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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一重因果

2025-04-01 11:40:23

宋红袍神情疲倦,短短几个时辰,仿佛足足老了一百岁,从一个凶眉横眼、满脸残暴的丑陋侏儒,一下子就变成了生机将断的垂垂老者,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任凭草原上的晨风从身旁掠过;曲青石面沉如水,曲氏一脉穷尽三百年,历代家主恪守祖训,用尽一切手段去给梁一二翻案,所为的还不是敬佩他的所做作为;梁辛仍在纵跃穿梭,一言不发,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疯狂地跑跳中……‘梁一二’不止自己是个笑话,还让无数与他有关之人,统统都变成了笑话。

郑小道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梁一二’和他没太多关系,但是也被这个故事骇得心惊肉跳,声音干涩地笑了几声,感慨道:须根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说到底,就是因为、竟是因为他、他迷信?老蝙蝠翻了他一眼,问道:很可笑么?不等郑小道回答,老蝙蝠又阴声开口,连串问道:鲁执因为‘好奇’,靠着坤蝶去了仙界,惹出了多少事?东篱因为‘义气’,在铜川开课,害死了多少人?谢甲儿因为‘不服’,留在了仙界,他又护住了多少生灵?说完,老蝙蝠嘿嘿地怪笑了起来:这天底下的大事,未必每一件都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

这天底下的英雄,也没几个是仁义之辈……老蝙蝠正说着半截,梁辛猛地发出一声嘶哑长啸,随即身子一歪,从半空里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就此昏厥过去。

几乎在梁辛落地的同时,其他人便已围拢而至,取丹药的、以灵识相探的、抓着腕子听脉的……个个忙得不行,唯独老蝙蝠,眉头大皱、满脸都是失望,喃喃道:晕了?这就完了?还道今天能有个新的天下人间嘞。

此刻已是清晨,地平线上,正露出半轮旭日。

柳亦青墨的佳期,也真就像老蝙蝠先前所说:这一夜,有的心慌了!……梁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天之后。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目光的,就是大哥,二哥和长春天三人,另外金面具娜仁托雅也在帐篷之内。

梁辛身体无恙,只是大喜大悲连番激荡,情绪剧烈波动下,耗尽了所有精力,这才昏厥了过去,接下来便是一场谁也叫不醒的大睡,此刻精力恢复,自然也就情醒了回来。

柳、曲二人见自家老三醒来,神情都是一喜,异口同声问道:还好?梁辛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蹙起双眉,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柳亦已经知道了当晚发生的事情,见梁辛才刚刚苏醒就皱眉回忆,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伤了心思,当即咳嗽了一声,笑道:你睡的这几天,出了件天大的喜事……曲青石也笑了起来,跟着一起点头,看来的确是有好事。

梁辛不等他说完,就摇头打断,转目望向了娜仁托雅,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三足金砂蟾蜍。

话是对着女巫说的,柳亦面色纳闷,胡乱接口笑道:说的什么,你脑筋还有些乱?可娜仁托雅在略略愣过之后,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惊愕:你怎会知道?!梁辛并未回答,又望向了二哥曲青石,说道:刑部周举若。

这次轮到曲青石神情发愣,同样问道:你怎会知道?柳亦在旁边眨了眨眼睛,跟着也想起了这个人,愕然道:你还认识那个老小子?有关‘三足蟾蜍’和‘周举若’,算不上什么机密,但都是娜仁托雅和曲青石的私事,从未和旁人提过,梁辛根本无从得知。

对女巫和二哥的追问,梁辛并未回答什么,而是反问他俩,有关‘蟾蜍’和‘周举若’的来历典故。

这可更让人糊涂了,梁辛叫出了名字,却还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床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莫名其妙。

娜仁托雅暂时也不再多问,按照梁辛所问,开始讲出‘三足蟾蜍’之事。

丧巫道,时时刻刻与阴晦煞气打交道,修炼途中步步险恶,每突破一个大境界的时候,就会心魔躁动、巫元颤抖,有极大的凶险。

早年娜仁托雅在修炼时就曾被煞气反噬,经脉受损严重,不仅修为退回五步初阶,而且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了。

