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道的阵法很可笑,法术成形之后,天海之间忽然乱作一团,狗叫鸡鸣沸反盈天,集合百余精英弟子合力施法,唤出的神通居然是两种再普通不过的畜生:黄色的大公鸡、黑色的癞皮狗。
这些畜生都是土行灵元所化,身体很不结实,只能攻出一击便会爆体而亡。
只不过公鸡一啄,能将一方房屋大小的顽石戳碎成齑粉;而癞皮狗一扑,就能从天上引来十七枚拳头大的飞蝗石,每块石头的力量差不多相当于四步大成之人的全力一击。
承天道的阵法,只有这两种畜生……是两种,不是两只,没人数的他们究竟造出了多少只。
东南方向,无数公鸡与癞皮狗混杂在一起,犬子引颈狂吠公鸡上下扑腾,彻底遮蔽了海面,一路狂奔而至!承天道,厚土阵:土鸡瓦狗。
……鉴火道的阵法,人数最多,花的本钱最大,他们不光是催动法术,而是以弟子入阵,化身烈火杀劫。
当阵意被唤醒之际,方圆数百里内所有烈火灵尽数应招,凝化成千余道火蛇,划破空气冲入阵法。
火灵吞吐,藤般、蛇般将与阵中弟子层层缠绕,眨眼之后,阵中每一位鉴火门徒周身都翻卷起熊熊烈焰,手中更多了一柄九尺离火杖。
世间万物,皆可烧灼,离火杖下,火海吞天。
东北方向,千余弟子被火灵俯身,化身明火修罗,身披烈焰高擎火仗,贴海而飞。
鉴火道,火灵阵:明火执仗。
……流连道宗的阵法是以水灵元凝华成十七条青龙法相,看上去并没太多奇特之处。
不过却有一点:青龙桀骜,即便是法相,轻易也不受修家召唤。
人间修士施法,将灵元幻化成凤、麟、鹏、蛟比比皆,可惟独难见青龙相。
他们能凝出一群青龙法相,实在也不用再去告诉旁人,自家的阵法究竟威力如何了。
西南方向,十七条青龙翻腾咆哮,水汽蒸腾遮天蔽日,海面浊浪如山。
流连道,水行阵:潜龙出海。
……金玉堂这次施展的阵法却中规中矩,剑阵。
只是这次阵势小了许多,一共才唤出了千来把飞剑。
阵法之下,千柄飞剑回荡飞舞,剑阵中飞剑颜色并不相同,形态也相差极大,有长有短,有宽有细,甚至还有断剑残剑,列阵而起时杀气是足够了,但因为参差不齐,多少显得有些威风不足。
会如此,是因为金玉堂这一阵中的飞剑,每一把都曾真真正正存在于修真道中,每一把都曾威名显赫,每一把都曾有过一个有名有姓更有实力的主人!金玉堂收剑、养剑,从立派至今,不知多少化去了多少时间,才收集了这千把真正的好剑,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把这些剑养为所用,阵意流转之下,每一柄都会唤起当年的荣光,如主人在世一般,一击而杀!‘金戈铁马’惧怕墨剑,是因为金灵畏惧金尊,而此时的剑阵是以剑意为主,墨剑为鲨鱼巨鳄、剑阵则是千条嗜血小鱼。
西北方向,千柄古剑汇聚成一道并不算太磅礴,但却承载了不知多少血腥、足以湮灭万千生灵的森森寒流,激鸣之中凌空渡海。
金玉堂,锐金阵:睹剑思人。
……指夕道的阵法,与同道相比最有仙家味道,他们摆弄的是云彩。
侏儒闻风谕令到处,阵中两百弟子同时并指戳天,一朵早已悬浮在他们头顶的浓重云朵轰然炸碎,化作千百长绢,翩翩陡转惊若游龙。
白云长绢有形而无质,每一道所凝聚的攻击之力,还不如四步大成修士的法宝,可它们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打不退,一击之下便做散碎,可眨眼之后又会重新成形,继续和你纠缠不休,死不了的蚂蚁,迟早能把大象啃成一堆白骨!天空,自上而下,白云舒张,蜂拥而至。
指夕道,阳元阵:风卷残云。
……五阵齐至,摧枯拉朽!小岛上浓密茂盛的丛林被天门手段层层涤荡,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坚韧野藤化作槁灰,不过转眼间,小岛就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只剩岛子中央,还有那么微不足道、方圆不过百余丈的林子。
林子之内,便是三宗残兵的容身之处了……不是残林坚韧,更不是阵法神通止步,而是梁辛,疯了的梁辛。
疯跑、疯喊、疯打的疯子梁辛!入主星阵,更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围住这最后一片林地,纵跃、穿梭、打转……鸡飞狗跳也好,飞剑青龙也罢,看似齐头并进,可实际上还有着一个细微的差别,或略略突前,或稍加滞后……所以,万千法术,全不在梁辛眼中,他只看那一道最近的!他只求能守住这百丈方圆,无论什么敢越雷池一步,他便一步冲过去,斩鸡头、熄烈焰、挡青龙、折飞剑、还有撕云彩……短程之内,梁辛的速度天下无双。
他疯了,就是要用自己的速度来弥补距离、弥补范围。
而五个方向、五座天门大阵,真就在这一刻,无法突破一个疯子的防线!神通浩荡,巨响叠叠,龙吟狗叫神剑翻飞,说不出的好笑中,弥漫起的却是无以言表的惨烈,梁辛不知是哭是笑,怪声长嗥里星阵连绵不绝……林子里,屠子双目如血,他的目光跟不上梁辛的身法,却能看到梁辛在空气中拉起的道道残影,都做披血惨红!梁辛浴血,不仅旧伤崩裂,而且另添新创!屠子身边的长春天呼出一口闷气,轻声道:就算梁辛能击退天门,此战之后,怕也是要大病一场了。
这股疯劲,分明不正常。
五座天门阵法各有神奇之处,在攻击上,比起卸甲山城的破月三一,或许还稍差一筹,但也绝对是一个级别的战阵,当初在离人谷中梁辛被破月一击打碎了星阵,而现在的梁辛,除了黑鳞异常结实之外,修为上比着那个时候也不见得就长进多少,又身负重伤……他能狂猛如斯,硬生生阻住诸多大阵的前进之势,都是因为心魔笛子刚刚那一响!心魔肆虐,在催动起一次天下人间之后影响并未结束,梁辛心中的酸甜苦辣早都化作尖刺,游进血脉之中,随着鲜血流淌,时刻不停的刺着他的每一寸身体,此刻的爆发,不是潜能乍现,而是真真正正地透支。
强大到无以伦比的精神,支持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仅此而已吧。
势若疯魔,可心中的那一点清明尚在,梁辛神智未失,口中歇斯底里地狂叫不停,可大吼深处,却都带上了一丝笑意,因他明明白白,看到了一线希望,一线活着的希望……青墨正紧锁双目,闭目凝神,而她身旁的辗转神梭,也在轻轻晃动着,有了苏醒的迹象。
辗转神梭可大可小,五行遁匿无迹可寻,只要这件宝贝能醒来,大家就还有逃命的希望!希望脆弱地仿佛一盏萤火,在天门阵法的围攻下摇曳颤抖,随时都可能熄灭,梁辛只有死撑,拿着自己这条小命去护着它……活着。
至亲好友都在闭目,梁辛却哪舍得让他们等死!琅琊被梁辛带回到密林中,刚才没来得及说什么,直到现在才缓过一口气,对着梁辛大喊道:心魔笛子不结实的很,估计是不能再用了,你要心里有数!正如老蝙蝠先前的判断,北荒巫的娜仁托雅在设计‘心魔笛子’时,就把它当做了一对一的专杀之器,根本没去考虑笛子的耐用程度,反正吹过之后,修士心魔起,修为散,笛子也就没有用处了。
琅琊手中笛子,在吹响过一次之后,虽然没有彻底砸碎,但是在笛身上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怕是再也吹不响了……精神亢奋,快要把脑袋都撑裂了;身体似乎已经不存在了,轻飘飘的毫无质感,可伤口之痛却清晰到无以伦比,没人能体会梁辛现在的感觉。
纵跃、击杀、纵跃、击杀,周而复始,由此时间也好像进入了一个轮回,短暂,却无穷无尽!小岛外,一群天门核心悬浮半空,鸟瞰着岛心处那场一个人的苦战,几位掌门的神情皆做惊诧,不知是谁,喃喃叹了句:将岸之子啊……魔头!一人之力,逆袭、全身而退、独挡五座法阵,虽然到现在,梁辛也不过才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可也足够对得起‘将岸之子’这四个字了。
只有流连道的掌门没浮上高空观战,他正满脸心疼地收敛怪鱼残尸。
这条鱼的寿数,比着他们流连道还要更年长,虽是鲤鱼之身,却生俱天龙血脉……龙鲤。
这种东西,只要修行到了,有朝一日是要化龙飞天的。
浩劫东来,是从大海上来,流连道渡劫的依仗,就是这条海中万兽的老祖宗了。
九星连线只差三十年,如果真有大劫,天门之间就不能是现在这种平起平坐格局了,大难当头,当然要选出一只领头羊,统御整座修真正道应付巨寇,此事虽不曾摆到桌面上,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金玉堂在白头山拿出‘金戈铁马’是为了扬威,流连道请出护道神兽,又何尝没有此意。
泽渔老道做梦都想不到,龙鲤居然会死……他不明白,早已宠辱不惊不被外物所惑的龙鲤为何会胃口大开,去吞那六片黑鳞;他更不明白,六片黑鳞凭什么,能把龙鲤碎尸万段!金玉堂的掌门秦痩,在眺望了一阵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扬手布下了一座绝声绝目的结界,把自己和门下的几个弟子隐藏了起来。
其他的天门人物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也不太在意,继续观战。
结界之内,秦痩一指老九:老子有事找你,怕一会忘了,你退开十步……嗯,差不多了,给我站好了,站直了!老九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又不敢不遵掌门谕令,愁眉苦脸地站好。
秦痩面目狰狞,骂了句:你他妈的!随即助跑几步,抬起一脚蹬在了老九的大腿上。
咕咚一声,老九摔倒,秦痩却毫不收手,跳起来对着宝贝徒弟乱踹乱踩,嘴里一通乱骂: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刚能杀了那个王八蛋,你奶奶的,滥好人,惹祸精。
当然,打得虽凶,可用的都是蛮力,秦痩再混横,也不会唤出把神剑去戳徒弟。
顾回头赶忙上前抱住秦痩,替老九求情:师父息怒,师弟为人朴实,在小庙前姓梁的好歹也算救过我俩,师弟这才放他一回,虽然做得不对,可也有情可原。
秦痩停住了乱打,琢磨了片刻后,伸手向着前方一指,对顾回头道:你也退开十步,给我站好……顾回头脸都黑了,一边后退一边给自己分辨:这里没、没我啥事。
秦痩活动着身体,在准备助跑:你也说老九做得不对,那我问你,他哪里做得不对?顾回头不敢怠慢,认真回答:知恩图报算不上错,可师弟的做法却大大不妥。
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老九的脸上好几个鞋印子,躺着不肯起来,直接扭过脑袋问:啥意思?若想报恩,也要出手,可第一击就要把交情放出去,让姓梁的知道你能拦他却不拦,之后梁辛会杀上鱼背,他要真擒住两个掌门,说不定还真能换来活命。
他救过你我,你又放过了他,以后越走越近,也算值得了。
顾回头神情凝重,口中对师弟淳淳教诲,眼角余光却一个劲的去瞄掌门:要不报恩,当堂就该将梁辛击杀,于其他几个掌门面前为我金玉堂扬威。
最怕的就是你做得这样了,又出手拦住了梁辛,害他失去战机,到最后又放过了他……我若是梁辛,怕是恨你会多过谢你,更何况,你掐掉了他唯一的机会,就算你不杀他,他多活不了片刻,你这算什么?戏弄他么?老九眨巴着眼睛,也不把刚挨的那顿打放在心上,嘿嘿笑道:这么麻烦,我就是看他冲得凶,怕他会伤了你们;可动手之下我又觉得不该杀他。
顾回头苦笑摇头:一时理解不了也没关系,日后多想一想,多听师父教诲,总会明白的……话还没说完,秦痩拔身而起,大步冲到顾回头的跟前,一脚把他也踹倒在地,这才开口道:恩,说得还算他妈有道理!顾回头真恨不得还一句:你打得可他妈没道理。
老九一个骨碌爬起来,望向秦痩问道:师父,梁辛死定了?说着,伸手把顾回头也拉了起来。
不等秦痩回答,顾回头就应道:五座天门法阵,足够要他性命了。
秦痩则冷笑道:就算他撑过了法阵也没用,真正的犀利手段还在后面!说着,扬手撤去结界,继续观战。
小岛上的苦战仍是老样子,梁辛化作一团疾风,拼死护住众人最后的栖身之地,六黑一红七片阴沉木耳北斗列位,在帝星紫薇的带领下呼啸翻转,涟漪中每一道巨力迸发,都会在冥冥之中引出一串闷雷。
没人能看清梁辛的身法,所以也没人能看得到他七窍淌血的恐怖模样,血色黑红,斑斑点点,双眼、双耳、鼻孔、嘴角……再打下去,他会死。
而且用不了多久。
长春天暗叹了一声,盘结手印,开始准备逃遁的法术,不过他自己也明白,逃不掉的。
就在此时,梁辛突然身形一震,险些都身法失守,狰狞怒吼道:少废话!片刻后,他又怪叫道:当真?跟着,他又重复道:少废话!又过了一会,梁辛再度开口:好!我以干爹在天之灵立誓,以我两位兄长的性命立誓!梁辛字字如雷,吼得长春天莫名其妙……第三百章 玲珑修罗片刻之前……梁辛正风疾火燎地冲来冲去,挥荡星阵拼命地阻止着五座天门法阵,忽然一个声音悄然飘入他的耳中:梁磨刀,快撑不住了吧……声音虚弱至极,但仍抹不掉其中的那份轻佻之意,分明是‘借猪借书借刀子’的木老虎。
梁辛大吃一惊,木老虎醒来了,可现在谁还有精力去对付他?气急败坏地怒吼应道:少废话!,说话间,星阵蕴力将两只土鸡,三只瓦狗摧毁,继而一个跟头倒翻出去,迎向背后方向趁虚而入的四个‘明火执仗’,人在半空时还小小地兜了个圈子,顺路击碎两盏指夕流云。
木老虎把双眼一睁,眸子晶莹透亮,并不是精光四溢的神采,而是一种……好奇、有趣的精神:你一死,是不是我们也都得跟着死?说话时,他并不起身,他也起不了身,身上肋骨尽碎,五脏六腑都被断骨重创,就算他有一重天道在手,短时内也难以稍动。
木老虎疯疯癫癫,人却不傻,眼前的情形再明白不过,梁辛一败,五道法阵顷刻便会摧毁此处,林中人谁也休想活命。
梁辛从心中勉强分出一份精神去盯住他,口中并不答话,一鼓作气击破四个明火执仗,并把四个鉴火道士的尸体重重抛起,砸中了一头青龙的颈侧,青龙咆哮一声,突袭的势子被阻断。
木老虎好整以暇,语气里都是嬉笑地味道:要我帮忙不?说完,不等梁辛回答,又继续笑道:指望我发动‘借刀杀人’是休想了,伤成这样,请不出天道嘞,不过……我倒还能让那几件还在沉睡的法宝醒来。
梁辛硬抗了一片飞蝗石,头上添了个大洞,血流不止,口中关切追问:当真?当真,当然是真的,你们的法宝基本都被毁了,剩下的大都没啥用处,唯独两个丫头的宝贝,相当有意思,若能派上用场,未必过不了这一关……木老虎借到过这两件玲珑宝物,当然明白它们的厉害,而以他现在的力量,的确没法子在去‘借刀’,勉强能做的,也仅仅是施法尽快消弭‘借’字天道对法宝的影响,使之尽快苏醒过来。
现在驾驭宝物的天道之力就已经不在,可那份被借走后的‘迷失’,仍影响着宝物,虽不再为木老虎所用,可也会沉睡一阵,真正的主人也无法使用。
梁辛这边打得鸡飞狗跳,哪有心思听他唠叨,忍不住再次咆哮:少废话!哈,莫动气,教你个乖:事急人不急,才是大将之才。
木老虎怡然自得,不慌不忙地切入正题:我让两个丫头的法宝尽快苏醒,若你们能逃脱此劫,便不得再逼问我什么,也不得囚禁于我,怎样?你要答应,就用你干爹和两个义兄的性命起个誓,我一准儿相信。
就算没有天门来袭这件事,如何处理木老虎,对梁辛而言也棘手的很。
此人可恨,油腔滑调地几乎毁了岛上所有人;但此人也确确实实有恩于他们,真要施展手段严刑逼供,梁辛还有些不忍心。
何况此时此刻,又哪还有其他选择,梁辛想也不想:好!我以干爹在天之灵立誓,以我两位兄长的性命立誓!木老虎哈哈一笑,伸出手指遥遥向着玲珑辗转与玲珑修罗一点,嬉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了去还了去,物归原主吧!不像咒语,倒更像顺口溜的偈言之下,两件宝物同时一震,青墨和琼环的小脸上,同时现出了欢喜神色,不过还是没能马上跳起来参战,法宝已醒不错,但是仍需要片刻功夫来与主人‘沟通’……木老虎动用法术之后,脸色更加苍白了,虽然没有再度昏厥,但也无法再开口说话了,梁辛却还道他施法失败,一颗心陡然沉到谷底,脸色铁青,挥舞星阵发疯猛打!失望了?绝望吧!当希望陡然熄灭的刹那,梁辛真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憋得炸裂开来,怨愤与不甘转,瞬化作不死不休的戾意、和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恶念。
天下人间不仅仅是凝固时间的魔功,另外还有一层将协调发挥到极致的身法,无论魔功还是身法,都受执念影响,执念越强,身法也就越快。
星魂与主人心意相通,当梁辛大喜大悲,星魂也随之躁动;当梁辛心意决绝,便如帝王执戈血战疆场,忠心臣子便沸了一腔热血,炸了一枚虎胆。
身法再度提高,星阵更加犀利……就在随后的几个弹指间,梁辛怒气勃发,于绝地之中疯狂反扑。
五座法阵,在梁辛突然发起的强攻之下,竟守不住势子,被硬生生地撑开、撑大,层层后退,两倍有余。
一人之力,困兽负隅,独撑五座法阵!可短暂爆发之后,便只剩衰竭。
刚刚被强行撑开的包围圈又迅速紧缩,重压之下的梁辛不停后退,心中的怒气不再,只剩颓废无力了,依旧在很拼很打,但却止不住后退的步子……可就在此刻,梁辛的眸子忽然一缩,目光中的一切都变作了森森血色。
血色天、血色地,甚至连土鸡瓦狗青龙白云,也都变成了血色!梁辛还道是自己的眼睛碎裂了,可随即他又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梁娃儿,歇咯去,老子来对付龟儿的狗阵。
琼环是个女娃子,但是骂人的时候也学哥哥和同胞,自称‘老子’。
梁辛愣了愣,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能的反应是一声大笑,可是笑声挤过干涩的喉咙,却变成了‘咕’的一声怪叫……玲珑修罗苏醒,琼环起身御敌!从骷髅老兄手镯中得来的宝物,是一盏青铜鬼面,唤作玲珑修罗,中秋之会上琼环几次跃跃欲试,可始终没机会下场,结果没想到这件宝贝被木老虎借去,稀里糊涂地打了‘处女战’。
木妖借刀之际,鬼脸并未与主人合体,单独跃起攻击曲青石,大家也只是因为曲青石吃力应付,从而推测出此物不同凡响,可玲珑修罗真正的厉害之处,众人并不知晓。
直到此刻,琼环戴上了这只修罗面具……无论山野湖泊、无论煞穴福地,面具主人目光所及,尽化修罗血狱。
攻入其间的诸般道法,都会为血所困威力顿减,而琼环却化身修罗,能借血色而遁,化血光如刀,更能将加身重创摊入整片疆域!虽然没有天道、规则、领域那么夸张,但是血狱不应存于人间,任何人攻入,都会如鲨搁浅滩、如虎落深水,只有琼环才是这里唯一的土著、阎王!血狱,是修罗的天下。
琼环对宝贝的使用、领悟都还差劲得很,可即便如此,这道血狱也足以覆盖半座小岛。
梁辛、长春天、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置身血狱之内,眼中的一切,自然都会化作殷红一片。
瞬间之中,所有攻入天门的阵法,尽数变得缓慢、无力了许多,而琼环早都化作一道血影,所过之处青龙断角,飞剑哀鸣……还不等梁辛放松下来,正穿梭如风的琼环就喊道:只有一盏茶,老子也撑不得太久咯!梁辛忙不迭回过头去看青墨,这一看之下,才让他真正地大喜过望:青墨丫头也跳了起来,指诀、口诀忙个不休,身边那盏玲珑神梭正肉眼可见层层扩大!玲珑修罗醒了,能帮着梁辛再撑一阵;玲珑辗转醒了,便能将大伙带走,五行遁匿,逃出生天。
而此刻,还有一阵夹杂着咳嗽的怪笑声响起:没想到,这次倒真拖了娃娃们的福……老蝙蝠也醒来了,抱着一棵树干哆里哆嗦地站起来,看样子还想把自己倒吊上去,惊得血河屠子赶忙跳过去扶住了他。
‘引天门来攻’就是老蝙蝠一手策划的好事,他苏醒过来,只一看眼前的情形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笑容仍旧凶残,不过底气实在不怎么足。
梁辛和琼环一起,合力驱赶着五座法阵,如果是真正的战斗,两个人就算都未受伤,都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打赢这一仗,不过现在他们也不需要赢,只要再拖上一阵便万事大吉。
至于今天的狼狈,等大家养好了伤,还怕没机会报仇么?不一会功夫,辗转神梭就已经扩得足够大了,比着当初轱辘岛海匪的巡海巨舰也毫不逊色,足以带走所有人。
其实神梭只要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大小就足够装下众人了,但是梁辛那百头巨蜥实在太大,青墨一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财迷,紧迫之际,生死一线,居然还向着那些畜生。
青墨此刻更加忙碌了,神梭密闭无缝,外人根本爬不进去,需要主人以法诀接引才能进入,她和琼环一样,操控法宝都马虎得很,一次引不进去几个人,忙了个四脚朝天。
梁辛却想笑,看着大伙直眉瞪眼,想催青墨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自己真就打从心眼里觉得那么开心,忙忙碌碌的逃命……总比没得逃要咬牙切齿地拼命来得更开心!活着。
岛上的情形突变,海上的一众天门人物也立时察觉,金玉堂秦痩眉头大皱:草他奶奶的,那么大条船,一群小妖这是要逃!说着,转头望向其他几个掌门:赶紧拿主意……跟在他身后的老九正伸手拍打着衣服上的鞋印子,闻言后忍不住插嘴:咱干看着半晌了,早该上了……一群掌门个个都是大宗师,跟在身后的弟子也都是精英,这股力量足以让风云变色。
可还不等他说完,秦痩就骂道:闭嘴,你就是头屁事不懂的猪崽子!你知道猪崽子是啥不?!老九低声嘀咕,含混不清:懂,就是猪的晚辈下一代……这次联手,天门早有沟通,对自家阵法略作修改,能够让五阵相容,彼此间并无冲突,可也仅仅是这五座阵法之间没有冲突。
金玉堂的人如果还要另外出手,即便本家的剑阵能够相容,可其他四家的土鸡、青龙等都不认识他们,只道是外力奇袭,都会奋起反击。
其他四家也是如此,谁要出手,就得在打击敌人之前先对付另外四座法阵。
否则这群大宗师又哪会在岛外‘隔岸观虎斗’。
侏儒闻风丢了只耳朵,脸上却还是那份笑眯眯地亲切,接下秦痩先前的话题:这还用想么?妖人那条梭子看上去古里古怪,没准真能从围攻下逃出去也说不定,传令下去吧,告诉后面阵势一旦列好就直接发动,毁了敌人吧。
……最近一阵修真道上动荡不休,两大天门陨落;东海乾牵扯出古怪势力;邪道要三宗合一;还有个三十年后浩劫东来,乱象已然初现端倪。
反观天门和修真正道,确得了几百年的修养,可现在的弟子,经历过的最大打斗,估计也就是门内选拔,论修为的话,或许不弱于当年那些前辈,可论起斗志、战意、同伴间的默契却远远不如了。
这次天门联手,在铲除邪道的同时,还有个再明确不过的目的:练兵。
不光练自家的精兵,还要练一练正道普通门宗的那些将来的主力军、大部队!流连的龙鲤被杀,泽渔老道的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第一个点头同意,其他几家掌门也没人反对,当即便有弟子掐起个剑诀,抛出飞剑传讯!……黑色小岛三百里外,阳光格外暗淡……天空都被密密麻麻的修士遮蔽住了,粗略一望,怕不会有泱泱万人!九九归一之中来了三个,只要是三步以上的弟子,都被天门唤来,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大小门宗,所有人都浮于半空。
这些门宗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的洞府所在,都距离东海较近。
几天之前,天门弟子突然造访,邀请这些宗门下的弟子出海镇妖。
