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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九章 天纵奇才

2025-04-01 11:40:21

柳亦是青衣出身,诱供问话这种事情轮不到别人去做,当下从梁辛身后绕出来,对着小和尚笑道:想不到在这么荒的地方,还能遇到高人,柳黑子三生有幸,拜见小活佛。

说话间,依着佛徒的礼数,向着对方合十施礼。

天嬉笑悄然发动搜神之术,马上确定此处除了他们,就只有小和尚一个人。

小和尚被柳亦的称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还礼,同时光秃秃的脑袋瓜用力摇晃:我只是和尚,不是活佛,也不是高人……你们才是高人,修为高得吓人,我都看不透。

说着,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秃脑壳,由此,手上的那头蚂蚁也留在他的头顶上。

一个小和尚,顶着一只蚂蚁,看上去显得很有趣。

这个时候,丑娃娃天嬉笑突然断喝一声:和尚纳命!,空洞内金光乱射,一柄金钱剑凭空跃出,直刺小和尚的眼睛!天嬉笑的法宝本来是一柄白色长幡,在中秋之乱时被毁,后来进入小眼疗伤、修炼,重新祭炼宝贝。

可小眼吸阴,他的白幡含有阴丧之力,就算炼回来也带不出去,干脆炼了这把金钱剑。

金钱剑全力出手,速度快于光电,小和尚甚至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一点剑锋便已刺到了他的眼睛!刺到,却不是刺入,金钱剑陡然凝止,剑尖稳稳抵住小和尚的眼睛,其间不留一线空隙。

天嬉笑意在试探,不是真要杀人,不过在出手的时候,他还没想好到底是不是要废掉对方的眼睛……看心情吧。

丑娃娃现在心情不错,小和尚保住眼睛。

足足又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小和尚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小脸苍白双眼无神,哇呀怪叫了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天嬉笑一不做二不休,抢上一步,在小和尚倒地前就捉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度入真元,去探对方的修为。

片刻之后,丑娃娃冷哼了一声,抬手把小和尚扔到了地上,同时传音入密同伴:不值一提,没特殊。

柳亦哈哈一笑,闪身上前拉起了小和尚:小师傅莫见怪,我这个同伴小时候受过伤……说着,柳亦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不好使,不止做事鲁莽,常常还会喊打喊杀,每天都得闹上几回。

这种鬼话连狗都骗不了,不过是给大伙个台阶罢了。

天嬉笑眨巴了眨巴眼睛,没说啥,翻手收起法宝,迈开脚步在矿洞中四处溜达,时不时扬手按照石壁,以灵元探查,跟着又对梁辛秘言道:福地还在下面,应该很近了,但要查知具体所在,还要再施法。

蜀藏已经到了尽头,但这里仍不是‘大福地’的所在。

梁辛点了点头,又望了小和尚一眼。

天嬉笑会意,小和尚来路不明,有什么事情,都等把他查清楚了再说。

小和尚神情里的欢喜之意早都换成了恐惧,怯生生地看着天嬉笑。

没事,他疯过一次就能消停好一阵……柳亦笑呵呵地随口胡说,又着实安慰了几句,跟着把话锋一转:小师傅在这里修行,不嫌此处太荒凉了么?小和尚惊魂未定,勉强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是来修行,是两位师父嘱咐我,要我来这里避难。