可以说娜仁托雅的修炼之路已经到此止步了,成就止于五步初阶。

心灰意冷之际,娜仁托雅独居草原上一处偏远荒山,一次在山溪中取水时,看到一头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金砂蟾蜍,在溪边爬来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头大蟾蜍只有三条腿,少了一只左前腿,伤口还清晰可辨,显然是刚受伤不久。

娜仁托雅修行巫术,和鬼打了几百年的交道,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又哪会去怜惜一头癞蛤蟆,没跳过去一脚踩死就算她心地善良了。

等她取完水,蟾蜍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截小小的枯树枝。

蟾蜍叼着小树枝,一瘸一拐地爬走了,娜仁托雅也不当回事,就此返回山洞。

不料,在三个月后,女巫又见到了那头金砂蟾蜍。

之所以能够认出它来,不是娜仁托雅有‘辨蛤蟆’的本领,而是这头蟾蜍实在太醒目,它已经四肢齐全了,但是其中的左前腿,居然是一根小树枝。

这根树枝完美无缺地嵌入蟾蜍的断腿伤口,而且弯曲、支撑都灵活之极,虽是枯木之形,但和‘原装蛙脚’,在使用上全无任何差别。

这一来娜仁托雅大是惊奇,想了想,上前捉住蟾蜍,把它的右前腿也给掰断了。

不过这次不用蟾蜍自己寻找,女巫亲手帮它截了一段长短适中粗细刚好的树枝,和上次一眼,蟾蜍叼起树枝便走,靠着三条腿整整爬了两天两夜,最终从深山角落中,找到了一块磨盘大小的黑褐色石台……说到这里,曲青石眉飞色舞,好像‘石台’是他们老曲家之物似的,笑道:是‘墨回头’?找到宝贝了!女巫点了点头。

‘墨回头’,算得上品仙草,其中‘墨’指其色,‘回头’,指的是它的疗效,仿佛时间回头,从未受伤一般。

墨色石台也不是石头质地,那是它长出地面的巨大叶子。

找到了这件仙草,娜仁托雅的不治之伤才得以痊愈,才有了以后的修行、突破。

……女巫说过‘蟾蜍’,曲青石也讲起了‘周举若’。

曲青石入职九龙司,最初并不在人字院,而是隶属地字院,这是老曲家为了查案方便,疏通关系特意为之的。

本来他在京里当差,但是入职不久,因为看不惯一个刑部官员横行霸道,曲青石出手将其暴打了一顿,当时他不是大宗师,不过一身功夫练得好,打个刑部差官一点不费劲。

这个祸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九龙司‘护犊子’的恶名满天下,最后也不了了之,曲青石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也因此转入人字院,被调离了京城。

之后他立下了几件功勋,升至人字青衣千户,直到被调往苦乃山监督罪户开山破煞。

……梁辛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静听他们说完,这才望向两个人,说道:我最近在悟‘想不到’,还记得其中的因果关联、环环相扣……娜仁托雅不知道梁辛悟道的事,站在原地并没什么反应,长春天代为应道:记得,你给我们说最近感悟的时候,新人刚入洞房、但喜帐还没上天。

柳亦胖脸一黑:别提这事了啊。

长春天哈哈大笑,赶紧对着柳亦摆手以示自己无意,随即又顺着梁辛的话继续道:按照你的因果之说,要没有那头三足金砂蟾蜍,娜仁托雅前辈就没有现在的修为,充其量是个五步之力罢了。

曲青石已经想到了什么,不用梁辛来问,就直接道:要不是因为周举若,我也不会有苦乃山之行,自然也就没了后面的事情,现在应该还在京里作威作福。

梁辛的目光清透,显然已经想通了什么,身子一挺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曲青石道:茅吏说出须根往事后,我憋闷得不行,就开始疯跑……曲青石‘嗯’了一声,笑着说:从半夜一直跑到天亮,你要不转圈,跑直线的话,能跑到京师去。

梁辛也笑了,神情舒坦地抻了抻腰:我玩命跑的时候,就已经发动了天下人间,不是干爹的来不及,是我的、我的想不到……那天始终在三十丈方圆里转圈子,也是因为我的天下人间,罩住的范围就是那里。

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吃了一惊,尤其曲青石,四个人之中,要么不了解天下人间,要么当时不在场,就只有曲青石‘二者兼备’,脱口追问:你的天下人间,罩住我们了?梁辛点头应道:当时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