当然没有人敢拒绝,准备一番匆匆上路,集结于此待命。
天门的行动机密,动作突然,而且每个出去传讯的弟子,最差也是初阶宗师,每到一处必先施法封印铃、剑传讯之术,避免消息外泄。
长春天、不老宗本来都有卧底在正道潜伏,但是也没能得到消息,只道天下太平。
为了保密,他们很晚才启程,一路匆忙,才刚刚赶到这里不久,随即就在天门高手的指挥下列阵……相见欢!这一次,天门一共集中了将近一万五千名正道修士,另外,此间还有众多天门高手。
这道阵法各个门宗早都演练纯熟,可万多人共列大阵,也不是瞬间能够完成的事情,半空之中人影错综,显得异常纷乱,就在他们刚刚列阵完毕的时候,几道灵剑低鸣而至,负责统御此间的天门长老摘下灵剑,略作查看之后,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之中,都带了些兴奋之色。
一个金玉堂的胖子放开声音,对众多正道弟子笑道:前方师长传讯,要我等出手,诸位,等了半晌,总算盼到了时辰,相见欢,请阵吧!众人早已结好了阵势,随着天门弟子的声声谕令,阵意陡然激发,一万多名修士的修为凝聚一处,再被阵意提高五成后,化作浩荡一击。
当巨力初成之际,仿佛连天海都难以承受如此重压,于冥冥之中爆起了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大响过后,阵力汇聚,席卷奔腾,向着三百里外的小岛奔袭而去!第三零一章 怒海争锋梁辛、琼环拼命对抗着五座天门法阵,青墨不停地将同伴送入玲珑辗转,小岛中心早都乱成了一团。
怪叫怒骂,手忙心乱……可梁辛却笑得合不拢嘴,一场狼狈到不能再狼狈的大溃败,在他眼中,竟显得那么生气勃勃、生机盎然!绝望之后,还有机会活着,真不错。
青墨已经把百多人送入了辗转神梭,手诀运用的也愈发纯熟了,按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大伙就能尽数进入神梭。
反观琼环这边,虽然压力极大,可苗女也打发了性子,尽可再坚持住这会功夫。
而就在此刻,从中土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巨钟炸碎般的轰鸣!三百里外,万多正道修士的‘相见欢’发动,巨力未至,而启阵时的那声冥冥大响,已经传了过来。
巨响浩荡,掠过海面,直直砸进了梁辛的耳中、心底。
梁辛咕咚一声,于纵跃中直接摔坐在地!他的身体异常敏锐,这一声大响之下,头顶的天空仿佛都在瞬间沉降,骤然压下的厚重气势,让他全身三万六千只毛孔都迅速闭合,凭着梁辛的见识,又哪能猜不到,将会有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即将袭来。
其他人却依旧忙碌着,并未像梁辛这么紧张。
其实现在,众人都在五座法阵的包围圈内,诸般法术轰鸣、灵元咆哮交织一起,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开了七八家铁匠铺,护身灵识都被阵法干扰,来自三百里外的那声大响,传到这里根本都算不得太刺耳,梁辛之所以被震得心神失守,全是因为他那份近乎野兽本能的身体感知,察觉到了大响中蕴藏的巨大危险……或者说,梁辛的身体察觉到大响中那份夺人的气势。
琼环手疾眼快,催动血光斩杀了一片趁机偷袭梁辛的‘明火执仗’,继而扬声笑道:你娃累咯,休息去,我来撑的,莫子问题!梁辛不答,跃起闪身来到青墨跟前:现在就走!曲青石、柳亦、跨两等人早都被青墨置入了神梭之内,梁辛最在乎的几个人里,也只有琼环、青墨和老蝙蝠还未进神梭。
两个丫头各有要务,不能进去自不必说,老蝙蝠则是爆发了倔强性子,非要等所有缠头弟子全都‘上船’,他才肯走。
青墨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现在走不了,封闭神梭还得要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才能发动遁术……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愕然道:怎了?梁辛明白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当下也来不及解释什么,眼珠子模棱了几下,又把身边六黑一红七片阴沉木耳一振,闪身向着大响传来的方向冲去。
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太注意,只道梁辛在帮着琼环一起对付天门阵法,但片刻之后人人都发觉不对劲了,梁辛竟冲出了玲珑修罗发动的‘血狱’范围,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面对大海,同时抗击着周围的飞剑、土鸡等诸多神通!眼下的情形再明白不过,一道相见欢足以毁灭岛子上的一切,另外五座天门法仍阵围攻,稳稳拖住众人的同时,还能配合强袭,万无一失。
五座天门早有定议,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待相见欢到时,围攻小岛的法阵会闪开一道缝隙,放巨力进来,以免相互冲突。
虽然还不知道天门动用的是‘相见欢’,可梁辛能明白强袭将至,更明白现下的情形。
在修罗血狱之内,依靠身法和灵活机动去帮着琼环杀退神通,倒是没什问题,可要是发动天下人间或者全力爆发十二星阵,肯定会影响琼环的修罗之力,梁辛自己跑到外面,心里也只有一个打算:替大家先挡一阵吧,就算挡不住,多少消弭些对方的力量也是好的。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琼环了。
梁辛一个人跑出修罗结界,好在神通无智,远处驱阵的弟子,正全力驱动土鸡青龙等对着血狱狂攻猛打,一时间没来得变阵,梁辛这才侥幸没变成众矢之的,而且现在也不需要想先前那般被动地去‘圈住一片安全之地’,只要随风就势、随力且飘地应付那些‘过路’神通。
短时间内还能坚持。
他要在血狱前布防,又是一人之力,这次挡的,是相见欢!在梁辛心里,另外还有一份犹豫,他拿不定主意,应对强袭时,是靠北斗拜紫薇,还是发动天下人间……笛子受损,不过心魔对梁辛的影响还在,就算不靠笛子,梁辛自忖,凭着现在的情绪再发动一次天下人间应该也没啥问题。
论效果,自然是天下人间更胜一筹,可魔功承受的压力越大,乱流反噬也就越强烈,对身法的要求也就越高。
魔功能消弭掉多少强袭之力,与自己身法的发挥密切相关。
就凭着梁辛现在的体力……重伤在前、透支在后,因为精神仍还有些亢奋,所以还能勉强支持,可又能支持多久?梁磨刀比谁都明白,自己说倒就会倒,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
倒是十二星阵,发挥的主要是星魂之力,对体力几乎没什么要求,现在的情形,更适合用阴沉木耳。
这个时候,秃脑壳从梁辛的怀里钻了出来,冲着他忽忽忽地一串怪叫,脑袋一会指指护在身旁的黑色鳞片,一会又指了指岛外的海水。
小家伙算是神兽宝宝,地位比着我服了还要高(哈哈,这句忽略。
),对危险的预知也颇为灵敏,此刻既知道大难将至,更明白梁辛的心思,一个劲的怂恿着他入海去迎敌。
梁辛和它一起有过几次危险经历,对‘小蛇手势’解读熟练,马上就明白了它的意思,继而又看它对着黑鳞比划个不停,心里忽的一动。
六片黑鳞的用途,到现在也没挖掘出来,本来梁辛都快将此事忘了,但是就在刚才,这几片怪东西轻而易举便将一条成形龙鲤碎尸万段,相比之下,要比着自己用起来最顺手的金鳞更霸道犀利……或许,它们的威力要在海中发挥?再有,那条龙鲤连秃脑壳都懒得搭理,却对黑鳞垂涎三尺,非吞入口中不可,这其中有又有什么玄机?梁辛也实在没富裕心思再去琢磨了,低头对着秃脑壳呵呵一笑:就听你的吧!说着,施展身法,开始突围入海,挣扎了片刻便成功跃入大海,旋即心念一转,也不分颜色,将七片阴沉木耳一起浸入海水之中。
黑鳞入水,同时发出一阵轻鸣,声音虽低,却像极了成年蟠螭的长啸!岛上人的一举一动,全落在督战的几位天门魁首眼中,尤其对梁辛更多了几分关注,见他自己游进了大海,再辨认出他面对的方向和摆出的势子,人人都眼皮一跳。
侏儒闻风笑得开心极了:魔君之子,倒是义气深重,好得很,也算是咱们的福气……咦,他、他要逃?不是梁辛要逃,是秃脑壳要带着梁辛逃命,他才刚把黑鳞浸入水中,秃脑壳就怪叫一声,拖起梁辛,摇头摆尾发力便跑。
梁辛差点被海水呛着,忙不迭把它揪住,脸色狰狞着本想喝骂,可转眼一想却又笑了,主动弯下脖子和它碰了碰头,笑道:我要没赶上也就算了,现在大伙在一块,还真不能自己逃。
说着,扬手把小家伙扔远了些:你去吧,甭跟我这耗着了!秃脑壳尾巴一甩,又跳回到梁辛怀里,不再拉着他逃跑,可也不肯就此离去。
这个时候,侏儒闻风从云端扬声,笑眯眯地问道:不是要逃?为何不逃?万一逃掉了,至少还能留下报仇不是?不用报仇。
梁辛身体放松,舒舒服服地躺在水中:九星连线,没有我的指点,你们谁也活不成。
你们杀了我们,也就等若把自己的生路掐断了,到浩劫临头,有的是后悔和怨恨等你们,那时候什么仇都报了。
侏儒的神情不变,嘴角却微微一抽,笑而摇头:凭着这两句话,就想换回一条活路?太小看我们了吧?你越不信,我就越开心,再说我没小看你,你一只耳朵那么显眼!说着,梁辛手一晃,居然从须弥樟里取出了一只耳朵,对着侏儒晃了晃。
谁可都没想到,先前那么紧张的情形下,梁辛连青鳞、金鳞都来不及捡了,竟然还有心思把侏儒耳朵保留下来气人。
一旁的大胖子秦痩哈哈大笑,老九则伸手向着中土方向一指,对梁辛道:来了,来了,你小心……咳,小心也没用。
话音落处,水声轰鸣……一碗水泼在桌子上,桌面便会被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面,凑过头去用力一吹,水面层层后退……梁辛眼前便是这般场景,只不过‘桌子’变成了海床,而‘水面’便是这数百丈深的海水,至于‘那口气’——相见欢!巨力无形无色,但是在此刻,由万多名修士联手打出的相见欢之力,却一清二楚地落入所有人眼中:力量是黑色的,如墨;宽逾数十丈,见首不见尾,如龙,自视线尽头咆哮而至。
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明白,奔袭的大阵之力太强、太快,纵掠途中,周遭的空气都被抽卷一空,这才会化作一条墨色巨龙。
就是这条墨龙裹荡飓风,将附近百丈范围内的海水尽数排卷而起,两侧浊浪如山,身下则直接露出泥泞的海床!相见欢,直击黑色小岛。
在小岛与墨龙之间,还隔着一个梁磨刀!挥舞着阴沉木耳、活像一只想要挡住崩塌大山而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呲牙咧嘴满脸惊骇瞳孔放大的梁磨刀……直到此刻,岛上的众人等人才知道梁辛跑出去干啥,青墨脸色骤变,可还不等她喊一声、哭一声,天海之间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绝对的寂静,上至天门大宗师,下至岛上重伤的低阶妖人,任谁也无法听到一丝声响。
此刻,正是在相见欢吞噬梁辛的刹那!巨浪激溅,墨龙浩荡,只能用毁灭、恢弘、壮丽的激烈情形,却因失去了声音的陪衬,而变得压抑到了极点……梁辛的身影,已经被巨潮湮灭,不见;而那道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墨龙巨力,竟也停住了激猛前冲的势子,就此凝立,不动。
只是一个弹指间的功夫,却让足以让人难辨西东不识古今,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而下一刻中,又一声贲烈巨响,将虚幻天地炸了个粉粉碎碎,重新把众人引回到现实之中。
水雾弥漫,气浪席卷,梁辛所处的位置,翻卷起一道又一道冲天巨浪……这些怒浪却并非是被‘墨龙’激起的,恰相反,就是这些裹含了绝大力量的海浪,在不断扑涌之中,死死拦住了‘相见欢’的前进之势。
方圆百里之内天海浑浊,唯独梁辛身后的黑色小岛,仍在酣甜沉睡!所有人都觉得要自己要发疯了,梁辛自己也不例外……片刻之前,当‘相见欢’进入视线时,梁辛心里那点侥幸彻底被驱散,眼前正排山倒海而至的墨龙,像极了一条路,自己的死路。
梁辛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僵咬着腮帮子,耍起星阵,为岛上的亲人同伴尽最后一点心意,去消弭掉对方的一点力量,哪怕是半成也好。
可就在星阵与‘墨龙’相撞前,六只黑色怪鳞仿佛被猛地惊醒,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梁辛才能听到的嘹亮长嗥,大蟠螭的怒啸!继而黑鳞上陡然散出了厚重煞气,黑鳞也由此转为最初的红色。
黑鳞上附着的煞气入海,转眼凝聚成形,游动开来,于浑浊的海水间,梁辛瞧得一清二楚,在自己周身欢腾游转的,赫然是六条模模糊糊的大蟠螭!黑色煞气,凝化金色巨蛇……煞气凝结,周身却没有真实血肉,只是由金光虚幻成身体……梁辛终于明白了,为啥浮屠会说‘黑鳞不仅是精血炼化,还附着了蟠螭的元魂之力’,这几片黑鳞上,赫然被‘一步阴阳’封印了六只元魂!不是一步阴阳自己的元魂,却实实在在是蟠螭的魂魄之力。
蟠螭一脉,天赐‘天目’,而天目又称阴阳眼,不仅可以看穿混沌,还能洞悉阴阳。
此物得天地造化,与生俱来就有一份阴阳之力,同样,它们也是阴阳身,否则也不会有天眼。
就是因为身体特殊,所以蟠螭天生就是‘魂器’,和‘天地岁’一样,可以承载不属于自己的元魂之力。
‘一步阴阳’曾随同族征战混沌海,经历过与神仙相的恶战,当有蟠螭陨落时,游散而出的元神之力便会附着在同伴身上,‘一步阴阳’那时虽然还小,可体内也收集、或者说被附着了六只成年蟠螭的元魂之力。
不过蟠螭虽然能收纳元魂之力,可即便将这份同族的力量炼化,它们自己也无法使用,说穿了就是两个字:没用。
由此可见造化万千,或有偏宠,可总不会太绝对、太极端。
而蟠螭用不了,不代表别人用不了,阴沉木耳本身也是阴性之身,既能容纳星魂,自然也能容纳蟠螭的元魂之力,在凶岛时,被困不知几万年的一步阴阳为了报恩,将自己收集来的六份同族的元神之力,也炼化、封印到了阴沉木耳之内。
蟠螭元魂之力栖身阴沉木耳,遇水则惊,虽然无智却有护主本能。
本来就不需要特殊的激发或者炼化法门,梁辛只要在水中使用就没问题,可是‘一步阴阳’在帮它炼化宝贝的时候,自己也虚弱的要命,虽然六片黑鳞成形,但其中的蟠螭元魂之力,还需要沉睡一阵,才能苏醒、使用。
偏巧刚才流连道的那头龙鲤,修行多年成精在即,而大蟠螭元魂对它是再好不过的补品,这才一股脑将之吞下,以求炼化后修为大增。
黑鳞入它体内,受它法术炼化,灭顶之灾下,蟠螭元魂之力自然被惊醒,继而奋力反击。
这头龙鲤的修行虽然深厚,但一次吞下六只蟠螭元魂,并想同时炼化,未免也有些太自不量力了,这些蟠螭元魂当年的主人,随便哪一头都是活了无尽岁月、叱咤大海的霸王,就算遇到大兽麒麟它们也敢斗上一斗,若是真身相遇,龙鲤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现在只剩残魂,实力和活着的时候天差地别,可六个加在一起,也绝不是怪鱼能够消化的,贪心不足蛇吞象,龙鲤被碎尸万段,而黑鳞也得以觉醒。
再之后梁辛在小岛与天门法阵的恶斗,是在陆上,所以黑鳞中的蟠螭元魂也帮不了啥,直到此刻于水中迎敌,它们才游弋而出,催动巨浪狙击相见欢!这六只元魂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水行之力,与周遭的环境有很大关系,可以说,附近的水势有多大,它们的力量便有多强,如果它们在脸盆里,那它们能唤起的力量,也就是这一盆水泼出去的力道……开水可能还有点杀伤力,要是冷水,干脆也就是洗把脸的神通。
不过,它们现在身处大海,水灵浩荡,任由它们撒欢!杀敌!方才,相见欢初至,六条‘蟠螭’奋起,两股难以形容更难以想象的恶力,在对撞的瞬间,曾化作一盏肉眼不可见,可却真真正正存在的‘空洞’,将所有的声音尽数吸敛一空,所以众人才会‘失聪’片刻,旋即空间便适应了它们的力量,空洞消失,一切又恢复正常。
天门仙长目瞪口呆,三宗妖邪呆若木鸡,愣愣望向眼前的恶斗……一方是中土万余修士齐心协力,靠玄妙大阵催动起的相见欢;而另一方却是六只蟠螭元神搅荡起的大海!就连专心施展‘玲珑修罗’的琼环,一时间都被震住了,心神失守之下,被天门阵法大举攻入血狱,这才一惊而醒,忙不迭缩小结界,险而又险地护住了众人,只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一人之力,独挡相见欢……在一群天门仙长心里,这不是信或者不信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就好像天亮睡醒一睁眼,发现原来是‘昨天’;就好像从饭馆吃完饭一路走回家,推开家门一看又回到了饭馆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比着幻觉还要更幻觉!也只有身处其间的梁辛,才能明白这一战的具体情形,蟠螭元魂本能护主,护得并不是梁辛,而是木耳中的星魂;木耳中的星魂受自己指挥,但却没法替梁辛去传递命令指挥‘蟠螭’。
其实大家是在各打各的,梁辛催动星魂结阵,震荡涟漪凝结星阵之力;而六条‘蟠螭’则翻转游动,游离于星阵四周,唤起巨浪迎头痛击‘相见欢’。
即便谁都不肯相信,可事实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梁辛不像螃蟹,更像一盏不怎么起眼却倔强得出格的钉子,把一道来自相见欢、仿佛一条墨龙似的巨力,死死钉在了小岛前方,三里之处!梁辛笑得狰狞,好像刚吃过人肉包子的活阎王,这一仗打到现在,老子没输……老子没输!第三零二章 天魔解血相见欢与梁辛的碰撞,看似时间漫长,其实从头到尾,充其量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罢了。
片刻之后,沸腾的大海重归平静。
相见欢凝聚的巨力消弭、不见;六只蟠螭元神散去金光,重新返回阴沉木耳……梁辛在海中或沉或浮,脸色苍白灰暗,脸上的笑容虚弱、无力、还略显僵硬,可其中那份得意开心,却再明白不过!这一仗,他没输!六只蟠螭元魂,硬是抗下了这一道万多修士的相见欢。
虽然没能趁势反击、逆袭三百里,可至少,它们助梁辛守住了小岛,没让一丝力量袭上小岛。
只可惜刚刚那一战之后,星魂再也支持不住,尽数陷入沉睡,无法再响应主人的呼唤。
墨鳞中的蟠螭元魂只奉星魂之令,星魂昏迷,它们也随之蛰伏……黑色小岛上,玲珑修罗与天门阵法的鏖战仍旧激烈,青墨已经把近半邪道弟子送进了辗转神梭,老蝙蝠一边咳嗽一边桀桀怪笑,长春天魂不守舍目光散乱地望着梁辛……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此刻在几个天门掌门眼中,只有梁辛一个人!侏儒闻风仍是笑着,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对其他几位掌门道:变阵吧,让咱们那五座法阵转向,不理小岛,先杀这个小魔头!梁辛的表现,着实有些太惊人了,在一群正道魁首的眼中,此人比着小岛上那几百个妖魔鬼怪加在一起还要更‘妖孽’、更‘祸害’。
凭着闻风等人的眼力,也当然能看得出,梁辛已到强弩之末,现在不杀他,以后怕是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几个天门魁首各自传令下去,吩咐身后的守阵弟子改变攻杀方向,全力击杀梁辛,同时闻风还苦笑着嘀咕了句:可惜相见欢无法马上再来一下,否则小妖必死……话还没说完,于九天之上,突然又传来一声‘当’的大响,犹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响彻千里,正是相见欢成形时,唤起的冥冥大响!几个天门掌门同时一愣,异口同声地低呼:不可能!相见欢就是在他们的主持下研创而成的,对这道阵法他们再熟悉不过,刚刚那一声大响,确确实实就是当相见欢大力成形时,引出的天地共鸣。
有了这一声巨响,就说明正有一道万人之上的相见欢正奔袭而来。
可闻风、秦痩等人更明白,万人之上的相见欢,一击之后就要重新列阵,第二下猛击最快也要两柱香的功夫之后了……那这一声洪钟浩鸣从哪来?即将轰杀而至的相见欢又从哪来?秦痩反应最快,一引传谕飞剑,就要去询问后组织正道修士结阵的弟子,可还不等他的飞剑出手,又是两声浩荡钟鸣接踵而至!当……当……当!前后三响,三道万人之上的相见欢将至。
饶是天门掌门个个见识不凡、应变机敏,此刻也呆立当堂,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岛上的木老虎,闻声之后略略一愣,继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呢喃:举一反三?螃蟹也来了?而此刻,大海中的梁辛泪流满面!梁辛不知道天门魁首的疑惑,听到三声钟响,只道天门又从远方打出三条‘墨龙’。
中秋之会,对敌玲珑偷天、苦战木妖借刀、袭杀天门怪鱼、应付五座仙阵,硬挡一道相见欢;金鳞碎了,青鳞丢了,星魂多次易鳞,更数不清几次迸发天下人间;心魔笛子响过了,黑鳞的潜能爆发了……梁辛身负重伤,心神仿佛已被掏空;星魂陷入沉睡,星阵无法成形……打到现在,事先算到的、没算到的,梁辛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再没有御敌之术,更没有一丝力气。
可三声大响仍在天海间回荡不休,还有三道相见欢即将袭来!不是他想哭,性情之下泪水全不受控制。
自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于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与玲珑主人、神仙相、五道三俗这些人间最巅峰的实力一一拼过,按理说,尽力而为,淋漓一战,也该死而无憾了,可是……只要是死,又怎么可能无憾?!大好性命,花花世界,亲朋好友,梁辛舍不得死。
忽然,双肩一沉,梁辛回头一看,老蝙蝠不知何时飞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正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老蝙蝠身周,数不清的阴沉木耳正上下范围,不停将四周涌来的土鸡飞剑击溃。
梁辛顾不得愤恨,愕然道:您老的伤好了?老蝙蝠不答,而是笑道:先别急着哭,跟我回岛上去!说着,双手用力带起梁辛,在百片阴沉木耳的护卫下,折身返回小岛。
西蛮蛊这一脉,性情桀骜且虐戾,自然传承有邪门功法,用修为、重伤甚至寿数来换取短暂的战力,老蝙蝠就是施展了这种功法,现在虽然又恢复了力气,但后果可想而知。
小岛上有修罗琼环接应,帮着他们挡下天门神通,老蝙蝠放下梁辛,口中低声喝道:屏气凝神,千万莫运功!,说话时,从怀中取出了一只黄金匣,探手从中一抹,继而不由分说,向着梁辛的膻中穴轻轻一按。
梁辛都没看清老蝙蝠在干啥,只觉得一道阴寒之力猛地切入自己胸口,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寒颤,脱口问道:这是什么?奎木狼!老蝙蝠笑容狰狞。