避难?避什么难?小和尚摇头,脸色里多了些沮丧:师父们不说,我也不敢问。

柳亦追着他的话问道:小师父的师承又是哪里?小和尚却还是摇头:我是不肖弟子,不敢再提恩师名讳。

柳亦既不着急更不气馁,脸上笑容不变,继续不紧不慢地问:那小师父自己,总也该有个法号吧?小和尚终于不再摇头了,略略犹豫了下,双手合十,低声回答:小僧法号欢喜。

梁辛恍惚了下,很快就想到了小和尚的来历:麒麟、千煌,两位国师座下六弟子:小和尚欢喜。

梁辛与几位国师门徒,曾在解铃镇决一死战,当时这个欢喜小和尚和几位师兄一起,扬声唱念法号,在开战前通报了名号,由此梁辛记住了‘欢喜’这个名字。

欢喜和尚深得两位师父与几个师兄的喜爱,但因为年纪小,性子又贪玩,修为稀松平常,不过他有一样特殊的本事,能够驱驭怪蚁降砂。

在解铃镇的恶战中,黎角布下的逃生密道就是被他的蚂蚁破掉的。

那一仗打得异常惨烈,解铃镇毁于一旦,司天监的实力也被消磨殆尽,唯独这个小和尚逃得了性命。

不过梁辛和小和尚并未照面,彼此都不认识对方。

惊奇之余,梁辛忽然觉得好笑。

蜀藏,欢喜……在一个只闻名、却直到踏足其间才恍然得知的地方,遇到一个只闻名、却见面不相识的小和尚。

这一趟行程,从西蛮到牢山,再从牢山到蜀藏,事先连梁辛自己都没料到,都是临时成行,不可能被贾添料中,眼前这个小欢喜,自然也谈不到什么阴谋。

柳亦也知道欢喜的身份,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但旁敲侧击之间,盘问得更加细致了,说一句‘滴水不漏’也毫不夸张。

而小欢喜的回答也全无疑窦,师父被强敌重伤,遁去疗伤之前,命他进入蜀藏,并言明‘蜀藏是你将来的避祸之地,为师伤愈后便会来探你,在我不来之前,决不许你离开’。

可不久之后,他和师父之间用做传讯木铃铛无端粉碎,欢喜由此得知师父已然丧命。

师父、师兄尽丧,没有了亲人,小和尚又顾念着师父遗命,就始终留在此处。

欢喜修为不精,见到又人下来先是欢喜,接着被天嬉笑吓了个半死,后来在叙述中又勾起了心事哭了一阵,等说完后精神不振,他也不运功,就胡乱找个地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偶尔会有一两只蚂蚁从地缝或者石壁爬过来,用须子碰碰小欢喜的光头,好像在慰问的样子。

柳亦不出声,静静琢磨着小和尚的话,眸子越来越亮;梁辛也在默默寻思,时而眯起眼睛;天嬉笑早就停止了探索,站在梁辛身后……矿井深处一片寂静。

过了一阵,梁辛兄弟都把事情理出了头绪,彼此对望了一眼,梁辛低声道:先布下个隔绝声音的法术吧。

柳黑子独手一摊:没学过!天嬉笑乐了,催动法术布了个结界。

梁辛先开口,说起了事情的因由。

麒麟是在三堂会审时身受重伤的,对照着欢喜的话,麒麟从镇山大洪台逃走之后,并未把欢喜带上乾山,而是命令小和尚去蜀藏中等待。

关键是避祸,避什么祸。

柳亦接口道。

朝阳在官道上追杀三兄弟,害死将岸;不久梁辛的戾蛊夺力,让他实力大增气候初成,从而杀上乾山复仇;大闹一番之后,梁辛巧遇娃娃帮,这才有了三探乾山,最终乾山道变成了傀儡门,而麒麟也力竭而亡。

事情的发展,是被一连串偶然或者巧合推动着的,谁都不会事先料到结局。

麒麟千煌藏身乾山道,本来是绝对安全的设计。

妖僧安排欢喜去蜀藏,躲避的肯定不是‘梁辛大闹乾山’之祸。

欢喜只是个娃娃,本领不值一提,又名不见经传,只要他自己不说,根本没人知道他是国师弟子,要是为了躲避正道追杀之祸,也犯不着专门指定蜀藏,中土上的荒山野林子有的是,哪里都能藏身。

不是梁辛之祸、不是正道追杀……两人正密谈着,一只蚂蚁从地缝中爬了出来,飞快跑到欢喜身边,须子一上一下,来回敲打和尚的光头,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梁辛和柳亦谁都不怎么在意,在他们眼里,蚂蚁成天到晚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而片刻之后,小睡梦中的小和尚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把梁辛兄弟都吓了一跳。

欢喜也醒了过来,眼眶通红,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抽抽嗒嗒地对柳亦解释了一句:梦到师父了。

