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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三人平分

2025-04-01 11:40:22

镇山上,是朝阳的天劫。

所以朝阳动,劫云也随之而动。

朝阳七窍溢血摔出劫云,斜飞出三里有余,一头砸进一座不知名的神庙。

他才刚一落地,劫云便裹挟雷暴追了过去。

而原先天劫的所在之处,陡然‘清静’了,之前被雷霆笼罩的一切,随着劫云移转雷暴消失,尽数显露在众人面前:辗转神梭斜翘,大半没入泥土之中,犹自微微颤动。

梁辛不见踪影,只有一头大熊怒不可遏,振声嘶吼中挥动四肢,发疯般冲向神梭!未能护住朝阳、违背了主人重托,让这头熊罴暴怒成狂,全副怒火都指向神梭,在畜生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活撕了那只梭子,活撕了梭子里的人。

风疾火烈,熊罴扑到神梭之前,就连曲青石、大活佛都来不及去阻拦!就在熊罴挥抓,堪堪就要击中神梭时,忽然一声熟悉的叱喝响起,随即就见那头怪熊动作倏地一僵,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再也无法稍动半分,变成了‘木雕泥塑’——天下人间。

随即梁辛从神梭下的泥土中纵跃而出……熊罴力大无穷,但它不是精怪而是畜生,只懂遵奉主人命令,就算再怎么凶悍勇猛,在遇到意外或突发状况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变。

梁辛却是名副其实的小魔头,辗转刚冲入天劫时他来不及做什么,但神梭击飞朝阳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当即转身急跃到神梭尖端处,奋力抵住了这件宝贝。

梁辛明白,引梭硬抗天雷狠击妖道,青墨也必受重创,怕是再也经不起剧烈震荡了,这才扑上前以自己的身体、力量来化解神梭余力。

若非如此,玲珑辗转又怎么会只入地两丈就止消了急冲的余势?而青墨也得以免去接下来的一串巨震之苦,伤势没有再加重。

梁辛土行真身,力量绝伦,消解辗转的余力绰绰有余,并未受伤,不过也随着梭子一起扎进了泥土中……待劫云去追朝阳、熊罴回过神来,要狂击神梭泄愤时,梁辛还没来得及从泥土中钻出来。

畜生毕竟是畜生,熊罴既忘了身边还有个强敌梁辛;更没想到应该追着劫云去继续保护朝阳,狂怒下它就只想着摧毁神梭。

地面上发生的事情,梁辛一清二楚,就势发动天下人间,终于套中了这头怪熊。

梁辛脸色青佞,纵身上前,双臂牢牢怪熊那颗巨大的头颅,同时身体飞起奋力一旋!看上去,梁辛就像一只怪鸟,围住大畜轻轻地飞了一周……怪熊的脑袋也随之一起,旋转一周。

梁辛撤掉魔功,怪熊的脑袋软软搭在胸前,巨大身躯轰然倒地。

梁辛没有分毫停留,对着外面同伴招呼了一声:去看青墨!自己则身化流光,又冲向不远处的天劫雷暴!而下一刻,劫云之下,轰轰荡荡地雷霆怒响之中,陡然传出了一声畅快之极的欢呼:老天保佑!话音落处,只见人影晃动,梁辛狰狞大笑着,又从天劫内冲了出来,在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人,仇人,朝阳。

此刻的朝阳,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头发焦糊,口中鲜血不停涌出,眼珠子爆碎了一只,五官抽搐成一团;身上处处都是神雷打出的焦痕、皮肉翻开却不见鲜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尤其醒目的,在他胸口被炸开了一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正是拜青墨辗转所赐……朝阳还没死,不过也活不成了。

时值此刻,终于把仇人牢牢抓在了手中!梁辛抓着朝阳的脚踝,拖着他闪电般游弋,躲避着劫云追袭,每跑上几步,梁辛就会回头对着仇人狞笑道:你的劫,渡一渡?话音落处猛然站住不动,任由天劫追上来,任由狂雷劈在自己和朝阳身上;而片刻之后,梁辛会又怪叫着拖着朝阳再逃出来,跑上一会重新站住,再去洗一洗雷霆之怒,如此往复不休。