曲青石长长吸了口凉气:我没察觉……不止我,谁都没能察觉到。

当晚在场的高手众多,大司巫、娜仁托雅、大小活佛、曲青石……这么多顶尖的大宗师,竟无一人察觉梁辛已经发动了魔功!柳亦轻轻咳嗽了一声,惊讶之余,他还满是纳闷,问梁辛道:魔功发动,谁都不曾察觉,这是好事。

可、可也没人受伤或者被定住……你的魔功发动和不发动,有啥区别?梁辛回答:只发动了一半,另一半没动,所以没人发觉,也没人被魔功所侵。

跟着,直接将当晚发生之事一股脑讲了出来。

当获知‘梁一十二’的真相,梁辛心绪激荡,窒闷到无以复加,跳起来施展身法以求排解,可那时,他的诸般情绪纠缠在一起,早已化作了执念,再催动身法,天下人间陡然成形!这一次引动魔功的执念,是梁辛自己的‘道’,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和经历的总结……自从入世,凶恶事、诡异事、震撼事,一件又一件扑面而来,在经历良多之后,梁辛又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连续遇到三个重大契机:先是诛杀凶手为干爹报仇,虽是报仇,但却因此更怀念干爹,这是一场‘大悲凉’,同时在这件事中,也让他真正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悟出因果连线、想不到;跟着柳亦青墨喜结连理,老蝙蝠出其不意‘闹洞房’,这是一场‘大欢喜’,这件事中的因果更深,让梁辛对‘想不到’的感触也越发明确、更进一步;最后,先祖真相被拓穆揭穿,百味杂陈之下,便是让人无法排遣的‘大唏嘘’,因果关联足以庞大到无法想象,其中涉及到的人要从远古时鲁执兄弟算起,上下无数年头;涉及到的事更贯穿仙界、中土,纵横两大世界,影响之广已经没办法去衡量……三件大事接连发生,每件事中都有梁辛最关心、最重视的人,相处虽短却真情如海的干爹;共历磨难且义气相投的兄妹;从未谋面但早已被烙进心底的先祖。

凡间以人为本。

所有的感情都来自‘身边人’,老蝙蝠如是、梁辛如是、天下人皆如是。

当年老蝙蝠道心崩碎是因为人情;如今接踵而至的三个契机,也都套着浓厚到无以复加的人情。

人情之下,又有悲凉、欢喜、大唏嘘循序渐进,由此梁辛对‘人间道’感触,也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在最后终于达到了极致。

三个契机都与生死无关,只有因果的环环相扣和命运的不可捉摸……梁辛悟‘道’的根本,是对命运有了敬畏之心。

但这份敬畏,并不是‘听天由命’,更不是‘命中注定’;他在眼中,‘命运’的概念是‘想不到’。

无时无刻,都会有‘想不到’降临,有福泽有厄运有无可奈何也有哭笑不得,它们来得毫无征兆而且无可更改,想要不翻船就得拼出全副精神去应付。

‘想不到’不会毁了谁,不去认真以对才是套住脖子的那根绳。

梁辛纵观自己入世后的重重经历,数次灭顶之灾,这些大难,都来得‘想不到’,而且其中哪次,看上去都毫无脱身的希望,可到最现在他还活着……一个想不到里,往往还会藏着另一个想不到。

逃出生天、反败为胜的希望不是没有,只不过这‘希望’是另一个‘想不到’,在它到来之前,谁也看不见吧。

在绝望里苦撑,苦拼,才有机会、有可能去碰触到一重不知何时种下的因,从而引发另一个果!玉石双煞如此、深海乱流如此、恶斗卸甲如此、凶岛恶海如此……梁辛经历的所有恶战都如此,绝境不绝,因为藏着‘想不到’的因果,可不去拼,就激发不出那个新的、救命的、香喷喷的想不到!梁辛再换个角度去想,每个人活的,又何尝不是这个‘想不到’,没了它们,又哪会有起伏跌宕的有趣人生!所以他是积极的,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形自己的执念。