戾蛊奎木狼,性情最是贪婪自私,与生俱来便有夺力的本领,宋红袍抢憨子的力量;谢甲儿给十三蛮灌顶,靠得都是这枚蛊。
梁辛马上就明白了老蝙蝠的意思,他是要给自己传功,灌顶。
梁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蝙蝠便抬手按住了他的天灵:我以天魔解血之术,才换回来现在的力气,这门功法的代价是以后功力尽散,变成废人一个!他的声音不小,周围的缠头弟子听了,立刻惊呼出声,老蝙蝠却笑了起来,对着门下的妖人笑道:都闭嘴,你们懂啥。
老蝙蝠传承的西蛮蛊术,是修力的厉害法门,但却不是修天望道的本领,他的修为早就到了能够到达的极限,虽然蛊力惊人,能抵抗岁月侵袭,但毕竟也活了千多岁,身体早已衰老,大不如以前。
这次被木老虎重创,以后就算伤势痊愈,修为也会大损、修补不回来了。
不是昼夜双蛊的力量无法恢复,而是老蝙蝠的身体不成了,再无法承受巨大蛊力。
以老蝙蝠狂得不像人的性子,功力大损,与其不足全盛时的两、三成,还不如全都拿出来做点其他的事情!老蝙蝠继续对梁辛道:你听好,不是白白便宜你,而是老子还想接着活命。
我现在的力道,绝挡不住待会的那三道‘墨龙’,但是给了你,你就能靠心魔笛子再来一次天下人间。
梁辛得力,体力大涨,身法自然也就更流畅,对天下人间中的乱流反噬也就能更从容应对,魔功的抗力也会随之大增,只不过……能挡住三道相见欢么?老蝙蝠似乎是看出了梁辛的绝望,笑道:你怕挡不住?反正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管它个屁!真要都死了,在阴曹地府见到老将岸,老子为了保你小命把功力都传给你了,他也放不出个屁来!话音落处,按住梁辛天灵的手猛然一颤,梁辛只觉得眼前炸起一道强光,直接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昏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呼吸,他又被老蝙蝠的耳光给抽醒了。
不许昏!老蝙蝠笑骂,他的一只手仍按在梁辛的头顶上,力量源源不断,通过‘奎木狼’进入梁辛的身体:力量太多,怕你受不了,不敢一下子都给你,传力未完之前,我这只手还拿不下来,待会怕是你得带着我一起施展天下人间了,笛子呢,拿出来准备好吧!数百年前谢甲儿给十三蛮传力是一蹴而就,不过一来十三蛮根基了得,身体坚韧,二来谢甲儿才不怕巨力会让他们重伤,和眼前的情形大相径庭。
梁辛来不及去细心体会传递过来的巨大力量,只是觉得四肢百骸都鼓胀得难受,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大吼大打一番,听到老蝙蝠的话之后愣了下,随即才回答:笛子受损了,怕是不能再用……我现在的精神也不咋地,够呛能再发动天下人间。
连番艰苦战斗,心情大起大落,剧烈的情绪激荡下,把心魔笛子的影响渐渐消耗掉了,现在的梁辛,身体中虽然得了外力,可精神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情势紧张逼人,有‘生死’这根线牵着,他倒还能正常思考、说话,但梁辛自己也明白,凭着现在的状态,要发动天下人间怕是力有未逮。
老蝙蝠直接把口水吞进了气嗓,险些把自己呛死,恨不得把肺叶都咳出来晾晾,好不容易倒回一口气,怒道:笛子损成什么样,先拿出来看看!梁辛立刻大吼琅琊。
青墨从不远处应道:她早就钻到神梭里去了。
弄她出来!梁磨刀、老蝙蝠和周围所有听到两人交谈的邪道弟子异口同声。
疯狗咬瘸鸡,越乱越有事,小岛上的邪魔外道忙乱不堪,甚至连琼环都没注意到,天门五阵的攻势,悄然减弱了许多……天门上下,人人神情警惕,三道相见欢将至,这件事来得太古怪,不由得他们不小心戒备,对小岛的攻势也减弱了许多,以便随时能够抽回力量防御。
尤其那三声钟鸣,并不是来自后方正道弟子的集结之地,而是来自天上……秦痩等人已经传书后方去询问状况,不过时间短暂,还没得到回音。
岛内岛外,所有人都心慌意乱,谁也没注意,木老虎正撇嘴眯眼,喃喃自语:螃蟹这王八蛋,怕是要连我也一起弄死了…………琅琊又被青墨也‘揪’了出来,亮出笛子给众人观瞧,果然,一条细细的裂纹弯曲,穿过了诸多音孔。
好在吹孔还算完好,并未被裂纹所侵,但是还能不能再吹响,可谁也不敢保证。
老蝙蝠一边咳着,一边费力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吹,一会试试看!琅琊先是点头答应,跟着又神情惶恐地望向梁辛:我先钻进梭子,你、你没怪我吧……梁辛苦笑摇头,正想说什么,脸色就忽然一整:来了……咦?与此同时,岛内岛外,邪道天门,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惊呼,三道相见欢,终于现身!依旧和先前一般的模样,巨力在高速奔袭之中,抽尽周遭空气,看上去仿佛滚滚墨龙,可这一次,三条墨龙是从天而降,并非跨海直击,而它们要打的,也不仅仅是小岛上的妖人。
三条墨龙,第一条直冲小岛,第二条向着梁辛,不过现在梁辛就在岛上,这两道相见欢算是并肩而行,目标一致,但是第三条墨龙却歪出了数里,对准的目标,竟然是闻风、泽渔、秦痩等一群天门魁首!老蝙蝠眼力犹存,一眼就看明白了现在的形式,又惊又喜又纳闷,连咳嗽都忘了,哈哈笑道:蹊跷了,有点意思!梁辛可没有老蝙蝠那么好的兴致,头上正有两条墨龙轰然砸下,哪还有心思去管人家的事情,对着琅琊大吼:吹笛!脚下用力,带着老蝙蝠一起直击半空,同时心中祈祷着,笛子一定要响!要是笛子不响,下一刻他们两人就会被巨力彻底打碎,尸骨无存。
琅琊不敢有丝毫怠慢,横笛唇下,尽量用手盖住骨笛上的裂隙,奋力吹动……笛声嘹亮,竟似全不受裂璺影响,尖锐而起,仿佛要刺破苍穹。
老蝙蝠放声大笑,岛上妖人欢呼雀跃,而梁辛却从口中爆发出一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怪叫!只有狼子被揪断舌头、熊罴被拔掉指甲、秃鹫被砸碎尖喙才会发出的凄厉长嗥……痛苦、不甘、愤懑、仇恨!笛声在旁人听来没什么不妥,也只有梁辛才能明白,先后两次心魔笛子,味道绝不可同日而语。
上一次的笛声,勾起的是梁辛自从懂事以来所有的情绪,其中有喜有悲,有恨有爱,诸多滋味交织迸发,彼此纠缠,让他又想哭又想笑,可哭也哭不痛快,笑也笑不开心;这一次,也许是裂纹伤了笛子音孔,所以损了音韵,响起的笛声就仿佛一把锈迹斑斑、长满倒刺的小刀,狠狠戳进他的耳膜,无法形容的尖锐响声变成了无以伦比的剧痛,而剧痛之下,勾起的情绪就只有:虐戾。
和仇怨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只是最最单纯、与生俱来、被烙印在骨子里、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平时深深掩藏的,那份被称之为本性、一旦爆发就恨不得杀尽天下的虐戾!简单之极却邪恶无比,永不消失却难以显露的本性之一:虐戾。
幸好,天下人间是以执念破道,只要有执念且正施展阵法,魔功便会激发,而那份人之初的虐戾,正是最霸道、强壮的执念,魔功陡然而起,正正迎上了两道起头并肩、来历诡异的相见欢!岛上仰头观战的邪道弟子,看不出时间凝滞,映入他们眼中的情形,仅仅是梁辛凭空挡住了两条‘墨龙’:天下人间之外,两条威风凛凛‘墨龙’好像变成了贪婪的水蛭,拼命地扭动身体,一寸一寸,硬生生地向里下挤去;天下人间之内,梁辛变成了疯子,身体抽动地毫无规律,却快的不可思议。
此刻,岛外五里处,巨大的撞击已经掀翻了大海!比起梁辛,天门魁首的处境要好很多,‘墨龙’来袭之际,他们不必像梁辛那样去硬挡,只要抽身急退便可。
另外天门在听到三声钟鸣之际,就已经开始小心戒备,当墨龙现身,五道大阵同时陡转而起,自半空截击,为门宗长辈更争取到了不少时间。
隆隆巨响震彻苍穹,一群天门的核心人物四散急退,虽然没人重伤,不过以他们的身份、修为、凑到一起却好像一群被石头惊飞的麻雀,这份狼狈,也足够丢人了。
到现在,天门哪还顾得上去对付小岛。
三宗妖人只是他们的猎物,就算围捕不成,至少自己也不会受伤,至于邪道的报复,那是以后的事情;可是来历诡异的相见欢,已经足以说明,在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异常强壮的猎人!闻风老道的笑容不再,目光犀利;泽渔老道脸色铁青,身边一条清水长链清零流转;金玉堂秦痩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天门座下的精英弟子四下散开,搜索敌人踪迹。
而小岛核心处,血狱仍在,琼环严阵以待,既防天门,更准备当梁辛不支时去对抗墨龙;青墨心无旁骛,凝神催动手诀,不停把同伴送入飞梭;琅琊这次没急着逃跑,尖尖的下颌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里的对抗,嘴巴微微嗡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片刻之后,琅琊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天下人间中的梁辛,腰腹间又见狰狞伤口!梁辛被笛子吹得恨意滔天,不过神智还在,勉强还能分辨眼前的情形。
就执念而言,被勾起的那份恶性、虐戾与生俱来。
而且怨恨之力,本就比着欢喜之情更霸道,更犀利;另外自己得到了来自老蝙蝠的力量,虽然没能让身法有一个质的突破,但也确实提高了不少。
现在正爆发的天下人间,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只不过,他要扛的力量,也强大得前所未遇,两条‘墨龙’,每一头都和他靠黑鳞撑过的那条一模一样,就好像是被照搬、重制过来的,这相当于三万多修士的倾力一击,放眼天下,整座中土一共能够多少修天之人,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就算三十万,梁辛要对抗的,也是十分之一的修真道!以前,天下人间内的乱流反噬,仿佛无数飞旋的快刀,锋锐、迅捷、杂乱无章但期间也有或大或小的空隙;可这一次,撑到现在,乱流已经变成了山岳、巨石,随着外面两条墨龙的力量不断增加,乱流甚至有汇聚成一个整体的征兆,反噬越来越沉重,而留给他躲避的缝隙、空间却越来越小!终于,梁辛撑不住了,眼前他选择也只剩下两个:继续维持天下人间,继而被乱流活活碾死;撤掉天下人间,以血肉之躯去受两条墨龙一击!天下人间岌岌可危,而它崩碎前的瞬间,也是魔功力量爆发的瞬间!天地都变得疯狂了,仿佛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只剩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之间的较量……也就是这一个瞬间里,两方对抗的巨大力量,终于让浩浩乾坤发出了一声哀嚎,继而,肉眼可见,一条青黑色、约七尺的裂痕,突兀地迸现与天下人间与两条墨龙的交汇之处!跟着,从裂隙中伸出了一只手……指节宽大、手指粗壮、手背上还生着一层黑漆漆的绒毛,不难想象,这样一只大手的主人,一定会是个彪形大汉!墨龙与天下人间对抗时产生的巨力,将乾坤撕开了一个口子……如果有人趁着这个机会钻过‘口子’,是不是也算破碎虚空,另类飞仙?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妖女琅琊仰头,直挺挺地摔到在地,目光涣散,口中喃喃:都他妈疯了!是啊,都他妈疯了,老天爷疯了,所以凭空降下来三道‘相见欢’;老蝙蝠疯了,悍然发动天魔解血,把毕生修为都给了梁辛;梁辛疯了,当过一次相见欢还不够,还要跳到天上去挡第二次……还有裂隙中伸出的那只手,此间早已乱作一团,他还要跟着来添乱,难不成也是个疯子?!第三零三章 霸王卸甲手、臂、肘、肩……于半空现出的裂隙中,正有一个人缓而又缓地伸出了胳膊、继而露出肩膀……看样子,此人要从空间的另一端进入梁辛等人所在的世界!时间也陡然缓慢了下来,不止梁辛的天下人间,而是周遭百余丈之内,时间被拉长、拖缓,那就连那两条墨龙,行动也变得笨拙可笑,扭曲的身体哪还有半分暴躁的气势,慢吞吞地好像失去壳子的蜗牛……梁辛愣愣看着眼前的异象,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此刻的情形,看上去就仿佛有人在他的天下人间之外,又套上了一层天下人间;在梁辛凝固时间的魔功之外的百丈范围,另有一道力量,让时间缓慢到压抑、窒息!本来,梁辛的魔功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崩碎,可随着裂隙、怪客的出现,附近的时间都缓慢下来,天下人间破碎的时间也被向后拖延……梁辛仿佛置身梦中,几重‘时间’环环相套,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不大的功夫,对方的上半身都已穿透裂隙,梁辛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胳膊粗壮、肩膀厚实、豹头环眼、脸膛黝黑、还生着一副乱糟糟仿佛钢针般的浓重短须……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仿佛霸王模样!‘霸王’并未急着跳出来,而是眯起眼睛,饱含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头,对梁辛展颜一笑:天下人间?很好!‘霸王’的长相不怒自威,气势逼人,可他对梁辛说话时,从语气到神态再到目光,其中满满当当都是亲近、都是友善!宛若一位离家多年,从军建下不朽功勋的大哥,在多年后返回家乡见到当年年幼、如今却已成家立室的小弟时,那一笑。
以至于梁辛在绝望下、虐戾中,在不知对方究竟何人时,竟打从心眼里升起了无数的委屈,不知该说什么,只想哭。
梁辛确实委屈……他才多大?如果不算大眼中的修炼,他还不到二十岁。
八月十五,接踵恶战,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拼出了全部的力量,可还是没能护住心里那一点最最娇贵也最最可怜的希望。
这个时候,‘霸王’已经从裂隙中闪出了大半个身子,只还有一只左脚留在裂隙那边,继而抬眼,斜忒那两条虽缓慢却犹自翻滚挣扎的墨龙,不耐烦的神气从他脸上一闪而灭。
对梁辛微笑时,‘霸王’只有亲近与随和,可对墨龙的那一眼斜吊,于顷刻之间就让他变了一个人,从长相威风但心怀家乡的大哥陡然变成了曾让血流漂杵、曾让万生俯首的人间煞神!随即‘霸王’双肩猛震,大吼之中上身前倾,双手虚向墨龙奋力向前一推。
他的掌下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摆出来的姿势,就好像要把一面看不见的墙推倒……即便在天下人间之内,梁辛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整座天地、整座世界都随之一震,继而他身上的压力骤减,再抬眼一看,两条‘墨龙’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霸王’又笑,好像还是刚才那个大哥,却在无意间对兄弟露出了自己杀过无数人的战刀,笑容有些‘这不算什么’,可还藏着一丝得意,跟着伸手向着不远处的海面一指:挪到那边去了。
梁辛还在天下人间之内,虽然压力大减,可也不能轻松回头,只有借势略略转动身体,再努力把眼角余光瞄过去,追着大汉的指点去看……两条‘墨龙’并非被击溃、消失,而是被谢甲儿凭空挪移,直接冲向了天门人物!梁辛大喜,同时大骇,搬运神通?这样的本领比着天道又如何?!霸王的兴致很不错,给梁辛解释了句:搬运的不是神通,而是那墨龙所在的那一方空间,空间过去了,墨龙自然也会跟着过去,等它们再冲出来,打的自然也就不是你了。
天门高手刚摧毁了一条‘墨龙’,还没等等喘匀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天地猛颤,跟着又冲出来两条墨龙!一瞬间里正道众人轰然大乱,气急败坏的嘶吼与仓皇的唱咒声响成一片,而下一刻,便是连声的惨叫与哀号。
两条墨龙奇袭,五个天门魁首中,大胖子秦痩断了一条胳膊、流连泽渔的法宝被毁、承天敢当口喷鲜血重伤昏迷、鉴火熔心的一只右手彻底没了。
指夕的侏儒闻风运气不好,五个掌门中他伤得不是最重,但却是最‘惨’的那个,第二次墨龙乍现之际,他躲闪略有不及,硬生生被巨力撕掉了小半张脸孔,左颊的血肉全都消失不见,血流披面之间,能直接看到他的牙齿,模样说不出的恐怖!掌门尚且如此,身后的长老更是伤亡惨重,二十余人中,只有七个人活了下来,蛤蟆命大不仅逃过一劫竟然一点伤都没有,顾回头则依靠着老九和秦痩地奋力匡护,只受了些震荡,也保住了性命。
而五座天门法阵之中,鉴火道的明火执仗与承天道的土鸡瓦狗,因为承受不住巨力,被两条墨龙硬生生地击碎,施阵弟子人人重伤,东倒西歪摔落大海。
乾坤易位,霸王一击,五座天门吃了天大的亏!小岛上,只要是还能嘶吼的人,尽数发出了一声欢呼,这一声欢呼,压抑得实在太久,以至声音嘶哑,宛若嚎哭!天门遭遇受创,弟子人人惊怒,剩下那三道阵法疯狂流转开来,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打谁。
谁都分不清楚,这两条墨龙究竟是被半空那个凶汉‘推’过来的,还是当初驱动这三道相见欢的主谋早有算计,让两条墨龙先佯攻梁辛再突兀转向谋杀天门魁首……事情远远超出了天门的预计,更超出了他们能控制的范围!闻风伤得比神仙相还要难看,自己却恍若未觉,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半空,眼神惊骇欲绝!传言中的霸王模样、本当他已死却破碎虚空又重返人间、和将岸义子有说有笑神态亲近……侏儒的嘴巴残缺不全,喃喃自语时撒气漏风,口齿不清,翻来覆去念叨着两个词:不可能、都疯了……‘霸王’施展过手段之后,根本不再去看下面的天门人物,只是对着梁辛笑道:我本名胡子哥,恩师赐我别号‘卸甲’,以前,天下人都称我做谢甲儿,你既传承了天下人间,就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谢甲儿?谢甲儿。
他的声音虽轻,可落在梁辛耳中,不吝连串惊雷!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已经‘飞仙’天外的谢甲儿,再度现身人间。
谢甲儿全不像面相那般凶恶、急躁,见梁辛两眼发直,不仅没有催促,反而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你要听说过我,也就该知道你我之间该如何称呼,我该喊你师弟,还是喊你师侄?还是几代玄孙?说着,谢甲儿伸手挠头,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多久了……话他没说完,他的神情突然一震,声音随时跑调,失声道:师父?!说话间,谢甲儿的目光牢牢盯在了老蝙蝠身上。
谢甲儿原本师从老蝙蝠,后来才被老魔头将岸抢去做了开山大弟子,老蝙蝠自然也是他的师父。
梁辛知道师兄与两个老魔头之间的渊源,略略回过神来后,也不敢多说啥,只是顺着谢甲儿的话回答道:老魔君将岸是我义父,我本名梁辛,别号磨刀。
你离开没多久,几百年的样子,修真道上还有你的凶名流传……此刻墨龙已经不再,梁辛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撤销魔功,不料谢甲儿忽然现出了一个异常古怪的神情,忙不迭摆手道:莫撤掉天下人间,我……我没脸见他老人家。
梁辛的天下人间之内,时间凝固,老蝙蝠也被冻住,根本不知道身外情形,自然也不知谢甲儿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了。
师兄叛一门、入一门,在老蝙蝠面前身份尴尬,梁辛点了点头,抖手抖脚,继续辛苦万分地维持着魔功。
谢甲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卸甲、磨刀,你是我师弟,很好。
梁辛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浆糊了,但心眼里那份兴奋快乐,托着他轻飘飘地如坠云端,说不出地舒服,先响亮喊了声:见过师兄!跟着又忙不迭追问:你不是借十三蛮之力,破碎虚空,飞仙去了……谢甲儿笑了:本来是想飞仙,结果算错了一步,差点变成自杀!一个是开山大师兄,一个关门义子,两个魔君传人在小岛半空说笑,全不理会外物,更没有人再去把天门的阵仗放在眼中。
梁辛仍维持这天下人间;谢甲儿也并未从裂隙中全身而出,一只左脚始终留在那一端,好像挡门似的,似乎一会还打算再钻回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五个天门魁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边抬眼凝望半空,一边传音入密低声交谈。
凭着他们的见识,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基本也都确定,天上的凶悍,就是霸王卸甲,谢甲儿。
鉴火道的熔心眼角微微跳动:是杀是退?你们怎么看?大胖子秦痩侧目撇了他一眼,用教训老九的那副口吻道:你是活猪啊?你觉得你打得过当年的十三蛮么?熔心声音低沉:你不是活猪。
秦痩大怒,连谢甲儿都不去看了,直勾勾地瞪着熔心。
侏儒赶忙来打圆场,他少了半张脸,苦笑比着鬼哭还吓人:十三蛮的实力还在六步大成之上,咱们五个,若是遇到十三蛮中的两个,或可一战,要是遇到三个……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他要真是谢甲儿的话,流连道泽渔接口:足见当年十三蛮撒谎,那一战,是他们十三个败了。
连十三蛮合力都打不过的人,就凭着咱们现在的阵仗……杀是送死,逃也没机会,先站着吧,静观其变。
梁辛心底,还再受心魔影响,只有一点清明勉强维持着神智,身边有谢甲儿,下面有玲珑修罗,他也没心思再去关注他天门动向,根本不知道,就因为师兄现身,让一群天门首领不敢杀、不敢逃,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等!其他几个天门魁首都静立不动,唯独鉴火熔心,沉默片刻后冷笑了一声:不敢打也就算了,连逃都不敢?就算谢甲儿是真阎王,这大海上可也不是他的阎罗殿!言罢,双手结印,在他周围陡然爆裂开百多团烈焰,向着四面八方电射而去。
再看熔心老道消失不见,他已藏身其中一团烈焰,依靠烈火遁术想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谢甲儿正和梁辛说话,见有人施法逃走,也没太多动作,只是身形略作晃动,扬手在空气中一按,吐气开声,四字铿锵:乾坤何在?!话音落处,化身烈焰的熔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片刻后再抬眼一望,自己明明在向着远方逃遁,不知为何竟冲到谢甲儿身前,而护身烈焰也随之熄灭!仍是搬运空间,区区烈焰障眼之术哪能瞒得过谢甲儿,二魔君一眼便看穿了熔心的真身所在,继而搬运小空间,直接把熔心‘拉近’到自己身旁。