数不清第几次,梁辛再从天劫中冲出来,正要发力跑上几步,忽然惊呼了一声,在他手中,只剩下半截腿子。

小魔头惊呼了一声,想也不想转身就冲回雷暴之内,继而大笑声传来,人影一闪,梁辛又拖着朝阳跑出来,口中一个劲的笑道:好险,好险。

这次抓着的是手腕子……梁辛真正疯魔了、癫狂了!先前赶到镇山来‘瞻仰’天劫的修士,并未全部逃散离开,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依仗着自己有隐藏身迹的奇门法术或法宝,正隐在远处,偷偷窥探着。

见到此刻的情形,这几个人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脑子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小魔头发疯不奇怪,邪魔外道都是这幅德行,可是他竟然是在拿天劫来发疯!……没过多长时间,六个时辰已满,劫云行将崩散,此时梁辛正拖着仇人‘沐浴’狂雷,而就在天劫消散的瞬间里,本已垂死的朝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把身体一挺,体内残余真元裹束成刀,猛地解下了自己被梁辛抓住的那条胳膊。

随即一股怪力突兀降临,将朝阳裹住,跟着就见朝阳的身形迅速‘变浅’、‘便淡’,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修士渡劫,若未死就会被‘接引’飞升,这股接引之力只对渡劫者一个人有效,旁人根本看不到。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抓住渡劫者,‘接引之力’就不会出现,否则鲁执兄弟、将岸师徒又何须靠‘歪门邪道’去仙界,随便抓住个渡劫修士一起飞仙就是了。

天劫即将结束,朝阳还没死,但因为他正被梁辛抓着,所以这股‘接引之力’本来不会再出现了。

但是朝阳从贾添处获知飞升细节,明白这是自己逃出‘魔掌’的唯一机会,由此毅然断臂。

解掉一条胳膊,两人分离开来,‘接引之力’陡现裹住朝阳!梁辛反应何其迅捷,几乎就在朝阳逃脱的同时便已合身扑出,可他全没想到,自己扑中了,却也扑空了……与偷天、坤蝶一样,‘接引’也是凝化小乾坤,外力无可阻碍。

一冲无效,梁辛想也不想,沉闷低吼之中,魔功倏然发动,天下人间,凝固时间。

就连梁辛自己也不知道,靠着天下人间能不能桎梏住接引力形成的小乾坤,他施法纯粹是本能。

方圆十余丈之内,除了梁辛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突兀冻结,就连正在迅速‘消失’的朝阳也不例外!本已变浅变淡,眼看就要被接引飞升的朝阳,在天下人间之中,竟也就此凝固,停止了‘消失’的势头。

大天地、小乾坤,两重世界,看似毫不相关,来自大天地中的力量,全无法去伤害小乾坤。

玲珑偷天、坤蝶飞舟和此刻的朝阳接引都是如此。

但是朝阳所在小乾坤的成形原力,与前两者却有着一个不小的差别。

偷天用来凝结小乾坤的力量,是由内而外、是这件神器宝贝自身携带的力量;墨色坤蝶也是如此,它是靠自己的力量来凝化小乾坤的,但是要启动这份力量,必须要靠外力猛击才可以,归根结底,谢甲儿和小罗刹送过来的力量,是为了启动坤蝶自身携带的、另外一份更大的力量。

而接引朝阳的小乾坤,之所以能够成形,则是完全依靠外力相助,是靠雷霆之力才凝化而成的。

且不论威力大小,只说三个小乾坤的成形道理,就仿佛三只盆子,一旦装满金币就会消失于此间的盆子:第一只‘偷天盆子’最神奇,它能自己生出金币,盛上满满一盆;第二只‘坤蝶盆子’稍显不如,它需要先投入一枚金币进去,才能生出滚滚金币;第三只‘接引盆子’最差劲,它不会生金子,完全要靠‘旁人’倾囊相助,把大把金币投入其中,才能盛满它。