说完,把瘦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双臂抱膝,又闭上眼睛再度睡去了。

梁辛叹了口气,与国师之争早就过去了,正主都已惨死,对这个小和尚,自然也谈不到什么仇恨了,现在也只是觉得他可怜得很。

柳亦全不为所动,重新来开话题,很有些突兀地问梁辛:你觉得贾添这个人怎么样?梁辛明白大哥的意思,摇着头说道:我觉得他怎样,都没关系的,关键是麒麟对他五体投地,信服无比。

柳亦笑道:这就是了,麒麟对小欢喜青睐有加,打算保住他的小命。

可把他藏在哪里,也不如托付给贾添来得更妥当吧?!梁辛认真点头:所以……麒麟藏欢喜,不是为了躲别人,只是为了避贾添!贾添要杀欢喜么?犯不着,不过他的傀儡法术,可不分亲疏。

柳亦放缓了声音:还有一点,贾添修改天下风水,都是由两位国事主持的,麒麟千煌,也是青乌大家。

一直没开口的天嬉笑,此时也插了句:风水之中,本也有这样一个说法: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几个关键之处一一被打通,整件事情也立刻清晰起来。

在苦乃山司所中,麒麟发现了冷眼宝石,为了让曲、柳落罪,他要找到让石头出声的办法。

火狸鼠说过,要破解石头,多半要到蜀藏中来寻找办法。

他能想到的,国师当然也会想到。

麒麟是风水大家,下到蜀藏尽头,发现此处的有些异常,细细探索之下,便查明在蜀藏下方,有一块‘惊天动地’的祥福宝穴。

麒麟自从修行有成,就一直在帮贾添做事,但他死前对梁辛说得明白,他只是做事,却从不知为何要做这些事。

一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贾添的傀儡大计。

不过,凭着他的心思,就算不知道具体的设计,至少也能猜到贾添在准备一项威力空前的大法术,施展之下天摇地动,到时天下修士都会经历一场大劫难。

风水术在中土流传已久,论起历史,比着修天道法毫不逊色,也分出了无数流派,不同流派观察的重点、探究的方式也大相径庭,对这块宝地,天嬉笑想得更多的是宝贝,而麒麟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祥瑞福地,青天庇佑。

按照青乌经典上的说法,此处邪气绕行灾祸难侵,是避祸的绝佳所在。

上面有个甘心效命的师父,下面有个视若己出的徒儿,原本难两全的事情,却因为无意间探索到这处宝地而轻易解决了。

当时有会审大事压在头上,麒麟来不及挖掘宝地,就命欢喜先躲在此处。

麒麟本想等养好伤势之后,再来蜀藏,帮徒弟挖好这个避难的‘地窖’,不料朝阳惹出了大祸,把小魔头引到乾山,最终国师惨死,去救护幼徒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蜀藏下的宝地,究竟能不能抵挡草木妖元的侵袭,这事谁也不知道,非得等贾添发动邪术之后才能见分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麒麟和尚把发现宝地的事情隐瞒了下来,并未告知贾添。

否则这里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即便只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贾添也不会容忍此地存在的。

再说小和尚,于三堂会审后不久,就进入了蜀藏,日子过得自然乏味之极,看他的性子,估计宁可闲死也不愿意练功,百无聊赖之中,最大的乐趣怕也就是摆弄‘降砂’了。

蚂蚁被他招来了不少,打洞挖土,追逐本源,耗时近两年,从大藏山下一路挖进了牢山,又把梁老三等人给引了过来……事情弄清楚了,其间大部分都是梁辛说的。

柳亦转头对天嬉笑道:咱家掌门,脑筋不错的很!天嬉笑不敢怠慢,丑脸绷得无比严肃:魔君天纵奇才,手段通天,心思更是通天!噗的一声,柳亦笑了,神情里倒是满满当当的开心。

‘天纵奇才’这种说法,实在有点寒碜人来着,不过梁辛的心思,也的确不错了,至少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不遑多让。

梁辛的性子有执拗之处,心地也算是善良,再加上总也脱不开成长时在深山里养出的‘乡土’气,所以总是让人觉得有点憨。

可实际他不笨,不仅不笨,还有几分小聪明。

而且什么样的环境,就会磨练出什么样的心思,自从他到了铜川之后,遇到的事情:东篱仙祸、三堂会审、乾山之仇、离人谷恶战、凶岛恶海……哪一件事都凶险莫测;再细数他遇到的师友和敌人:魔头将岸、麒麟妖僧、卸甲祥瑞、百无一用、叛徒贾添,甚至指挥使石林和妖女琅琊,不论他们的修为如何,哪一个不是满腹心机,惊采绝艳的人物。