谢甲儿看也不看,扬手一记响亮耳光,重重抽在了熔心脸上,笑骂:回去老实呆着,我不说话,你不准动。
熔心一身修为,在谢甲儿掌下却全无抵抗之力,惨叫了半声,仿佛死鱼一样,身体在半空中翻滚不停,直接摔回到原地,口中落下二四六八颗牙齿!抬一抬手便痛打了一个名动四方的大宗师,谢甲儿却是副无所谓的模样,转回头对梁辛笑了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师父传下的功法,是人间道,虽然天下无敌,但却无法成仙,我不甘心,这才想出了个法子。
宇为天地四方,宙为古往今来,将岸的魔功能控制时间,而谢甲儿想出的飞仙办法,就是以大力轰击‘天下人间’,也就是用力量去撞击扭曲的时间,借以撕裂大空间。
能有这样的想法,和他的功法有着莫大关联。
和将岸不同,谢甲儿在修炼天下人间的同时,还修行高深蛊术,所以他有一身雄浑真元,而他再施展天下人间时,由内而外发力,去轰击魔功,便会改变小空间,刚刚挪移‘墨龙’,便是这个道理。
‘天下人间’改变的是时间,谢甲儿在这个基础上又悟出了让空间移位的法子,由此才自称‘天上人间’。
说穿了,谢甲儿的天上人间,就是乾坤挪移,威力自然大到了极点,但是却有一点:他是乾坤挪移,不是挪移乾坤。
他只能挪转小空间,也就是在天地之内的空间搬运,却还无法撕裂大空间。
不过,他悟出了天上人间之后,也就摸到了撕裂天地的影子,几经钻研之后,终于找对了法子,依靠十三蛮绝大的外力轰击,终于得以破碎虚空,逃出天地。
法子是没错的,他也的确成功了,可天地之外,却并不是他想象的仙界、永生界。
说到这里,谢甲儿突然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吃过鸡蛋吧,知道鸡蛋有壳吧?炒的、煎的、煮的、卤的、生的,梁辛什么样的鸡蛋都吃过,闻言大点起头,面有得色……人间是一方天地,仙境也是一方天地,你就把天地当成一个鸡蛋好了,那人间和仙境便是……不等他说完,梁辛就笑道:就是两个鸡蛋!谢甲儿大笑:不错,就是并排摆着的两个鸡蛋,我把人间这个鸡蛋壳弄出了一道裂缝,爬了出去,可没想到……说到这里,谢甲儿陡然收敛了笑容,声音也随之低沉:仙界这枚鸡蛋,也是有壳的,想要进入仙界,就得先把它的壳子也敲开!梁辛先是恍然大悟,跟着悚然而惊。
谢甲儿的另类飞仙,原来一败涂地……他的破碎虚空,和正统修士的引劫而遁根本就是两回事。
结果他逃出了凡间,却也没能进入仙界,而是被困在这两重天地、或者说两个鸡蛋的夹缝中了!第三零四章 一战如斯‘夹缝’之中,就是无尽虚空,其间乱流激荡,比着天下人间的乱流反噬更强大无数倍,谢甲儿这几百年里,无时无刻不再淬炼身法,躲避着粉身碎骨的下场,飞仙虽然成了镜花水月,可战力确确实实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谢甲儿能成为一代魔君,心志自然坚定无比,身处‘夹缝’中,除了保命之外,想得并不是回来,而是想办法要把仙界的‘鸡蛋壳’也裂开一个口子,钻进去!如果按照凡间的时间,谢甲儿被困了几百年,在这期间,他一心琢磨的,就只有‘仙界鸡蛋’,对凡间这个鸡蛋,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当初,谢甲儿靠着外力轰击魔功,得以撕裂天地;而刚才,梁辛爆发了最强大的一次天下人间,又在两条墨龙的强攻下,让大空间震颤不休。
只凭着这两道力量的对撞,本来还不足以撕裂空间,不过在另一端的谢甲儿发现了此处的异常,好奇之下也出手从另一端猛攻,这才把空间撕开了一道口子,消失数百年的魔君也得以重返世间。
梁辛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大眼小眼也是‘时间扭曲’之地,幸亏谢甲儿不知道,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当年说不定就会去轰击一番,看看能不能砸出个飞仙之路的……看着谢甲儿仍把一只脚留在夹缝中,阻挡着裂隙的闭合,梁辛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你不打算回来?谢甲儿就凭一只脚便撑住大空间的裂隙!梁辛看不出这‘一脚乾坤’里是不是还有着古怪神通,但却能明白,师兄的修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不可测。
谢甲儿一笑:永生逍遥,是我毕生所求,我能把凡间这个鸡蛋壳撕开出来,就能把仙界那个鸡蛋壳打碎进去……说着,他岔开了话题,眼神变得犀利许多,指了指梁辛背上的老蝙蝠:哪个伤我恩师?梁辛的神情有些踌躇,回答道:这个事情复杂得很,不过伤老爹的那人,被我们打得伤得更重,而且已经落到了咱们的手上。
那就好,恩师的仇人,还是由他老人家自己去决断好了。
谢甲儿神情一缓,笑着点点头,跟着又问道:我俩的师父呢……我师父,你干爹,他老人家还好?提到将岸,梁辛的神情便是一黯。
他的脸色才刚一变化,谢甲儿就察觉到了,从神情到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叱到:讲!梁辛没有丝毫隐瞒,把从土坤腹中相遇老魔头,一直到三堂会审之后受到乾山道追杀,最终义父身化槁灰只留下一句三字‘舍不得’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边。
谢甲儿人在半空,眸子里精光闪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直到梁辛说完半晌之后,才再度开口,声音嘶哑且阴冷,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仇人呢?师父的仇,你报了没?梁辛才刚一摇头,忽然眼前人影乱晃,谢甲儿竟跨步冲入了他的天下人间,身形晃动迅捷无比,全不受时间之锁,欺到梁辛身旁,厉声斥责:大仇未报,你在此处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说完,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这一掌打得颇重,梁辛的半边脸颊立刻高高耸起。
梁辛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虽未失声大哭,却泪如泉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他最不敢去提起的事情,几次大闹乾山,最后竟丢了仇人下落!谢甲儿对梁辛怒目而视,而他把身体彻底抽离裂隙之后,那道黑色的缝隙,肉眼可见缓缓消失……当裂隙只剩三尺的时候,谢甲儿的神情突然变了,脸颊抽动、眉眼狰狞,显然在他心中天人交战,正在做一项重大取舍,不久之后,裂隙只剩两尺,谢甲儿猛地一咬牙,脸上的筋肉都抽搐成了一团,表情也随之扭曲,硕壮的身体暴退,在裂隙‘愈合’前,又把脚插了回去……下一刻,谢甲儿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悲声颤颤,回荡于天海之间。
痛哭中,谢甲儿忽然扬手,左右开弓,把一连串的重重耳光,尽数落在自己的双颊上,越打就越哭,哭得越悲就打得越狠!一边是回到人间给师父报仇;另一边是重返虚空,再花上无尽岁月,去守住一个踏入仙界的飘渺希望……这几百年中,他不断尝试,对破开另一端的‘鸡蛋壳’,已经有了诸多想法,正一一实践、尝试,要他就此收手,他不甘!到最后,谢甲儿还是把一只脚踏回虚空、阻住裂隙;到最后,他还是舍不得那个成仙之梦。
谢甲儿对自己下手极重,一掌一掌,不多时脸上便已血肉横飞,可仍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口中也只是嚎啕大哭,并没有只言片语。
梁辛心里堵得异常难受,不是责怪,他根本没资格去怪谢甲儿,更何况如果不是师兄出现,自己现在早已被相见欢碎尸万段了。
说穿了,他只是没法去理解谢甲儿的选择吧……你眼中的不知所谓,我梦中的七彩莲花,谁也怪不得谁!梁辛深深吸气,认真道:义父的仇,本就该由我去报,请你放心……放!心!谢甲儿又大哭了一阵,才总算止住了悲声,他的长相本来威风凛凛,此刻双颊几乎都被牙齿硌都快要烂掉了,模样异常骇人。
他先是对着梁辛点点头,跟着略作犹豫,居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不由分说对着梁辛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师父的大仇,拜托你了。
梁辛想躲,可天下人间之内行动不便,也不敢就此扯掉魔功,要是老蝙蝠见到谢甲儿,指不定还会再生出什么祸端……就算没事,也彼此尴尬别扭。
谢甲儿很快就站了起来,嘴巴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嘱托两句,不过最后还是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怎么打算?梁辛也不再去提干爹的事情,勉强笑道:带着大伙赶紧离开此处,先养好伤再说吧!说话时,借着躲避乱流的势子,低头向岛上望去。
岛上只剩下青墨、琼环等寥寥数人,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青墨已经把绝大多数同伴和巨蜥都送进了辗转神梭,只等他们回去,就能施法封闭法宝,离开此地了。
谢甲儿点点头,又伸手向着海面上一指:这些天门人物呢?是留是杀?他离开人间只有数百年的功夫,天门之内虽然新旧更替,不再是当年那些老家伙了,但服饰、神通、法宝几乎都没改变,凭着谢甲儿的眼力,又哪能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这次轮到梁辛表情狰狞,心中犹豫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一直犹豫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总算呼出了一口闷气,有些无力地摇摇头:留、留下吧。
和天门这场乱战,梁辛打得艰苦之极,几来几往之间,大喜大悲更迭不休,希望也随之升起、熄灭,但是归根结底,让邪道众人、兄弟朋友遭受重创的不是他们,从头到尾,几乎就是梁辛一个人对抗了五座天门,这是他自己的恶战,打到现在,他活着,他没输。
谢甲儿一笑:知道了!在你走之后,我再放他们离开。
说完,扬声对着一群天门人物喝道:师弟饶下了你们的性命,再多留一会吧!几个天门首脑人人冷哼,可目光深处却闪出一份释然、一丝轻松,即便生性暴躁的大胖子秦痩也不例外。
谢甲儿又望向梁辛,再度开口:我要拜一下师父,你不用瞎着急。
说着,又跪倒在地,对着梁辛背上的老蝙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梁辛没急着走,提醒道:你来之前,有三道‘墨龙’神通,分别砸向我们和天门,蹊跷得很……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把手一摆:放心,我心里有数,你走吧!时值此刻,梁辛也实在没有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挥手撤去天下人间,勉强了落回小岛,对岛上留守的几个同伴费力道:没事了,咱们走!青墨立刻施展手诀将自己和最后几人一起送入神梭,缓缓施咒,封闭法宝。
谢甲儿一言不发,一脚撑住空间的裂隙,脸上鲜血淋漓,目光却淡漠清澈,静静望住五座天门的高手。
一群正道魁首,全都肃立原地不敢稍动,任由青墨施法……片刻之后,巨大的神梭晃动片刻,略显费力地缓缓升起,继而又好像喝醉了似的,东一扎西一条,歪歪斜斜地兜了几个圈子,突然于毫无征兆之间,消失在小岛半空!青墨转回头对着众人点头笑道:遁术发动,没事了。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金袍天嬉笑把怀里的小吊交给同门,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梁辛躬身施礼,神情认真:宗主舍身相救,大恩无以为报,属下立誓,永奉宗主号令,若有半字违背,天嬉笑魂飞魄散、碎尸万段。
誓言无法分辨真假,可梁辛那一连串的拼命却尽数落入邪道弟子眼中,人人心存感激,更打从心眼里高兴,有一个重义到冒傻气、本领又的确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宗主,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一份大福气。
包括长春天在内,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又一次大声诅咒发誓。
老蝙蝠的手仍稳稳按在梁辛的天灵上,此刻他的传力也就快结束,照着他的估计,自己修为的四成,都会度给梁辛,而另外那六成……烟消云散!从此之后,让修真道闻风丧胆的缠头老爹,就是废人一个了。
老蝙蝠却根本没想这些事情,在梁辛撤销天下人间,落回小岛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天上的谢甲儿,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老蝙蝠终于传功完毕,可却并不收手,而是翻手亮出早已准备好的竹针,不由分说一一刺入梁辛的胸膛要穴,等忙活完了,才长出一口气:成了,先这样吧!而梁辛却连问一句都来不及,就突然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几近凝固、颜色黢黑且伴有恶臭的淤血,跟着双目一闭,软倒在琅琊的怀里。
几番遭遇重创、多次引爆执念,此刻终于逃脱大难,梁辛心如铅、头欲裂、元魂仿佛都要随着身体一起散碎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直接昏厥了过去。
到最后也没能赢得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只勉强逃生……从天门现身开始,接连不断的硬仗,每一次对梁辛而言都是一场绝望而徒劳苦战,能几次脱险活下来,靠得也仅仅是一份坚持。
这期间有造化和运气,但是要没有那份坚持,哪怕只是略早放弃一刻,老天爷的眷顾也不会来!梁磨刀撑了、拼了,所以活了。
他若死掉,算是情理之中;可梁辛最终逃出生天,带着大家一起逃出生天,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辗转神梭转眼消失不见,谢甲儿并未急着离开,也没让天门就此散去,而是把目光一转,抬头望向高空:还要藏么?现身吧!声音落处,空气层层颤抖,一个白袍人现身而出。
谢甲儿似乎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原来是个丑鬼,有名字么?说完,顿了顿又追问道:三条墨龙都是你弄出来的吧?白袍人身材普通,可脸孔却是‘横’的……仿佛顽童把头歪过来,让双眼、嘴巴和地面垂直、鼻子和地面平行。
他没歪头,脑袋是正着的,脸孔是横的。
神仙相!叫我螃蟹就是了。
白袍人的神情阴鸷,但是因为长着一张‘横脸’,无论他再怎么严肃,都显得无比可笑:眼力不错,三道阵力都是因我而起!谢甲儿恩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师弟离开的时候,你怎么不动手,你的本领不错,未必怕了我吧?如果出手击杀那个小妖,我吃不准你会不会横加阻拦。
螃蟹的语气平淡,全没有一丝阴阳顿挫,好像念经似的说话:我怕的不是你的神通法力,我是怕你跳出来拦我,会让那道裂缝消失。
谢甲儿一晒:怎么说?我想飞仙!螃蟹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你的飞仙之道不错,带我过去,你我连手砸开仙界的壳子。
谢甲儿把眉峰一挑,目光里尽是不屑:凭你,能帮我?想随我去,总要拿出点真本事!螃蟹缓缓地歪起了脑袋,横着的脸孔‘竖’了起来:我的手段……不等他说完,谢甲儿就不耐烦地打断:大话谁都会说。
说完,谢甲儿面露笑容,目光流转,望向着海面上的天门人物。
螃蟹明白他的意思,并无半个字的废话,右手握拳高举,继而食、中、无名三指竖起,如戈如叉,向着天门阵中摇摇一点!天门之中,还有‘睹剑思人’‘风卷残云’‘潜龙出海’三道大阵,正浮海凝立,严阵以待。
就随着螃蟹这三指一点,海面上本已渐渐平复的灵元暴潮陡然再度狂躁,剑鸣与龙吟彼此纠缠,转眼划破苍穹,继而,就在一群天门人物的周围,凭空跃出了九道大神通:三道睹剑思人、三道风卷残云、三道潜龙出海!天门弟子个个大吃一惊!半空中‘多’出来的那些阵法,无论是灵元、气度、威势甚至阵意,都与自家的法阵全然一致,并没有分毫的区别。
而这九只霸道神通毫不停留,直接杀入天门阵中,与五道三俗的弟子和他们原先催动起的三道大战绞杀在一起,海面上乱作一团!以三敌九,而门宗中的核心高手又大都有伤在身,乱战之中天门弟子苦不堪言,转眼间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螃蟹人在高空,静静望了海面乱战片刻,这才把目光转向谢甲儿。
谢甲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目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这是什么神通?螃蟹应道:不是神通,而是一重天道。
唤作‘举一反三’,施展之下,神通道法也好,飞矢滚木也罢,只要是天下之力,都能被我化作三道、为我所用……怎么样,够资格与你同去了么?螃蟹也是神仙相,他手中的天道:举一反三。
他的天道,比着无仙的万法自然、木老虎的借刀杀人或许略显被动,只能见神通再复制成三,可也足以保证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
何况螃蟹也不是只会一重天道,论身体的结实,他比着无仙仅稍逊一分,论自身的力量,更远超中土大宗师。
先前那三道墨龙也是他‘举一反三’而来,不过真正的相见欢,距离黑色小岛三百里处发动,螃蟹复制出来的三道阵力,也要从相距三百里处成形,由此墨龙奔袭而至的时间稍长,给了老蝙蝠为梁辛种奎木狼的机会。
谢甲儿沉吟了一阵,放声大笑:这样的本事,当然足够资格!螃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开心,语气还是平淡得让人憋闷:合两利,无一害,我本也觉得,你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瞧见谢甲儿也学着自己刚才的样子,竖起三个手指,似模似样地向着自己一点,旋即螃蟹只觉得身遭空气猛震,脖颈、胸膛、腰腹之中,三股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抗拒的力量,忽然撕裂开来!谢甲儿的三指当然不是‘举一反三’。
他施展的仍是乾坤挪移之术,不过是用了对方的一个手势,借以嘲笑螃罢了,而这一次,谢甲儿也不是将敌人抓过来或者砸出去,他是将螃蟹所处的空间,切开三段、搬运开去……空间拆分,螃蟹的身体自然也会跟着散碎!螃蟹大惊失色,他想不通,谢甲儿为社么会动手杀他。
正如他所言,合做与双方百利而无一害,两个人不是去盗墓掘宝,而是合力击穿空间的壁垒,并肩进入仙界,两个强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就算有一万个想不通,螃蟹也不肯束手待毙。
螃蟹三指如叉,指点如风,同时开口断喝以添‘天道’威力,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举一反三,却未能复制出一丝力量,半空之中,只有海风撩荡……继而,嘭的一声闷响,螃蟹的身体随着空间的破碎,被直接扯断成三截。
头颅落入大海,身体和双腿散落小岛……谢甲儿的功法与梁辛一脉相承,都是依靠天道的漏洞而创,天下人间都不受天道,何况天上人间!击杀螃蟹之后,谢甲儿淡淡说了句:你要杀我师父和师弟,我又岂能与你同谋为伍。
言罢,又举头望天,悲声大哭道:弟子不孝,求师尊饶恕!哭声之中,魁伟的身形一缩,谢甲儿自裂隙中退回虚空,就此消失不见!螃蟹一死,举一反三的天道也随之崩溃,被他复制出来的诸多阵法神通消散不见,此刻参与围剿邪道的天门弟子,足足折损了三成有余,人人心有余悸,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不知是该为了一败涂地而哭,还是为了最终保住小命儿去笑……缠头不老长春天;鉴火承天流连指夕金玉堂;三个玲珑之主,青墨、琼环、莫追烟;三个神仙相,无仙、螃蟹、木老虎;两个老魔头传人,大弟子谢甲儿;干儿子梁磨刀……天下强者轮番登场,可到最后却没有一个赢家!八月十五,一战如斯!第三零五章 林林总总梁辛醒来,周围光线暗淡,眼前之人看上去很熟悉,脸上还长有个巨大的金钱斑,可梁辛偏偏却想不起来他是谁,对方在对着自己说话,但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再动,听不到丝毫的声音,跟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凭空飞来……意识很快又模糊了,再度坠入只有逃亡、绝望的梦境。
苏醒片刻、神智混乱,继而再度沉睡,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次。
耳中永远是沉甸甸地寂静,不是因为四周无声,而是他的脑子完全决绝接受任何声音,更不会去转动一丝念头,所以梁辛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认出。
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梁辛依稀感觉有人在帮自己活动身体,有人在给自己喂水喂饭……麻木醒来,又复沉沉睡去……直到有一天,忽然一阵清脆的海鸟啼鸣,远远地飘入耳中,跟着,略带咸腥的清风拂过,荡漾出一片清凉,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大脑,终于缓缓地开始转动,由此,也把身体的诸般感觉,悄然还给了梁辛。
梁辛终于醒了。
苏醒,且清醒。
他已回想起中秋之会的种种。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
满眼青青,草木成荫。
