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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九章 山天灵胎

2025-04-01 11:40:24

我尽量。

贾添哈哈一笑,说起正事:十一仙魔妄动中土格局,引来无应劫……对了,想起来了,在大眼打乾坤一掷的时候,你提到过‘无应劫’,就是从此事中得知的吧?贾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全不怕跑题耽误时间,看起来仿佛不信梁辛真会杀他似的。

不过对梁辛而言,如果能击毙贾添,他绝不手软,‘故事’听不完他也认了。

贾添再度拉回正题:无应劫下,其他十人死于非命,只有修为最高的鲁执一人幸存,由此他也明白了,硬撼中土格局只会招来灭顶之灾,死路一条。

所以他才变通起来,想到了做出个假大眼替掉真灵穴,这是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能瞒过乾坤,不会引来劫数。

苦乃山的那个大眼,就是鲁执弄出来的,自那以后,中土世界灵元改道、天劫时间变长,大海深处化作混沌之域……那些飞升的修士们更倒足了大霉,渡劫后去不成仙界,反倒变成丑八怪。

梁辛已经施展全力,贾添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虽然没有被直接击中,但巨力回荡里,他连续几次受到波及,终于闷哼了一声,暂时说不下去了。

梁辛笑:早告诉过你,别太罗嗦,要不故事讲不完!没想到,你还真是铁心要杀我……贾添好像很喜欢和梁辛说话,从不肯放过开口的机会,哪怕是废话。

贾添缓了半晌,勉强稳住颓势,这才继续讲下去:苦乃山的大眼,是鲁执凭空捏造出来的,单靠那里的地势、气脉可不成。

鲁执要动用大法术,移山造岭、填川开河……总之忙碌了不少时候,苦乃山猴儿谷格局初显,但这些事情,算起来最多是准备功夫,距离真正的灵穴成形还差得远,而到了这一步,才是鲁执真正施展手段的时候!哦,对了,有两个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一是鲁执是山天大畜;二是鲁执擅炼,尤其是炼化仙魔尸体。

贾添等了片刻,没得来梁辛的回应,咳了一声:打杀归打杀,我也没拦着你不是,不过我在这讲得认真,该答应的时候,你好歹也吱一声。

知道!贾添心满意足:有时候我会怀疑,说不定他是第一头山天畜,就和浮屠一样,都是天地初开时诞出的怪物……咳,扯得远了,反正他是山天大畜就对了,所以他也懂得豢养山天畜的法门,在假大眼初具规模之后,他又把十个随他同行、死在无应劫上的仙魔尸体,集中在一起,最终炼化成了十九枚山天胎。

其中的十八枚灵胎,被他按照三、六、九之数,分别置入猴儿谷周围的山体之内,莫小看了这个‘三六九’,其间的道理可大得很……‘三’,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六’为六合,上下四方、天地尽在其中;‘九’,万事起于一极于九,阳之数,道之纲纪!鲁执按照外三、中六、内九,围绕着猴儿谷布下了三座大阵,暗合天地气数,宇宙乾坤被一网打尽!十八枚灵胎,被一一填入阵眼,随着他们慢慢成长,大阵也运转开来,他们长得越茁壮,阵法的威力也就越凶猛,对灵元大脉吸引也就越强大。

正说着,贾添哇地喷了一口鲜血,胸口正中梁辛击来的凶猛劲力。

可他真就仿佛个疯子,没有丝毫怪罪之意,只是把护身法术又舞得更急了些,口中仍在说着过往故事:再复杂的道理就不解释了,总之三六九之阵非同小可,十八枚灵胎更不得了,养下他们,能给猴儿谷聚拢天势地气。

而十九枚灵胎中的最后一枚灵胎,也是最好、最珍惜的那一枚,被鲁执置入了假灵穴,这才是关键所在、大眼能否成形的关键!最后这枚灵胎,与另外那十八个兄弟同宗同源,彼此呼应,因此猴儿谷大眼也和周围的三座大阵相成相济。

十八灵胎奉他为主,三座大阵也以猴儿谷大眼为尊,同时咆哮天地,吸引灵元大脉……再之后,便是等待了,十九枚灵胎不停成长,变作真正山天大畜,阵法也发动到了极点,最终,整座气脉都被引了过来,而假大眼也终于变成了真灵穴,大海那一边的真大眼,被彻底废掉了!以前梁辛只知道鲁执造出了假的大眼,但鲁执是如何做成这件事的,他却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明白鲁执的手段。

而故事越讲越骇人,梁辛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惊疑不定了……贾添的声音不停,语速也在不自觉中加快了许多,不是因为梁辛的攻势,而是贾添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激动了,跳过了灵胎如何长成,为何会破山而出等诸多中间的过程,直接向梁辛说起结论:苦乃山中,入身‘三六九’的山天畜,每一个的出身之处,都算是一处福地,唯独猴儿谷深潭下的大眼才是真正的灵穴!另外那十八处福地,不过是奴、是侍,是大眼成形的辅助。

而每一头灵胎化成的山天畜,都和自己的成长之地气运合一,同命共生。

大畜一死,他们出身福地或者灵穴,也随之枯败;反之亦然。

不过,在假的大眼真正成形后,灵元气脉循环往复,已成定局,三六九大阵也好、那十八处福地也罢,也就可有可无,即便尽数毁去,对猴儿谷的那只大眼也没什么影响了。

说到这里,贾添突兀提高了声音,语气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小鬼,说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知道我生具造化,我的力量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巧合么?鲁执是山天畜,为开拓新大眼炼化了十九个灵胎,养成了十九个人形大畜。

而我有十八个同门兄弟,个个都厉害无比,犹胜百无一用,巧合么?十头给朝阳护法的大畜、猴儿谷三百里大畜禁制,你见识过我的手段,当知我也会养山天畜,巧合么?鲁执往事,都是太古秘辛,我却全都了解,为什么?仙道怪物做梦都想击毁大眼,唯独我不睦飞仙,费尽心机,拼出全副力气,也要保护大眼周全,为什么?字字如雷,梁辛心旌动摇,而贾添却放声大笑:在猴儿谷深潭下,我着天猿困杀的那十八个神仙相,就是大眼周围十八处福地的主人,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兄弟……我就是最后那头灵胎养成的山天大畜。

