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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九章 妖绿人间

2025-04-01 11:40:23

早在中秋聚首、三宗一统之后,日馋的一众首领就开始着手,为应付傀儡邪术做准备,这两年中,不论梁辛在不在中土,不论曲青石等人境遇多么危险急迫,日馋对同门同道接种、炼化‘天梯’的动作都不曾停止。

天梯木经过木举人点化,会变作青木神将。

‘神将’之中,带有主人变成傀儡前的一份元神,当‘神将’被杀,元神会返回到主人身体。

这道元神是‘清醒’的,回到傀儡体内时,能唤起此人的一线清明。

‘慈悲弓’专杀邪魂,趁着短暂清醒引弓一射,就能诛杀草木妖魂,届时修士能彻底恢复神智不说,还能得到一身雄厚的草木妖魂。

曲青石早就点明过此事,长春天的‘天梯炼化’之术,与草原慈悲弓结合一起,就是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

到梁辛从仙界归来时,日馋门下和苦乃山妖族,几乎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天梯木’,在战前长春天也特意抽空,替大小活佛炼成了天梯。

所有的天梯,都被养在青莲小岛,而日馋几位大首领在这几年里和‘口袋’无数苦战,都始终忍住不用青木神将来御敌,也是为了保住这份绝大的机密。

天梯早已成形,但慈悲弓是草原圣物,大司巫对其异常重视,亲自保管,青墨不顾一切匆匆赶回,一是担心师父和北荒巫族,二则是要取来这把弓,要救人,就非得有慈悲弓不可!一路之上,青墨惴惴不安,没人清楚傀儡妖术覆盖的范围,会不会弥漫到草原上。

不知道北荒巫是否已经受害……曲青墨去晚了。

贾添的傀儡邪术覆盖范围极广,草原巫士也未能脱难,等青墨赶到时,上至大司巫、娜仁托雅,下到普通巫士,甚至草原上的健硕猛士,已经尽数化作傀儡。

黄金大帐周围,大群巫士错落而坐,将两位首领围在中央,但无一例外,每个人周身都弥漫起浓重的草腥味道,目光呆滞表情僵硬。

青墨仔细检查过,北荒巫士一族,除了她这个‘巫秀’之外,人人都被妖元所侵。

慈悲弓平时都被大司巫随身收藏,他的储物法器青墨即拿不走,更打不开,忙活了半晌,最终还是徒劳无功……邪道、妖族、北荒巫几乎尽数沦陷,脱难之人加在一起,就连两个娃娃蛮和羊角脆都算上,也不过十余人,日馋阵营损失惨重,青墨取慈悲弓未果,救人之事也没有了着落。

青墨越说声音越低沉,眸子也随之暗淡,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和难过。

梁辛却皱起了眉头:你检查巫士,然后去又去摸大司巫的口袋?青墨的眼圈都红了,点了点头:还有师姑的口袋,我也摸过来着。

梁辛咳了一声,追问:他们就任你检查、搜索,没出手对付你?当时大毛小毛跟你在一起么?青墨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呆立不动,没人对我动手。

三个娃娃当时也都在,一样,没人对付他们。

贾添对所有傀儡都传下了谕令:生人勿近、否则格杀。

但小汐、青墨等人不知道此事。

虽然在镇山、飞梭内都遭到傀儡攻杀,但是在她们想来,这纯粹是傀儡的本能,中土傀儡对自己猛下杀手很正常,草原傀儡对旁人不理不睬也没什么奇怪,是以幸存下来的众人,都没把事情连到一起去想。

可梁辛知道贾添的格杀令,主人有命在前,巫士傀儡却任由青墨在自己面前乱晃……见梁辛露出思索的神情,琅琊靠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有不妥?梁辛先把贾添传令的事情大概说了下,又继续道:我记得,我们从草原启程,返回中土准备和天门决战的时候,女巫曾召集全族赶来。

大司巫知道日馋与正道决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摧毁邪井,在梁辛等人离开草原之前,将全族都集结到黄金大帐附近,柳亦还误会巫族要出兵相助。