一阵清风掠过,树叶摇摆,发出一阵惬意而悦耳的哗哗轻响,另外还有几根长发,被风撩动着,扫过自己的脸庞,痒痒地安逸。
梁辛的身体仍僵硬地很,实在懒得去挪动,所以没侧头,只斜眼去看身边。
白衣少女神情恬静,双目低垂,睡在了自己身旁,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不知正在做个什么样的梦。
守在他身旁的,是小汐。
不只是不是因为刚刚醒来的原因,梁辛全不想开口说话,静静躺着,舒服得要命,何况身边还有个熟睡的美丽少女……可没过多久,地面忽然颤抖起来,一串几乎要踩翻大地的夯重脚步由远及近,将梁辛的安逸砸了个粉碎。
小汐一惊而醒,才一睁眼,就看到梁辛正歪眉斜眼地望着自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而下一刻,白衣少女好梦初醒、本还略带迷离的目光,迅速明浩,而她的脸蛋却渐渐红了起来。
沉重脚步轰轰烈烈,其间还伴有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小毛胯下巨蜥,手摇金铃,大毛坐在弟弟身后,也跟着手舞足蹈,哥俩嗷嗷乱叫着,率领着大群骨瘤蜥从不远处冲了过去,显然正在过大将军冲锋陷阵的瘾,都没去瞧梁辛一眼。
小汐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醒来了?这次真的醒了?一如既往,脸上的表情不多,只是眼睛亮得很,可脸蛋仍越来越红。
见到骨瘤蜥,梁辛也就大致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想要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直到脚趾,都不是普通的僵硬,而是好像被法术变成了石头似的,任凭自己怎么用力,都难以动上一分。
不过也只是僵硬,却并不麻木。
小汐轻声道:莫用力,你身体僵硬是药力,静静躺着就好,没事的。
梁辛哦了一声,眼珠子乱转,又望了望四周,心里也就更笃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麒麟岛?我怎么到了这里来,其他人都还好?中秋恶战之后,青墨发动神梭,带领众人离开黑色小岛之后。
可究竟该去哪里,让小丫头着实犯了难,他们已经惊动了正道,中土之上几乎没有容身之处,要带回草原的话,就凭着大司巫的性子,怕是不等天门来动手,他就要先命手下巫士杀人了。
缠头老巢西蛮之地倒是个好去处,但那里地处蛮荒,更没有高手坐镇,像曲青石、柳亦等人的重伤,非得赶快医治不可。
至于苦乃山和离人谷,倒不怕有正道眼线盯梢,不过谁又能保证邪道三宗的弟子中没有天门卧底。
稍不留意,便会把战火引过去,其中离人谷实力薄弱不堪一击;而苦乃山虽强,可丑娘就在山里,小丫头虽然鲁莽,但是也明白梁辛伤得只剩半口气,这个样子回去,怕是直接会把丑娘吓坏。
另外还有一处就是麒麟岛了,但这个地方是梁辛选定的避难桃源,而且岛上仙草遍地,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更大的争斗……自己人中有主见有主意的全都昏迷不醒,而邪道里的长春天、天嬉笑、琅琊虽然也是多智之人,可他们的话青墨如何敢信。
琼环倒也跟着一起动脑筋来着,不过主意一个也没拿出来。
幸亏同伴之中,还有个血河屠子神志清醒,此人性情乖张、看似暴躁,但心思也着实不差,认真盘算了一阵之后,这才定下众人的行止。
青墨先取道西蛮,将所有的普通弟子,无论伤势全都送入缠头老巢;随即青墨再度启程,带梁辛三兄弟、跨两、老蝙蝠、山天娃娃、长春天、天嬉笑,无仙,这些个重要人物赶赴离人谷,以青墨的骨珠为引,直接送入小眼之内。
正邪之间一场恶战,天门岂会善罢甘休;不等九星连线浩劫便会东来,新的神仙相已经现身;这一次贾添虽然没出手,可不难想象事后他会何等震怒……大乱之势已成,后面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恶战,灭顶之灾随时会从天而降,就看曲青石等人这一身伤,想要痊愈最快也需要几十年功夫,将他们送入小眼修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邪道上的高手几乎尽数重伤,全都无力再战,神仙相无仙已经彻底昏迷,但他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太可怕,哪怕只恢复个两三成,就够惹得天下大乱了,除了有浮屠当家的小眼之外,把他们囚禁在任何地方都不保险。
至于木老虎,他已得了梁辛的承诺,按照屠子、长春天等人的意思,立下的誓言算个屁,直接把他抓到小眼里去逼供就好,不过飞梭里做主的人是青墨,丫头始终念着木老虎对曲青石的救命之恩,不忍对付他。
听到这里,梁辛使劲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那后来呢?放了他没有?到底该如何对付木老虎,梁辛自己也矛盾得很,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就晕了也不错,至少不用为他费脑筋了。
小汐微笑:自然是放掉了,青墨一到中土,就把他扔下了。
不过在临走前,他说了件事情。
梁辛精神一振:什么事?螃蟹!小汐脆生回答。
螃蟹也是神仙相,修道的时候,他和木老虎就是同门师兄弟,修炼有成之后,两人的天道也相辅相成,一个‘借用’别人法宝,一个‘复制’修士神通,联手之下着实了得。
只不过,木老虎要说的重点,并不是螃蟹这个人,而是螃蟹登陆中土的时间……便如梁辛在黑色小岛时猜测的那样,木老虎是下一波神仙相大军的斥候,提前一步来到中土,只为调查上一次神仙相渡海失败的原因,但是,木老虎来的时候并无同伴,他是一个人来的。
算起来,他是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后,第一个在此穿越混沌海的神仙相。
梁辛眯了下眼睛,点头道:明白了!螃蟹是在老虎变成木妖、丧失记忆之后才来到中土的。
如果木老虎是第一批斥候,那螃蟹就是第二批,或许还有第三批、第四批,天知道现在的中土上,究竟还藏着几个神仙相。
木老虎是在见到‘举一反三’之后,才晓得螃蟹到了;而螃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他始终联系不上的木妖,当时就在黑色小岛上。
梁辛呼了口闷气,又问:当时有没有问过木老虎,他为何要和咱们说螃蟹的事情?小汐点头:琅琊问了。
当时木老虎嬉皮笑脸,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早都说过,我手中的天道,叫做‘借水行舟’。
讲究的就是‘借势’这两个字,以后说不定,咱们还得多亲近!说完后,也不在解释什么,在青墨的手诀下离开神梭,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可神梭中也有不少聪明人,略加琢磨,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木老虎现在的身份尴尬地很。
他有一重天道在手,但受身体所限,修为也不过四步。
要是不做防备,就算是大宗师也会被他坑了;要是略加小心,玄机境修士一招杀他十次,所以他害怕修真道;而他到达中土之后就再没和自家的‘中军大帐’有过什么联系,任谁都会当他叛了或者死了,现在又改头换面跳出来,能不能再取得同伴信任绝对是个大问题,所以他还要防着神仙相。
如果这次他能抓到无仙,破掉上一波神仙相全军覆没的大案,自然能回到同族中去,可现在事情败了,他又哪能不为自己盘算盘算,多放些交情出去,将来谁家的势更大,他就去借谁的势力吧。
木老虎走后,青墨按照屠子的指点,有序送人。
琼环本来是要留在西蛮坐镇的,结果无论屠子如何劝说,她都不肯离开哥哥和老爹半步,也跟着一起去了离人谷。
西蛮之地,也只能由血河屠子代为管辖了。
来到离人谷后,青墨几乎把自己的手链拆掉了一半,才算把一群人都送了下去,而剩下的骨珠,她尽数交给了大祭酒,请秦孑来照看下面的兄长和亲人朋友。
秦孑手上有着大量上次从麒麟岛采撷回的仙草灵药,木行主生,她又是此道宗师,由她来照看伤者最合适不过。
安顿好众人后,青墨又把大毛小毛、巨蜥、秃脑壳这一群怪物送回麒麟岛,继而胡乱从岛上采了些果子,准备回去巴结师父,这才动身返回草原。
几乎所有人都安顿妥当,只有琅琊变得心事重重,并未如以往那样守在梁辛身边,而是拿着已经彻底损毁的人骨笛子来回端详,若有所思,最后她也不返回苦乃山去寻脸婆婆,而是央求着青墨带她一起去草原。
青墨猜不透她想做什么,不过也能确定妖女和众人之间,即不存敌意,也没有利益冲突,小岛恶战之中大家也算同生共死,攒下了几分交情,便带着她一个人,一起返回草原了。
回去路上,青墨的心神凝定了许多,这才想来一个疑惑,还是三宗讲论龙头韬略的时候,老蝙蝠大把大把地向外面扔玲珑玉匣的碎片,忙不迭去追问琅琊。
这些玉匣碎片,都来自骸骨老兄的手镯,他们靠外力强攻,手镯被打开之际,也是损毁之时,其中的几个玉匣随之爆裂,里面的宝贝自然也随之损毁,到最后也只保留下一件‘玲珑修罗’,归了琼环。
青墨本来就生着一双圆眼睛,惊骇之下,也就瞪得更圆了:骸骨老兄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我这神梭、还有莫追烟的棍子,都来自于他?琅琊不置可否,只是苦笑摇头:或许是主人,或许玉匣也是他收集来的,这其中的端倪,实在没法去猜。
青墨心疼地直撇嘴:镯子里的宝贝,只剩下一件?破开镯子的时候,琅琊就在旁边,对事情一清二楚,此刻也满脸都是心疼:都毁了,也就那件玲珑修罗,结实得不同凡响,总算保住了一件。
说着,妖女又笑了起来:也幸亏就有一件,要真是当时弄出四五件玲珑宝贝,到时候却被木老虎借了去……那也就不用等五大三粗来对付咱了。
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们便到了草原,琅琊就此告别,孤身离开。
青墨用法术传讯,给大伙报了个平安,就赶着去找师父了。
小眼中的众人,老蝙蝠苏醒的最快,按照外面的时间来计算,他只沉睡了‘一个时辰’,而后又过了‘几天’,除了梁辛之外,其余人等陆续从入定之中醒来,其中曲青石耗用的时间最长,整整用了‘八天’。
人间一天,小眼六年,这一番疗伤,在外面看来微不足道,可实际却足足用去了几十年的光景。
基本上,众人的伤势也都得以控制,不过想要彻底痊愈,且不伤修为,就需要灵药调养了。
大祭酒身上的事情极多,而曲青石本身就是木行大家,也就不再麻烦她了。
像柳亦、琼环、尤其是老蝙蝠这些人,在小眼中已经待得太久,早都觉得无聊透顶了,曲青石干脆带上大家离开小眼,一起取道麒麟岛,全当散心消遣,顺便替自己和同伴配置灵药。
无仙仍未苏醒,还得请浮屠帮忙看管。
长春天、天嬉笑和跨两三人,则贪图小眼中的时间神奇,自愿留在其中修炼。
让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小吊和浮屠亲近地不得了,也不肯离开小眼,大家也就由得这个娃娃了。
梁辛在小眼中也是一睡几十年,其间常常醒来却意识淡薄,不过随着他醒来的次数渐多,大家也能明白,他也就快彻底苏醒,曲青石一并把他带了出来,毕竟外面有风有云,比着暗无天日的小眼要舒服许多。
至于他身上的药,都是曲青石连草熬汁所制,对他颇有好处。
此时,距离梁辛离开小眼已经月余的功夫了,现在同行众人里,大部分都还在岛上,只有老蝙蝠和琼环不在。
老蝙蝠基本算是修为尽丧,不过他的性子异于常人,倒也看不出有太多懊恼。
抵达小岛之后,他想起初探此地时,曾答应过胖海豹,待破开手镯后分他一件宝贝。
手镯里只砸出来了一只面具,老蝙蝠毕竟心疼自家娃娃,将其给了琼环。
不过老蝙蝠搜罗记忆,倒也找出了一套对胖海豹极其合适的咒言,便命琼环送自己去轱辘岛,要将咒言传于胖海豹,也算有个交代。
把梁辛昏迷后的事情大概交代过了一遍,小汐又说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
小汐本来是跟着随着火狸鼠、离人谷弟子等人按图索骥,对照着骸骨老兄留下的‘千个圈图’中指引的地点去搜索,可没料到她才刚出去不久,就接到了九龙司从各个途径中传来的消息,指挥使石林传令青衣,寻找小汐。
石林于小汐,既是上级、也是师父、长辈、恩人,当初请下长假是听了曲青石的分析,害怕石林会有问题。
不过现在对方找她找得无比急切,小汐心里也颇为犹豫,最终还是现身去见了他一面。
与石林会面后小汐返回离人谷,正赶上曲青石等人小眼下面爬出来,白衣少女自然要照顾梁辛,也就一起跟来了麒麟岛。
梁辛奇道:指挥使找你什么事?说完,他又对着小汐打量了一阵,好奇笑道:还有,你脸红个啥?两人说了会子话,小汐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红了。
还不等小汐有什么反应,不远处就传来了柳亦的大笑:因为你没穿衣服!梁辛哇呀怪叫,身子僵得不能稍动,居然也猛地一跳,弹起来一尺多高,跟着重重摔回地面,小汐是再也呆不下去了,白衣飘飘,转眼逃了个无影无踪……梁辛昏迷时,身上被涂了层层药汁,自然不能穿衣服,虽然男女有别,不过小汐是照顾‘病人’,也实在不用顾忌太多。
但是等他醒来之后,小汐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去揭穿真相,更不好意思去找点东西来盖他,就那么一直耗着、僵着,直到柳亦、曲青石等众人回来。
梁辛除了颗脑袋之外,身子无一处不僵,可见到两位义兄身神采奕奕显然旧伤无碍,心中也着实高兴,窘迫、丢人、开心、恼羞成怒,诸般滋味混在一起,比着听一声心魔笛子的感觉可也相差不远了。
曲青石也笑得无比畅快,随手取出一件长袍把他盖住了,三兄弟间少不了又是一番说笑询问,等把闲话说尽,曲青石这才拉回到正题:石大人找小汐事情,小汐已经和我说过了……第三零六章 镜花水月石林发觉梁辛等人对他抱有敌意,这才通过小汐传话,想和梁辛三兄弟见上一面,以求澄清彼此间的误会,同时也把镇山发生的惨案、老狗会托梦的手段告知小汐。
小汐折返时,曲青石等人刚出小眼,尚未离开离人谷,在听了小汐关于镇山之事的详细转述之后,曲青石很快也就明白了,他在白头山的时候,那六个丑娃娃唱的‘大戏’,其实就老狗托给齐青的梦。
继而曲青石又按照石林的推测,赶忙请离人谷的大祭酒来睡上一觉,秦孑果然做了一场怪梦。
可是这场梦却残缺不全,各种画面凌乱无序,梦中人声音模糊,更看不清模样……秦孑糊里糊涂地醒来,知道事关重大,尽量将梦境描述明白。
石林猜测张老狗会把梦托给镇山会审现身的三位长老,其中金玉堂顾回头他们无法询问,所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是,张老狗的至少是把自己临死前的所见所闻,尽数托梦于齐青、秦孑两人。
只不过,不晓得是张老狗疏忽了,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修为到了天门长老这个地步,早就不再像凡人那样还需要睡觉了,而入定时,他们会摒弃一切繁杂思绪,只专注于真元运转,老狗的梦,人家一直都没机会去‘做’。
齐青是因为重伤之下陷入昏迷,算是睡了一觉,恰好六个丑娃娃以元神入阵,这才把梦境经过‘演’了出来。
曲青石虽然当时没有深究,但是也将其当做了一件大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等到大祭酒‘做梦’时,镇山惨案已相隔多日,维持梦境的力量虽然玄妙诡异,但毕竟也是一份力量,会随着时间而被慢慢消耗,所以变得残缺不全。
幸好曲青石看六个娃娃唱大戏在前,听大祭酒以灵鹤传谕之术说梦在后,彼此之间既是对照,也是补充,曲青石潜心思索之下,果然悟出了不少事情!略略解释了几句,曲青石坐到梁辛跟前,将‘整理’之后的老狗梦境,讲述了一遍,其间难免丢失了一些细节,不过大体都能和事实对应得上,跟着,他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杀人凶手是贾添、咱家的仇人朝阳也在场,那时他被贾添藏在了镇山浩荡台中,这些事显而易见,不用多说。
倒是贾添劝朝阳的那番话,里面的东西多得很!梁辛刚刚从几十年的混沌大睡中醒来,思路清晰得很,接口道:朝阳和老实和尚一样,都是生具慧根之人,再加上贾添的点化,他便能一朝悟道平地飞仙,这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却哭得好像死了爹!两人还提及驴子,修士是被戴了眼罩的驴,以为终点是眼罩上的漂亮画,实际却是大沙漠!柳亦也从旁边开口:修士的终点,会是哪里?除了飞仙,还会是哪里?!梁辛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说完之后,又琢磨了片刻,他的神情才悚然而惊:驴子以为眼罩上的漂亮画是终点……修士的飞仙梦,就是眼罩上的漂亮画?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存在?那他们天劫之后都去了哪里?曲青石眼角跳动,虽然他早在十几天之前就得出了结论,可每一提及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天下无数修士,不论功法如何,根本都是要了领悟天道……你再把事情拉开来想,最近这些日子里,咱们也见过不少有天道在手之人了。
梁辛低低地哼了一声!中土修士在不断的领悟天道,渡海而来的神仙相却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曲青石声音不停,继续向下说着:无仙说过,这天下没有单修一重天道的道理,之所以神仙相只有一重天道,是因为在悟道前,他们以为自己参悟的是整座天道;而悟道后才会发现,自己参透的,只是天道中的一条规则。
用这句话去套中土修士,修士们只道自己参悟的,是天道的全部,可要等到真的破道飞仙,才会发现,自己手中也只有一重天道……神仙相也都有一重天道在手。
梁辛的脑子里嗡嗡乱响,长久以来,他都把神仙相当做是遥远大陆上的一群厉害土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去仔细琢磨,不仅梁辛,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
直到‘偷听’了贾添与朝阳在镇山的交谈,再将他们已知的事情加以对照,才将原先那个‘理所当然’的想法彻底推翻!无仙和咱们打的交道最多,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心机,从他口中,实在听到过不少古怪话,只不过那时咱们听不懂罢了!曲青石的语气平静,声音却有些干涩,认真地数着:无仙说过,他那幅相貌下藏着的道理,足以毁了这座世界;无仙说过,上一次九星连线之前,中土上根本没有神仙相;无仙说过,他曾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还有初见无仙时,他对你我和那些缠头弟子说的第一句话,别修了,瞎耽误工夫……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曲青石闭上了嘴巴。
而柳亦却又跟着开口:再说贾添,且不论他为何要背叛同伴,只说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老实和尚得道,他赶去阻挠,失败后为何要留下一句:反正也不多他这一个?还有他为何要点化朝阳,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是图谋?到了现在,梁辛哪还能不明白两位兄长的意思。
修士渡劫飞仙,并未变成神仙,而是成了神仙相;修士渡劫飞仙,也没能去往仙界,而是跑去了混沌之海的另一端,一块不知道模样的大陆上!上一次趁着九星连线而来的无仙、贾添也好;最近才悄然潜上中土的老虎、螃蟹也罢,这些神仙相,都曾是中土上最最出色的修士,论修为,全部晋身嫦娥境;论辈分,他们是现在中土所有修士的老祖宗;再加上破道渡劫后多出的一重天道神通,难怪实力会强劲如斯!而柳亦提出的问题,也随之而解!贾添准备在三十年后对付第二波神仙相大军,现在少一个人飞升,以后他就少一个厉害敌人,两次九星连线中间的这段岁月里,中土上不知有多少已悟道却还没来及渡劫的大宗师,死在了他的手中;贾添要点化朝阳,当然不是闲着好玩,他是想给混沌海另一端的神仙相大军送去个新兵、送去个卧底。
真相骇人,梁辛真恨不得再睡一会去……神仙相竟然是中土中取了得最高成就、得以破道飞升的剑仙。
这个结果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彻底就是颠覆!梁辛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看破这重真相,其实与柳亦、曲青石的暗示有着极大关系,虽然两位义兄没直接把结果说出来,但在言辞、语气、态度之间,早都摆明了思路,一步一步引着梁辛去想,这才让谜题变得简单了许多。
可是在十几天前,曲、柳二人刚刚听大祭酒描述过梦境、再与照白头山六个丑娃娃的‘戏文’加以对照的时候,兄弟俩全都一头雾水……这不是谜题有多难的问题,而是‘中土飞仙的都变成了神仙相’这个结果,根本就不再他俩的认知之内。
直到曲青石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木妖。
为何老实和尚天劫的时候,木妖狂性大发,消失几天之后就恢复了全部记忆,从离人谷木先生变成了神仙相木老虎?和尚的天劫,与木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凭什么会让他先发疯,再苏醒?除非木妖也曾经历过天劫。
修士早已断灭凡情,还有什么事情能始终埋藏在他们的心底,就算再世为人却仍印象深刻?天劫吧。
和尚的天劫,让木妖回想起自己的渡劫,这才炸碎清明,封闭心底多年的记忆随之而醒,木妖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想通木妖的事情之后,曲青石和柳亦才真正敢去确认,神仙相的真实身份。
梁辛又仔细把事情理顺一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毫无征兆地突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自己涕泪横流,却仍不住口!修士无法飞仙、天劫后会变成神仙相、去到混沌海的另一边,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梁辛这场流泪大笑,只为一件事:他知道该怎样找到仇人朝阳了。
贾添要点化朝阳,将其送至混沌之海的另一端……等下一次,中土上雷暴再起,又有天劫时,渡劫的那个便一定是朝阳。
曲青石和柳亦对望了一眼,他俩都知道梁辛的心思,也不会去多劝什么,就静坐在一旁等着。