前两只盆子,梁辛就算大天地的凝固时间,它们也不受影响,继续生出金子,待盆子变满后就会离开此间;可最后一只盆子却没这个本领!天下人间冻结朝阳周围十丈之地,天劫神雷之力也随之凝固不动,无法再去支持小乾坤,由此朝阳也在飞升着半截的时候,被梁辛扼止。

梁辛冻住的不是小乾坤,他冻住的,是从大天地正在送往小乾坤的力量。

梁辛截断了金币的来源,‘接引盆子’不满,也就无法离去,僵在了远处……朝阳也算是旷古烁今了,自从中土有了‘飞升’之后,他是第一个飞升到一半、又被人硬生生拦下来的人。

方圆十丈的天下人间,扣得住朝阳,却纳不下整个天劫,魔功之外时间正常流转,眨眼之后天劫消散一空,梁辛撤掉魔功,背负双手,冷冷看着仍在小乾坤内的朝阳。

怒火中烧、惊骇欲绝、不敢置信……朝阳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愣愣望向梁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天劫已经不再,接引朝阳的小乾坤失去外力支持,无法带他飞升,更坚持不了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在‘嘭’的一声闷响中,小乾坤炸碎,朝阳也惨叫一声,又摔回到梁辛脚下。

小乾坤毁灭,身处其间的朝阳也相当于经历了一场‘灭世无量大劫’,全身骨骼尽碎,皮肉尽数稀烂,但他在悟道后、被天地灵元重塑真身时,得了贾添的秘法炼化,连遭重创竟还残存着一口气,蜷成一团费力地喘息。

这个时候,曲、柳两位义兄走到了梁辛身旁,曲青石的怀里,正横抱着青墨。

小丫头蜷缩在哥哥怀中,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下颌上尽是血浆,但神智还在,对着梁辛吃力无比地露出了个笑容:仇……报了、别气了。

青墨来得意外,来得莽撞,也来得恰到好处……如果她不来,曲青石、大活佛、琼环三人就会杀入雷暴,凭他们的修为,对上天劫能不能全身而出,谁也不敢说;如果她晚到片刻,梁辛就会拼着挨上怪熊猛击,去击杀朝阳,最好的结果也是朝阳死而梁辛重伤,嫦娥之力的熊罴暴怒,却还完好无损。

这一趟天劫恶斗,扭转局势的,便是青墨的鲁莽一击。

几年前,三堂会审结束,在离开镇山赶往草原的官道上,老魔头将岸说出‘虽然还没见过面、可她也是老夫的青墨儿’的时候,任谁也不会想到,真真正正替老魔头报仇的那个,正是青墨儿!梁辛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心疼干爹,也心疼青墨。

曲青石用袖子抹掉青墨小脸上的血渍,又伸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柔声道:睡一会吧。

小丫头受了法术,合拢双眼,沉沉睡去。

柳亦对着梁辛轻轻摇头:青墨的性命无碍,总算万幸。

说完,又用独手指了指几乎不成人形的朝阳:他怎么办?不等梁辛回答,曲青石就淡淡应道:趁他没死,平分了吧。

三兄弟对望了一眼,旋即同时闪身,也不嫌那一身烂肉腌臜,分从三个方向,各自捉住了朝阳的身体,同时发力、暴退。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朝阳体内所剩不多的鲜血冲天喷起,被三兄弟‘平分’了!随着朝阳被活活撕裂,叮咚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落在地,弹了两弹,滚动几下,就此不动。

石块圆润,色泽青黄,表皮上满是古怪纹路——能够记录声音的宝石,长舌。

在临死瞬间,朝阳的目光也落在了冷眼宝石上……这块石头早就被师祖贾添收了回去,从此就再没提起过,朝阳没想到,师祖已经破解了还原长舌声音的办法,朝阳更没想到,师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这块石头种进了自己的身体。