执念成形的关键,是强烈的‘不甘’,若消极,又怎么会有‘不甘’?老魔头的不甘心,源于‘来不及’,梁磨刀的不甘心,则是因为‘想不到’。

执念、身法,梁辛的天下人间、想不到。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所有人都被笼罩其间毫无察觉,而梁辛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从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到‘一件事’!这种感觉很古怪,不是见到或者听到事情发生的过程,而是在他心里现出的念头:此人、此事。

望向曲青石的时候,他心中跳出了‘刑部周举若’;望向娜仁托雅时,他心中现出‘三足金砂蟾蜍’;从老蝙蝠处,他想到‘蝙蝠冰种翡翠玉佩’;在大司巫那里,他想到‘一头白毛狼’……不仅能从每个人身上都‘看出’一件事,同时梁辛还能无比清晰的确认,只要自己愿意,动一动念头,就能将那件事彻底抹掉!帐篷之内,几个听众同声低呼,娜仁托雅身子微晃,来到梁辛面前,几乎与之鼻尖相对:能将事情抹掉,是什么意思?!断掉那一重因果!梁辛此刻已经想通了关键,回答起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少了那重因果,你也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梁辛加重了语气,并非威胁女巫,不过是着重强调罢了:抹掉‘三足蟾蜍’之事,你的经络便无法复原,修为止步于五步初阶。

说着,他又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不用梁辛废话,自己就开口苦笑:没有打周举若的事情,我现在还是个普通人!天下人间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它能够自化一隅,不受天道,同时在魔功笼罩的范围之内,魔头能够控制、或者说掌握某一‘领域’,成为主宰。

因为执念的差异,所以掌握的‘领域’也不同,干爹魔功控制的是时间,能够冻住敌人;而梁辛的天下人间,掌控的却是‘一重因果’。

一重因果,远不够成全一位大宗师,却足以毁掉一个绝顶高手。

梁辛突然笑了起来:先祖是须根,因为这个‘想不到’,我心境突破,悟出了新的天下人间,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个新的‘想不到’啊!因为想不到,所以想不到……柳亦撇嘴,一点没客气的说了句:真他妈的乱!第三七零章 祥光千里在‘天下人间、想不到’之内,梁辛只要心念一动,就能‘抹掉’他‘看’到的那重因果,而敌人也由此变成‘没有那件事发生’的样子。

大喜当夜,魔功成形,如果梁辛真的出手,曲青石就会变成个普通武者,而娜仁托雅则会修为骤减,只剩五步战力……其实,因果相连编织成网,断掉了其中一环,对于‘当事者’来说,他的生命轨迹也会由此改变,这不一定都是坏事,抹掉‘周举若’,曲青石的一生都会变化,会触动别的因、引发其他果,说不定另有奇遇,修为会比现在更高。

另外,曲青石‘一变’,其他人也会受到影响,别的不说,如果没有当初那个小白脸千户,梁磨刀绝逃不过开杀破煞时蛮人袭杀,根本活不到现在……但是梁辛的魔功并不去‘考虑’这些,它单纯的很,只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挑’出对方众多因果中的一环,提供给‘主人’,去决定是否断掉,而它挑出的这一重因果,肯定是对敌人不利的,梁辛不用去选,更不用担心一旦斩断,敌人逍遥变嫦娥……第二件事,被挑出的因果一旦被斩断,对方就会进入‘少了这重因果影响’的情形。

魔功既不去理会‘少了一重因果后,敌人会有另外一种生活、另外一套机缘’;也不管‘这一重因果又会对世界、对旁人有什么影响’,它只是最直接的去还原‘在现有的、一切都保持不变的前提下,抽调一环,你,会怎样’。

说穿了,‘天下人间、想不到’自成一隅,它不会改变大世界,只影响界内人。

所以断掉的这一重因果,与外界全无关系,更全无影响。

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化,就只有被梁辛对付的人会被影响。

而且,梁辛是魔功的主人,是这个领域的主宰,所以他断掉的那重因果,即便和自己有关,他也不会受到因果牵连。

举个例子,如果梁辛抹掉‘刑部周举若’,曲青石就变成了凡人,但梁辛仍是梁辛,他会因为发动攻击而受反噬,却不会随着曲青石的改变而改变……说起来玄之又玄,可实际上,干爹创出的天下人间,是一桩‘我为天,我划道’绝世魔功,它自订规则,只要身陷其间,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当天夜里,梁辛的魔功只发动了‘一半’,他‘看’到每个人的因果,但‘在座的都是朋友’,当然不能为了练手去伤人,那时的魔功对主人并无反噬,陷入其间的高手也无从察觉。

