诉说分别后的经历。

梁辛和柳亦师徒分别还不到一个月,可经历的事情却着实不少,连老蝙蝠都听得动容。

至于老蝙蝠这边,早在双方分手之初,他们就探过了这座岛屿,不老宗还算老实,并未在岛上弄什么坑人伎俩,只是把豢养在中土的大群凶兽带到此处,用来扬威造势,老蝙蝠亲眼看过那些畜生,其中着实有些厉害家伙。

说到这里,马三姑娘又对着同伴再度强调:以前我从不知道不老宗还有驭兽之术,想来应该就是、就是那个神仙相传下的本领吧。

老蝙蝠无所谓的摇摇头:凶兽不算什么,再怎么厉害,也凑不出一个大宗师。

倒是那个小吊……说着,一生自负的老蝙蝠居然抬起头去征询曲青石的意见:你有察觉异常么?曲青石的神情有些踌躇:感觉古怪的很,绝不是普通娃娃,可又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对上他的时候,要多小心。

老蝙蝠冷晒了下,没再说什么。

梁辛耐不住好奇,又追问柳亦,他们师徒为什么会从大海里跳出来,柳亦眉毛一挑,满脸得意,可还不等他开口,老蝙蝠就说道:从海下转转,探下不老宗有没有在水面下面藏什么法术机关。

刚巧你们那时候就过来了……梁辛哪会被这样的话糊弄过去,不过也看起来老蝙蝠还不想透露详情,也就不再追问。

众人正低声谈论着,突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从禁制之外传了进来:净瞎整,还弄个隐形法术,缠头不老长春天凑一起,还怕他们五大三粗知道咋地?快开门!琅琊那长长地睫毛轻轻一颤,说道:师父来了!不老宗弟子撤掉法术,长春天及数百门徒也由此现身,让梁辛等人颇感意外的是,他们不是凌空跨海疾飞而至,而是人人脚下一根树干,‘漂’过来的。

那些树干取材不一,有粗有细,既有数十丈长、粗堪十抱的乔木,也有三尺长短、笔管粗细的藤木也不算太粗大,每个人长春天门人的脚下踩着的树都不相同,胡杨、白桦、梧桐、银杏、针松……林林总总,但是也都不是什么新奇树种,更没有离人篷滂那样的神树。

梁辛看得新奇,转头望向琅琊,面带垂询。

琅琊的神情也有些纳闷:都把‘天梯’带来了?可带来有又什么用呢?长春天弟子的功法以木行为主,有所成就之后都会在首领的帮助下,选一个好树,炼化成‘天梯’。

虽然名头听起来吓人,其实道理却没什么惊人之处,也不过是通过独门法术,让修士与这棵树五感相连。

‘天梯’之树的荣枯、生死,与主人的性命和修为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树木唯一的用处也就是帮助着主人体会自然之道。

在争斗杀伐中,这些树木更是派不上什么用处,琅琊也是由此才会觉得奇怪。

梁辛忍不住问了句:那你的天梯之树是什么?琅琊一笑嫣然:五展梅,有毒的。

十余里外,先前落海的天嬉笑和地嚎丧又向着长春天众人迎去,长春天看了看他俩,乐了:湿了啊?刚洗海澡呢?仍和以往一样,除了魁首之外,长春天门下人人都以面具遮脸,唯独一个消瘦老者是例外,神情淡漠,俯首站在长春天身旁。

老者既不看迎客娃娃,也不望向黑色岛屿,只是目光低垂,望着海水。

另外,在队伍中间还有一盏猩红色的大轿,显得尤为醒目……琅琊对梁辛摇了摇头,示意她也看不懂长春天摆出的阵势,不明白‘天梯’何用、不知道轿中是谁、不晓得那个冷漠老者是何方神圣!毫无征兆的,老蝙蝠突然笑了起来:很有意思!八月十五,三宗聚首,不老宗得了贾添支持,雄心勃勃;缠头老爹顾念着‘半个朋友’,打定主意要给梁辛一个‘名分’;长春天也不甘寂寞,早就有了周密准备……三宗魁首,个个胜券在握!第二八零章 我来道别长春天众人上岛之后,不老又带着胸腹间打上夹板的小吊迎接出来,长春天不像老蝙蝠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双方着实寒暄了一阵,其间小吊大哭了三次,不知又遭了什么难……等不老祖孙走后,长春天弟子也近海处扎营,与缠头等人相距不过百余丈,几百人忙忙碌碌,都在挖坑种自己的‘天梯’,那顶大红色的轿子就安放在‘天梯’树林中央,轿中人并不露面,另外那个清瘦老者则随随便便找个地方一坐,也不理会旁人,仍自低头沉默。