飞升、卧底……贾添还是不信任朝阳,他信任的是这块石头,与其说是要朝阳过去做内应,倒不如说是送这块‘长舌’去卧底。

朝阳死了,最后的目光里,有错愕,有不甘,也有迷惑……至此,仇人终于伏诛,梁辛顿地大哭。

老蝙蝠却桀桀怪笑,对着‘半个朋友’的在天地灵,喃喃地说这些什么。

半晌之后,梁辛抹掉了眼泪,目光里还有些悲戚,不过神情已经恢复如初。

小汐轻轻走过来,她不太会安慰人,握住了梁辛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笑容:恭喜。

梁辛想还个笑容,却笑不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小吊仍在抽泣着,小手来回抚摸着十头大畜的尸体,小脸上满满都是难过。

老蝙蝠走上前把娃娃抱了起来,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问道:这些,都是山天大兽?若非天山大兽,又怎么可能强大到连梁辛都奈何不了;若非天山大兽,又哪能换来小吊的一滴眼泪。

小吊点了点头,哇的一声,又复大哭了出来,拼命挣脱了老蝙蝠的怀抱,跟着十指用力挖掘泥土,他要葬了这些‘同类’。

老蝙蝠嘿了一声,对着跨两兄妹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同时上前帮娃娃一起挖掘坟墓,埋葬十头大兽。

正在挖掘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梁磨刀啊,你可坏了我的大事。

声音飘忽,分不清传来的方向,就那么突兀地在空中响起,语气闲散的很,虽然说是‘大事’,其中却不见一丝愤怒,反而还带了些笑意。

梁辛听得清楚,正是贾添口吻,立刻翻起怪眼望向半空:可惜只是十头畜生,你不在。

嗤,空中传来一声轻笑:今天时候不对,本来有些话想和你说来着……等一等吧,改天再聊。

贾添并未现身,只以传音之处说话,之后便再无任何声息了。

没人注意到,曲青石轻轻皱了下眉头,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镇山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贾添近在京师却没能赶来,必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曲青石本拟此间事了,冒险入京去突袭怪井,可贾添忽然传音而至,显然他已经处理好棘手之事,捣毁独木井的时机已过。

众人等了一阵,始终不见贾添再说什么,老蝙蝠最先不耐烦起来,招呼了几声,一道道流光翻卷,日馋众多高手腾空而去,青墨重伤睡去,好在她的宝贝梭子不算太沉,其他人尽能抱得动。

继而,一串响亮笑声突然从天上响起,老蝙蝠放声大笑。

在他之后,梁磨刀、曲青石、柳亦先后开口,尽做大笑……转眼之后众人消失在天角尽头,只留下滚滚大笑,只留下无尽猖狂!邪道魔头,闯进天劫中,杀人!……远离京师后,众人分成两路,从草原来的回草原去,梁辛、老爹等人则重返猴儿谷。

回到谷中,梁辛和诸位长辈保过平安后,迫不及待把火狸鼠找来:前几天你说过,对破解长舌有了些新想法?火狸鼠点了点头,继而无奈一笑:想法是有,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不过总得先见到石头……正说着半截,他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梁辛把一块圆形石头塞进了自己手中。

火狸鼠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把石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而片刻之后,猛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长、长、长……梁辛被他憋得够呛,笑着替他说道:舌!火狸鼠这几年里,日思夜想的就只有这块石头,此刻美梦成真,却又不敢相信了,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犹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真的是长舌?不用等梁辛确认,羊角脆就已经郑重点头了。

片刻之后,火狸鼠突然怪叫了一声,把石头牢牢抱在怀里,转头就跑,仿佛一头尾巴着火的兔子似的,三纵两跃,最终扑通一声,合身跳进了猴儿谷的水潭中。

这次轮到梁辛傻眼了……开心到投河自尽么?得要多高兴才能这样啊。

第三六零章 敬畏之心梁辛还在仙界的时候,火狸鼠大多时间都待在离人谷中,有次他突然找到老蝙蝠,毕恭毕敬地问道:老爹,有个关于修行的事情,想向您老请教。

老蝙蝠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想修行?年岁大了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