当时女巫娜仁托雅就明言,信不过日馋,怕他们摧毁邪井时会出岔子,所以才要召集全族准备法术,以防傀儡邪术会入侵草原。

说到这里,琅琊便已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傀儡邪术弥漫到草原时,巫族早有准备,施法对抗了一番,最后虽然败下阵来,但、但也输得还不算太惨?‘不算太惨’的意思,就是巫族并未彻底变成傀儡,虽然都不能动了,可至少,他们还能抗拒贾添的命令,不受贾添指挥。

巫族不是仅对袭击青墨留情,对三个不同族的娃娃也放任不理。

由此而论,他们和凶猿不肯对付羊角脆的情形不同。

梁辛点头:但愿如此吧。

跟着又抬头问少女帮:咱们这是去哪?麒麟岛!琅琊早就等着梁辛有此一问了,抢在两外两个女娃之前,响亮回答。

老爹、老叔、曲青石、柳亦和宋红袍,都伤得极重,全在青莲小岛修养。

丑娘和曲、柳两家的亲人也早都被接去了小岛,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凡人,并未受到邪术侵袭。

琅琊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开口,便又抢着问道:是不是要转向,先去草原看看巫士们的状况?梁辛笑道:不错,总要先去草原看看才踏实!巫士的情况,直接关系到慈悲弓,也不容得梁辛不重视。

飞梭微微一震,就此转向,向着草原方向急遁而去……辗转掉头之后,梁辛又有些纳闷问道:老爹他们,也在麒麟岛?为何不去小眼疗伤?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

那盒小骸骨在镇山结束中被彻底摧毁,巫族的眉心骨珠都和慈悲弓一样,被大司巫收在宝贝兜子里,青墨无法取出,所以日馋幸存下来的一众高手,都没法再进小眼,只能在青莲岛疗伤,虽得灵药辅助,但恢复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青墨语速极快,声音清脆,摇头感慨:贾添的邪井法术厉害无比,不光咱们吃了大亏,整座中土,上至天门下到散修,差不多整座修真道都被他收入囊中。

小汐接口道:不止修士,凡间健者几乎也被他一网打尽,大洪兵马、黑白两道、诸多世家,甚至农夫中体格强好的青壮,也都成了傀儡。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梁辛还是忍不住呼了口浊气,随口问道:大概有多少人?小汐摇了摇头:估不出,少不得数百万,真要上千万也不奇怪。

而且,邪术刚成形时,说着,她咬了咬嘴唇:中土天下,血流漂杵。

还是那道‘生人勿近’的格杀令。

镇山咒井被毁,傀儡法术弥漫整座中土,从城镇到山村,‘中邪’之人随处可见。

一旦变成了傀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身边之人痛下杀手!而被杀人中,无辜路人不少,更多的都是‘傀儡’的至亲,人之常情,家里的男人、儿子突然面色骤变,家人朋友自然要围拢上去,不料……这几个月里,青墨等人在外奔波时,常常会见到一座村庄之中,遍地散碎尸体,只有十几个傀儡,站在血泊之中,目光麻木,愣愣仰望苍穹。

惨祸,虽处可见。

不知不觉里,话题和气氛都变得沉重了,琅琊轻轻迈步,走到梁辛面前,笑道: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梁辛嘴角抽了下,勉强算是个笑容:什么好消息?还有,你这几年在哪,怎地这个时候又回来了?为何未被邪术侵袭?琅琊眸子闪亮:我的事情说来可长,你要耐心听……说到这里,她忽然收声了。

梁辛睡着了。

连串的苦战,消磨的不止是嫦娥劲力,还有心血、精力,到了现在,梁辛再也支持不住,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睡去,刚刚问过琅琊的话,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青墨吐了吐舌头,小汐会心一笑,琅琊可实在气坏了,几乎还没轮到自己说话,他就睡觉去了。

这个时候驾驭飞梭的茅吏突然开口:前面有傀儡。

琅琊撇嘴,一副没好气的神情:傀儡了不起么?中土到处都是傀儡……不等她说完,茅吏就打断道:是赶路的傀儡!邪井被毁是秋天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转年仲夏,大半年里,傀儡们除了击杀近身者外,几乎都处在一个‘不动不摇’的状态之内,而此刻,在飞梭前方,正有数十个傀儡在急匆匆地赶路。