我的出身之处,正是猴儿谷的大眼!说到这里,贾添的声音突然平缓了下来,笑意一扫而空,语气淡漠而冷清:你来找我,所为的就是杀我。

我刚刚说的、要给你出的题目了,现在题目来了……我和大眼同命共生,杀了我,大眼随之崩裂,不用等九星连线,浩劫立刻降临,这道题,你怎么解?说完,贾添猛地收敛神通,双臂大张再不设防,目光与语气中,满满都是疯狂,再度放声狂笑,对着梁辛吼叫:小鬼,杀我?来呀!从头到尾,都是贾添自说自话,所有事情都是他用嘴巴讲出来的,无从考究更没有人证物证,可梁辛信了他。

信贾添所言,只因为四个字:丝丝入扣。

大段地往事中,不仅说明了鲁执‘捏造’假灵穴的经过,还点明了贾添的出身,而在梁辛眼中,始终被迷雾笼罩的贾添,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贾添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这一片大陆所在的天地——他是猴儿谷出身的山天大畜,换个角度去看,他就是假大眼,他就是中土大陆两只定盘星之一,由此他才会觉得,这座天地是他家的园子,或者说,这座天地本来就是他家的园子;所有的神仙相都盼望飞升,甚至鲁执兄弟、谢甲儿这些没有道心、无法飞升的‘另类’强者,也想到仙界去看一看,贾添也坐拥大力,对仙界却毫无兴趣——他是鲁执门徒,他知道仙界的真相;而最重要的,贾添和神仙相为敌,他的动机何在。

要是其他的强者,为了个‘园子’,犯不上去和那样一支仙道大军为敌,可贾添不同,他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假大眼被捣毁,他也会死于非命。

这件事没得通融,谁要毁猴儿谷大眼,他便要先毁了谁!还有,‘想不到’中看不见他的因果、会豢养山天大兽、懂得篡改灵元的一些法门……诸多事情顺理成章地串在一起,梁辛也由此笃定,贾添说的是真话。

虽然对贾添,还有不少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而并非‘破绽’。

另外梁辛也想通了另一件事,为何以‘来不及’对付贾添的时候会有可怕的外力涌来。

贾添就是大眼,用‘来不及’去绑他,就等若以魔功笼罩住小半座中土,梁辛魔功的范围达不到那个程度,自然会引来天地势力的凶猛反扑。

梁辛脸色狰狞,拳头高举,可猛冲的势子却无论如何再没法继续下去,杀了贾添,就等于毁掉猴儿谷大眼,就等于毁了中土!真相骇人,完全出乎意料,惊讶中梁辛的声音也略显干涩,瞪着贾添问道:上次在大眼时,你怎么不说?大眼里你我都告脱力,你杀不了我,我何必和你废话。

贾添的笑容不变,双手背负身后,眼神中的疯狂消散,换而无尽嘲讽:怎么,不敢杀了么?魔君也不过如此……话还没说完,梁辛忽然咆哮了一声,再度扑跃而起,嫦娥劲力与七蛊星魂同时发动,势若疯魔,又向他冲了过来!贾添全没想到梁辛得了失心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咬牙切齿地轰杀过来。

他摆出的是一副‘我不动手,你想杀就杀,可是你敢杀么’的态度,但梁辛真犯浑玩命,他又哪会能真去和小魔头同归于尽。

贾添惊呼了一声,又唤起护身法术,手忙脚乱地抵挡梁辛的猛攻,语气里的从容、嘲讽、笑意都统统消散不见,气急败坏地怒斥道:混账东西,你真要毁了中土么?梁辛甩头向着贾添吐了口唾沫,嫦娥力的口水,也足以分金裂石了……小魔头随即开口:你知道鲁执和十大凶魔,那你知道楚慈悲么?问过之后也不等贾添回答,梁辛就继续道:跟着楚老,我学了个乖!贾添喝问:学到了什么?梁辛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猜。

说话时攻势毫不停顿,暴风骤雨般打向强敌。

梁辛学到的,是楚慈悲对付轮回二鬼的办法。

轮回罗刹是杀不完,贾添是不能杀,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是对付他们的手段却毫无却别:不杀,打到对方脱力重伤,无法再稍动,然后‘关’起来……贾添是灵穴山天大畜不假,但也只是和假大眼同命共生,而不是伤害共担,贾添受伤挨打都不会影响大眼,只要他不死就没事。

梁辛越打精神,脸上的笑容也是正经开心,事情几乎没太多变化,不过是从诛杀贾添变成了痛打灵穴山天兽。

恶战的局面完全是一边倒,贾添挡不住来梁辛的猛攻,不片刻的功夫,身法就已经散乱了,法术也渐渐无力,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梁辛彻底打翻,但贾添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而且眼中的惊愕愤怒也不知何时消散了,摇头笑道:不成了,不能再打了……说着,他的声音突然一变,变得又尖又细,从口中吐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地古怪发音。

怪声响起的刹那,大地剧烈晃动起来,啪啪脆响不绝,扑在地面上的巨大石板纷纷爆裂,一条条狰狞裂纹迅速蔓延,层层金光从裂隙中透出,直射苍穹!弹指功夫,轰的一声,碎石迸溅泥土飞扬,一条周身裹满金光、足有三十丈的巨蛇破土而出,身体盘转蜿蜒,正把贾添护在了中央,挡下了梁辛所有的攻势。

突然窜出来的大蛇!巨蛇栖息地下,在它发动之前,甚至连梁辛的灵觉都未能发觉……贾添果然还是有后援的。

连串猛击,数十道七步劲力轰杀过去,却始终没法冲破大蛇的防御!梁辛收手后退,凝神端详这头突然跳出来的怪物,但是蛇身上金光浓稠之极,一时间看不出它的真实面目。

有了强援相助,贾添又变得从容起来,也不怕梁辛再来突袭,绕步而出,走到了大蛇之前,对着梁辛点点头,笑道:小把戏,见笑了。

贾添身边有可怕怪物守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算不得什么意外,梁辛也没去大惊小怪,只是有些纳闷: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却不早用,非得挨打到不行才放它出来,你可有点贱了。

贾添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总也摸不清你的性子,越是琢磨不透就越觉得好奇,挨你两下,倒明白了你这个人,也不冤。

梁辛饶有兴趣:现在摸清楚了?我是什么人?你是个混人!贾添一点没客气。

他不知道梁辛只想打到他脱力伤残、不敢来要他的命,还道小魔头宁可毁掉中土,不理傀儡也要杀他,理所当然送给他‘混人’两字。

梁辛乐了,又伸手指向贾添身后的巨蛇:厉害得很,是什么蛇,比着大蟠螭应该还要强上不少。

它是什么,你自己看。

贾添转回身,向着怪蛇一甩大袖,包裹在蛇身上的浓烈金光立刻消散一空。

蛇头有角,形若鹿角;蛇身有爪,形若鹰爪;蛇面有须,形若虎须;蛇尾有鬃,形若鬣尾……这哪是一条大蛇,分明就是一条金龙!不是化形、不是法相,而是一条真真正正地金色天龙!梁辛脸色骤变,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不知是该惊叹还是惨叫,他做梦也想不到,贾添竟在皇宫地下养了一条真龙。