过了半晌,梁辛才收敛了笑声,眼珠转来转去示意‘谁来给我擦把脸’……柳亦没帕子,这事得曲青石帮忙,小白脸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轻声说了句:放心,总能想出办法,到时候他得死,走不了的。
梁辛呵呵一笑,也不再多提报仇的事情,把话题拉扯开:神仙相……干脆就是天下修士的祖师爷,那又何必搞出这么多事情,直接渡海过来,要中土上的修士喊爷爷,听命令不就好了?柳亦咳了一声,笑骂道:睡傻了是吧?熙宗皇帝要砍你的头,你怎么办?跑呗!梁辛想都不想。
柳亦继续追问:要是不光砍你的头,还要砍我、砍老二、砍你所有亲戚朋友的头呢?那就得反了……梁辛回答得满脸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劲把两个兄长都给逗乐了。
不管神仙相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这群怪物要毁灭中土,徒子徒孙们不拔刀子拼命才怪。
梁辛的确是问了个傻问题,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不敢置信似的,又把手扬起来,在自己眼前使劲晃了晃。
柳亦和曲青石见他神情有异,同时跨上一步,异口同声问道:老三,怎了?说着,柳亦揽臂将梁辛扶了起来,曲青石则怕他给梁辛配置、涂抹的灵药有害,捉住兄弟的手腕就要注入真元去查探。
梁辛的表情,此刻已经变得复杂之极,眼皮微微跳动,嘴唇轻轻颤抖,颤声道:我能、能动,还能动……曲青石抓着梁辛腕子的手一僵,眉头微皱:真地睡傻了?你当然能动。
小汐没告诉你么,我给你涂了些温养元神滋养身体的草药,待药力过了自然也就能动了。
而此刻柳亦已经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这小子,还道自己伤的太重,残废了,以后都不能动了!正如柳亦所说,梁辛醒来之后,身体都不能稍动,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爱多疑,在他以为,什么敷药、药力之说都是亲人的敷衍之词,真相就是他伤得太重,残废了、从此就只能躺着了……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他都睡了几十年,有什么伤早就该养好了,又何必再用敷药。
不过梁辛有一点好处,在亲人跟前,他会装傻,既然大伙不说破,他也不悲悲切切,免得去勾起大伙的心思,醒来半晌心里再怎么沉重,愣是没舍得表现出来……梁辛以为自己残了,结果药力减弱,他能动了,狂喜与惊讶之下,哪还顾得上再掩饰!一经柳亦提醒,曲青石也明白了,甩手把梁辛的腕子扔回去,又好气又好笑:笨到骨子里,没救了!说完,顿了顿,神情和语气都不变,唯独声音略略轻了些:就算真残废了,也用不着这么装,憋着很舒服么?梁辛骚眉搭眼……而下一刻放声大笑!哥仨笑了一阵后,梁辛已经能手软脚软地爬起来了,胡乱把长袍裹在身上,又把话题来回来,摇头感慨道:知道了神仙相的来历,再想想猴儿谷大眼前的赑屃负碑,‘穷尽天地,再无飞仙’,这八字碑文就变得有趣了!早在千万年前,那位骸骨老兄就知道天地间没有飞仙这回事了,敢情他是立碑警告后世子孙……曲青石摇了摇头:这座碑为何要立在大眼之前?梁辛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知是自己想耍无赖,还是要侮蔑二哥耍无赖,振振有词:这座碑要是立在罪户大街跟前呢?是不是咱也得问问他为啥要选在哪里?立碑嘛,选址未必是有什么深意,又说不定中土各处都有这种碑,只是咱们没发现罢了……上一波神仙相可没去罪户大街!曲青石被梁辛给气乐了:他们找去大眼,是巧合?还有,要是如你所说,那碑文上应该写‘本无飞仙’才对,一字之差,读起来却是两重意思了。
梁辛又开始吸溜凉气了,他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位骸骨老兄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柳亦见不得他俩一个比着一个神色凝重,挥手打断了梁辛的思路,笑道:这个题目太大,现在想的也都是胡猜,还是等火狸鼠那边对丝帕探索的结果出来,说不定还会有新线索,到那时咱再商量。
曲青石也点了点头,任谁都明白,骸骨老兄的丝帕里藏着个重大的秘密,与其现在浪费心思,还不如等一等火狸鼠那边。
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修士渡劫会变成神仙相的事情,只有咱们三兄弟、小汐、缠头老爹和大祭酒知道,就连琼环跨两他们还都不清楚,更毋论长春天等人了,你小心莫说漏了嘴。
梁辛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修士断灭凡情,心中最根本的愿望只有飞仙,要是真相传播开去……绝望之下,便是暴乱了。
三兄弟又闲聊了会,对修真道上现在的情形,曲青石了解得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五家的魁首尚在,都已返回门宗,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不久之后老蝙蝠和琼环也回到了麒麟岛,见梁辛醒来,自然又是一番欣喜,这个时候梁辛身上的药力也彻底消散,他不再多说什么,随便倚着一棵大树坐下,凝神去体会身体中的力道。
七蛊星魂早已苏醒,运转有序,已经恢复了活力。
而老蝙蝠度给他的奎木狼,却被封闭在膻中穴,这道蛊携带了老蝙蝠四成的力量,静静趴伏,一动不动。
老蝙蝠从旁边解释道:我给你传蛊之后,就施针封住了它,主要是怕它会去抢夺你星魂上的力道。
奎木狼贪婪成性,不光抢夺外力,就连七蛊星魂的力量它也不会放过,只不过在黑色小岛的时候,梁辛要对抗强敌,外界压力极大,奎木狼要全力运转来保护主人,而且老蝙蝠的传功也未完成,它顾不得去抢七蛊星魂。
七蛊星魂之所以犀利,就是因为能引北斗入阵,如果被奎木狼抢走了,七蛊合一,力量也不过是两个五步初阶,以后也再无法运转星阵,梁辛的战力反而会大损。
所以众人撤入神梭之后,老蝙蝠一俟传功完毕,就在第一时间就封住了奎木狼,以保护星魂。
当时老蝙蝠已经功力消散,不过施针镇蛊是法门,不是功法,也不需要施针的人有修为。
老蝙蝠大概解释了两句,又继续道:解开封印,奎木狼中的力量就能为你所用,只不过放开这一道蛊,北斗星魂就不能在你体内继续待了,可以置入阴沉木耳。
七蛊星魂入主木耳之后,奎木狼自然也就抢不走了,对梁辛而言毫无损失,他早就不再自己打星阵了,都是靠阴沉木耳成阵。
但是星魂不能呆在体内,有个麻烦之处,阴沉木耳一旦接纳星魂,就不再是死物,无法置入须弥樟了,以后梁辛又得带着七片巨大的阴沉木耳赶路,或者像上次那样,再定做一个大箱子……曾经纵穿大洪、骗吃骗住骗车老板、被刑部通缉的光头大盗就快回来了……第三零七章 黄道吉日老蝙蝠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一笑,翻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叠不过茶杯口大小的阴沉木耳,扔给了梁辛:这事是柳亦替你想到的,刚好我要去轱辘岛,他请我帮忙,给你采了些小木耳,平时你将星魂置于此,揣在兜里也不占地方,御敌的时候再换上大片的木耳便是了。
梁辛大喜,老蝙蝠却不容他说话:现在你又多了一枚蛊,御敌时的花样也多了些,反正老子的四成修为,算是送给你了!奎木狼也是星蛊,梁辛可以将其安置体内,用来加快身法、增加力量,也可以将其放入阴沉木耳,这便相当于在‘北斗拜紫薇’之外,又多出一路‘奇兵’。
不过奎木狼性情特殊,最善夺力但孑然一身,无星阵可打。
这个时候柳亦从旁边插口,对梁辛道道:我已经问过师父,就凭着奎木狼中的力量,你驾驭纯熟之后,战力不逊于秦孑、跨两他们。
说完,柳亦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我说的战力,指的是戾蛊之力,不施展身法、不动用北斗星阵的情况下,只凭师父送给你的修为,你不弱于大祭酒!说到这里,柳亦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转头望向老蝙蝠:师父,不对劲啊。
青墨传承了大司巫的三成修为,就落了个六步初阶;您的四成功力,让老三跨过了六步中阶……这样算的话,你比着大司巫厉害多了,可您老又说你们老哥俩在伯仲之间。
老蝙蝠怪笑:青墨传承了老鬼三成修为是错不了的,不过这三成力道,可不全都能用,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要用来给女娃娃改造体质!梁老三则不用,他本来就有蛊在身,对奎木狼适应得很。
柳亦听得眼皮一跳,曲青石也同时皱眉。
大司巫是个鬼,以他的本源来帮青墨改造体质,那青墨岂不是也会变成个小鬼?老蝙蝠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莫忘了,丫头被送到老鬼那里的时候生机已断,不改造体质根本活不了!何况她也只是一副真阴之身,元魂还是自己的,没有一点坏处!柳亦的脸都黑了,眼珠子转来转去,憋了半晌才总算问出一句:那青墨她、她以后还能生孩子吧?能!旺夫旺子,荫泽百世!老蝙蝠回答得响亮,可谁也不敢信……梁辛对青墨的事情不怎么担心,凭着大哥的为人,别说青墨只是阴身,就算真变成了头七那样的女鬼,柳亦也照娶不误。
现在梁辛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对老蝙蝠的感激,他平时嘴巴还算利索,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好使,想谢又不知道该怎么谢,干脆二话不说,直接跪倒老蝙蝠身前,用力磕头。
老蝙蝠就站在原地,坦然受梁辛大礼拜谢,等他磕过头之后,才怪声笑道:我先前就说过,传功给你,是为了让你用天下人间去抗墨龙,是为了救我自己的性命,用不着磕头。
梁辛懵住了,以老蝙蝠的性子,要是不用他谢,就绝不会受着几个头,梁辛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里则胡乱琢磨着:不用我谢,难不成他老人家一会还要把头磕回来?老蝙蝠继续道:不过,我把自己这点修为都给了你,你货真价实地得了好处,总要还回来些东西,我要学你的身法……嘿,我学将岸的身法,也不算辱没了他吧?梁辛愣了愣,没想到老蝙蝠的要求如此古怪。
不过传功倒是没什么问题。
老蝙蝠虽然没有了修为,可他的身体,经历千年风霜、更被戾蛊之力淬炼过无数回,单论感知的敏锐,比着梁辛也只强不弱。
只不过,这样一算,老蝙蝠更应该把刚才自己磕的头还回来了……老蝙蝠没有要‘还磕头’的意思,见梁辛痛快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显得挺开心,笑道:至于你那几个头,我不会白受,现在还没想好,你也用不着多问,等着吧!老蝙蝠不说,自然也没人敢再去问什么了。
一直等在旁边的琼环,见他们的话题说完,望着梁辛问道:胖海豹那个瓜娃儿,是你的朋友咯?我看也不怎么样,莫子人品么!梁辛咦了一声:他得罪你了?胖海豹也算是他出生入死的朋友,这个人性子憨直,义气也不差,却得了这样一句评语,让梁辛大感意外。
琼环撇嘴,满脸不屑,显然看不上胖海豹。
她和老爹到达轱辘岛的时候,刚好赶上胖海豹在准备行船出海,在他身边,还跟着一群壮汉海匪。
老蝙蝠命琼环迎上去,先将咒诀传下,跟着又闲聊了两句,这才知道胖海豹和岛上的诸位当家闹翻了,正要离开老巢,起航中土大陆。
究其原因,简单得很,胖海豹在轱辘岛上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加上他性子糊里糊涂,大家虽然不欺负他,可也不怎么重视他。
岛上的人都是习武出身,干得又是没本钱的买卖,平时说笑里也都骂骂咧咧,要是在以前,胖海豹自己也不太在意;但是从凶岛回来,他就不同了,啃了一口天地岁,变成了中土凡人中的顶尖高手,别人再拿他来说笑,胖海豹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胖海豹突然得了宗师之力,轱辘岛上自然也有一批趋炎附势之辈,围拢在他身边,天天恭维奉迎,可岛上的六位大当家和大多数海匪都不买他的帐。
一天两天还好说,可两个月下来,胖海豹和昔日同伴之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深,海匪们举得胖海豹是小人得志;而胖海豹却当其他人是心怀妒忌,那六个当家在他眼中也不例外。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那天冲动之下真会闹出人命。
干脆他领着一群拥趸离开了岛子。
凭着胖海豹现在的本领,都足够到修真道上去开宗立派了,当下也不打算再继续做海匪,想要回到中土去再做打算。
琼环声音清脆,三言两语把胖海豹的事情交代完,梁辛听得大是诧异,在他印象里,胖海豹这个人小自私是有的,可大义气上也没的说,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子。
梁辛搔了搔头皮,苦笑摇头:为了这么点事,就闹翻了?小孩子们过家家酒么?琼环仍是撇着嘴巴:是咯,所以我说,胖海豹这龟儿不怎么样!这个时候旁边的老蝙蝠插口:很奇怪么?天下人都是这个样子,钱多了、力气大了、有势力了,心思也就不一样了,能一起受罪的兄弟、夫妻有的是,能一起享福的却没几个。
再说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怪胖海豹,你们谁敢说,岛上那几个当家,岛上那群海匪,不是真的心怀妒忌?或者……他们已经妒忌了、排挤了,自己却还不知道吧!是人都是这个样子,烙在骨头里的性子,改不了的。
琼环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我就不是,我得了玲珑修罗,还不是高高兴兴地侍奉您老。
老蝙蝠露出了个古里古怪的笑容:没有玲珑修罗时,你在西蛮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敢和你磨牙、拿你来开玩笑?可你要是个最普通的缠头娃娃,成天被屠子他们呼来喝去,得了玲珑修罗之后,你会怎样?琼环眨眨眼,又伸手一指梁辛三兄弟:那他们三个嘞?哪个不是一步登天,也没见过他们互相不服,分家拆伙。
他们三个不一样!不是说骨性,而是他们的经历和胖海豹不同,所以磨练出的心思、感情自然也和那个海匪不一样。
琼环收起下颌,低头嘀咕:说的抓子么,听不懂咯!老蝙蝠的神情又不耐烦起来:一会这个掉茅坑里了,一个那个挂树上了,一会第三个又溺水了。
今天涨了修为,顾不上瞧不顺眼旁人,就张罗着去救另外两个,转来转去,修为又变得差不多了,自然闹不出什么来!再说回胖海豹和海匪,他们没这番经历,谁都觉不到对方的好处,前者穷人乍富,后者心怀嫉妒,能接着过下去才怪。
这番话说得三兄弟都有些哭笑不得,柳亦打了个哈哈,从旁边说了句:其实也没啥可说的,像胖海豹和海匪,处不下去了,无可厚非;像我们哥仨这样的,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柳亦就岔开了话题,张罗着让梁辛去试试老爹传承下的奎木狼。
梁辛先将星魂置入阴沉木耳,跟着老蝙蝠帮忙解开了奎木狼的封印。
在老蝙蝠的指点下,梁辛缓缓运行戾蛊,他本就练过七星蛊,现在对奎木狼全无一点排斥,巨大的力量随他心意四处流转,很快便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劲力充盈,眼前的世界变得更明亮、头顶的天空变得更高远、就连眼前的大海也变得更加透彻了……奎木狼内力量浩荡,梁辛以前靠着星阵,能够打出差不多六步大成的力量,可震荡星阵与自身拥有的力量,完全是两种概念,前者就仿佛梁辛能驱赶大象,但自己却就是只兔子;而现在大象仍然听命,他自己却也变成了一头犀牛……至少也是只野猪。
梁辛越是体会就越是惊喜,可越是惊喜,心里也就愈发不安,忽然心中灵光一现,脱口对老蝙蝠道:老爹,这道奎木狼,您是不是还能再领回去?老蝙蝠是天字第一号的蛊术宗师,既然能种蛊,当然也能收蛊。
老蝙蝠哈哈一笑,直言不讳:能收,不过老子这一辈子,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曾再收回来过,先给你带着吧,不过……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子就会后悔,到时候你要不想还,直接一巴掌打死我便是。
梁辛赶忙再劝,奎木狼虽好,但于他而言就是锦上添花,可对修为全丧的老蝙蝠来说,却是弥足珍贵。
老蝙蝠性子古怪,待梁辛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之后,他直接把手一挥:滚我远点!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忽然从曲青石的山上传了出来。
曲青石笑道:是离人谷,不知有什么事……说着,取出了铃铛侧耳倾听,旋即脸色倏然变得铁青,声音也随之森冷:有外人攻打离人谷,不知什么来头!说话间手诀一盘,青光撩荡而起,老蝙蝠立刻道:一起去!而琼环则放开声音,大声招呼道:小汐,速速出来……几个丫头之间,相处得倒都还不错。
片刻之后,曲青石隐遁青光,载着众人,如风驰电掣般,向着中土疾飞而去。
事情来得突然,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梁辛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当口,有理由还有实力去离人谷找麻烦,究竟会是哪一批敌人。
越盘算,他就越觉得心惊肉跳!因为梁辛,八大天门多少会怀疑离人谷,虽然不太可能,可也不能排除;因为木妖,离人谷中有小眼重地,说不定他又领了同伴回来惹祸;因为无仙,一直没露面的贾添,哪能任由这个活口被梁辛擒住……急飞了差不多半天功夫,曲青石牢牢握在手中的铃铛又响了起来,众人立刻围拢过来。
这一次铃铛响了很久,显然要传递的讯息很多,曲青石听得异常认真,过了一阵才放下铃铛,神情里轻松了许多,但是又多出了几分疑惑:对方是两个人,一人是水行宗师,修为不在大祭酒之下,另外一个则重伤模样,由那个水行高手背着,没力气动手……柳亦也挺意外:就只有两个人?就敢强攻离人谷?是来找事的,还是来自杀的?曲青石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继续给同伴解释着刚才的铃声:只凭着大祭酒,还擒不下敌人。
老蝙蝠笑道:那倒无妨,小眼里还有跨两、长春天和天嬉笑三个!曲青石笑呵呵地点头:不错,大祭酒又废了一枚骨珠,让人把他们三个请了出来。
长春天是大宗师,天嬉笑和跨两都不弱于秦孑,这三个人在小眼里连疗伤带修炼,一共逗留了四十天,算起来就是足足二百多年的修炼,实力更上层楼,三个妖人外加秦孑联手,两个敌人立刻被擒了下来,现在离人谷已经平静了下来。
对人犯,秦孑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对方傲然不答,秦孑也懒得理会,铃铛中说得明白,这两人来历古怪,且与离人谷毫无瓜葛,怕是和梁辛这伙子人有什么关联,便等曲青石回来再做定夺。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众人的心全都放下来了,梁辛更是笑得贼眼忒忒:看来二哥和大祭酒是愈发亲近了,旁人攻打离人谷,她却要等着二哥回去做主。
出乎意料的,曲青石没冷哼,没瞪眼,而是苦笑了起来,传音入密:不是你想的样子,最近这段,秦大家根本不理外物,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去管。
梁辛先是有些纳闷,略一琢磨便恍然大悟!大祭酒是朋友,自从三堂会审以来,离人谷和梁辛等人的交情越来越厚,已经算是同一阵营了,但归根结底,秦孑是修士。
甚至说,修谷离人,比着其他几家天门来,还要更纯粹一些,少了几分倾轧争斗,多了些清静之心。
秦孑也已断灭凡情,在她心里,最根本、也是最直接的欲望,就只有两字:飞仙。
飞仙变成神仙相,真相何止惊人,简直就是个笑话。
真相对梁辛等人无所谓,但在大祭酒眼中,干脆就是天塌地陷!一生期盼、百年辛苦、无数心血和努力……大祭酒又哪还能把持得住心境,心丧若死,懒得再去理会外物……梁辛摇了摇头,不再去操这份心,换上副好心情,骚眉搭眼地向着小汐走了过去,他越靠近,冷漠少女的脸蛋就越红……曲青石全力催动法术,也还差不多用了两天功夫,才赶回离人谷,大祭酒神情仄仄,勉强笑着打过招呼,直接带领众人来到关押两个敌人的小境。
而梁辛一见之下,立刻怪叫了一声,既喜,且惊,还有一份惊慌!几乎与此同时,谷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哗,马上就有弟子通报过来,去按图索骥、探索丝帕的火狸鼠众人回来了;这边的通报还没完,离人谷深处又有弟子跑来,禀报大祭酒,头七、黑白无常对六百和尚的‘移魂之术’,有了重大突破,请大家赶快过去;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秦孑还没来得及细问一句,天空中忽然飘来一重墨色巫风,一个黑胖子巫士操着生涩汉话:阿巫锦不放心,着我来看看。
黑胖子巫士曾跟随青墨一起在离人谷御敌,还帮着梁辛制作了人骨笛子,是大家的老熟人,不过他的样子异常狼狈,看上去好像刚刚打过一场打架。
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来了,柳亦的独手直拍脑门,笑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所有人都扎堆来?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又炸起一连串怪响,一头铜浇铁铸似的狒狒精怪破空而来,口中嘶嘶怪叫,二话不说直接和黑胖子巫士打成了一团。
曲青石大是愕然:铜头?小汐笃定点头:铜头!柳亦急的直跺脚:费什么话,上去把他俩分开……话正说着一半,遽然‘嘭’的一声大响,只见一尊大佛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了众人身旁,继而,佛像叽咕了几下眼睛,与宝相庄严之间,露出了一份妖精顽劣……大佛落地震起的尘嚣未落,视线尽头又有一道金色光芒掠起,其中传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金玉堂顾回头求见大祭酒……第三零八章 两大凶人离人谷乱成一团,梁辛却不闻不问,快步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扶起了那两个囚犯。