三个少女一愣,随即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神梭在施展五行遁法时,会有法术裹在周围,同时也隔绝了梭中乘客的五感,现在茅吏撤去遁术,将飞梭升至高空,青墨、琅琊等人的五感也随之‘恢复’,与外界恢复了联系。

从天空鸟瞰,地面上数不清的傀儡都在移动。

傀儡之间并无交流,也不汇聚成队,但所有人前进的方向都一致,就那么一盘散沙似的,拼尽全力快速奔跑!飞梭正自南向北赶赴草原,而傀儡们刚好相反,都在向着南方而去。

情形再明白不过,就连大毛小毛也能看得懂,贾添脱险之后,又有新的谕令传出,他在召集自己的大军!大约黄昏时分,神梭出关,进入草原界内,茅吏再度撤掉遁法,只是以飞天之术高速而行,让青墨等人得以观察草原上的情形。

这里也和中土大同小异,傀儡们各自为伍,无声地纵跃急行,向着关内赶去……草原民族游牧而居,以力而尊,自由便于骏马做伴、弯刀为友,无论性情还是体质,都比大洪子民彪悍许多,由此,草木邪术对草原的伤害,比着中土还要更甚,现在的草原上,就只剩老弱病残,青壮尽数变成了傀儡。

青墨运足目力,俯瞰长草间快速移动的傀儡,幸好,其间并无黑袍巫士。

辗转继续急行,可谁也没想到,过不多久,前方烟尘弥漫,马蹄隆隆,有一支骑兵全速奔驰,一重重旗号招展如云,随风翻卷。

骑兵人数并不算太多,大概千人之数,不过骑士的身形尽数被旌旗遮挡,青墨等人在天上,看不清楚骑士的样子。

马队气势决绝,战旗卷动间,透出刀枪寒光,他们奔驰的方向,也是关内。

琅琊咦了一声,回头望向青墨:下去看一看吧。

傀儡赶路,既不会骑马更不会列队,下面那支骑兵队伍显然都还是‘清醒人’。

现在草原青壮尽化傀儡,而且草原牧族与中土人士体质有异,几乎没有天眷神力这种说法,放眼偌大草原,诸多大帐联合一起,只怕也凑不出这样一支骑兵了。

青墨点了点头,飞梭凌空一摆,急速下降,挡在了那队骑兵面前,一时间骏马嘶鸣,骑兵大乱,尽数扬起了手中的利刃。

青墨踏出飞梭,本是想追问这队兵马为何不会被妖术所侵,但是见了对方的样子,却叹了口气……骑兵不假,却是队老弱残兵,一千余人,一半是十岁上下的娃娃,身着父兄的皮甲,皮甲肥大,更显得他们身材瘦小;另一半却是老人,骑术虽然娴熟,但他们还有多少力气能再挥刀杀敌?老的老,小的小,身体羸弱,不是他们不受邪术,而是没能达到邪术的标准,这才得以保存神祗。

骑兵的首领,是一个年老贵族,他曾到黄金大帐参加过阿巫锦大婚,见到青墨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猛地发出一声惊呼,滚鞍下马的同时,回头对着身后众人大声传令,将青墨的身份告知属下。

所有人全都下马跪拜,他们的脸上,几乎在同一时刻都绽放出希望、欢喜!北荒巫士,从来都被牧民视作神灵,这一次邪术入侵,草原大乱,却始终不见巫族出手干预,此刻见到阿巫锦突然出现在面前,又怎能让这一队老弱残兵欣喜若狂。

可欣喜之下,却没有一声欢呼。

相反,一个娃娃低低地抽泣了起来,片刻之后,娃娃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苦,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或父兄、或子嗣,一瞬间变成狂魔,杀戮身边亲人……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曾经历过一场炼狱。

这些人同属于草原上的一个大族,邪术爆发后,千多人得以逃脱,他们不敢再靠近傀儡,躲在远处日日唱诵古老经文,求神拜佛,为死者超度,为生者祈福,更为盼着这些傀儡能够恢复清醒……几个月的时间里,傀儡只是呆呆站立,幸存下来的人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上天降下了的神罚。