贾添似乎很满意梁辛现在的表情,笑着说道:雕虫小技罢了,用不着这么惊诧。

这里是皇宫,本就是真龙境地,气势特殊,这才能在三百年里养成这个小家伙。

不过它也只能在皇宫里威风威风,一旦离开宫殿范围,失去了皇家气宙的庇护,就什么都不是了,连条蛇都不如。

龙是真龙,但离不开皇宫,若非如此贾添哪会放着如此霸道的神兽不用,独自一个人跑去猴儿谷对抗乾坤一掷。

梁辛继续问道:它也是山天大畜?待贾添点头之后,梁辛又好奇追问:山在哪?皇宫里没山吧。

山天大畜,必须要有山才能养,否则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名字了。

贾添伸手指了指脚下,笑着应道:皇宫有山,不过你看不到罢了……那座山是倒长的,山基是地面,山尖则刺入地心,整座京城,都坐落在这‘倒头山’的山基上。

梁辛还有疑惑:这条龙不能离宫,那你为何不让朝阳在宫内渡劫,为何不把咒井也藏在宫里?龙性霸道自私,见有人渡劫,而它却还在人间,哪还了得,要是朝阳在宫里渡劫,这条小龙第一个就会冲进天劫,去把朝阳撕了。

不知为什么,贾添对梁辛的耐性总是极好的,丝毫没有烦躁之意,耐心给他解释:至于咒井么,是靠着灵元滋养而成的,在这条小龙眼里,可是份香甜美味,我要把井挪到宫中,它第一个会钻进去给我捣乱。

说完,贾添对梁辛摆了摆手,笑道:只要我人在皇宫,你就伤不得我,收了势子,聊上几句?不远处就盘这条龙,梁辛哪敢放松下来,全身都紧绷绷地:聊啥?贾添笑了,脸上千万碎片同时变化,契合无缝,拼出了一个完整笑容……第四零零章 两个大伯皇城之内,贾添有真龙护身,梁辛全无胜算,不仅没法去擒住对方,就连逃命都成了问题……贾添并没急着反击,而是拼出了一副笑容完整,和蔼且亲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问来。

死之前能落得个明明白白,也算是种福气吧。

他一开口说话,脸上的笑容便‘崩散’开去,又变回万千碎片拥挤、无数神情闪烁的怪样子。

随即贾添又耸了耸肩膀,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我能做的,也就那么多了。

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那条金龙忽然展开身体,以百丈方圆为界,缓缓地游转起来,把两人圈在中间。

金龙划界,不容外人打扰贾添和梁辛,并未发动攻势,不过龙头的方向,无论如何游转,都始终正对梁辛……梁辛不再胡乱出手,闻言笑了笑:恩,你对我还真不错。

嘴上应话,心中则仔细盘算着,如果唤请城外的木老虎出手接应,自己逃出皇宫的成算会有多少。

梁辛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贾添却很有些认真的点头:你我每次见面,除了打杀之外,你总在问这问那,我也会一一作答,梁磨刀,你就不觉得奇怪,我的耐心是从哪来的么?呵呵,我虽然有些罗嗦,可也不会平白无故对着仇敌去浪费唾沫。

当年梁一二杀我的时候,我一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梁辛愣了下。

贾添要杀梁辛,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可杀归杀,态度却始终不错,梁辛有什么疑惑,他都会详尽解释,甚至刚才的那道‘题目’、大眼中的那个‘笑话’,都含了些开玩笑的味道。

梁辛仔细回想,乾山养井、邪道统一、朝阳飞升……自己坏了他不少大事,甚至连他的傀儡大计都险些毁掉,不知多少贾添门徒死在了日馋魔主手中,一度把对方打成了光杆元帅。

双方的仇恨不可谓不深,但贾添对自己,好像始终也没什么恨意。

自己都数不清,一共给贾添惹出了多少大麻烦,他凭什么还这么……亲切?贾添随手捡过一块残碎的石板,垫在屁股底下,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目光中笑意不减,望着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须根,他是无根之人,连儿子都是假的,你这个梁氏后人的身份就更甭提了。

你和梁一二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和我倒还是有一份渊源的。

你在这世上的亲戚,除了你娘之外,还有一个……说着,贾添反转手腕,向着自己一指,笑声轻快:就是我了!梁辛全不明白,彻底懵在当场,贾添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去,自然也犯不着再来糊弄自己,可‘认亲’这回事,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些!梁辛斜忒着贾添:咱俩是亲戚?那我该管你叫啥,表哥?外甥?贾添失声而笑,骂了句:不肯吃亏的小鬼!要是认真算起来的话,你该叫我大伯!梁辛的亲爹是罪户,早亡,贾添这个‘大伯’,肯定不会是从那里算来的,可他还有个义父……梁辛脑子里嗡嗡作响,半晌之后才算回过神来,问道:你和我义父有什么渊源么?话问出口,梁辛自己就先摇了摇头,老魔君将岸虽然五世为人,又被困千年,但年岁上和贾添还是相差太远,不管怎么论两人也论不到兄弟上去。

何况贾添就是皇帝,早在三堂会审的时候大家就见过面,贾添要是认得老魔君,当初也不会不知道梁辛‘魔君义子’的身份。

果然,贾添也摇头道:想差了,我和那个魔头从未见过面,哪会和他做兄弟。

说完,也不再容梁辛瞎猜,径自给出了答案:你还记得苦乃山中那条凶根石脉吧?梁辛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就算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会忘记那条石脉。

他的机缘几乎都是因此而起,若非少年时开山破煞,梁辛不会得到玉石双煞的恶土怪力,没了这个基础,现在他最好也就是个平凡青年!先前说过,我和十八个同门兄弟,都受鲁执养育,在苦乃山中成形,那条凶根石脉也出自苦乃山,不觉得巧合么……石脉,源自十八头山天大畜中的一个!鲁执布下的十九枚灵胎都长成了山天大兽,最终贾添困杀了其他人,不过在那十八头山天兽中,有一个在破山而出时,尚有一点‘欠缺’,并未彻底炼化成形,由此在他所在的福地中,遗留了一道灵根。