其中一个年约六旬,须眉皆白精神矍铄,一副饱学鸿儒的大气派,细看之下,眉宇间还蕴着几分桀骜;另一个面相丑恶,翻鼻佞眼,身着一件大红袍,五短身材,分明是个先天畸形的侏儒……宣葆炯、宋红袍!乍见故人,梁辛那份惊喜之情自不必说,而更让他惊慌失措似的,宋红袍目光涣散,脸色青灰,生机已经浅淡得很了!宣东篱和宋红袍两个人都特征明显,又‘摆’在一起,即便柳亦、曲青石以前没见过他们,此刻也都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曲青石略带诧异,低声问了句:东篱和红袍?梁辛一边搀扶着两人上座,一边点了点头。
本来,离人谷中的黑白无常也认得这两位梁一二的旧部,不过两位无常最近这段时间都被安排在最静谧的小境中,配合着头七去给六百和尚做移魂法术,根本不去理会外物,即便有人攻打离人谷,他们也不闻不问。
长春天见梁辛对两个敌人竟然恭敬有加,赶忙对梁辛等人解释道:那个红袍人,来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不是我们打的。
说着,飘身上前解开两人身上的法术禁制。
天嬉笑从旁边也附和道:不错,我们没伤他,而且还备了些灵药帮他续命来着……而东篱在乍见梁辛之后,神情也明显是一愣,待坐稳后才皱眉道:怎么,你还活着?说着,又露出了个笑容:恩,还活着就好。
东篱狂傲,曾在铜川仙祸中惊煞旁人,不过在平时里他性子却谦和的很,从帮着梁辛写对联这件事便得窥一二。
说完后,东篱伸手拍了拍宋红袍的肩膀,继续笑道:老宋,使劲看看吧,梁老大的后人还在!宋红袍已经无力说话,身子勉强倚在椅背上,目光略略亮了下,随即很快又黯淡了,怕是再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梁辛明白两位前辈攻击离人谷,其中怕是有误会了,可现在宋红袍奄奄一息,哪顾得上去追问详情。
曲青石不用梁辛开口,早已抢上一步,将一道真元注入宋红袍体内,去探查他的伤势。
木行主生,在场的木行宗师不少,论起救人的手段,长春天、秦孑比着曲青石也不遑多让,可他们两个却站着没动。
见梁辛的目光望过来,长春天缓缓摇头:他的伤势我先前就已经探查过,情形古怪,生机将灭,我无能为力。
秦孑干脆拍了拍梁辛的肩膀,没去提这件事,而是低声道:我去看看其他状况,有事喊我便是了。
天上铜头和黑胖子打得正热闹;小活佛见没人理他,又飞上半空去看打架;外面还有个顾回头等着求见;火狸鼠等人正进入山门;黑白无常那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离人谷里里外外都乱得不像样子,这些事情秦孑都不能不理,忙着打点去了。
曲青石双眉紧蹙,神情凝重,直到半晌后才收回了真元,对梁辛摇了摇头。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以曲青石的手段、再加上麒麟岛的无尽仙草,加在一起竟救不回来宋红袍?!正悲苦间,一直站在梁辛身后的老蝙蝠忽然骂了句:自以为是的小子,救不了就站到一边去!一边说着,一边迈步上前,走到宋红袍跟前,却并不急着做什么,而是眯着一双昏黄的眸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曲青石赶紧跑到一旁去了……宋红袍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对着老蝙蝠那副‘挑剔’的目光,眼中竟又显出些戾气,吃力无比地翻起怪眼,回瞪。
老蝙蝠满脸不屑,直接指着宋红袍的鼻子骂道:西蛮蛊术博大精深,凭你摸索个半吊子就敢乱用,死了天经地义!宋红袍眼中的虐戾愈发浓重了,但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说不出话来。
老蝙蝠桀桀低笑:半吊子,你不服气?!说着,伸出鬼爪子似的双手,抓住侏儒的大红袍,继而双手用力一分……没能撕动人家的袍子。
扑哧,人群里的琼环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
老蝙蝠双手再用力,还是没能扯开那件大红袍,老头子恼羞成怒,回头对琼环兄妹和柳亦等人破口大骂:笑个屁,过来帮忙,撕他袍子!宋红袍又怒又笑;老蝙蝠满脸无可奈何,两大绝世凶人都挺尴尬来着。
东篱比谁都更了解宋红袍的伤势,见老蝙蝠要撕扯袍子,不仅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惊喜,不等别人过来,就抢先抬手,一把将侏儒的外罩扯碎。
跟着,梁辛、柳亦这一群围观之人尽数发出了一声低呼。
侏儒体态畸形,胸骨肋骨都挤成一团,加上宋红袍又极瘦,皮肤下骨头高高凸起。
而在他胸口中央,正正摆着一个茶杯口般的巨大脓疮。
脓疮已然爆开,裂出七八道狰狞的口子,一眼看上去,赫然是一张鬼脸!而更骇人的是,伤口还在缓缓蠕动着、溃烂着,仿佛鬼脸正在狞笑、咀嚼。
老蝙蝠哈哈一笑,取出随身携带的黄金匣,打开翻了翻,摸出来一根长针。
长针碧绿,看上去应该是青竹所制,可竹针上,却长满了斑斑锈迹,着实有些古怪。
怪针一亮相,梁辛只觉得身体猛震,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头性情凶狠贪婪的奎木狼,竟仓皇地颤抖了起来!于此同时,柳亦也闷哼了一声,他体内的‘懒虫蛊’也有所感应。
显然,这支‘长了锈的竹针’,是蛊虫的克星。
老蝙蝠不由分说,抬手就把长针插在了脓疮上,直入三寸!那张‘脓疮鬼脸’真是活的,中针之下,陡然发出了一声尖锐地惨叫,整张‘脸’都抽搐、扭曲起来。
宋红袍也仰头喷出了一口黑血。
老蝙蝠哈哈一笑,混不理会旁人的惊呼,伸手去戳宋红袍的额头:半吊子,服气么!宋红袍不等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突然开口大骂:服你个屁……说着,竟然一翻身跳了起来,直接站到椅子上,伸手就去掰老蝙蝠戳过来的手指头。
轰得一声,周遭众人再次惊呼,老蝙蝠真成了医仙下凡,一针下去,本来只剩半口气的宋红袍,不仅能骂能跳,似乎还能打架了。
老蝙蝠一伸手,把宋红袍推倒了……俩人都是修为全丧,比干巴力气,老蝙蝠更胜一筹……侏儒摔倒在椅子上,就好像个突然泄气的皮球,刚刚爆发出来的那点力气尽数消失,又变回先前那副就快死掉的模样。
老蝙蝠不惊不忙,似乎早就料到宋红袍会如此。
东篱见识不俗,伸手扶住宋红袍的同时,认真望向老蝙蝠:你能救他?老蝙蝠用左手缓缓往回抽长针,右手则又捏起一根金色短针,在宋红袍身上乱刺:他的伤是从蛊上来的,旁人没办法,只有我能让他活命,不过得先受点活罪。
说着,左手微一用力,将长针彻底拔了出来。
随着长针拔出,宋红袍陡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双目如血面皮抽搐,身子也猛地僵硬绷直,肉眼可见,一个又一个指肚大小的血泡,从他皮肤下层层鼓起,爆开,而胸口上的鬼脸也发出一阵阵尖锐地哭号,开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出来似的……众人看得毛骨悚然,只有老蝙蝠好整以暇,伸手拿起离人谷弟子刚刚送上来的漩涡茶,凑到嘴边抿了一口,结果被茶水泼了一脸。
老蝙蝠破口大骂,把茶杯砸地上去了。
东篱与红袍感情深厚,看着侏儒受罪,东篱先生眉头深锁,问老蝙蝠:他这是……老蝙蝠一边擦脸一边摇头:乱用戾蛊,就算天赐蛊身也得被反噬。
要救他,也不一定就非得让他疼成这样,不过这矮子偷学蛊术,我看不顺眼,下手自然不会轻!说着,老蝙蝠顿了顿,又阴瘆瘆地对着宋红袍笑了起来:矮子,忍住了,别活活疼死!宋红袍此刻已经无法忍受剧痛,口中开始嘶哑惨叫,闻言后却还咬着牙还了句:你放心,老子疼不死!梁辛这才知道老蝙蝠是诚心要宋红袍受罪,走上两步正要劝解,老蝙蝠就瞪了过来,叱道:你想他疼了再死就开口,想他疼了以后活命就闭嘴!梁辛赶紧又退回去了。
东篱侧目,斜忒着老蝙蝠,淡淡说道:你救人的恩我会还,你祸害老宋的仇,我也是要报的。
老蝙蝠冷晒,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茬,仔细收好长针后,随口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打离人谷干啥。
铜川仙祸公课功败垂成,东篱重伤、红袍散功,更连累了满城无辜,两人与梁辛分别后,就一路向北而去,一直来到极北冰原。
冰原是宣葆炯以前的门宗‘摩罗院’所在地方,此处的环境,对他疗伤多有帮助,不仅如此,宣葆炯还在意外下找到门宗故老清修的一处洞府。
洞中先辈早已化身枯骨,但却留下了一件冰蚕蒲团和些本门灵药,所以东篱先生疗伤进境大大加快,差不多两年后便已痊愈。
可等宣葆炯出关后才发现,宋红袍快死了……严格的说,宋红袍其实没受伤,而是散功变成了废人,功力或许无法恢复,不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宋红袍万般不甘,趁同伴闭关之际,他又开始鼓捣起随身携带的戾蛊,以求能够恢复战力。
在老蝙蝠眼中,宋红袍当然是个半吊子,可实际上,宋红袍于蛊术的天分绝对不低,在冰原上摆弄戾蛊时谨慎小心地很,一番努力下,战力也极缓慢地开始恢复,本来他已经跨过了最凶险的门槛,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不料就在今年春天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有一天,正在运蛊的宋红袍突然觉得胸口剧痛,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记法宝似的,随即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守不住心神,无法控制蛊虫,这才被戾蛊反噬,当场昏厥。
宋红袍苏醒后,戾蛊的反噬已然成型,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再没有一丝力气来挪动身体。
仔细琢磨了好一阵子,宋红袍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啥会好端端的心口剧痛了:他的游骑命牌碎裂了!青衣游骑的命牌,都是由主人的精血所铸,游骑死则命牌碎;而反过来,命牌碎裂,主人也会有所感应,心悸胸痛。
说到这里,梁辛的脸都白了。
他的游骑命牌,就是宋红袍给的,他拿着这块牌子着实招摇撞骗了一阵,直到在今年春天,在离人谷中决战一群卸甲高手……那一战里,当他从小眼中出来时,迎面正遇到一群卸甲祥瑞,梁辛忙不迭掐手诀从须弥樟中取戾蛊红鳞御敌,可那时候他的手诀马马虎虎,一引之下,不止放出了红鳞,须弥樟之内的腊肉、烧酒、烧鸡馒头连同游骑命牌都一股脑地扔了出来,继而红鳞成阵与祥瑞神通强力碰撞,诸多零碎在巨力交击中尽数化作齑粉……宋红袍的游骑命牌,就是那时候被毁掉的;与此同时,远在极北之地的宋红袍也倒足了大霉。
在宋红袍以为,命牌被毁了,那它现在的主人梁辛多半也命丧黄泉……宋红袍苦忍反噬剧痛,终于等到宣葆炯伤愈破关,立刻将此事告知。
两个奇人奉梁一二为雄主、为挚友,当初自铜川逃难出来、得知梁辛是梁氏后人时的欣喜溢于言表,他们没想过要继续奉梁辛为主,但却打算日后照顾梁辛、护着他好好过活、为梁一二留下这株香火的心思,是绝不会错的。
东篱狂妄,红袍凶戾,可再得知梁辛的‘死讯’之后,只觉得愧对梁一二,一时间万念俱灰。
宋红袍与命牌心血相连,知道出事的地方是镇百山,而镇百山里唯一的势力,就是位列天门的离人谷。
那时宋红袍伤势加重,已经必死无疑,东篱重义,明白矮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拼命,干脆背着已经不能说话的宋红袍一起来离人谷拼命了。
连个故人唯一的娃娃都没能照顾好,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能报仇就最好,报不了仇也实在没脸再活了!大祭酒不识得他们,动手的东篱是玄冰道法,也算水行道之属,这才在铃声中通知曲青石,敌人是水行功法。
离人谷中高手不少,还有一个长春天是大宗师,就算东篱的修为不弱,也没能掀起太多的风浪,很快就被生擒,凭着东篱的性子,当然不会和他们废话,这两天里始终一言不发。
东篱说到这里,老蝙蝠忽然跳了起来,仍是左手锈竹长针、右手黄金断刺,虽然修为尽丧可出手仍又快又稳,在宋红袍身上迅速施针,宋红袍身上不停涌起的巨大血泡,很快就平复了下去,那只鬼脸变得干巴巴的,失去了光泽。
忙活了一阵之后,宋红袍全身痛苦尽去,再没力气狞眉瞪眼了,就此沉沉睡去。
老蝙蝠也不解释啥,又从黄金匣子里取出一个药丸,扔给东篱先生:先让他睡会,等醒来后和烈酒给他服下,然后把他埋入地下三尺,每个六个时辰挖出来晾半个时辰,再埋回去,往复七次之后再来找我。
说完,又冷笑道:记得留气孔,否则也不用挖出来了!宣葆炯接过药丸,略略犹豫了片刻,对老蝙蝠点了点头:多谢。
三兄弟相视苦笑,老爹、宣葆炯、宋红袍都不是正常脾气,本来一件欢欢喜喜的好事,非得弄得别别扭扭他们才开心……宣、宋两人在梁辛心中地位特殊,在知道他们的经历后,梁辛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当然也少不了那份开心,他们的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刻,大祭酒已经去应酬顾回头了;小活佛先前应秦孑所托,总算是把巫士和铜头分开来,三个怪物都望着梁辛,显然都有事情要说;火狸鼠、郑小道等人也进入这个小境,神情颇有古怪,估计他们对丝帕的探索怕是有了突破;从黑白无常那里过来的传讯的离人弟子也在眼巴巴的等着……铜头是从苦乃山来,梁辛担心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先选了它问道:前辈怎么来了,山里有事?铜头‘力拔头筹’,好像打了个胜仗似的满脸得意:山里现在没事,以后会有点事,八大天门借了咱们苦乃山的地方布阵,说是要对付邪道妖人……葫芦要我来问问你,你是邪道妖人不?众人大是诧异,跟着全都乐了,梁辛点头笑道:要是八大天门的话,多半是为了对付我来的。
铜头笑得比谁都开心,大脑袋点个不停:那成了,天门现在还没啥动静,咱们先心里有个数,有事我再来找你,走了!说完,铜头伸手一指黑胖子巫士:我的事说完了,你跟我出来,咱接着打!黑胖子转头就要跟他走,柳亦赶忙把他拉住:铜头的事说过了,您老的事可还没说呢。
黑胖子瞪眼,操着生硬汉话道:我没事!咳!柳亦被他给气乐了:没事您干嘛来了?第三零九章 青丝钓魂黑胖子的确是没什么事,青墨最近都守在师父身边练功,脱不开身,心里又惦记着一群亲友,这才请他出山,来离人谷看看状况。
铜头从西北苦乃山而来,黑胖子从草原出发,走到半路刚好遇上,两人也没什么大过节,就是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是暴戾性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们修为相若,斗得也是旗鼓相当,一直打到了离人谷。
梁辛等人哪能放他们出去再打,三兄弟齐上阵,好一通相劝,这才算是不用打架了。
黑胖子巫士见到众人平安,本打算就此告辞,不过听说后面还有女鬼、无常、和尚‘合力’施展移魂之术,巫士修炼的就是阴丧鬼术,对这种法门颇感兴趣,就多留一阵,等看过后再离开。
片刻后黑胖子又想起来一件事,费力无比地用汉话对梁辛道:大草的事情,还要再等一等。
梁辛愕然:什么大草?草原话,拓穆,大;颚布苏,草!蛮子汉话,拓穆颚布苏,大草!梁辛失笑,这才明白黑胖子口中的‘大草’,指的是天地岁里的拓穆颚布苏。
柳亦也喃喃着笑道:老头子的汉名叫大草?听着可不怎么威风。
拓穆的记忆被巫士用‘催眠’的手段封印,手法着实高明,按照大司巫的估计,应该是他师姐娜仁托雅的手段。
而娜仁托雅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大司巫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由此,要想解开‘大草’的记忆封印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等到现在,小活佛终于没了耐心,也不打招呼就径自走到梁辛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草包肚皮,随即‘嘭’地一阵妖风缭绕,他从佛像又变回了妖身本相,同时身边又多出了两个人。
憨子自不必说,另一个则是个面皮青黑凸目獠牙的鬼道士。
小活佛受曲青石所托去捉拿鬼道士,果然不负所望,将其生擒活捉。
梁辛一见之下霍然大喜。
虽然变了鬼,相貌也随之狰狞恐怖,可眼眉模样还依稀可辨,分明就是乾山之役中钻进枯木井的桑皮老道。
找到了桑皮,便等若找到了枯木井的所在!鬼道士被放出后,神情异常木讷,仔细打量着周围,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梁辛的脸上,歪起脑袋若有所思,似乎觉得梁辛有些眼熟。
梁辛走上了两步,试探问道:桑皮,还记得……他才刚刚出口,鬼道士的脸色显出一份凄厉与暴躁,口中爆发出一声嘶嗥,动作快如闪电,扬起鬼爪子猛抓梁辛胸口,挖心!鬼道士动作虽快,可这座小境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宗师高手,岂容他这头丧物放肆,叱喝声中人人动手,只有曲青石没扑上去,而是将墨剑一横,稳稳护住了修为最差劲的老蝙蝠师徒。
嘭!一声闷响,憨子十一咧开大嘴,对着梁辛笑了,在其他人冲上来前,憨子先拔头筹,当然还是老办法,狠狠一掌把鬼道士直接钉入了泥土,发髻与地面齐平,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刚下去了个人。
小活佛放开声音,雷霆似的哈哈大笑,对着梁辛挤眉弄眼:吓到了没?吓坏了没?在小活佛捉到鬼道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桑皮已然煞气入脑、清明泯灭,彻底变成了只知嗜血杀戮的怪物,可妖性顽劣,明知如此也不直接告诉梁辛,非要吓朋友一跳他才心满意足。
梁辛咳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对小活佛的胡闹玩笑他不当回事,但是鬼道士现在的状况,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清明不再,抓他回来还有什么用?在场众人里行家不少,对丧鬼道也多有了解,一般而言丧物可怕、嗜杀,但大多数也都还会保有神智,比如老叔和头七,他们都是鬼,可行动思维和常人也没太多的区别。
不过桑皮却不在此列,他能变鬼不是执念尖锐刺破天道,而是靠着枯木井中的邪气滋养,死后化尸,再由尸变鬼,要是普通人或者低阶修士,醒转过来后就是具懵懂恶尸。
桑皮好歹是六步宗师,初醒后多少还保留了些活人心思,可煞气会渐渐侵蚀元魂,坚持不了多久后,心中最后那一点清明也被戾气彻底熏染,再无神智可言了。
其实严格讲,桑皮不能算鬼,只能算是僵尸、恶魃一类的阴身怪物。
现在的桑皮,不认人、更听不懂人话,甚至就全无思维可言,自然没法再说出什么。
对此,就连修炼丧术的黑胖子巫士都没有办法。
鬼道士唯一的价值恐怕也只剩送去小眼中喂浮屠了。
不过浮屠这个大鬼好像不太喜欢吃小鬼。
大伙一筹莫展之际,天嬉笑对长春天道:长春爷,劳您大驾,把这头丧物弄出来,我想看看。
桑皮死前是六步中阶,化作鬼道士之后修为又猛窜了一截,天嬉笑就算在小眼中多修炼了二百年,也还是没把握能制住对方。
长春天一笑:客气啥呀,这事好整!说话间,伸手将本就昏厥过去的鬼道士揪了出来,随手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加持禁制,牢牢制住了对方。
天嬉笑这才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稳稳抵住鬼道士的眉心,凝神探索了起来。
这个时候,宋红袍缓缓苏醒了过来,东篱大喜,按照老蝙蝠事先的吩咐,喝着烈酒给他灌下药丸,跟着二话不说,就近挖了个三尺坑,抱起宋红袍就往坑里送。
宋红袍大是纳闷,梗着脖子问道:不是不用死了么,怎么还要埋?东篱先生心情大好,笑道:就是趁着你还没死,所以才要赶紧埋!梁老三打从心眼里觉得高兴,暂时也不去管鬼道士了,跟着宣葆炯一起挖坑填土地忙活着,老蝙蝠则一言不发,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时而抬眼打量下宋红袍……把宋矮子活埋好,天嬉笑那边也收回了手指,转头望向梁辛,神情里略略带了几分踌躇:这个鬼道士没救了,倒是按照不老宗的秘法布阵,能把他的阴丧修为夺过来,另外施阵夺力时,阵中弟子会以元神相侵,说不定还能挖掘出些有用的记忆,但是能挖出多少,实在难说的很。
一旁的曲青石突然笑了,不老宗的这个手段,他早在白头山时就见到过。
不过,天嬉笑忽然把话锋一转:这件事有个麻烦之处,要布阵,我需要找出四种罕见命格……说到这里,连梁辛都笑了起来,接口道:日照雷门、明珠出海、英星入……入哪来着?虽然他才说出两种半命格,也足够天嬉笑大吃一惊了,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白头山的事情,并无人和天嬉笑说起过,他不吃惊倒奇怪了。
梁辛三言两语,把白头山的事情略略说过两句,天嬉笑倒也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倒好,弦子上次就解释过一次,省得我再罗嗦了。
曲青石也点头道:不用再解释了,麻烦你先去一趟西蛮,挑选合用的弟子帮忙布阵,至于那四种命格取血之事,也不用再去另外寻找,苦乃山猴儿谷下就有现成的。
四种命格凡人罕见,需要到修士中寻找,要在平时这点事不算什么,但正邪之间刚刚打过一场硬仗,整座修真正道此刻风声鹤唳,一个小冲突说不定就会勾起一场天雷撞地火,现在实在不宜再生事端;而邪道弟子都在西蛮之地,想来大部分人都已入定疗伤,要取血必会打断、耽搁他们的恢复。
由此天嬉笑才会觉得寻找命格是个麻烦事,没想到全不费力就得以解决。
曲青石还多想了一步,指了指桑皮,继续对天嬉笑道:至于他的修为,就你和弦子分了吧。
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要,布阵的时候试试看,尽量都给弦子。
天嬉笑懂得进退之道,他是败军后的降将,自知地位远远比不上弦子,按照他的邪道中养出的心思,自己修为越高,对弦子的威胁也就越大,要真引来了对方的报复,对方有曲青石、梁辛这群大高手撑腰,自己只剩死路一条,让出修为,实际是让出地位,换个平安罢了;而且这个鬼道士的脑子里,怕是藏了什么重大秘密,天嬉笑不敢问也不想问,宁可置身事外。
曲青石明白他的心思,对天嬉笑点点头:你很好。
梁辛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身边还有事情,他非得问二哥一声:天嬉笑哪好?天嬉笑并不停留,就此出发赶往西蛮之地,去挑选帮手准备布阵之事。