说着,老爹把身体坐直了些,一脸大包大揽地神情,火狸鼠江湖出身,老爹可不觉得他能提出什么难住自己的题目。

火狸鼠赶忙道谢一番,奉上一杯香茗,开口问道:蜀藏前,三个怪人钻进坤虫肚子,按道理说,既然是结伴而行,三个人的本领也不会相差太多,您老觉得,为啥就三块石头的主人第一个就给死了?老蝙蝠差点把茶杯摔地上去,翻起怪眼死死盯住火狸鼠,想从对方表情上分辨,他是真心请教,还是拿自己开心来了……火狸鼠被老爹的眼神吓了个哆嗦,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抖着嘴唇继续道:晚辈是觉得、是有个想法……五行相克,厚土镇水,三块宝石的主人,会不会是个水行高手,所以他最受不了坤的土性,不等虫子化蝶就死了?老蝙蝠咳了两声,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

三兄弟都是中土奇人,不管是不是水行修士,敢钻三里坤肚子,在之前就肯定会有过完全准备,不过也可能齐福觉得自己准备得足够充分了,可还是低估了三里坤的土行烈……老蝙蝠不置可否,径直问道:你怎会想到这个?就算三块石头的主人是修水的,又怎了?火狸鼠的神情立刻兴奋了起来:我听梁三爷提过,当年十三蛮之中,有个人会发动冷眼宝石……梁辛第一次造访离人谷的时候,遭遇卸甲祥瑞强攻,那时大祥瑞白狼曾提起五百年前,十三蛮与谢甲儿的那些往事,十三蛮中的老三飞沙,靠着还原‘冷眼’记录下的影像,这才弄清了那一战的真相。

事后梁辛曾经转述给火狸鼠等同伴。

对修真道上的那些破落事,火狸鼠全不在意,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飞沙是如何还原‘冷眼’的……飞沙施法的过程,白狼只是一带而过,但是这其中有个细节,被火狸鼠牢牢记在心里:冷眼中记载的影像,最终被还原到了一片巨大的瀑布水幕上。

三块石头同宗同源,还原的方法不会相差太多。

再加上石头主人是水行修士的推测,火狸鼠对还原长舌的新想法、新灵感就是:水。

所以现在他才会抱着石头跳进猴儿谷深潭……梁辛哪知道这些缘由,虽然不太以为火狸鼠真会‘开心到投河’,不过也还有点怕他真失心疯发作,也跟着跳进水潭把他捞出来了。

火狸鼠被潭水泡了泡,倒是清醒了许多,把自己对长舌的这些新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梁辛听得似懂非懂:水的话……浇水?冲水?放水里煮?又或者……火狸鼠笑着应道:具体怎么办还不好说,先一样一样地试过再说吧!梁磨刀自然没有异议,但猴儿谷的水潭事关重大,不太好拿来试验石头。

而苦乃山绵延数千里,其间有的是溪潭水涧,有的是地方可用,梁辛请了两个天猿大妖帮忙,带着火狸鼠去找有水的地方做实验,同时代为保护火狸鼠与石头。

葫芦老爷闻讯之后,又特意请到山中的一个修炼水行的妖王帮忙,全权听候火狸鼠的指挥。

火狸鼠大喜,信心满满地带着石头,跟着几个大妖出谷去了。

随后梁辛又恢复了报仇之前的状态,日子过得闲散舒适,可是无论他如何开心欢喜,眉宇间总是凝着份郁郁……小汐早就看出来了,本不想去说什么,但是三天过来,他还是那副德行,小汐也就不再‘视而不见’了,找到梁辛问道:报仇之后,却不见你开心,为什么?梁辛本来笑吟吟的,听到小汐的话之后,笑容黯淡了些,过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仇报了,但是报得不痛快,报得和我想得不一样。