而后,这一截灵根也没人去管它,自己生长起来,越长越粗壮,渐渐成了气候,被贾添发觉了。

‘三六九’十八同门尽丧,那一截石脉神智混沌,对自己的出身、鲁执留下的重任全都一无所知,对贾添根本没有威胁可言,贾添也就由着它去生长,未加理会。

本来我也没想理会他,不过三百年前,我做了洪太祖,一边要应付浩劫做诸般准备,一边还有数不清的国事繁忙,尤其是那时候,我对皇帝的差事还不熟,常常忙不过来。

所以就花了几年功夫,炼化了一个分身出来,想要他来帮我分担些事情。

梁辛的眼皮直跳,虽然他不懂法术事,可是也能明白,炼化分身是了不起的大法术,八大天门也好、神仙相也罢,梁辛见过的厉害人物多到数不清,也没见谁有分身的,贾添竟能说‘分身’就‘分身’。

见梁辛神情有异,贾添摇头笑道:不是一气化三清的那种道家分身,我可也没那么厉害,能在几年里给自己炼化出一个化外分身。

比起修道强者的真正分身,贾添给自己炼化出的分身,要差得太远了。

前者会有本尊的三成修为,同时与本尊真元相通、心意相通,能助本尊御敌、修炼。

贾添的分身,只能勉强和他心意相通,实力更差劲的很,连本尊的半成修为都没有,不仅如此,他的分身也无法修炼,生来有多大的力道就是多大的力道,一辈子也不会有长进。

分身的实力太差,施展幻形法术时,说不定会被能人识破,反倒误事。

我想让他再强些,法术所限,我没法给他灌顶。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苦乃山中的凶根石脉,石脉和我是同宗同源,分身无法修炼,但要是能把石脉的力量夺过来,不用炼化就可以直接平添修为,方便得很。

如果成功的话,他幻形至少能瞒过大宗师。

所以我传下了夺力的办法,分身赶去了苦乃山去对付石脉……一般来说,修士元神稳固,会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真元,不容别人抢夺,但是那条凶根石脉的元神混沌得很,不足以护住自己的力量,就从这一点而言,和宋红袍夺力憨子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这才给了贾添和分身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梁辛哪还能不明白,当年苦乃山深处,凶煞石脉源自‘三六九’灵胎之一,而那面玉璧精怪,就是贾添的分身。

自己修行起源、恶土元基,一半来自鲁执,另一半却来自贾添!贾添看透了梁辛的神情,对他点了点头:现在明白了?那条石脉,算我的同宗兄弟,你得了它的土行根基,是它的晚辈,从此而论,你要喊我一声大伯;至于那面玉璧,一样的道理,分身也算得我的兄弟,从他那里论起,你还是要喊我一声大伯。

贾添的本相,是人形的山天大畜,虽然是被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来的、法术也是草木妖力,但究其根底他是在土中滋养,山中成形,真正的本源之力也和鲁执一样,都是土行基,分身也是他从自己的土行元基中炼化而来的,由此,分身的本相是一面玉璧。

……一个贾添,两个大伯。

梁辛无话可说。

事情折腾了一大圈,居然又绕回到了起点,原本以为自己是梁家后人、与贾添为敌,没想到自己跟梁一二全无关系,倒是和贾添有撇不清的渊源……算来算去,也还是那两个字:因果。

梁辛心里还真有些唏嘘来着,不过这份唏嘘和‘认亲’无关,只为‘因果’,想不到!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苦笑着说了声:幸亏跟你长得不像。

纯粹本能使然,贾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孔,笑着应了句:还是你长得好看些。

说完又笑了几声,他这才再度开口:我这个人,天生了份财迷性子,但是对那些和我为难的人,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须根便是一例,大好人才,却他和我作对,也就不用活了。

而你不同,你夺下了我两个兄弟的元基,虽然自己不觉得什么,可是从我这里,会对你生出亲近之意。

正因如此,才会有问必答、才会真正生出‘收你为我所用’的心思。

否则,你三番五次搅得乾山大乱,我又哪会放任不管。

不过到了后来,一再忍你也不光是因为那份亲近之意了,你这小鬼,有的确有些有趣的地方……嘿,没想到,会被你闹得我天下大乱!贾添对梁辛的确算得上‘纵容’,与‘大家是亲戚’有关,可也不全是因为这一点,对‘梁辛的有趣’,他没去解释什么,但却不难理解:无尽寿命而寂寞天地,有个小虫子在你面前张牙舞爪不服不忿……便是如此吧!梁辛笑得挺客气来着,张开嘴正想说什么,但却忽然愣了一下,对方提及了梁一二,让他又想起一件事,问贾添:分身受创的话,本尊是不是也会受伤?他的问题没头没脑,贾添却回答的非常痛快:本来是这样,分身和本尊元神相通,前者挨打,后者也会难受。

不过我炼化分身的法术特殊,不再此列。

我的分身虽然力量不行,却有两个好处,一是炼化成形简单,二则是不会连累本尊,他的死活影响不到我。

梁辛的问题仍突兀得很:梁一二刺杀过你几次?贾添有问必答,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次,第一次着实有几分凶险,第二次却和送死没太多区别,被我生擒后废了修为打断脊椎,再之后的下场么……天下皆知。

梁一二的本领来自两处,一是魔功,另一是两件玲珑至宝。

魔功对付不了贾添自不必说。

而那两件玲珑宝物,虽然是域外之力,但大眼灵胎是由十位凶魔的尸体炼化而成的,十位凶魔本来就是玲珑玉匣的主人,所以玲珑法宝的威力,在贾添面前也大打折扣。

第一次刺杀,梁一二根本就不是贾添的对手,不过梁一二也非常人,重伤之下,毅然将两件宝物自爆!听到这里,梁辛愕然:玉匣宝物还能自爆?应该是梁一二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吧,着实了得!提及恨事,一抹凶光贾添的眼中掠过,一闪即灭。

同样是玲珑在手,如果让琼环带着修罗面具,去对付莫追烟的偷天一棍,只有死路一条。

由此可见,玲珑宝物在中土修士手中使来,威力并不是固定的,主人对宝物所蕴法术理解的越深刻,宝贝发挥出的战力也就越惊人。

梁一二得到玲珑玉匣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算他的心智再如何了得,对宝贝的领悟也终归有限,可他‘剑走偏锋’,找到了引发宝物自爆的办法。

不论主人的领悟如何,宝贝炸碎时都肯定会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玲珑宝物爆炸,引发了巨大力量,贾添猝不及防,伤得着实不轻。

梁一二也趁机逃走,而且他也没暴露身份,贾添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九龙司指挥使,否则又哪会容梁一二再活几年,让他有机会去训练宋红袍。