可是不久前,草原上的傀儡同时开始向着关内汇聚。

傀儡们行动整齐,那个领队的老贵族也就明白了,这场惨祸不是神罚,而是有人驱动邪术,要利用自己族中的青壮。

琅琊也跃出飞梭,她比着青墨还要更精擅草原蛮话,问道:那你们现在,又要去哪里?牧族语言简单,并没有太多花哨形容,老贵族只回答了三个字:杀傀儡。

这一队老弱残兵集结、追赶,就只为了这三个字:宁可亲手杀掉变成傀儡的亲人,也不让别人去利用、去亵渎……或者说,他们自己宁可死在傀儡的手中,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家人变成木偶,被人驱赶。

不知何时,痛哭的娃娃已经收起悲声,与同伴一起跪在青墨身前,虽然没人去说那一句‘请阿巫锦搭救’,但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填满了希望。

青墨伸手扶起老贵族,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琅琊迈步上前,轻声道:散去吧,此事已经惊动了大司巫,他正在想办法,过不多时,必将解开妖术,还你族人清醒。

老贵族曾经做了多年族长,虽然他的心思不像中土人士那么复杂,但眼光也还是有的,似乎看出了琅琊的敷衍,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什么,退开两步又复跪倒在地,大声唱诵起草原上的赞美调,率领最后的族人,恭送阿巫锦离开。

青墨不虞有他,又对着他们嘱咐了几句,就此返回飞梭,继续向着黄金大帐赶去。

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那一支老弱再度上马,旌旗又复迎风招展,一路南下去追赶族中傀儡。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没得劝解,也不需要劝解吧!长调苍凉,在草原上,正在疾驰追赶傀儡的老弱残兵,远不止这一支千人队,哭着,唱着,奔驰着,刀光涌动着…………一场大睡,酣畅淋漓,梁辛再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刚刚苏醒时,神智还在飘忽着,全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觉得自己身下硬邦邦的,仿佛睡在了石板上。

等他睁开眼睛看过四周之后,一下子没忍住,‘咕’地笑出了声。

身下那‘硬邦邦的石板’,居然是一张黄金榻。

视线之内,处处金光闪烁,金砖、金条、金叶、金沙,只有黄金,全是黄金。

不用问,天底下只有一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黄金——大司巫的黄金大帐。

从无数真金里睡醒一觉,心情果然好极了。

梁辛还没来及从黄金榻上做起来,眼前就人影一闪,三个少女一起来到近前,人人神情欢喜,但并无一人出声,而是整齐划一,同时对梁辛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第三九零章 金盔银环七天前,飞梭赶到黄金大帐时,大群巫士仍在原地呆坐。

正如梁辛所料,巫士们被邪元侵袭,再无法稍动,但他们并未彻底变成傀儡,此刻天下所有草木傀儡,都开始汇聚集结,唯独草原上的丧巫道弟子,不奉贾添谕令。

青墨着实放松了不少,当时梁辛正在酣睡,谁都不舍得叫醒他,也就在大帐周围暂时安顿下来,既然巫士们不动,大家也就不用太着急了,仲夏之际,草原天气清爽,干脆她们也把梁辛也挪出飞梭,就让他睡在草原上,有什么事情都等他这一觉睡醒再说。