干爹新丧时,梁辛就已经订下了报仇的‘方略’,他想要在朝阳即将获得‘毕生所求’之际,再去击杀他,所为的,就是要朝阳也尝一尝什么叫做‘来不及’,什么叫做‘舍不得’。

可是后来,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不说,朝阳也从贾添处获知‘中土修行不过是个笑话’,梁辛根本就不知道仇人还有何所求,又何谈让他去‘舍不得’?朝阳被从天劫中拖来拖去,又经历了一个小世界无量劫,最后被三兄弟‘平分’,死得不可谓不惨,可梁辛还是觉得不够……梁辛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略显淡漠:与其这样,还不如我第一次登上乾山的时候,就杀了朝阳来偿命,又何必多让他再活上好几年。

谈不到‘心结’那么严重,但是无端端地让朝阳多活了好几年,梁辛总是觉得别扭,觉得愧疚。

别说面前是不善言辞的小汐,就是那个机变百出精灵古怪的小妖女琅琊,也找不出说辞来替梁辛开解。

沉默了许久,小汐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她竟然有些走神了……直到羊角脆从梁辛头上爬到小汐怀中,她才一惊而醒。

梁辛随口问:在想什么?我在想……小汐皱了皱眉头,仿佛不知该如何去说自己的念头,措辞片刻才继续道:将岸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修为,应该会高兴吧?将岸一生自负,对自己在土坤肚子里收下的干儿子,更是高看一眼。

如今梁辛身具嫦娥之力,成为邪道魁首,整个中土也没几个人能在他眼中,可整个中土又有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凭着老魔头的性子,见到梁辛今时今日的凶悍,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说不定此刻他正在幽冥之中、一手拍着个阴魂朋友的肩膀,另一手指向阳世里的梁磨刀,得意洋洋道:那小子,我儿子!见梁辛呵呵笑着点头,小汐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那你有没有想过,能有今天的成就,其实……和你最初对付朝阳的那个想法,是分不开的。

梁辛先是有些不解,而后再仔细想了想小汐的话之后,他愣住了。

第一趟登上乾山时,戾蛊星魂就已经得到了双份五步初阶之力,有能力直接击杀朝阳,可他要让‘朝阳’舍不得……就是因为那次没杀朝阳,才有了窥破麒麟阴谋的机会,才有了后来大海中的修炼。

其中前者成为他挖掘诸多真相的一个重要契机,后者则成为他日后再一步突破、去提升的基础。

要是在追究一步的话,那次没有直接击杀朝阳,引出的事情,远不止‘发现麒麟妖僧阴谋’和‘堕入大海疗伤’那么简单!从何家学到潜行、从黎家得到一个高手、与小蟒蛇秃脑壳的生死交情、从海底拉出半条戾蛊红船、和轱辘岛司老六、胖海豹结缘……所有这些人物、这些事情,都是因此而来、而起。

而这些事情,几乎都在以后成为了某个契机,直接影响了梁辛后来的经历!如果当时就杀了朝阳,现在的梁辛会是个什么样子……天知道!让朝阳早死几年;和让你成了今天的小魔头,老魔君会觉得哪一样更开心?小汐呵气如兰,不知是不是为了让梁辛更开心些,她这几句话是凑到梁辛耳边说的:朝阳晚死了几年,义子却由此成了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老魔君的在天之灵,会笑的。

小汐劝解不了梁辛什么。

其实不管朝阳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干爹也回不来,‘报仇’这两个字,永远和开心、痛快没有半点关系吧。

但是小汐的话,却让梁辛有了另外一层念头,由第一次上乾山却未杀朝阳而浮想开去……他琢磨的,是一个老朋友:小蟒蛇秃脑壳。

在乾山岩洞中随手救下小蟒蛇的时候,没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落入大海,要靠着小蛇保护才能活命;没想到蛇蜕能托着他,在大海上漂泊大半年;没想到有朝一日,蛇蜕会受到小蟒蛇的召唤,载着他们一起进入苦栗子和尾巴蛮把持的凶岛恶海……这些,还只是因为救下小蟒蛇而直接引出的事情。

在这些事情之后,又引出了太多其他经历:魔功突破;潮汐东来;半条红船;凶岛上残存的神仙相;炼化三色木耳;发现青莲小岛;骸骨老兄的三件宝贝……一切,都来自——小蟒蛇!救小蛇,一个‘无意而为’,却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样子。