第二场刺杀么,无趣得很。

梁一二以紧急状况做托词,深夜入宫求见,见到我之后,也不再隐瞒什么,直斥我‘妖人篡国,天地不容’,着实把我骂了一顿,还坦然承认,说上一次行刺的那个就是他……嘿,我就不明白了,我做的皇帝不好么?大洪朝还不是在我手中变得兴旺了……和梁辛说话的时候,贾添异常轻松,说着说着就跑了题感慨起来,梁辛不听他唠叨抱怨,直接问道:他骂你的时候,你那个分身是不是出事了?贾添‘哈’地一声笑:你也猜到了?我当时本还有些糊涂,这个梁一二莫不是疯了,生怕我不会杀他么?直到我察觉到苦乃山的分身遇险,才明白了他的算计。

小魔头闷哼了一声……‘玉璧’精怪夺力凶根石脉;九个天猿高手奉命袭杀;靳难飞身怀锦绣……刚刚得知‘玉璧’真实身份后,梁辛再去和当初在苦乃山逃避蛮人途中见到的诸般情形,一一对照,就大概想通了此事。

三百多年前的一天,有两场狙杀。

其一在苦乃山荒谷,九只天猿青衣袭击正在向凶根恶煞夺力的分身;另一应该在京城、皇宫内院,梁一二刺杀贾添本尊!两场狙杀时间间隔极小,几乎是同时发生……在查出妖人篡国后,梁一二始终紧盯贾添,由此也查到了分身的事情,他以为只要分身被袭,贾添本尊就会遭受重创。

对他而言,这是诛妖的大好机会。

眼看着贾添一天一天复原起来,苦乃山的那个分身随时会完成夺力消失不见,而宋红袍在最后一次刺杀梁一二之后就再没了消息……梁一二没耐心再等下去,向早就到了苦乃山司所的搬山大掌柜传出锦绣密令,定下时间,要他率领九位猴子青衣去对付分身,自己则去第二次行刺篡国妖人!传出锦绣密令的人,不是‘须根’,而是‘梁一二’。

前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是他传令,一定会是‘死命令’,不计代价,必杀分身,以求对本尊造成最大的伤害;而后者,被催眠后多出一份慈悲心肠,同时还保留了须根对好朋友的那份真正义气,因为敌人是土行巨獠,他怕那个分身进山能接引山势战力猛增,会害了几位天猿的性命,所以在锦绣中还特意嘱托,一旦对方逃入大山,便不可再追赶,只要困住就好……梁一二不知道这个分身做的夺力之事,对贾添而言其实并不算太重要,还道是一项重大图谋,就算自己这边没能杀掉妖人,可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先把这桩图谋毁掉。

那时的梁一二,已经没有了玲珑法宝,唯一的胜算就是分身受创引得本尊重伤,再以魔功杀之。

结果却出乎意料,贾添并不受分身的影响,梁一二眼中的这个‘机会’,根本就不是‘机会’。

……另外,梁一二的第二次行刺,本来是两套计划,一是宋红袍能胜任则宋红袍去;二是自己去刺杀,由宋红袍负责送自己的假子孙去苦乃山避难。

这件事,早在铜川惨案之后,东篱先生就已经猜到了。

虽然孩子是假的,可梁一二对属下都视若手足,对自己抱来、从小养大的娃娃,当然也会有一份深情。

从梁一二向苦乃山传出锦绣、到第二次刺杀,中间还间隔了几天功夫,他仍抱了一线希望,等待宋红袍赶来,即便他无法达到‘标准’,无法参与行刺,至少还可以送家眷离开……直到约定时间已到,宋红袍未至,梁一二独自入宫!甚至在动身入宫前,梁一二还在等宋红袍,而远在苦乃山的靳难飞,也一样在等宋红袍,在九个天猿结阵将‘分身’堵在了大山中,完成锦绣密令后,他又拖着重伤之躯返回司所,等着宋红袍把梁大人的家眷送来……重伤之下生机已断,赶回司所只为赴约,宋红袍未至,有负大人,死不瞑目!靳难飞死前在司所的留字。

又是一个死不瞑目。

第四零一章 鲁执门徒苦乃山司所中的古怪之处、玉石双煞的背景来历、两次刺杀篡国妖人的经过……三百年前,有关梁一二与贾添的纠葛和渊源都已真相大白。

梁一二惨败。

败是因为他是‘梁一二’,而不是须根。

如果那个九龙司指挥使是须根,他根本就不会去对付贾添吧。

梁辛叹了口气,没再说是什么,又另起话题:你把十三蛮都做成了‘口袋’,为何放过了须根的尸体?两个原因,一重一轻。

贾添的目光清澈而稳重,仿佛带了些敬意:重要的那个原因是,须根不止是须根,他还是梁一二。

梁一二的那份心肠、那份手段,我不取、却也敬!能有这样的对头,不辱没于我。

他死后我又岂能再辱他尸体?另外那个不重要的原因么……贾添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佻,敬重之意一扫而空:梁一二应该是查到了我养口袋的事情,虽然他到死也没记起自己是十三蛮,可为了以防万一,死之前把几道最重要的经脉都自毁掉了,我没法再把他变成口袋。

梁辛没笑,不去理会贾添的‘没正行’,继续追问道:你的分身逃进大山,变成玉璧真身,你怎么不去找他回来,就任由他在大山里呆了三百年?不是不去找,而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处,你想,我为何要分身去向石脉夺力?还不是因为分身的修为太差。

因为梁一二,分身不仅没能提高实力,反而被人家打得连原形都现了出来,就算我去找他,帮他疗伤,一时之间他也恢复不了人形,还是玉璧一块,帮不到我什么,还不如就让他在山里静养,而且也更安全些。

梁辛点了点头:那你又传旨开山破煞?你明知石脉的来历,又知道山中还有你一个分身正在滋养……贾添明白梁辛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就摇头答道:那条石脉拱破了大山,戾气彰显害人性命,任何一个人笃信仙道的人间帝王,都会去除掉它,我征罪户开山破煞,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不过山里的石脉和玉璧,都是我的同宗兄弟,我也犯不着去害他们的性命,前面做做样子,待工程进展到挖出玉璧时,麒麟和千煌便会接手此事,一切都有安排。

跟着贾添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说真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并未它放在心上。

说着他扬手指了指梁辛:不过我也的确没想到,就因为那次开山破煞,竟引得风云际会,最终成全了你这个……大侄子?世事无常,因果玄妙,不去想便无所谓,可稍加琢磨,便会倒吸上一口冷气,在心中低呼:他妈的,竟是这么回事!人人如此,无一例外!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大片脚步声急促,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扬声问道:圣上……刚说了两个字,贾添就用洪熙宗的声音应道:朕无恙,用不着大惊小怪!外面那个声音明显轻松了一截,又恭声回应:老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我主洪福齐天,得天龙护佐……梁辛辨出了这个声音,九龙司现任指挥使石林。