蜥蜴都有伤在身,不宜再耽搁下去,越快能泡进青莲岛麒麟洞前的泥沼修养,对它们就越有好处。

茅吏又再辛苦一趟,带着大毛小毛和大群巨蜥先返回海外小岛。

在梁辛沉睡六天左右,青墨突然发觉异常,远处正有一个修士施法急行,向着巫士聚集之处而来。

从灵元震荡来着,对方修为不高,充其量四步实力。

放在平时全不用去在意的小事,在傀儡邪术过后,却变成了十足十的古怪事,不由得她们不小心应对,三个少女略作商议,带着梁辛钻进了黄金大帐。

这座黄金帐传承已久,被各代大司巫都加持了数不清的法术,虽然不是法宝但也神奇得很,躲在里面,外界诸般情形一目了然,而外面的灵识探测之术再怎么了得,也休想将其洞穿。

而且帐子上带有封印,除非大司巫点头,否则外人绝难进入其中。

青墨是阿巫锦,可以自由出入大帐,封印并不拦它。

若非情况有变,就算大司巫变成了傀儡,青墨也不敢轻易带着外人进入师父的宝贝帐篷。

进入帐篷不久,那个修士就匆匆赶来,三个少女全都面色惊愕,来的人她们都认得——神仙相派到中土的第一个探子,木妖,老虎。

木妖的情形异常狼狈,身上伤痕累累,脸上的皮肉掀翻,头发也被烧得精光,这副样子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神仙相’的气韵了……上次他被长春天抓去逼供,伤得自然不轻,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凭着他的木行身,早就痊愈了,现在这一身伤,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赶到大帐附近后,木妖见这里还有大群‘不奉诏’的傀儡,眼中喜色迸现,明显送了一口气,先在附近游弋了一周,不见有什么异常,又想进入大帐去搜索,但他破不开大司巫的禁制,鼓捣了一阵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也就放弃了。

再之后也不见他去做什么,服下了几枚丹药,便盘膝而坐调息静养,直到梁辛一觉醒来。

青墨见木老虎没有对同门不利的举动,也就隐忍下来,看看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黄金大帐的法术对外不对内,其实梁辛等人在帐篷里,就算唱歌跳舞耍酒疯,外面的人也无从察觉,但是木妖近在咫尺,虽然明知道他听不到看不到,帐篷里面的几个人也还是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动作轻缓。

琅琊先把事情简单交代清楚,跟着把眼睛一眨……眼皮一起一落,目中的精明尽数消失,只剩浓浓地关心:休息得怎样,能打了么?梁辛并未受伤,是精力、体力耗尽,一场酣畅大睡之后,精神健硕,身体也恢复了许多,闻言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帐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叮当大响,羊角脆左手一个金壶右手一把金叶,头上顶了个金盔,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金链子,歪歪斜斜、眉花眼笑地跑向主人。

几个人相顾莞尔,梁辛伸手把小猴子举起,又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果然,金玉满身的羊角脆比着平时沉重了许多。

琅琊凑趣,双臂用力,把梁辛躺过的黄金榻举了起来,递到羊角脆跟前,笑道:喜欢金子?这个大,送你了!羊角脆吓了一跳,琢磨了半晌,两只爪子开始来回来去比划起来,在弄明白它的意思之后,琅琊愕然:你是说要我替你拿着?小猴子刚一点头,立刻引来了一阵哄笑……说笑了一阵,大家又把话题引回到木妖身上,虽然还不能确定他到底要做什么,不过看上去,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青墨语气不善:他等的,自然是他的神仙相了,说不定又要有什么图谋了!琅琊则怯生生地看了梁辛一眼,仿佛有话想说,又怕会惹恼他似的,不等梁辛说话,小汐就笑道:有话就说,装模作样,很有趣么?琅琊嘻嘻一笑,恢复常态:你们都是好人,总念着别人的好,可别人却未必如此,上次放了木老虎,这次他还不是帮着那些神仙相同道一起,弄出个‘六三一’来,差点要了所有人的命!该杀就杀,一个人该不该死,要我说,和以前他做过啥无关,主要还看以后他会不会影响到咱们。

妖女的心性,梁辛领教过多少次了,对她的话也早就没兴趣反驳了,只是摇头道:木老虎和六趣三返、回寰妖道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苦乃山会有那么大的图谋、那么大的场面,他去那里的初衷,多半就是为了寻宝。

琅琊皱眉:何以见得?禁制,会炸碎脑袋的禁制。

梁辛应道。

所有参与‘六三一’大阵的神仙相,都被回寰在体内种下了厉害禁制,一旦遭擒,脑袋就会炸裂开来。

可木妖身上并无此禁制,足见他事先并未和回寰等人接触,与那道阵法无关。

梁辛猜的没错,木老虎事前根本就不知道‘六趣三返、乾坤一掷’这个图谋,他混入大理州罗家队伍去苦乃山,也和回寰等人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纯粹是被祥瑞气息所诱,寻宝去的。