曲青石和柳亦教会了他想事情的法子,而最关键的,在入世后的经历中,他时时刻刻都要用到这些法子:在铜川时,于开课前就分析出谁是杀害修士的凶手;镇山大洪台上,壮着胆子激辩国师;小眼苦练前,帮浮屠分析出被引入小眼的原因……谜题从小到大,连番磨砺下来,就算是块顽铁也都打磨成利刃了。

磨刀,磨刀,人如其名,梁老三是被一步一步打磨出来的,到了现在,他也一把解谜的好手了。

天嬉笑的马匹太响亮了,乍听上去,让梁辛有点分不清是恭维还是耳光来着,嘿嘿傻笑了几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此刻他最关心的莫过于‘祥瑞福地,青天庇佑’这八个字,抬头问天嬉笑:福地真能抵挡灾祸?天嬉笑面露迟疑:倒是有这样一个说法,但是不绝对,有不少风水宝地都被地震给掀塌了不是……宝地能不能趋吉避凶,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力量。

如果宝地的祥福之力大过灾祸中蕴藏的虐戾,自然趋吉避凶,反之,也不见得就比普通地皮更好。

所谓福气、戾气,这些东西用力量来衡量,本来就显得太过虚无,所以青天庇佑的说法,可信度也不怎么高。

天嬉笑还是把目光放在宝贝上,咧嘴笑道:归根结底,还是先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撑起了这么一块大福宝地。

梁辛喜滋滋地点头,小和尚对他们全无威胁可言。

天嬉笑也不再废话,收敛心神开始准备法术。

‘束灵成线’的法术,准备起来时间漫长,梁辛等得无聊,背负着双手随处乱走,仔细观察着矿洞岩壁,想要找一找,有没有破解长舌的线索。

麒麟以前就来过此处,试图破解长舌,结果无功而返,梁辛明白自己这么瞎找多半也是白费力气,可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只要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看。

石壁坑坑洼洼,一道道裂纹纵横其间,梁辛又摸又闻,要不是还有些蚂蚁爬来爬去,他还想舔一舔石壁来着……等了不知道多久,天嬉笑的法术还没准备好,欢喜又醒了过来。

小和尚这一觉睡的不好,神情仄仄地,摸索着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干巴巴的馍,掰着往嘴里塞。

梁辛瞧得心疼,晃晃须弥樟,取出一瓶玫瑰露,又拿了几块糖,一并递给他,同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和尚,你能吃肉不?欢喜眼睛一亮,一边摇头一边吞了口口水。

梁辛笑,又取出了一只鸡腿,硬塞到欢喜手中。

小和尚吃得香甜无比,嘴唇上涂得亮晶晶一层油渍,等吃饱了之后,精神也随之好转,看看梁辛兄弟,又看看天嬉笑,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找大蛋的?第三二零章 吃你鸡腿柳亦愣了愣,眯着眼睛笑道:什么大蛋?多大的蛋?欢喜指了指地面:下面十里左右,有颗蛋。

说着双臂一圈,比划了个‘很大’的样子:蛋好大,有四、五里的方圆!不过蛋的一端破了,里面早就空了,只剩个大蛋壳。

柳亦饶有兴趣地追问:你怎么知道?小欢喜想了想,分不清柳亦的‘怎么知道’,指的究竟是自己为何对大蛋了解得如此详细,还是指自己如何得知三人是为了大蛋而来,干脆都做出回答:我有蚂蚁,它们爬上爬下,早都探索得明明白白了……这里荒败了好几千年,你们三个又厉害得吓人,来此处当然不是为了玩,想都不用想,只能是为了大蛋。