长春天自己背负双手,溜溜达达地来到了缠头营地前,遥遥对着老蝙蝠拱了拱手,操着他那口浓浓的东北腔打招呼:长春天见过老爹,您老挺好的呗?老蝙蝠从鼻孔中嗯了一声,算是应酬过了。

长春天知道他的为人,也不动气,目光扫过缠头的阵容,其间还不忘和跨两、梁辛甚至琅琊都点头打过招呼,最后又把目光停留在梁辛身上,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只你自己来了,北荒巫和苦乃山里的大妖没跟着一起来?梁辛应道:此行只是为了长些见识,不敢惊动那些前辈。

长春天挑了下一字眉,显得有些滑稽:刚刚老不死对我说,大会之前,他们要动用大法阵,在匿踪法术之外,再套上个坚固罩子,据说连破月三一都攻不破。

之前没进来的人,之后可就进不来了,伏下厉害帮手在中秋之际突然现身的打算,可行不通……正说着半截,跨两就怪声打断了他:不是哪个都像你那么小心眼,缠头赴会之人已经齐至此处,莫得再有旁人咯!长春天哈哈一笑,不再纠缠此事,岔开话题:你们说,不老宗为啥不只把小岛封住了事,偏还要扩大禁制,连外面的十余里大海一起封住,平白浪费法术,这是整啥玩意呢?说完,也不等别人回答,长春天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照我猜测,老不死在海里藏了些东西……这倒正常,他们不知从哪学来了驭兽法门,既然能给岛上弄来了不少飞禽走兽,自然也会在海里准备些怪鱼恶蛟。

随即他又自顾自的感慨道:不老宗了不得了,陆上海中都有畜生帮手,还有力气发动壳子法阵,再加上那个邪里邪气的‘倒霉孩子’……都是你说的那个神仙相帮的忙么?嘿,自从上次苦乃山一别之后,我冥思苦想,可就是想不通,神仙相傻啊?为啥不找我合作。

长春天自说自话,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纳闷,显得煞有介事,可缠头众人中,上至老蝙蝠、下到普通弟子都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搭理他,只有琅琊始终把眸子盯在他身上,认真聆听……说了一阵,长春天终于觉出自己无聊来了,呵呵笑了几声,居然还不肯走,又望向梁辛重提往事:北荒巫、妖猿,他们真不来?梁辛咳了一声,摇头笑道:前辈正经有些多心了,那次你离开苦乃山不久,妖王大人就对那些面具厌烦了,自然犯不着再千里迢迢出海来找你。

柳亦和跨两都乐了,琅琊也面露莞尔,回头瞟了梁老三一眼。

长春天仿佛没听出梁辛的讥讽,而是有些夸张的松了口气:不是多心,是放心了!上次想要诛杀叛徒但却被他们阻挠,这次他们不在,总算没人拦着了!说话之间,长春天眼中陡然闪出了一抹精光,自琅琊的脸上一扫而过。

老蝙蝠咦了一声,总算撩起了眼皮,望向长春天,饶有兴起地追了句:这次总算没人拦了?缠头弟子不像修天之士,更像黑道帮派,老大一开口,哗啦啦都跳了起来,琼环干脆已经散出了一身零碎,要不是被跨两拉住她就冲出去动手了。

长春天的营地与他们不过相距百丈,这边一动他们也忙不迭围拢过来护主,只有那个冷漠老者和大红轿子未动。

长春天挥手按住门徒,神情不变,目光直视老蝙蝠:我的家事,老爹也要插手么?这个时候琅琊开口了,对着长春天轻声道:我只是随缠头仙宗的队伍而行,并非要托于他们的庇护,你耐心些,等到中秋时,我会给你个交代。

随即,她又对着老蝙蝠敛衽施礼,诚恳道:在来时路上,晚辈便决定了心意,前辈盛情,晚辈拜领于心,来世必报。

老蝙蝠才不废话去劝,只是对长春天道:中秋之前,别找她麻烦,否则你我两家直接开打!长春天正面色狐疑地打量着琅琊,闻言后吓了一跳,他知道老蝙蝠说得出做得到。

他敢来赴会,自然不会怕了缠头帮,可正日子没到,也实在犯不着惹麻烦,平白便宜了不老宗,当即笑呵呵的一点头:成了,您老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跟着长春天又转头望向琅琊:其实,即便我现在捉了你,也要留到中秋大会结束时,再当众惩戒。

琅琊似乎根本都不关心自己的下场,而是顺着长春天的话琢磨了片刻,笑道:把我留到最后再杀?一统三宗后用来扬威服众、杀鸡儆猴?长春天满脸都是赞许:伶俐丫头,总是能说到我的心坎里!老蝙蝠又来了兴趣,接口问道:这么充足的底气,就凭那顶轿子,和他?说着,老蝙蝠扬手,指向百丈外的冷漠老者。