梁辛突然想不下去了,因为再后面的事情,几乎就是个爆炸似的发展,一事引出下一事,下一事又引出无数事,永远没有结束,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只是小蟒蛇这‘一条线’,还没去算干爹的‘那条线’,义兄的‘那条线’,师父的、青墨的、老叔的、小汐的、甚至黑白无常的、羊角脆的……一条又一条线,而每一条线,或多或少都会引出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全无道理却又理所当然地交织在一起,拼凑着、积累着、最终才有了现在的梁辛!如果第一次自己大闹乾山,早下山片刻,或者步子迈得稍大些不落进那个陷阱,就不会遇到来乾山偷宝石的娃娃帮,自然不会再去两次探乾山,那自己就永远不会认识小蟒蛇、也学不到何家潜行术、得不到黎家高手相助,那现在的自己,又会是怎样?如果开山破煞之初,小白脸千户带兵接管罪户,老叔躲得远一些,或许就不会被曲青石发现,认不出老叔的金钱斑,曲青石又哪会知道梁辛的身份,又何谈三兄弟结义、苦乃山中连串冒险?干爹,他钻进土坤肚子等飞仙,就是个‘一时兴起’,可最终却成全了千年后的‘父子相认’。

何止这些亲近人,苦乃山司所中,葫芦老爷留下四头大猿保护三兄弟,结果四只猴子自己跑出去玩,这才惹出四兄妹对抗乾山高手,这才有了梁辛引邪弓而射,这才引出了他炼化玉石双煞的契机。

甚至,二哥老曲家代代传承的‘阳寿邪弓’,如果不是曲氏先祖无意中得到了这件杀魂圣器,也不会有梁辛后来的经历了……自己的无意而为,别人的无意而为,看似毫不相干,可归根结底,明明白白、实实在在,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紧凑、那么精密、那么匪夷所思地咬合在一起,这才有了现在这个拉着小汐的手、站在猴儿谷中说说笑笑的邪道宗主!这是自己被影响,同样,自己也在一个个不经意之间,影响了别人……咕咚一声,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苍白,他忽然觉得害怕,不是那种危机降临时的恐惧,而是敬畏。

敬畏这所有事情背后的主使,敬畏那个安排了这一切、让一桩本不起眼的小事渐渐酝酿渐渐影响、最终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的无形之手。

不是天道,不是造化,更不是什么神仙凶魔,而是……命运?命运吧?命运吧!梁辛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念叨着‘命运’两字,小汐秀眉微蹙,俏脸上尽是不解,羊角脆则郑重点头,满面高深,一副都快能招来天劫的大智慧像。

不可预估,不可思量,一切都无从捉摸,一切又都有迹可循,或许今天早出门片刻,一生都会因此改变。

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我永远不曾‘早出门片刻’,在不知不觉里,我还是被改变了……这是早就设计好的?还是撞大运似的走着瞧?梁辛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小汐等了一会,见梁辛还是坐在地上呆呆发愣,正想伸手去扶他,忽然‘咚’的一声,不知从哪飞来一小块土疙瘩,正打在她的额头上。

土疙瘩来得奇快,小汐没带着星魂,单凭自己的身法竟未躲开,好在土块上未蕴力,打在头上也不疼。

白衣少女回头一看,扔自己的竟然是老蝙蝠。

羊角脆本来都跳到地上,举起一块自己能搬得动的最大的石头,准备替小汐报仇,结果一看是老蝙蝠,它又把石头扔了。

小汐也哭笑不得,心说你好歹也算个大宗师吧,拿土疙瘩扔小姑娘……老蝙蝠丝毫没举得自己有啥不妥,对着小汐招招手,嘴唇嗡动,无声道:莫搭理他。

让他自己琢磨去。

而对此,梁辛恍然未觉,只顾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小汐轻轻移动脚步,一直跟老蝙蝠走到远处,才开口问道:梁辛他……老蝙蝠应道:有什么样的执念,就有什么样的天下人间!见小汐还有些不解,他又解释了句:梁辛现在的天下人间,不是他自己的,是搬办老魔头的。