说完,欢喜耸了耸瘦弱的小肩膀,又加重语气重复道:蛋壳空了,蚂蚁爬进去好几十只了,什么都没找到。

看样子像是里面孕化的怪物成形,嗑碎蛋壳离开了。

梁辛的眼睛亮得很,神情里满是愕然。

一只蛋壳?那下蛋的、和蛋里孵出来的,又会是什么东西?柳亦的心思还在小和尚身上,继续追问:你在这里待了快两年,就从未想过下去看看那只蛋壳?欢喜面色赧然,搔着后脑勺笑了:下面的岩土坚硬得很,我这点修为可挖不动。

柳亦不置可否,探出独手按在地面上,劲力涌出略作试探,果然如小和尚所言,此处的山岩比着普通石块要更坚硬的多。

欢喜继续解释道:我有蚂蚁传讯,越靠近蛋壳的地方,土石就越坚硬,再向下几里,怕是比着金刚石还要更结实,我还是省省力气吧,挖了也白费劲。

……又等了半晌,天嬉笑终于从入定中醒来,开始施展束灵成线的法术,一番细探之下,结果与欢喜所言几乎一致,只不过天嬉笑的探索,远不如蚂蚁们细致,他只能确定大福地在地下十里处,形若椭圆,有一层坚硬外壳相护,只在一端留有出入之门。

刚才三个人谈论时丑娃娃已经运功入定,没听到他们的话,此刻脸色古怪,迟疑着说:看起来,倒有些像、像……不等他说完,欢喜就咯咯笑着,把‘蚂蚁爬蛋’之事又重复了一遍。

天嬉笑这才恍然大悟,伸手一拍大腿,笑道:就是个蛋,果然是那么回事!跟着,他又露出思索的神气,双唇用力抿起,显得下巴都翘了出来,片刻后才再度开口:大藏山中的地势,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大福地’本身与周遭的山水态势并没有什么关联,它就是一块天生的福地,而且‘福’得全无道理可言……下面是个蛋的话,事情倒能完全能够对的上了,咱们要找的福地,就是个蛋壳之内的空间。

如此算来,这枚蛋壳摆在哪里,哪里就是大福之地了!蛋壳空了没关系,关键是它本身就是件惊人的宝贝了。

梁辛眉花眼笑,已经开始盘算着,把这枚蛋壳起出后,究竟是摆到猴儿谷好,还是放到麒麟岛去。

还有就是……一枚空蛋壳就来的如此神奇,那产下它的、和它孵出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怪物?梁辛早都等得不耐烦了,又把鳞片亮了出来:能挖了吧!天嬉笑哈哈大笑,也翻手亮出法宝:属下可早都等不及了!见他这么慷慨,梁辛反倒不放心了,忍不住问了句:不会毁了下面的福地吧?蛋壳怕是不怎么结实。

天嬉笑答道:现在无妨,等靠近了大蛋,手上就需留些分寸了。

宗主放心,届时属下自有办法!说话间,金钱剑急颤不休,没入泥土,飞快地挖掘起来。

梁辛也不再废话,挥舞戾蛊红鳞,又干起了开山破土的老本行。

柳亦的修为比着天嬉笑只差了一个小境界,可力量却差出了一个大天地,干脆也不去帮忙,伸手拉过欢喜,退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天嬉笑当真干练,不停催动起一道道法术,以真元凝化栋梁支撑、加固山体;幻化疾风将废土卷出矿洞……在指挥法宝挖土的同时,他担下了所有闲杂活计,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正如欢喜小和尚所说,越往下挖掘,土石也就愈发坚硬,开始的时候还好,在深入数里之后,大块的岩石坚如精钢,法宝到处火星四溅,以红鳞的锋锐,每次也只能铲下井口大的一块。

再向下挖掘,等到了八里左右的时候,红鳞一铲,就只能将岩石敲出一道裂隙,需要连续数击才能磕走一片石皮!梁辛不禁咋舌,柳亦则对怪蚁降砂另眼相看了,天生造化,万物神奇,降砂那点力量在修士眼中连个屁都算不上,可就是这点力量,刚好能克制土行厚重。