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关皇帝性命,石林哪敢怠慢,立刻点起身边还能调用的所有人手,赶赴宫中驰援。

不过梁辛和贾添身外百丈,还有一条金龙在层层打转,划出禁区隔绝外人,石林等人的视线被金龙祥光阻隔,看不到圈内的情形,又不敢乱闯天龙界域,只好从外面开声相询。

贾添现在没兴趣去应付臣子,仍是不等石林说完,就淡淡的回应了句:没你们的事,退散去吧!随即又对着梁辛道:不用理会他们,我有的是时间,还有什么疑惑?梁辛伸手,指了指贾添:你。

对‘先祖’的疑惑已经尽数解开,梁辛最后想不通的地方,都系在了贾添身上。

贾添显得兴致盎然:我?哪里不解,尽管来问。

你们十九个人是山天大畜出身,又怎能飞升?你们飞升去做什么?是鲁执派你们过去杀神仙相?鲁执自己怎么不去?你们怎么又都随着洋流回来了?你为何连那十八个同门也不放过?自从知道贾添是鲁执门徒,这串问题就憋在梁辛心里了。

贾添的目光明显有些飘散了,眨了眨眼睛,瞪了梁辛足足有几个呼吸的功夫:小看你了,怎么这么多问题!梁辛笑得挺开心来着:尽管来问,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贾添哈哈一笑,侧着脑袋想了片刻,再开口时并没直接去回答问题,而是反问梁辛:你对山天大畜,多少也有些了解吧?虽是问,却并不等梁辛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大畜就算成形,一般而言也不会破山而出,它们在山中生、山中长、山中老、山中死。

只有极少数得了天地福缘的大畜,才能离开大山,进入凡间。

我们十九兄弟本也是如此,在猴儿谷大眼彻底成形、中土气脉被鲁执完全改变之后,我们虽然已经长大、茁壮,但仍在山土中。

其实最初鲁执在设计这座大眼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把我们放出来……鲁执捏造大眼是为了改变中土格局,以求消弭天劫。

‘十九灵胎’在这件事中,对鲁执而言只是‘工具’、是法术的一部分。

鲁执从未想过‘点活’他们,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些灵胎即便长成了大畜,也不会破山而出,而是和普通的山天畜一样,终其一生都在山体内度过。

可是鲁执费劲全部心力,并没能彻底抹去天劫,只是改变了飞升者的‘着陆地点’。

大眼成形后不久他就明白了此事,同时也算出会有九星连线引发洋流,那些被送走的修士,都还又机会重返中土。

不用问,这些被坑掉的神仙相们,一定会回来捣毁假大眼,届时天崩地裂,中土人间将毁于一旦。

鲁执篡改中土格局,是为了还仙界清宁。

他的一番作为,也的确达到了目的,可若干年后,中土就会浩劫席卷,为救一界而毁一界,他不‘认头’,何况被毁掉的这个世界还是他的故乡。

他之所以叫做鲁执,就是因为性子执拗,事情没能圆满解决,他不肯返回仙界。

那个时候,苦乃山假大眼成形、修士破道飞升都被送往真大眼所在的巨岛、大海深处变成了混沌疆域、而十九头灵胎长成的大畜仍在山中沉睡。

鲁执的事情未完,还要继续做下去,不久之后又有了新的设计,可其中有个关键之处:他必须穿越混沌之海,去神仙相的老巢。

混沌,是乾坤的浑浊不清,不是靠着人力能够克服的,没人能穿越大海,即便鲁执也不例外,要去飞升之地,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待九星连线,逆流而上。

鲁执等不得这无尽年头;另个办法就是破道、飞升。

鲁执是最纯粹的山天大畜,无论再怎么强大,哪怕能够毁灭世界崩塌乾坤,他也没机会渡劫。

说到了这里,贾添忽然住口不言,目光也随之宁静下来……梁辛也不催促,就站在一旁安静等候。

贾添沉默了良久,终于再度开口了:我本来一直都在睡着,没有神智、只有感觉……对另外十八人的亲近,对鲁执的亲近,我知道他们都离我不远,这让我心里踏实,也让我睡得更加香甜。

直到有一天,我的头忽然疼了起来,疼得我痛不欲生,仿佛有一座大山正在我的耳中崩塌、有一盏太阳正在我眼珠里炸碎、有一座苦海在我鼻中口里翻涌,还有一条火龙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搅动不休……等那场剧痛结束,我也随之醒来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些疼痛,是鲁执在施法,塑我五感,造我神智。

醒来的,不光我一个,而是所有人。

我们十九个人。

当时我们仍在山中,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可我们醒来了,活来了,心中那份快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真的快活。

欢喜过后,鲁执的声音传了进来,传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耳中。

以前我知道他在附近,他造了我们,不过那只是心里的感觉,而不是五听五感,直到此刻我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谈不上好听或者难听,但落在我的耳中,却让我说不出的开心。

我分不清这份愉悦,是因为亲近他,还是因为我有了耳朵、我能听到声音了……或许都有吧。

鲁执说,他要我们帮他做一件事,这世上也只有我们能帮他。

我们自然痛快答应下来,再之后,他并未多说什么,也没把我们弄出大山,而是开始传授本领和这世上一切要学的东西,我们就在山中学习、修炼,有时候兄弟间会说上几句笑话,猜一猜这世间的风景。

同时他还给了我们每人一个出身身份,这宗那派,姓字名谁,详细得不得了。

安排好这些事情,鲁执就走了,要我们等他回来。

等了不知多久,鲁执才回来,嘿,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等待也是种滋味。

鲁执查探了一番,见十九个人个个学有所成,也都牢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着实高兴,我们自然也跟着一起开心。

而后鲁执才把前面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我们。

三兄弟借坤蝶飞仙、一怒而起仙界诛仙、纵横世界断灭飞升、六三一大阵捏造中土大眼……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怪物,更明白能把我们造出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想到他竟厉害如斯,鲁执……鲁执!说过了往事,让我们明白了前因后果,鲁执终于提到了要我们帮他做的事情:他要我们飞升到真大眼所在的那座巨岛,去捣毁真的大眼。