小汐的眸子随之一亮:您老的意思,梁辛要悟出自己的天下人间了?老蝙蝠咧开嘴巴,露出了一个凶巴巴地笑容:哪有那么容易,不过多想一想,总归有好处。

说着,他的笑容愈发欢畅了:你说,这小子悟出的天下人间会是啥?他开过饭馆,悟的难道是色香味?小汐不笑,羊角脆想点头,结果也被少女箍住了脑袋,不许它跟着老蝙蝠一起寒碜心上人。

对命运升起敬畏之心,梁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不像这一次,追究到这么深,想到这么多。

梁辛入世加在一起也不过短短的几年功夫,可是真要算起经历,从开山破煞到仙界归来,几乎每一桩大事之中,都会有一场甚至几场生死,让他的经历远比旁人更丰富。

而且这些经历也并非单纯的打杀,其中还纠缠了先祖搬山、浩劫东来、贾添图谋、鲁执兄弟护界等等太多的古时秘密和前人的心机手段,又哪能让梁辛不会生出一份唏嘘、一份感慨:先祖、干爹、师兄、神仙相、贾添、鲁执,每个人都惊采绝艳,每个人都有心计有手段,可这么多绝顶人物,竟没有一个能够圆满完成自己图谋的大事!有的人已经死了,未完事无法再继续,却还在影响着现在;有的人还活着,还在努力执着着,可是究竟能不能成功,犹未可知。

或许一个人能够毁灭乾坤,但是一个人绝对无法算尽天下……因为,有太多的想不到!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里,受到旁人某件琐事的影响;同样也会因为自己做的某件事而去影响到旁人。

天下人、天下事由此交织成了一张大网,谁也逃不开这张网。

这网就是‘命运’了。

只要人在其中,就又会无数个‘想不到’在等着你。

有的‘想不到’在事后会让你看见,但还有些‘想不到’,你到老到死都不会察觉,任凭你再怎么强也没用!天下强者,没有一个会信‘命’,可人在网中,就会受到这张网的影响,和信不信它全没有半点干系。

多少人咬牙切齿,对天诅咒发誓‘老子不信命,老子要抗命而活’,有朝一日摆脱逆境,得意大笑‘我命由我’,可他敢不敢坐下来想一想,现在的春风得意,现在的荣华富贵,其实也是‘命’。

命运,不是件事物,更不是个活物,它只是一桩‘因’之后一个‘果’,而这个‘果’又会成为另一个‘因’,就这么毫无规律,却又理所当然的循环着,它不会去刻意捉弄谁,更犯不着去故意坑害谁,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的活,就是这张网。

没了网就没了活,可有了网,也就有了‘命’。

把‘命运’当成了神鬼,错了错了。

敬畏命运并不是消极,因为梁辛正苦思冥想的‘命’,不是‘命中注定’,恰恰相反,它是:想不到!梁辛不是饱学鸿儒、大德高僧,他的感悟,不是要去想通什么道理,而更像是一种对自己这数年过往、成长的经历的态度和总结,所以这份感悟,与对错无关,更不会有什么标准答案。

其实,干爹五世为人,领悟的‘来不及’,又算哪门子的道理,又何尝不是他的态度,他的总结!干爹的人间,只恨‘来不及’。

梁辛的人间,却有了太多的‘想不到’。

梁辛的性子执拗,但对事的心思却跳脱得很,如果不是因为报仇后的那份空落落无所依的郁郁,绝难坐下来去仔细琢磨这个‘想不到’。

说起来可笑,他都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坐在猴儿谷中,认真思量着‘想不到’。

随后两天里,梁辛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想不到’这个题目实在太大,着实够他迷惘一阵了。

而到了第三天头上,陪着火狸鼠去想办法还原‘长舌’的一头大天猿跑回山谷,拉起梁辛就向外跑,显然火狸鼠那边有了重大发现。

梁辛精神一振,暂时不顾的‘想不到’了,喊上老蝙蝠等人,追着大天猿匆匆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