可惜银袍子地嚎丧死在了中秋之会,否则就凭金银童子两个人,就能够布下大阵。
鬼道士身上又被曲青石设下了几层禁制,暂时收押于离人谷内。
事情一件一件的处理着,待天嬉笑离开后,小就只剩下火狸鼠和六百和尚的事情了。
火狸鼠眉眼精明,笑道:我这边不着急,最后再说就成。
梁辛呵呵一笑,也没再多客气什么,由离人谷的弟子引路,匆匆赶往六百和尚所在的小境。
憨子乍见东篱红袍,口中虽然没什么表示,可心里却着实挂念着,就守在宋红袍的‘坟’前,哪都不去,小活佛自然也跟他一起留下来。
长春天和天嬉笑是一样的想法,除非必要,否则对梁辛等人的事情,尽量少去掺和,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打算跟过去,倒是曲青石,特意开口相邀,长春天略略犹豫了下,也就跟着大伙一起去看妖僧了。
梁辛略有不解,六百和尚还原人头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机密大事,但也没必要把所有人都叫着,长春天去或者不去都无所谓的。
曲青石传音入密:长春天的地位特殊的很,小事上不可排斥,要多拉拢!梁辛更奇,二哥这么说,指的当然不会是长春天的本领或者势力,不过他暂时也没再多问什么。
……六百和尚所处的小境,是离人谷中最静谧的所在,不仅如此,在头七到来后,秦孑还特意施法,布下一盏结界,将之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流风难入,更不透阳光,此间只有一片漆黑!六百和尚居中、黑白无常分列左右,三个人并肩坐成一排,全都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中土人士常年蓄发,此刻黑白无常脱帽解簪,任由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女鬼头七静静悬浮于三人头顶七尺处,双臂抱胸。
见到梁辛等人进入小境时,头七略显意外,显然没想到来得不是大祭酒,而是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梁磨刀。
梁辛笑得亲切,对着头七认认真真施晚辈礼,他从老叔那边来算辈分。
头七赶忙还礼,女鬼的气质和大祭酒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二者间的气度天差地别,大祭酒说笑随和,可举手投足之间,雍容远大于从容;而头七则多了些温婉贤淑。
这段时间里,头七一直在进行和尚移魂之事,但六百和尚‘生前’修行邪术,元神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挪移的,所以头七几次施术都没能成功,直到梁辛等人入谷时,她才有所突破,随即停下法术,唤人去请大祭酒过来。
略略客气了几句后,头七双手一分就准备施法,这时候黑胖巫士忽然开口:强用功,伤你阴身!头七的确是在强行运功,就算第一次在官道上相处得再怎么融洽,头七也打从心里害怕这群请她来帮忙的大宗师。
而秦孑等人越是客气,头七就越不敢怠慢,她生怕惹得这群厉害人物不耐烦,一直都在勉力运功施术。
黑胖子琢磨了片刻,从乾坤袖中摸出了一小团干枯、腌臜的毛发,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死人的头发。
这团‘头发’一出,小境之中陡然卷起阵阵阴风,鬼哭狼嚎隐约可闻!棺青丝,钓魂用!我帮你!说着,黑袍巫士大手一扬,那团死人头发好像活了一般,层层展开,越长越长。
‘移魂鬼术’这门本事,是鬼物突破四步修为时得到的本领,几乎可以看做是他们的本能,胖子巫士也修炼鬼道、修为更远超头七,可他不会这个法术,无法代为出手。
不过这团‘棺青丝’是丧门法器,胖子巫士能靠它来松动六百和尚的元魂。
梁辛等人来之前,头七几次施术不成,就是因为六百和尚的元魂在体内极为安稳,难以将其移出;现在有黑胖子先用‘棺青丝’将其松动,再由头七来挪移,施法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团死人头发已经尽数伸展开来,一共七根青丝,一端连在巫士手中,另一端游弋、蜿蜒,向着六百和尚延伸而去。
黑胖子巫士的神情也紧张起来,双唇轻轻嗡动,低声念唱口诀,目光紧紧盯住了‘棺青丝’的末端,时不时调整手诀……而小境之内的鬼哭哀号之声,也愈发浓重!不大的功夫,‘棺青丝’在游到六百和尚面前一尺处,随着黑胖子一声叱喝‘去!’,青丝蓦地加快速度,荡起一片黑色浮光,七根头发的末梢尽数扎入和尚七窍。
几乎与此同时,小境内的鬼哭狼嚎也猛地变了调子,从凄惨哀号一下子变成了心满意足地呢喃、咀嚼声。
棺青丝,钓元魂!女鬼头七知道自己施术的时机已到,自口中陡然发出一声尖锐长啸,身体自半空里一转,从先前的正立悬浮,变作头下脚上的倒挂,满头长发也由此如披散下来,根根仿若锋锐尖针,竟尽数刺入了六百和尚的顶盖天灵!转眼里女鬼与和尚一上一下,头顶相抵,女鬼长发尽数没入和尚颅内,却不见有鲜血脑浆溢出。
柳亦只觉得全身上下只冒凉气,又是惊愕又是纳闷,低低地嘀咕了句:这不直接把人扎死了?老蝙蝠侧头瞪了他一眼,低声冷笑:造化神奇,人为万物灵长,身体构造尤为细密,大到四肢五脏、小到指甲毛孔皆有其用,唯独头发,看似没什么用处。
柳亦仔细一琢磨,果然是这个道理,于人体而言,头发干脆就是个累赘,如果说保护头颅的话,人的头骨最为坚硬,又何需头发‘帮忙’。
移魂鬼术即将成形,老蝙蝠也懒得再仔细解释下去,就简单道:发通魂,头七不是用头发扎人,而是以青丝铺路,来接引和尚元魂!说话的功夫,女鬼头七又有动作,双手一分,在黑白无常的虚引,庄宋二人的长发随之直冲而起,乱七八糟地缠住了头七的双腕,继而,三个人同时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场面殊为骇人,七根棺青丝,首端在巫士手中抖动不休,末端则钻入和尚七窍,青丝抖个不休,带动着和尚的面皮也跳动不休,仿佛在对着大家挤眉弄眼;女鬼身体倒挂,双臂大张,满头长发直接扎进了和尚的头顶;而庄宋二人的头发,分别缠住了头七的双手……几个人摆出的姿势匪夷所思,人人都以发为媒,连成了一个整体。
六百和尚的脸皮上,也显出了些痛苦神情,已经数十年不曾稍动的头颅,开始费力地转动、摇摆,好像想要挣脱什么。
又过了片刻,头七、庄不周、宋恭谨三人同时在颤抖中展开嘴巴,饱吸一口气后,接连开声大吼:请!头七声音凄厉。
请!庄不周断喝如雷。
请!宋恭谨仿若大哭。
请、请、请!三声怪吼之下,小境之内遽然寂静了下来,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声息……头七姿势不变,缓缓睁开了双眼,嘶哑着对梁辛道:成了,和尚的元魂已经请入庄宋两位先生体内,你又什么要问,便可开口了。
黑白无常虽是活尸,可修为低微,生怕一人之力承受不住和尚的元魂之力,所以哥俩同时入阵,以求分担压力,而和尚的元魂,也会以头七的身体为桥,在两个无常之间来回游走。
梁辛点点头,暂时顾不上再和女鬼客气什么,正要开口询问,不料就在此刻,黑胖子巫士的额头青筋暴起,大喝示警:小心,还有一个!话音刚落,六百和尚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发出一声大笑……尤其不对劲的是,六百和尚早在被抓之前,就已经眼瞎耳聋了,但此刻他笑声响亮,眼带异彩,全然是一副健康模样。
随即,黑胖子高声惨叫,张口喷出一蓬鲜血,身体软倒在地!第三一零章 何家青衣黑胖子巫士以‘棺青丝’来松动六百元魂,帮助女鬼头七施展移魂之术。
前面一切正常,头七在他的协助下,顺利‘请’出了六百的元魂,将之挪移至活尸体内。
至此,黑胖子已经完成了差事,本应撤回法器,可那七根棺青丝,又在和尚体内发现了一个古怪封印。
黑胖子本来不是莽撞之辈,但他修为精深,而和尚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地小脚色,巫士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好奇之下,便以青丝探索封印。
不料,那道封印已经脆弱之极,棺青丝才轻轻一碰便就此散碎,而封印之下,竟然是另一只元魂!一个和尚,体内居然有两只元魂!不仅如此,这道元魂的力量还强大之极,转眼间变控制了和尚的身体,就在黑胖子出声示警的同时,它已发动反击,阴森之力随着七根棺青丝逆袭而至,猛冲黑胖子。
黑胖子是六步中阶,修为何等精深,可在‘和尚’的奇袭之下,竟全无还手之力,只觉得眼前炸起炽烈强光,耳中轰轰巨响,喷了口鲜血、失去了意识,七根青丝也随之崩断!‘和尚’偷袭了黑胖子后动作不停,身体向后一缩,不动不摇凭空退开数丈,摆脱了女鬼的长发,跟着跳起来转身就跑!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和尚’迅捷如电,可在场众人不乏绝顶高手,应变极快,梁辛第一个出手,且他的身法在短程之内天下无双,就在‘和尚’跃起之际,他已合身扑到近前,双臂一箍,一把将其扑倒在地。
早在修习天下人间之前,梁辛就在与小天猿的打斗磨练中,将揉摔、拳术和猴子乱抓练成了本能,扑倒对方之后他连想都不用想,臂弯腿盘,动作一气呵成,将之牢牢锁住。
可还不等梁辛松一口气,双臂就是一空,和尚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形缩小了一半,一骨碌滚出了自己的怀抱,继续向前逃窜。
而此刻曲青石的墨剑已至,黑色光芒一闪,鲜血喷溅之中,‘和尚’长声惨叫,一截小腿被小白脸辣手斩断。
生死攸关,‘和尚’只剩一条腿,却还勉强向前蹦着,一跃数丈!曲青石身形一晃,毫不费力地追上了‘和尚’,抬手按住了他的头顶,冷笑道:还要逃……啊!再看曲青石手中,哪有什么和尚,只有一截鲜血淋漓地小腿!‘和尚’变成了被砍下的腿子;那截被砍下的小腿呢?众人忙不迭又向着地上的断腿望去,果然,小腿变成了‘和尚’,正迅速地没入泥土中。
墨剑犀利,‘和尚’也躲避不开,可他却在中招后的刹那里,将自己变成了小腿,同时将自己那截残腿幻成了法相,这一道‘移形换化’,施法的速度极快,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而且幻化的形质也逼真无比……‘和尚’半身没入泥土之中,遁法即将成行,眼看着就要阻拦不及之际,一根黑色的长藤凌空跃出,盘转如蛇,猛地卷住了他的头颅!长春天出手。
论反应和战力,长春天不及梁辛和曲青石,但他是邪道魁首,前半辈子几乎都在刺杀与逃亡中过活,恶战的经验远非两兄弟可比,尤其眼力惊人,在曲青石抓‘和尚’的时候他就发觉了不妥,即刻发动长藤去抓‘小腿’。
长藤勒住‘和尚’的头颅,发力猛拽,只听‘嗖’的一声锐响,‘和尚’好像个萝卜似的,被长藤拔了出来。
可众人还没来得欢呼一声,又尽数瞪大了眼睛……长藤之间,不是‘和尚’,而是一层完完整整的人皮!和尚会缩身、会幻形、还会蜕皮!不过‘和尚’还是被长藤拖住了片刻,曲青石虽来不及再扑过去,却还有机会施法,他的双手猛地按向地面,开声低吼:破土,木盘根!谕令响起,法术成形,小境的黑色地面顷刻变作深褐,土石尽化木根。
‘和尚’要土遁,曲青石就以木破土,将此间变作木行乾坤,‘和尚’的土行遁术自然失效。
但‘和尚’却不曾有丝毫停滞,身形猛沉,眨眼间连嘴巴都已没入‘土’中。
曲青石脸色再变,抬手以墨剑猛刺大地,再度断喝:伐木、金何在!‘和尚’不止会遁土,而且还精通木遁之法,曲青石将地面由土化木拦不住他,便再以金尊破木!大地颜色再变,如同被铜汁染过一般。
而和尚的逃遁仍毫不受影响。
金行遁!‘和尚’一身奇术,三个大宗师接踵出手,居然都被他一一避过。
兔起鹘落,连番变化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但这番追逃还没完事,就在和尚的头顶堪堪没入地面的同时,梁辛又至,四肢乱舞之下,方圆数丈内,一切都被时间凝固。
天下人间!直到此刻,柳亦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捉住了。
说完,又纳闷道:老三能随时打出天下人间了?除非谢甲儿,否则还有谁能逃得过梁辛的魔功。
时间之锁桎梏一切,梁辛终于锁住了敌人,继而七片阴沉木耳进入‘天下人间’,上下翻飞铲掘泥土,挖‘和尚’。
‘和尚’一动不动,身上没有皮肤,血脉肌肉都直接裸露,血淋淋的脸上,仍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浑浊混沌,好像没睡醒似的。
梁辛不敢掉以轻心,挖出‘和尚’之后,又指挥七片木耳前后左右紧紧将其抵住,只要他再想逃遁,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
等一切弄妥之后,他才撤掉了天下人间。
时间回复了正常,‘和尚’身上立刻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响,一层肉芽从赤裸筋肉中长出,缓缓‘织补’皮肤,那条被砍断的残腿,也开始凝骨生筋……梁辛先是被吓了一跳,跟着恍然大悟,六百和尚修炼邪术,身体尤其邪门,被凌迟了几十年都能活得好好的,何况现在这点小伤。
曲青石快步上前,把自己知道的禁制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一个一个往‘和尚’身上去扣。
而‘和尚’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明亮、清透了起来,不等梁辛等人问话,他就自行开口:曲青石,什么干呢?!绑我可恨!他的口音僵硬,汉话说得拗口无比。
曲青石神情一愣,正要加持禁制手僵在了半空……嗓音虽然有所差异,可语气语调却熟悉的很,和尚说话,像极了黑胖子巫士,何况‘和尚’又哪知道他的名字。
梁辛心里也掠过了一丝不祥,急忙回过头去找黑胖子巫士。
胖子巫士不见了。
刚才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三大宗师抓‘和尚’的恶斗上,谁也没注意,本已昏厥倒地的巫士,不知何时悄然溜走。
三兄弟仍不甘心,又仔细盘问了一阵,最终确认,‘和尚’体内的魂魄,就是黑胖子巫士!所有人全都傻眼了……事情的经过很快就被众人理顺:六百和尚体内有两个元魂,一个是和尚自己的,另一个则是被封印的‘怪魂’;六百自己的元魂被挪移到了黑白无常体内,而怪魂却在棺青丝的‘帮助’下得以脱身;‘怪魂’苏醒,因其力大,六百和尚的五听也尽数恢复,随即‘怪魂’通过棺青丝夺下了黑胖子的身体,又把黑胖子的元魂赶入了和尚的身体;不仅如此,‘怪魂’还有邪门的法术,在短时间里将‘和尚’控为傀儡,逗着小境里的高手演了一场追捕、逃亡的戏码,黑胖子真正的元魂那时候虽在和尚体内,但却被蒙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怪魂’控制着新身体,趁着混乱的空子,悄无声息地逃走了……而这件事真正匪夷所思的地方在于,缩骨、幻形、蜕皮、土木金三行遁术,胖子巫士一样都不会,这些古怪的法术,都是‘怪魂’赋予傀儡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一次连桀骜不驯的老蝙蝠都被搞懵了,过了半晌也摇头苦笑道:了不起,实在了不起!人人脸色惊疑不定,变成了和尚的黑胖子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最倒霉,丢了自己的身体不说,还白挨了好几顿打,要不是梁辛等人想着要抓活口,他现在都变成了死人。
曲青石立刻招呼上另一座小境中的小活佛,与长春天、跨两、琼环等人催动法术,向着四下里追了出去,虽然明知希望渺茫,可也总得试试。
梁辛和柳亦师徒留在了原地,他们面前还有件要紧事:‘怪魂’逃了,而六百的元魂,还在黑白无常体内。
头七、庄不周、宋红袍三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稍动。
梁辛走到他们跟前,原先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也全没心情说了,直接问道:你在哪里?庄不周睁开了眼睛,很有些别扭地对着梁辛点点头,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发出了一阵咳嗽……只有八十岁的老者,在被浓痰糊住气嗓的时候,才会有的咳嗽声,无力、低迷、浑浊。
梁辛略略犹豫了下,没急着去追问复原人头的正题,先问起了刚刚那道怪魂的由来。
‘庄不周’没理会梁辛,目光慢慢转动,打量着眼前的众人,最终却把目光停留在了随着大家一起来这里看热闹的火狸鼠身上。
火狸鼠被他看得心头发冷,忍不住皱眉道:怎么,有不妥?‘庄不周’的目光暗淡,没什么神采:你是黎家的弟子?机关黎是江湖世家,门下弟子的服饰上都有特殊标记,稍有见识之人都能认出他们,倒算不得太奇怪,火狸鼠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回答毫不客气:怎么,当年被我家前辈所擒,还念念不忘,想要报仇么?‘庄不周’愣了愣,表情变得异常古怪,似乎想笑,却还带了几分无奈与沮丧,没理会火狸鼠的质问,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本名,唤作何山冲。
火狸鼠面色迷茫,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向自己报名,寻思了一阵,终于醒悟了过来,神情里颇为诧异:你是何家的人?山、山字辈,十一代之前的前辈?何江湖、黎机关,两大世家同为凡间望族,早在数百年前就结下了深厚交情,彼此守望相助,代代和睦,火狸鼠是黎家要员,对江湖术何家的事情也多有了解,略一盘算就倒出了何家的家谱。
梁辛和柳亦对望了一眼,心下略感诧异,凶名昭著地‘百色妖山吃人庙’的主持,竟会是何家的前辈。
火狸鼠还有些不肯相信,可几句切口盘问下来,就笃定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对和何山冲行晚辈大礼,待礼毕后,才恭声道:姓何的姓黎的,是一家人,可公是公、私是私,老爷爷的案子太大,没得改了,您要是有什么心愿,就全交给我。
在公事上,还请您答了梁三爷的话。
何山冲似乎被他的话勾起了心思,脸上的笑容古怪,口中喃喃自语:公事……公事?嘿,自从梁大人死后,我早就没有公事在身了。
他的声音虽低,可梁辛和柳亦的耳力何其精强,都听得清清楚楚!柳亦立刻追问:你口中的梁大人是哪个,可是梁一二,梁大人?!从现任何家大家长向上再追十一代,三百余年的功夫总是有的……何山冲语气里透着几分无所谓,应道:当然是梁一二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说,你也是九龙青衣?搬山院,青衣佥事,何山冲。
能说出‘搬山院’这三个字,事情就错不了了。
柳亦心思极快,伸手一抓梁辛,哥俩一起对着‘庄不周’躬身施礼,柳亦大声道:我家老三,梁辛梁磨刀,便是梁大人之后,阁下曾追随梁大人身边,便也是我们的前辈!庄不周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以他的修为,无法承担外人元魂太长时间,尤其此刻元魂的精神巨震,对他压力更大,何山冲移转进入了宋恭谨体内,这才问道:当真?本来是对‘庄不周’作揖,可现在说话的又变成了宋恭谨,柳亦拉着梁辛一起挪动了两步,显得挺狼狈,不过口中不停,把梁辛的身世迅速说了下,其中自然少不了风习习、东篱、红袍和拓穆这些重要人物。
何山冲以前官拜佥事,地位颇高,对东篱等人就算没见过,也有所耳闻,事实就摆在那里无可怀疑,再细看梁辛,果然与梁一二当年有几分相像!六百和尚体内另藏着一只厉害元魂;泯灭人性的凶手变成了搬山要员、还曾经追随过梁一二搬山逐仙;移魂之术到现在,变成了认亲……所有事情都在意料之外,人人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虽然还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双方的关系也确确实实被拉近了许多,何山冲借黑白无常之口,缓慢说起了事情的过往。
早在三百年前初建九龙司时,何黎两家的精英高手就跟在梁一二身边,何山冲办事稳妥、身手又好,梁一二对其颇为器重、刻意栽培,也算是把他当做了心腹。
和东篱、红袍等人一样,何山冲对梁一二钦佩无比,跟着此人办差,从不用去管‘能不能’、只需要去想‘该不该’,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过瘾。
搬山青衣对付的是修士,不止是打杀、破案那么简单,也常常会办些匪夷所思的差事,就在何山冲晋升佥事不久后,梁一二对他也交待下来一件古怪任务:借身体一用。
梁一二要借他的身体,来封存一道元魂,具体是这个元魂是谁的,梁一二没说,何山冲自然也不敢过问。
梁辛早就眯起了眼睛,刚刚逃走的怪魂,居然是先祖封印在和尚体内的。
柳亦则皱眉追问:老前辈,您别嫌我嘴碎,我这人一向是有不明白的就要问,搬山院那么多青衣,梁大人为啥只要借您老的身体来封印元魂?江湖术中,有一门本事叫做‘眼不见,心不烦’,我精通此道,所以梁大人选了我。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说穿了就是自封五听!元魂被封印在何山冲的体内,可这段元魂还是会和他的身体有所关联,世间的山、水、人、情会影响何山冲,也会惹得那只元魂躁动,迟早都冲破封印。
当然,在最初时,何山冲不用自闭五听,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声色犬马、酒色财气地过活,但是随着封印之力的衰减,就需要他将五听一一封闭,以隔绝外界对这只‘怪魂’的影响,等到最后,他的五感全消,那只怪魂也会陷入沉睡。
何山冲精擅‘眼不见心不烦’,可平时施展时,最多封四感他就不会再继续施术了,一旦五感全灭,他就会变成活死人,彻底与外界隔绝,到那时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重新苏醒过来。
何山冲接下了这桩差事,梁一二将‘怪魂’封印到他体内,跟着又以秘法炼化他的身体。
由此,何山冲也得了千年寿命,而他的身体能够迅速再生,也和邪术没有半点关系,都是拜梁一二所赐。
何山冲要是死了,封印在他体内的怪魂也会随之消亡。
梁一二为何山冲‘续命’,由此可知他并不是要杀掉这个元魂。
在感觉上,梁一二封印怪魂的举动,就好像是将一把快刀浸入煤油、继而悉心封存、仔细保管……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将其取出、去杀人的!先祖行事,高深莫测,梁辛猛抓头皮,根本就想不通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