后来‘六趣三返’突然爆发,木老虎借着狂风从长春天手中逃走。

虽然他也陷入了大阵,但是回寰的阵图设计巧妙,阵中的诸般杀劫,都不去对付手握一重天道之人。

这一点就连贾添都没能算出来。

等到六趣三返结束,木老虎生怕会再被梁辛捉住,立刻隐遁逃离了苦乃山,至于后面梁辛、贾添等人的连番苦战他更是一无所知。

梁辛把有关禁制之事解释了下,琅琊仍不服气:就算六三一的事情和他无关,他现在还不是在等候同伴,设计新的图谋。

这个时候,梁辛忽然对着几个同伴一挥手,轻声道:来了,修为不低!帐篷里安静了下来,众人凝神观望,只见远天尽头,一道浓云随风急行,片刻功夫就来到了近前,旋即法术散去,一个神仙相缓缓现身。

黄金大帐封印重重,就算是神仙相,也探不到帐子之内的状况。

木妖也是神仙相‘出身’,但是见到同族,非但没有丝毫亲近之意,相反,声音里还充满愤懑:追追追,不杀我,便不甘心么?就算杀我,至少也要给出一句明白话来……庞谷,你到底为何杀我?叫做庞谷的神仙相轻松得很:你叛了,自然会死。

木老虎脸色铁青:我从不曾叛过。

庞谷一晒,反问道:这中土天下,只要稍有些力气之人,都被人变成了草木傀儡,这支大军不惧天道,是用来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木老虎应道:那又怎样?中土上有人要对付仙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你的草木妖身又从何而来?你身上的草木之意,和那些傀儡如出一辙,你和这道邪术有关系,和施展邪术、控制傀儡、准备对付仙道的人,自然也脱不开关系。

庞谷好整以暇,继续笑道:还有,咱们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来打前站?大家都死了,就你活着。

木老虎愈发恼怒了:因为我没死,而且和傀儡一样有草木妖身,你就认定我叛了?庞谷耸了耸肩膀,只笑,没去应他。

大帐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情里都有几分好笑,先前可谁都想不到,木老虎居然会被神仙相当成叛徒来追杀。

木老虎从苦乃山逃走后不久,傀儡邪术爆发,中土天下尽被妖元染成了绿色。

他也是草木妖身,不再为邪术所侵,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就躲藏在一座荒山中修养。

直到大半个月前,他突然发觉,自己被一道‘灵识’锁定了,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久之后对方赶到,来找他的正是这个叫做‘庞谷’的神仙相。

木老虎和他早在混沌大海另一端时就相识了,虽然说不上亲近,但至少也是同道中人。

突见同伴,木妖满心欢喜,不料庞谷二话不说直接向他出手。

老虎现在不过是个有一重天道在手的四步精怪,而且他的天道,非得大队修士集中的时候才好用,荒山野岭孤身一人,他全不是庞谷的对手。

不过这几个月里,木老虎为了防备梁辛等人再来捉他,在栖身的山岭间着实做了一番布置,也幸亏如此,他才逃过了一劫,一路向北而逃,一直跑到这里……木老虎坐在原地,再度开口道:我的经历略有曲折,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不等他说完,庞谷就摇头打断:你来中土一百多年,想要编个圆满的说辞,时间也足够用了。

何况,就算我信你也没用,我是奉命办事,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就好了。

木老虎立刻追问:奉谁的命,你请他来,我自己和他说!得胜,庞谷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木老虎却神情突变,惊愕道:他、他也到中土了?说完,又苦笑摇头:难怪你能找到我。

庞谷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现在明白了?根本就不用你说什么,只要带着你的脑袋回去,是黑是白也就一目了然了。

木老虎勃然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怒斥道:脑袋给了他,是黑是白对我而言,还有个屁用!大骂之中,他的身子一弹,却并未向前扑出,而是把身体团成一团,好像个滚地葫芦似的,向着后面翻滚。

在他身后就是众多巫士,木妖这一滚,也躲入了巫士阵中,跟着只听他一声低吼:借。

‘借’字响起之处,无数丧巫道的法器跃出!整座草原的巫士,都聚拢于大帐之外,而每一位丧物道弟子的法宝,都随这一声谕令而起,尽数被木妖借了去。

巫刺、丧钺、白骨笼、鬼发旗……数千件宝物凌空,围住庞谷缓缓游转,虽然还未发动,但煞气弥漫,阴风微动,冥冥中恶鬼低笑,还有些嘁嘁喳喳地窃窃私语之身,时隐时现。

庞谷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道:你还能借的到?不等回答,他便已恍然大悟:这些巫士,还不是彻底的傀儡?草木傀儡不受天道,木老虎从傀儡处‘借不来刀’,对庞谷的追杀根本无力反抗,而巫士这一族,虽不能稍动,但至少保住了本分本性,并未完全被邪术所制,他们的法宝,还能被木老虎‘借来’!这便是木妖到黄金大帐后就不再逃窜的原因了,放眼天下,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一战之力……木妖的天道是‘借’,在他的灵识里,也有一份对‘能借的刀’的敏感,被同道追杀开始,他就循着灵识指引,一路向北,最终找到了‘巫士的刀’。