按照梁辛自己的估计,‘天下人间、想不到’的反噬,不会比着‘来不及’逊色半分,应该会在他剪断敌人那一重因果的时候发生。

梁辛的天下人间,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等他把相关种种都解释明白之后,其他几个人都闭嘴不吭声了,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一阵,柳亦才开口:如果你抹掉了‘蟾蜍’,再撤掉魔功,娜仁托雅前辈会怎样?干爹的来不及,发动之后敌人被‘冻’住,撤销之后会怎样?道理是一样的,我在‘想不到’中抹掉蟾蜍,前辈在魔功范围内就变成了五步修士,可她要离开魔功,就会再变回大巫士。

梁辛先是反问、自答,之后才继续道:魔功本身不杀人,杀人的,还是我!趁着前辈变成五步修为的时候,我出手击杀,当魔功撤散,她也就死了。

女巫冷哼了一声:用我举例,很有趣么,怎么不用小白脸来说事。

梁辛乐了,嘴上没说话,心里嘀咕了句:熟人,下不去嘴。

柳亦也嘿嘿一笑,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只掐断因果不伤人,那你当晚应该断灭了他们因果,反正你不出手伤人,再撤掉魔功后他们也没事。

梁辛苦笑:这不是怕万里有一么,万一要是我想的不对,撤掉魔功后,一群大宗师都‘没回来’,可就闯下大祸了。

柳亦恍悟,嘟囔了句:这事太玄,不试也罢……,随即又问道:你的想不到,和干爹的来不及比起来,哪个更厉害些?梁辛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

‘想不到’,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不着痕迹,无从躲避,但是相比‘来不及’,它有个致命的缺点:梁辛的天下人间,只能伤敌,却无法抵挡神通。

论到杀敌,或许‘来不及’稍逊一筹,可是只要施法之人足够强大,任何侵入魔功的外物,都会被时间锁住,神通、法宝也不例外。

回溯到中秋之战,正道弟子的万人相见欢打来,‘来不及’能挡住,而‘想不到’无能为力。

柳亦把独手挥了挥,满脸无所谓:先不说来不及了,想不到的执念,能随时爆发么?梁辛忽然晃动身形,在小小的帐篷之内施展身法,如电穿梭,片刻之后又回到大哥身前,说道:十三两黄金。

柳亦想了想,随即霍然大喜,大声笑道:奶奶的,没错,就是十三两黄金!少年时,柳亦在山中学艺,学有所成返回家乡,想要加入九龙司,不料已经过了年纪,这‘十三两’黄金,就是他买通县吏,帮他涂改户籍瞒报两岁的贿赂钱。

没有‘十三两金’,柳亦就进不了九龙司,当不上青衣,更不会有后面那一番风云际会,谁知道他现在是个镖师还是个土匪。

另外,这十三两金对梁辛、曲青石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大到了天上的意义,柳亦成功瞒报两岁,让曲青石以为他比自己要小。

否则结拜做不了老大,依着小白脸的性子,还会不会和柳亦磕头都未可知……提到柳亦的这重因果,三兄弟都笑了,不过更让两位义兄开心的是,老三的天下人间,现在能够随念而发。

与唤醒‘来不及’时催动的执念不同,如今的‘想不到’,是梁辛靠着自己的经历和数不清的喜怒哀乐,这才感悟而来的。

这份执念,与世界、与旁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道’,一旦被唤醒,就会烙印入他的骨血深处,再不会忘记,再不会丢弃,只要他想,此念便能升腾而起!‘天下人间、想不到’,已经真正变成了梁辛自己的一部分,随他心念从容施展……心境上的突破,继而带来魔功的领悟,这一次梁辛的收获,远胜以往的那些机遇、造化。