而对方也终于抬起了头,望向了老蝙蝠,目光异常平静,两人对望了片刻,冷漠老者又复低下头,继续去看地面。

老蝙蝠脸上的笑容却更浓了,突然问长春天道:能请来这样的人物,花了大价钱吧?以后的日子不过了?长春天摇了摇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抹苦笑,低声道:三宗合一,队伍大了同门多了,于小的们来说事件好事,可对大的来说,却是杀身之祸!不能独占鳌头,基本也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性命攸关,不能计较代价了。

这倒是句实在话。

老蝙蝠笑着应道:还有什么话都直接说出来吧,别拐弯抹角,麻烦得很!长春天的笑容又轻松了起来:还有几句实在话,我说了,老爹可别发怒。

老蝙蝠大方点头:有话就说吧。

长春天直言不讳:我本以为,老爹会有山中妖王和草原巫士相助,没想到老爹只带了些娃娃过来……说到这里,长春天闭上了嘴巴,剩下的话不用说,任谁都能听得明白,与不老、长春天两家亮出的实力相比,缠头的阵容实在有些单薄了。

缠头老爹摸了摸下巴,呵呵地笑了:也不是那么糟糕吧?长春天会错意,还道老蝙蝠的意思是想独挽狂澜,凭一人之力挫败另外两家,摇了摇头说道:老爹是千年前就名扬天下的大宗师,修为自然了得,不过老不死既然敢定下这场中秋之会,就算计到了你我两家的实力,可我有他算不到的奇兵,您却没有,所以您老输定了。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从旁边插口:长春天,罗里罗嗦越扯越远,要想拉拢我家老汉儿就直接说么,先开个价钱出来听听!听到现在,梁辛也觉得长春天是想来拉拢缠头的。

不料长春天却正色摇头,对着老蝙蝠道:迫不得已时,我敢和你拼命;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敢小看了你!要是能被我拉拢过去,您就不是缠头老爹了!老蝙蝠哈哈大笑,身形一晃来到长春天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了,本想今晚去烧了你家的林子,就冲你这句话,不去了。

长春天纹丝不动,神情坦然,也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老蝙蝠是什么样的人物,岂能为我所利用。

拉拢?嘿,自讨没趣罢了,我可不找那份不自在。

血河屠子又忍不住插口问道:不拉拢,那你娃来做抓子么?长春天没理会屠子的问题,而是拉回了话头,自顾自地向下说:三家争雄,缠头独弱,可老爹却倔强得很,不受拉拢,那也只有一个结果了:大会之初,不老与长春天联手,先除去老爹这块绊脚石,之后再一决雌雄。

说着,长春天顿了顿,又补充道:老爹莫误会,我和老不死之间,从未有过共同对付你的约定,只不过,有什么样的情势,就会有什么样的措施,算是份默契吧!这场拼斗,争得不是名分,而是势力,只要除了老爹,我也好、老不死也罢,都有的是手段来收拢小的们……跨两皱眉,屠子瞪眼,琼环直接往天上扔法宝,倒是老蝙蝠没啥反应,挥挥手压住了儿郎们的躁动。

长春天根本不去看其他人,只静静望着老蝙蝠:月圆之时,三宗魁首之中,第一个出局的,就是老爹您,我说了这许多废话,其实只为一件事……道别。

这个‘目的’就连老蝙蝠都大感意外,有些诧异的笑道:道别?就凭着咱俩的交情,还配不上这两个字吧?交情是没有,不过钦佩却有一些,老爹黄泉在望时,总要来道别的。

这番话说得难听,可长春天却目光清透,其间并无一丝嘲讽和恶意,说完之后,对着老蝙蝠躬身一揖,竟不再多言,转身返回自家营地。

老蝙蝠没生气,但是心痒难耐,扬声喊道:钦佩我什么?长春天脚步不停,向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应道:等拜祭老爹时,一定如实奉告!老蝙蝠眉头大皱,被吊起了胃口,心里不上不下地难过之极,忍了片刻还是觉得胸口憋得慌,陡然扬声断喝:老不死,应个声!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不老’的回答:有事?告诉你一声,这两天里找个时间,老子要去放掉你养得那些畜生!明显,老不死大吃了一惊,脱口应道:别来!你这人……长春天惹你生气,你干嘛来找我的麻烦!长春天与缠头宗交谈时,并未布置隔音法术,说话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可凭着老不死大宗师的修为,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子说到做到,答应长春天不找他麻烦,就不会再去了,说放了你家的畜生,就一定会放!老蝙蝠的回答铿锵有力,缠头弟子上下欢呼,长春天则笑道:哎呀妈呀,老不死,我刚才和老爹说的啥你都听到了,我可没挑拨,这事和我们没关系。