幽冥之意缓缓弥漫,草原萧杀。

任谁被数千件北荒巫的法宝止住都不会再笑,庞谷也不例外,把语气放得舒缓些,伸手虚按,对木老虎做了个稍安勿躁地手势:你我有什么样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真要拼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过一动手,你的反叛之罪就算彻底坐实了,得胜的手段你也明白,即便今日杀我,你又能再活几个日出?你自己想清楚吧。

庞谷追到此处,见木老虎就不再逃窜,心中自然也存了警惕,但是他始终在留神戒备那座隔绝灵识的黄金大帐,全没想到对方的依仗居然就是摆在明处的傀儡,一时不查落入被动。

本来你必死无疑,但‘能杀而不杀’,对你倒未必不是个机会,庞谷继续说道:我出来之前,受了‘得胜’的耳目连心之术,我所看所听,他都一清二楚,你要有什么别情,现在不妨对我说出来。

借刀之后,木老虎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对着庞谷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地乱响传来,不远处的那座帐篷门帘一挑,钻出来一只小猴子……两个神仙像乍见羊角脆,都是一愣,几乎同时脱口道:银环?羊角脆是‘银环’,不过现在他脑袋上没‘银环’,倒是顶了个金盔。

在它身后,梁辛也走了出来,对着木老虎点头笑道:木先生,最近还好?三个少女,也随着梁辛一起鱼贯而出。

小猴子气度大得很,全不去看木妖和庞谷,只是扬起脖子虚乎着眼睛,在半空里无数巫士法宝中来回寻索。

巫家法器,色泽大都晦暗,苍白、乌黑或者幽绿惨红,汇聚一起显得异常压抑,乌蒙蒙地一大片,其中唯独有一件宝贝,虽然也是颜色黝黑,但透出的却不是幽冥阴惨,而是勃勃生机……草原圣器,慈悲弓!木妖‘借刀’,不仅是修士握在手中的法器,就连乾坤袋中的宝贝,只要在他的天道之下,都会奉他调遣,凭空跃出,慈悲弓也不例外。

否则三年前中秋之夜,邪道三宗又怎会被他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

慈悲弓现身,梁辛生怕双方打斗起来会伤了这件宝贝,不敢在帐篷里继续待下去。

木妖乍见梁辛,神情又是一变,可还不等他开口,梁辛的身形倏然一闪。

梁辛的速度何其迅捷,两个神仙相就只觉得眼前略略一花,再看梁辛已经回到了原地,如果不是手中多出了一盏长弓,甚至都不敢肯定他曾经动过。

慈悲弓一入梁辛之手,‘借刀杀人’的天道也被嫦娥劲力击碎。

梁辛松了口气,将神弓纳入了须弥樟。

青墨则对着木妖皱眉道:我家的宝贝,你最好别贸然去借,师父、师姑为人恩怨分明,你今天找他们借宝贝,明天说不定他们会找你借性命。

虽然师门上下都变成了‘半个傀儡’,被木妖借刀,青墨还是老大的不高兴。

木妖长长地吸了口气,整个人也随之镇静下来,数千件巫家法宝流转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既把庞谷困得更稳了些,也随时可以向梁辛爆起发难。

梁辛摇了摇头:借大司巫的刀总归不好,还回去吧,那个叫庞谷的,我来对付,他走不了,更伤不到你。

木妖翻起眼睛,目光里尽是戒备神色。

至于你么?梁辛一耸肩膀:你要走现在就能走。

跟着梁辛伸手一指庞谷,对木妖笑道:我现在去擒他,你要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也不妨放手一试,看你借来的刀,伤不伤得到我。

说完,梁辛不再理会木妖,身形再起,飞扑庞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