这件事的道理再简单不过,真的大眼一旦被毁,中土就只剩下镇百山和猴儿谷这两处灵穴,就算九星连线,神仙相们再返回中土捣毁了我这座大眼,灵元大脉也再无法恢复正常了。

这一来,他们毁不毁假大眼,都没什么意义了,也就犯不着再来找猴儿谷的麻烦。

而且真的大眼已经废弃了,毁去它,也不会对中土世界有什么影响。

中土的飞升之人,都是修士,都被鲁执坑了,他也的确找不到能信任的人,去帮他摧毁真的大眼,除了我们。

他让我们活过来,就是为了办这件差事。

当时我那些兄弟们就有人问起,差事不算太难,可麻烦的是我们都是山天畜,又怎么可能引来天劫?鲁执笑言,我们是由十个仙魔尸体炼化而成的,力气比起普通的山天畜要强得多,可究其根底我们并不纯粹,要飞升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找齐了材料,准备好了法术,这就要开始帮我们炼化身体,助我们引劫飞升。

他要把我们十九兄弟都送过去,毕竟大家在一起能有个照应,要是被那些神仙相发现什么,真打起来我们也不怕。

再之后,鲁执施法,开始给我们洗炼身体,以求骗过天道,引来飞升劫……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每头被他炼化后的大兽,都得以破山而出,而进入天地的同时劫云也赶到,雷暴煌煌,飞升接引!我是最后一个……也和他们一样,出山就渡劫,嘿,听明白了?我是鲁执门徒,可从始至终,却也没看过他一眼。

十九只大畜能够得以飞升,也是因为鲁执的法术。

贾添长长呼了口气,暂停了叙述,对梁辛笑着说道:长篇大论,口渴得紧,我唤人送两杯茶进来?梁辛嫌麻烦,一晃须弥樟,从里面掉出一堆坛坛罐罐,饮料酒水都有,伸手对贾添做了个‘随便喝’的手势。

贾添略略意外,没想到梁辛随身还会带着这些东西,摇着头笑了笑,也不客气什么,随手取过一罐凉茶喝了几口,又继续说起了往事:我是最后一个飞升过去的,到了那边很快就汇合了其他同伴,据他们说,我飞升落地前的那会,大岛上天地异常暴躁,五行诸般力道互相撕咬,彻底乱成了一团,场面大得很,和所有飞升过来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正常得很,我这个‘假大眼’,飞升来了真大眼所在的大岛,不引得五行暴乱才怪。

每个飞升之人都要‘丢脸’的,具体丢成什么样的脸,全看飞升时大岛上的灵元状况,我的情形与众不同,这张脸也跟着独树一帜,神仙相个个都是丑八怪,但论到其中之最,非我贾添莫属。

说着,贾添呵呵地笑了起来,并无自嘲或者不甘,而是真正的笑意,轻快、欢畅、简单。

鲁执的法术了得,我们十九个人都如他所愿飞升大岛,可事情还是出了岔子:混沌之海隔绝一切,中土气息完全过不来,而我们都是山天畜的出身,没有中土天地势力的支持,力量大打折扣……飞升之后,我们的战力猛降,比起真正的普通神仙相,也差不多了。

这一点,就是鲁执事先也没能想到。

现在你明白了?我和那些同门在神仙相中名不见经传,是因为在那座岛上,我们的实力真的很一般,不用故意隐瞒。

没了力气,鲁执交代的差事,我们就没法去做了。

一来,我们飞升过去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了快两百个神仙相,大家的聚集之地就在大眼附近,我们在他们眼皮底下去捣毁大眼,跟送死没有一点分别;二来,大眼被废掉了,但好歹也是天地灵穴,要捣毁它没有力量根本就办不到。

试想,小眼受了浮屠那么猛烈的一撞,也只是晃动了一阵就没事了。

凭着我们十九个人的力气,就算其他的神仙相任由我们去砸,大眼也受不到什么伤害。

大家全都懵了,可是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办法,有什么事情也只能等到九星连线,跟着洋流一起返回中土再说了,呵呵,接下来啊就是无尽等待,时不时就会有修士飞升过来,所有人落地后都是一个模样,先是目瞪口呆,跟着嚎啕大哭,继而破口大骂,最后平静下来,行尸走肉似的过活,我从一旁看着,心里偷偷在笑,这群傻瓜,都不知道我就是假大眼,杀了我,天地秩序立刻得以恢复。

那个时候,九星连线的事情就只有我们十九个兄弟知道,其他的神仙相全不了解,我们当然也不会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可后来,有通晓星术修士飞升了过来,算出了九星连线会有大潮成形。

这一来神仙相们个个精神大振,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念头:重返中土,摧毁假大眼,以求二次渡劫,重续封仙大梦。

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

自始至终,贾添的目光始终带着些许笑意,语气也平和而恬静。

只是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垂下了头,梁辛看不到他的脸了……第四零二章 他要杀我贾添垂头,但讲述不停,声音里的那份平静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几个自苦修持,不同意去摧毁假大眼,他们不愿因此引动浩劫,让生灵涂炭。

很快,他们和其他人就大吵了起来……自苦修持都是傻子,凭他们几个又怎么可能拦住大队神仙相,站出来不过是找死罢了。

他们的下场也不用再说了,反正自那之后,只要一有苦修持飞升过来,便会被就地格杀。

不过,在那次争吵里,我听到了几句话,很有意思。

苦修质问其他人:就算捣毁了假的大眼,天地格局重归方正,你们又有谁敢肯定,还会再有天劫来接引我们?连这件事都无法肯定,你们便要毁掉假大眼,让万万生灵送死,你们修的天道在哪里?另外一个神仙相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管能不能飞仙,都要毁了那座假大眼,否则何以泄愤。

能有二次天劫最好,若不能,飞仙梦断,便让中土天塌地陷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百无一用’而下所有神仙相,个个都面带冷笑,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都认同这话。

而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能不能真正飞仙,神仙相都会摧毁猴儿谷的大眼。

就算真的大眼被轰灭,天地再无法归于当初格局,他们也不会放过假大眼的。

这个道理乍一想没什么,修仙的人,抛家弃子断灭凡情,本来也不会把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大梦成空之后变成疯魔,也不值得奇怪。

可是再仔细琢磨一阵,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我以前始终在山里,对世界也只听说没见过,不明白这个道理情有可原。

可鲁执呢?他是从中土到仙界,又从仙界一路杀过来,飞仙之人的性子他应该再了解不过,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个道理?可他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派我们过来捣毁真的大眼?这样做毫无意义,救不了猴儿谷的大眼,更救不了中土啊。