三兄弟、长春天人人都打从心眼里透出开心。

自从苏醒后,梁辛只论天下人间,对‘先祖’只字未提,柳亦等人当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但是娜仁托雅可没那么厚道,魔功的事情告以段落后,目光里带了几分讥诮,对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搬山是为了飞仙,一个天下第一英雄,变成个为私欲去害所有修士的天下第一小人,你不失望么?你不提,就当真的没这事了么?女巫对须根有杀身大仇,对梁磨刀也‘恨屋及乌’,虽然明知两人间几乎没什么关系,可还是不能看不得梁辛好像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

娜仁托雅是柳亦请来的,梁辛睡了几天不醒,柳老大心中担忧,这才好说歹说,请了女巫帮忙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老三偏偏就这个时候醒来了。

柳亦苦笑着,心里转动念头,想找个由头再把这位娘家老奶奶请走。

梁辛却咳了一声:失望大得很,否则也不会有执念了。

不过我没完没了地提个不停,梁一二就能不是须根了?何况,你说的也不对,不管梁一二是谁,他‘搬山’都是没错的。

这么多人记他念他,不是因为他是谁,是因为他搬山。

至于我自己么……说着,他想了一会,跟着有些突兀地转开了话题。

开山破煞时,我引玉石双煞相拼,是为了自己活命。

三堂会审其间,钻土坤、救小镇、打妖僧、拼雷云、辩国师……是为了帮大哥二哥脱罪。

离人谷那一战,本是去帮二哥寻找恢复青春的办法。

凶岛恶海,是被秃脑壳牵扯进去的;邪道中秋之会,前半是傻乎乎地给老爹助拳,后半则是替为干爹正名;蜀藏钻茧子,本意是想看看大福之地有多‘福’,能不能成一个浩劫东来时的避难地……梁辛长出了一口气:我经历的这些大事里,不少都和先祖有关,可哪一件都不是他要我做的,更不是我为他做的……仔细想想,没有他,肯定没有现在的我,可是就算我不是现在的我,我也还是我。

我活得不是祖宗,我活得是、是我自己吧。

在打机锋么?你跟我打机锋有个屁用,没人跟你辩什么。

娜仁托雅‘咕咕’地怪笑起来:我不信你能想得通。

何止想不通,简直、简直……简直那啥……梁辛肚子里墨水有限,找不出更进一步来形容‘想不通’的说辞,要是葫芦师傅了在此,一定会微笑着接一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女巫眨了眨烂兮兮的眼皮:那啥?甭管那啥了,反正我的确想不通就是了。

梁辛笑了:可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说到底,以前我崇拜先祖,以后不崇拜也就是了,还好,我不是为了他才活的。

说完之后,梁辛也不去理会娜仁托雅再说什么,掀开皮帘走出了帐篷,站在草原上长长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惬意、开心了。

跟着回过头对柳亦笑道:别光说我了,青墨呢?你们的大力觉醒了?还有……其他人呢?从他苏醒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的光景了,来到草原上的一众亲朋好友,除了身边几人,再无一个人过来。

柳亦笑道:青墨这几天都寸步不离大司巫,时时刻刻地巴结着,我俩的力道么……还不错。

还不错?你们两个只配‘还不错’,我们也就别活了。

长春天接下了话题,对梁辛道:巫秀蛊煦实力惊人,联手之下,大小活佛都要甘拜下风了!照我看,柳亦身上两蛮之力总是有的,青墨稍差一点,但也远胜一蛮,联手的话,比起四蛮只强不弱。

柳亦笑得挺客气:跟老三还是没法比,就是他太横,我才懒得和他吹!曲青石走上前,把话锋一转:草原天气快冷了,老大和青墨归来之后,就张罗着,请琼环把几位老人长辈送走了。

跨两则回苦乃山,去监视天门的动静,另外,四天前,老爹带上小汐他们几个参习星阵的,回离人谷去了,大小活佛也跟他们一起。

说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补充道:决战天门,苦乃山里会有一场大乱;轰灭邪井,京城怕也不太平,我请琼环把父母和你家娘亲,送到我老家去了,那里太平,不会有事。

梁辛笑着点点头,跟着又有些纳闷地问道:其他都没问题,就是老爹、小汐他们,这么快就走了?曲青石的笑容,忽然灿烂许多:刚刚不是和你说,有一桩真正的大喜事么,就是因为这件喜事,老爹才匆匆赶了回去,只留下我们几个守着你!离人谷,喜事,星阵……梁辛哪还会猜不到,脸上猛地升起狂喜之色:老叔,身外身?两位义兄同时笑出了声,一起点头。