天嬉笑也若有所思,一边忙活着,一边对同伴说道:那个蛋……既然是蛋,肯定是被什么东西下出来的。

梁辛咳了一声,笑骂废话。

天嬉笑搔了搔脑袋,也笑了:我是想说那个下了蛋的怪物,多半是个土行神尊。

所谓至土生金,土行到了极致,便会化作锐金。

但是在五行相生之上,还有返璞归真一说,至纯的土,无论它发生过什么变化,到了最后,它的本形依旧还是土。

大蛋附近的土石,论起坚硬而来,比着锐金还要犹有过之,可这里的石头就是石头,并非金铜。

这就是返璞归真了,土还是土,却更胜锐金!能让土石纯厚到这种程度,早就超出了人力的极限,也只有土行神尊才能做到这一点。

由此天嬉笑才有了刚才的推断。

梁辛随口应道:土行尊,不是坤么?我和土坤打过交道,那种怪物应该还到不了这种程度。

说完,停顿了片,又继续道:我对付的那条土坤,身体盘卷着,还占地百里方圆,估计也算得上是坤中的霸王了。

两人运足力气,又挖掘了好一阵,距离蛋壳也只剩下十余丈厚的一层岩石了,悬浮半空的柳亦已经能清楚地看出‘大福地’的轮廓,真就是一只巨大的鸡蛋。

梁辛和天嬉笑动土的面积很大,并非单纯去打通通道,而是层层剥去泥土,将大半个‘蛋壳’都挖掘出来。

欢喜的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尽是好奇和期待,一只蚂蚁在他手上爬来爬去,略显躁动。

到了这里,梁辛已经收手退开,剩下的细致活都交由天嬉笑去做。

丑娃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再催动法宝强攻,而是催动起法术,真元之力以无厚入有间,缓缓去松动土层,这一来进度也就更加缓慢了。

矿洞下日月无痕,全没有时间的观念,梁辛算不出时间,只知道其间小欢喜吃了他二十多个鸡腿,还有不少腊肉卤蛋……终于,不停在土石上爬来爬去的天嬉笑,把矮小的身子一挺,跳了起来。

丑脸上尽是疲惫,但神情中却满是兴奋和喜悦,对着同伴笑道:风大沙子多,当心别迷了眼睛!说笑声中,丑娃娃把双手一盘,一阵狂风凭空而起!先前那些坚硬岩石,已经被天嬉笑震碎,全都化作齑粉土屑、但仍保持着先前的形状,此时被大风一荡,呼的一声尽数卷扬而起,转眼间汇聚成一条粗大的土龙,被狂风带着,直直冲出了矿洞。

不长的功夫,尘土散尽,‘大福地’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层层柔白色的光芒流转不休,于宁静之中透出一份虽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仙家瑞意!一时之间,梁辛等人都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兴奋开阖,懒洋洋地舒适。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使劲望向‘蛋壳’,唯独欢喜泪眼蒙蒙……这小和尚真迷眼了。

一般而言,蛋壳无论再怎么平滑,也会有些小孔,肉眼难辨,但凭着梁辛等人的眼力,都能够轻易看到,就连青莲小岛上的那两枚麒麟蛋也不例外。

可众人眼前这只巨大的蛋壳却是例外:巨壳上面绝没有任何孔洞,却布满了层层纹路,看上去,就好像织造府中机杼上的梭子,一层层被细丝裹着而产生的纹路,均匀、细腻、紧密。

另外,这枚蛋壳也不是纯白颜色,而是呈半透明状,整体晶莹清透,可要是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壳内有几处小小的黑点。

梁辛正仔细看着,壳内的一处‘小黑点’突然移动了起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幸亏欢喜泪眼摩挲地解释了句:我的蚂蚁,有不少都在里面。

梁辛这才知道那些小黑点是什么东西,失笑中掠到蛋壳旁,探出手,大着胆子去摸宝贝。

蛋壳光滑细致,触手传来丝丝清凉,仿佛一盏锦缎滑过手掌的感觉。

梁辛无比小心地加了一点力道,略略向下一按,跟着却皱起了眉头。

坚韧。

蛋壳不是硬邦邦的,而是坚韧中饱蕴弹性,梁辛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掌按压下,传回的反弹之力。