老不死的声音又恨又无奈:我知道,和你无关,是他混蛋!老蝙蝠心怀大畅,琼环更是眉飞色舞,抢步上前主动请缨去密林里放火赶畜生。

跨两知道老蝙蝠绝不会派妹妹做这件差事,但是又怕琼环自作主张,惹祸倒无妨,可密林里有老不死坐镇,岂是普通宗师能去的地方,忙不迭阻拦道:你娃儿的道心不稳,修为变成了半瓶子,绝不能去!琼环眸子中的兴奋立刻消失不见,咬着牙想骂,可片刻之后,骂声不曾出口,红红的嘴唇却撅起来了,小脸上尽是委屈,这次是真别扭了。

跨两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杀人是内行,劝解开怀却是个外行,站在妹妹身边,嘴里呐呐半晌也没能说出句整话,最后还是望向老蝙蝠求助:老汉儿,你、你倒是说句啥子么!老蝙蝠满脸无所谓,劝慰道:你那点修为算个屁,全丢了也不算啥,甭一脸哭丧,没啥!不‘劝’还好,老蝙蝠一开口,琼环都快哭了,眼眶中泪水打转,透过泪水目光变得模糊了,身前的同伴也都变得朦朦胧胧,正琢磨着放声大哭和动手打人究竟那样更痛快些的时候,突然隐约着看到老蝙蝠扬手扔给了自己一样东西,同时笑道:这个送你了,丫头,就看你的造化了。

琼环扬手抄住老蝙蝠扔过来的东西,抹去泪水一看,是一枚镯子……又粗又宽,花纹古拙,入手沉甸甸的。

琼环不识货,有些狐疑地望着老蝙蝠:这是抓子么?糊弄娃娃……话还没说完,跨两和梁辛三兄弟就同时惊呼出声!梁辛知道老蝙蝠狂狷豪迈,可没想到他会这么狂,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来自麒麟岛骸骨老兄的宝贝镯子送人了。

柳黑子也额头冒汗,不过他最近都和老蝙蝠在一起,知道师父只要一得闲就会把镯子拿出来研究,但始终也没能找到破解之道,此刻他在惊讶之余,倒也猜到了师父的用意。

果然,老蝙蝠对着几个知情人笑道:这枚镯子我破解不开,要想看看里面的东西,便只有砸开了……可我又有些舍不得,干脆把它送给丫头。

镯子要是送给别人,说不定还是舍不得砸,可琼环的莽撞之名威震西蛮,这件旷世宝物到了她手里,便只剩下一个下场了。

跨两早就凑到妹妹跟前,苗话耳语,把镯子的来历交代了一番,还生怕不够力度,特意指出曲青石的金尊墨剑,与这柄纳物镯子是出自一人之手。

琼环都快站不住了,望着老蝙蝠,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怯生生地问道:真个、真个送给我了?莫得反悔咯!老蝙蝠大笑点头:就是送你的!可有件事要提前说好,如果真能砸出宝贝来,我要挑选一件,当初答应过胖海豹,有他一份的。

琼环神情戒备,好像只护食的小豹子似的,把镯子死死抱在怀里:万一里面就一件宝贝怎么办?说完,她自己就摇了摇头,撇嘴道:你都答应人家咯,要是只有一件宝贝,就没我的份了……跨两早都忍不住了,从一旁顿足道:莫得废话喽,先敲开再说!与此同时,老蝙蝠扬声喝道:缠头宗有事要办,哪个过来窥探捣乱,咱们就不用等到中秋了!长春天立刻表态:你忙你的,我这边没事。

老不死则打着商量,传话过来:我不给你捣乱,你也别来惹我家凶兽啊。

老蝙蝠撇嘴:一码归一码,你那些畜生我惹定了!说完,口中呐呐唱咒,片刻后双手一扬,一蓬灰蒙蒙地雾气凭空而现,将缠头宗的营地尽数笼罩,将之与外间隔绝开来,同时空气中异响大作,仿佛稀泥涌动,其间还混杂着蛇群迁徙、老鼠磨牙的古怪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显然都是些厉害禁制,不容旁人靠近的。

琼环已经晕了,抱着宝贝镯子转了半晌,才总算来到曲青石跟前:跟你娃商量个事情。

曲青石翻手亮出墨剑,笑道:帮你砸开镯子?琼环用力点头,随即又忙不迭地说道:你小心咯,砸得轻些,只砸开镯子便好,莫毁了里面的东西……如此这般,嘱咐了不知多少句,最后才终于一咬牙,狠声道:你娃动手吧!曲青石只挑了下眉毛,没动手,等了一会之后,淡淡地说道:想我劈开镯子,你倒是先把镯子放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