娜仁托雅通过青墨和柳亦,已经弄清楚了梁辛身边众人间的关系,知道老叔就是那个‘冯羽’、风习习,此刻见梁辛满脸欢喜,她又有些疑惑了,侧头望着梁辛:这个鬼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又开心什么呢?梁辛不知该怎么去说,不是迷茫不清楚,而是不知如何去表达,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三个字罢了:身边人!这才是真正关键所在。

身边人,才是自己‘事事有趣’的基础、活得快乐的原因。

梁辛是为‘自己’而活,但是这个‘自己’,并不是单单指着他一个人。

每一个他重视的、他关心的人,都已经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他才变得‘完整’,才会去拼去追去不甘。

梁辛经历过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因‘身边人’而起。

梁一二身后留下的影响,让梁辛的许多经历都改变了发展的方向,梁辛的生命轨迹也随之一起改变,可‘先祖’的影响,只是一个‘扭转’、一个‘改变’,却并不是这些经历、大事发生的根本。

‘身边人’才是根本所在。

在大喜之夜前,‘先祖’始终高高在上,光辉而耀目,是梁辛心中的英雄。

但他不是‘身边人’,当偶像坍塌时,梁辛会心痛到无以复加,憋闷到无法排遣,可是,伤则伤矣,却不会怕,不会沉,不会一蹶不振,因为‘身边人’,都还在。

他们在,根本就在,梁辛就还在。

事情仅此而已,再简单不过。

‘梁一二’更像一个绮丽梦想,而身边人则是‘真实的一切’,当梦想破灭时,梁辛之所以没去像女巫以为的那样消沉下去,就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活得有血有肉,他活得不是那个梦!梦只是梁辛的快乐之一罢了,少了它,梁辛还有‘身边人’。

……梁辛对老叔的感情,是初见时的那包卤牛肉;是断了一条胳膊偷回的拳谱;是冒着日晒、几乎魂飞魄散,仍在苦乃山里发疯的寻找;是辛苦修来的五步之力被梁辛星魂夺走之后,不仅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兴奋到难以自持的那张笑容……虽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梁一二’,可是到了今天,这份感情已经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了!至于风习习在得知真相后会怎样,梁辛并没去考虑太多,不管老叔怎样,老叔都是老叔。

娜仁托雅见梁辛又开始发呆不说话,目光里尽是不耐烦,正想在说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响!虽然是巨响,但内蕴柔和,落入耳中不仅没有丝毫的突兀、惊骇,相反还让人心中舒适无比。

而大响过后,一阵阵轻快的鸣唱,从天上、从地下、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角落中渗出,荡漾着无尽欢愉之意,回荡而起,反复不休!娜仁托雅的见识最广,在别人都还发愣时,她已经恍然大悟:天地唱,祥瑞偈!是大祥瑞偈,有大宝物现世了!整座天空都变得清透了,湛湛得让人一望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旋即之间一道道旖旎光彩,从西南方向隐约而起,一路扶摇,直至融入天空。

光晕七彩,把那一处染得仿若仙幻境界……曲青石眼中精光闪动:是苦乃山?这就是天门的诱饵?话说得虽然轻松,可曲青石的神情里却尽是惊讶。

此刻,除了无尽祥光与吉祥天唱之外,从苦乃山的方向,又弥漫起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

这份异香不是靠嗅的,而是跨过了身体发肤,直接融到心肺深处,让人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动身赶去,透入骨髓的诱惑,引得自己几乎不能自已!娜仁托雅都已经跳上半空,准备向着光华所在处赶去了,听到曲青石的话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什么诱饵?柳亦嘴快,三言两语,把这其间的状况,对她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长春天则摇动木铃,向中土上的同伴高手追问状况。

就在柳亦把事情对女巫说清楚的同时,几个日馋身上所带的木铃铛同时欢唱!跨两从苦乃山传讯,人头大丘处有精华耀世,必定是天门所为;血河屠子从西蛮深处传讯,禀告诸位首领,邪道高手已经集结,只待一声令下,即刻启程;老爹从离人谷传讯,要众人尽数赶往镇百山,恶战将至,日馋各大首领要齐聚一处,共商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