柳亦、天嬉笑跟在他身旁,或伸手或催动灵元,小心翼翼地探查蛋壳,欢喜看样子也想去摸,但又有点害怕来着。

过了半晌,还是柳亦先开口:蛋壳没孔、竖丝细纹、半透明、不硬却韧……这、这是蛋壳么?说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显干涩,但语气却笃定的很:这不是蛋壳,而是个……巨大的茧子!桑蚕成熟,裹丝做茧,继而破茧成蝶。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茧子和蛋形状相近,雏幼破壳,常常会将蛋壳的一端敲碎后爬出去;而蛾子破茧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咬开茧子的一端才能展翅而飞。

‘蚂蚁传讯’不清不楚,由此小和尚才把它当成了一枚蛋,至于天嬉笑,他连‘蛋’都没探出来,思维上自然也跟着欢喜一路,把它当成了个蛋壳。

一蛋一茧,看似相近,可实际却天差地别,蛋内是幼兽,就算再怎么灵瑞天眷,力量终归有限得很,留下的空蛋壳哪能形成一方空前绝后的福地,麒麟、蟠螭这些家伙也都算神兽,可单以‘蛋’而论,也是在没太多惊人之处,比起鸡蛋来也就是更补些罢了……而茧子之内,则是修持大成的怪虫,真要织出了一方福地,也尽可说得过去。

先前判断上的小小失误,对梁辛等人倒也没什么影响,惊奇一番也就罢了,循着茧子一路向前,很快就飞到破口的位置。

茧子大致数里方圆,破口处也宽敞得很,别说是人,就是一座楼阁都能塞进去。

向内望去,里面光线柔和,但空空如也,还有些蚂蚁百无聊赖地爬着,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

几个人正仔细端详着,欢喜弯下身子,把手中的蚂蚁放到了地上,随即摔哒着小手,举步就像茧内走去。

柳亦立刻沉声问道:你作甚?,他对欢喜谈不上敌意,但始终抱有戒心。

欢喜回答得理直气壮:进去逛逛啊,好容易挖下来,当然要进去。

梁辛摇头劝道:先探过再说,你老实呆在一旁。

欢喜嫌他太小心,伸手指了指茧子里的蚂蚁:放心,里面安全得很,估计还很暖和舒适,我的蚂蚁进去了都不想再出来呢。

说着,走上几步双脚一撑,喜滋滋地跳进了茧子之内,随即又转回头,小脸略显失望:和外面差不多,也不怎么暖和。

说完,一路小跑着去探茧子了。

蚂蚁没事,和尚没事,宗师应该也没事。

天嬉笑时刻记着尊卑之别,有自己在场,自然不能让掌门去涉嫌,急忙抢上几步,说了句:宗主稍待!就赶在梁辛之前跨入茧子,同时亮出金钱剑小心护住身体。

迅速游走一周之后,天嬉笑才对着外面的同伴点头笑道:全无异状,咱们都有些太小心了。

梁辛笑得有些讪讪的,让同伴去打前站,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闻言后点点头,也跨入了茧子之内,柳亦却没急着进去,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做了十几年的青衣,早都养成了习惯,只要是莫名之地,总要留下一个人守门断后。

梁辛跨入茧子,毛孔又是一阵快活开阖,心中感叹着‘大福地’果然让人身心舒愉,脸上露出笑容,正想招呼着大哥也进来,不料正在前面抚摩丝墙的欢喜忽然转过头来:梁辛,对不住,刚我说谎来着。

梁辛微微变色,盯住小和尚问道:哪里说谎……话没说完,他又猛地想起一事,神情也愈发警惕,心念到处,奎木狼带动红鳞滚滚翻腾,立刻护住了他的身形!欢喜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欢喜的小脸上,早都没有了先前的快乐,但也不是仇恨愤怒,而是……黯淡:你进来也就够了,让柳亦止步吧,不用搭上他了。

柳亦不是莽撞之徒,并未急着冲进来,而是全身戒备,帮老三守住了门口、守住了退路。

天嬉笑的动作也极快,手诀一翻,金钱剑猛地抵住欢喜的脖子,阴声道:哪怕你只动一下小手指,脑袋也会落地。

茧子之内还是天下太平,梁辛静静等待了片刻,仍不见有分毫的凶险,也不急着追问什么,跃上前去将欢喜横抱在腋下:出去再说,说着,身形一晃退向出口。

天嬉笑挥舞金钱剑,护着掌门一起撤退。

可梁辛万万也不曾想到,等他到了‘门口’才知道,退不出去了!‘出口’内外,至多半步之遥,可就是这半步,无论他如何催动身法、发力奔跑,却始终无法逾距。

阻隔他的不是看不见的墙、无形却有质的力,而是距离,完全扭曲的距离。

眼中的半步之遥,在脚下却仿佛万里之途,仍他怎么跑,也都跑不到尽头。

最后这半步,好像脚下的路会随着他的身形一起流转,由此将他的脚步尽数抵消,无法前移一分。

可柳亦就在眼前,焦急表情清晰可见、低声咒骂清晰可闻。

小欢喜低声道:这只茧子,许进不许出的,我的那些蚂蚁,不是想呆在里面不出来,而是它们出不来,所以我才说自己骗了你。

梁辛努力半晌,仍是徒劳。

天嬉笑心有不甘,试过几次,也没有任何效果。

柳亦却不那么紧张了,至少现在看来,老三只是被困住了,并没有性命之忧。

眼前的情形,虽然有些窘迫,但也谈不上什么危机,至少老大在外面,实在不成还能回家喊人来帮忙,梁辛的心里,也是无奈大过着急,胳膊一松把欢喜放到了地上,指了指茧子问道:这里怎么回事?欢喜却摇了摇头,回答得老实巴交:我也不知道。

小和尚在蜀藏中躲了快两年,蚂蚁上上下下早就将附近的情形探查清楚,对于这只‘本以为是大蛋的怪茧’,他所知的也仅仅是:蚂蚁能进不能出。

前后已经有几十只蚂蚁陷落其中了。

能困住蚂蚁,不代表就能困住梁辛,可小欢喜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来报仇,唯一能期盼的,也就是这只茧子足够怪异,大小通吃。

梁辛并不恼怒,继续问道:你怎么会认出了我,我可记得咱们没见过面,以前好像也没通过话。

我不认得你。

欢喜如实回答:不过,我睡觉的时候,前阵爬去牢山的蚂蚁跑了回来,告诉我你叫梁辛,他是柳亦。

我才知道你们就是仇人,忍不住还哭了一声。

说话的时候,小欢喜的鼻头红了,眼泪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向下掉。

算算时间,梁辛等人在牢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这才启程赶至大藏山,而他们在牢山交谈时,自然也不会避讳什么,称名道姓再正常不过。

‘降砂’世世代代被人轻视,可好歹它们也算是异兽,与小和尚之间心思相通,欢喜躲藏在蜀藏深处,唯一的乐趣也就是通过蚂蚁去探知外面的事情,早在蚂蚁们出发之前,就都得了‘盟主谕令’:遇到点啥事,都得回来报告。

所以一只脚程最快的蚂蚁,在梁辛等人到达牢山后不久,就‘六足翻飞’,跑回来给小和尚讲故事……梁辛伸出袖子,帮小和尚擦掉眼泪,笑道:你可是个笨和尚,就算你不进来,我们试探一番之后,多半也是要自己进来转一圈的,结果还是被会困于此,你又何必把自己也搭进来。

欢喜鼓着嘴巴,忍哭的样子,很用力的摇摇头:我不是害人,我是报仇,总得做点什么,我先一步进来,至少能让你们减低一丝戒备……我、我也只能做这么一点。

梁辛可没想到小和尚这么可爱,虽然身处困境,还是忍不住心疼得慌。

这个时候,柳亦从外面开口问道:小家伙,既然要报仇,怎么还那么不干脆,老三进去后,你又提醒不要我也进去?你们是一伙的,可当初你是冤枉的,是师父办错了案子、可你们又是一伙的……小欢喜语无伦次,说的话颠三倒四,最终还是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不知道该找谁报仇,该怎么报仇……柳亦嘿了一声,独手扬起来搔了搔头皮,没再追问什么。

梁辛更是动容,耐心等小家伙哭了一阵之后,才说道:不许哭了,过来吃鸡!哦。

欢喜答应了一声,屁股挪动,向着梁辛凑近了些……接过鸡腿,正要大口咬下,小和尚又想起一件事,转头望向天嬉笑,满目歉意:对不住,连累你了。

少废话,吃你鸡腿!天嬉笑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