我大概明白了,鲁执没和我们说真话。

他要我们来毁掉真大眼,另有目的……不能告诉我的目的。

但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不通,所以我就不停地想,不停地猜。

好在飞升之地别的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富裕,足够我去冥思苦想。

过了一阵,我又想通了一件事:鲁执为什么还要留在中土,不肯返回仙界?因为他性子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

十个仙魔同伴已死、苦乃山大眼未尽全功,中土世界虽然没法飞仙,但天劫还在,所以他留下来,把事情继续做完。

有朝一日,天劫在中土真正消失,鲁执才会离开此间。

所以,他要我们飞升到此来摧毁真大眼,看上去是为了保护猴儿谷,但实际上,多半和‘抹掉天劫’有关。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谜题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我却明白,这个解题的方向是绝不会错的。

我找对了路子,我有的是时间,迟早能够解开我的疑惑。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添又收声,垂头而坐,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梁辛不是很明白他的情绪变化究竟从何而来,不过也没去催促打扰,贾添不出声,他就在一旁等着,实在无聊了就去端详金龙。

活龙,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的。

分不清是两柱香还是半个时辰,贾添终于回过神来,没有抬头,甚至都没去和梁辛打个招呼,重新开始诉说往事,声音语气都和先前一样,不曾丝毫变化,话题却从他在大岛上的经历转到了鲁执的手段上:鲁执通过捏造了灵穴,让灵元大脉改道,借以修改中土格局,消弭天劫。

他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足见这个法子是可行的,只不过他在塑造猴儿谷大眼时,不知在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也许是某项法术不到位,也许是哪点计算不对……法子是没问题的,所差的只是细节。

照我看,鲁执要彻底抹掉天劫,多半还是会继续走‘捏造灵穴’的这条路,另外再造一座大眼,对他而言更完美的大眼。

我这座大眼,呵呵,还是不够完美的,没法彻底消弭天劫。

我猜,在天下某处,他应该另造了一座大眼……第三座大眼。

但他没有了仙魔尸体,就算东拼西凑能再造出一座全新的大眼,也没法再养出像我们这样厉害的山天大畜来入阵。

没有了三六九大阵,他就没办法像在猴儿谷那样,硬生生地把灵元气脉夺过来。

灵元大脉这个东西,你可以把它看做一条狗,馋嘴的狗。

贾添忽然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比方,说得梁辛有些摸不到头脑。

贾添低头笑了几声,并没解释什么,继续说了下去:大岛上的那座真大眼,是一块骨头;我这个大眼,则是一块肥肉,肥肉比骨头更香,所以把狗引过来了。

而鲁执造出的第三个大眼,从消弭天劫的角度而言更加完美,可是对狗来说,只是个馒头罢了。

现在你明白了?在狗面前,有一块骨头,有一块肥肉,有一个馒头。

鲁执手上材料不够,没法再摆出一座三六九大阵,也就没法把馒头弄得比骨头、比肥肉更香甜。

可他又想把狗引到馒头这里来,他该怎么办?很简单,先把骨头砸碎,再让肥肉消失,没了更好的,狗没了选择,也就只能跑去啃馒头了。

所以他才要当先捣毁巨岛上的大眼……这只是第一步。

第一座大眼毁灭后,他会再毁掉第二座大眼,这一来中土世界就只剩下他最新塑造成形的第三座大眼,灵元大脉没得选择,只能流向这座大眼,他的新设计也就此成形……梁辛的脸都白了,想也不想立刻摇头:不可能!击毁第一座大眼无妨,可要再毁了猴儿谷大眼,天下灵元立刻就会暴乱。

在灵元大脉归入第三座大眼、重整天地格局之前,中土便已天崩地裂,鲁执立誓不为修改格局而杀人,他做不出这种事。

贾添摇了摇头:要是现在击毁猴儿谷大眼,的确会想你说的那样,在第三座大眼‘生效’前,中土就已经完了。

可是在那个时候却不会,那个时候,我的十八同门还没死,苦乃山中还有三六九大阵,虽然阵法已经和猴儿谷大眼、灵元大脉没什么关系了,可一旦天地间灵元暴乱,大阵还是会爆发巨力,能保住中土人间整整一十八天……这十八天,足够第三座大眼生效、让灵元大脉重新成形,让中土天地形成新的格局……说到这里,贾添抬起了头,泪流满面!贾添,哭。

声音却依旧那么平静。

这些事情并没发生,从头到尾都是我猜的,梁辛,你的脑筋也很好,你帮我想想,他派我们去毁掉真大眼的目的,除了我说的样子,还有其他的可能么?平心而论,梁辛很想再找出另外一种可能,可惜想不到。

贾添的猜测是唯一的解释:鲁执要靠这些‘门徒’去毁掉真大眼,然后他再摧毁苦乃山大眼,这样才能让灵元大脉进入他新造的、那第三个完美大眼,完成第二次对天地格局的修改,从而在中土彻底抹去天劫这件事。

否则,鲁执要十九大畜飞升,去捣毁真大眼这件事,便没法说得通!贾添的声音很低:所以,在捣毁了真大眼后,鲁执会杀我……他要杀我。

眼泪不停涌出来,流过那张由万千碎片拼成的脸,好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摔碎在地上,贾添的肩膀,也开始有些微微地颤抖了。

不久前,贾添在说起自己鲁执的感觉时,也只用了‘开心’、‘亲切’那么几个词汇,并没有太多去表达什么,任谁也不会觉得鲁执在他眼中会有多‘重要’,可是在千万年之后,再说起鲁执要杀他,他竟……哭!仍是流泪……不止流泪!不久之后,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憋闷,贾添陡然跃起,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号!哭声里,反反复复,始终是那四个字:他,要,杀,我!字字泣血,回荡天地,惊如雷,戾如狼,委屈如即将丧生在父亲獠牙下的小兽,不甘如被永镇于第十八层地狱中那头厉鬼!哭号惊煞了整座京都,附近还有大群侍卫聚集,乍听到天龙界内传出可怕哭号,全都大惊失色,不知多少人几乎在同时发生惊呼:圣上……只说了两个字,只能说出两个字……贾添神情突兀狰狞,满腔悲愤化作迁怒,歇斯底里地大吼:圣上个屁!出声者,死!‘死’字出口,嘭嘭闷响不绝于耳,皇宫之内,所有惊呼出声之人,尽数炸碎开来,变成一滩血肉模糊!贾添心智失守。

这是贾添最薄弱的时候,梁辛当然明白,现在是生擒强敌的最好机会,可他却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贾添道:别胡乱杀人了,没用的。

说着,梁辛随手从地上抄起个小酒坛,自己一坛,扔给贾添一坛。

贾添嚎啕,没再去杀人泄愤,也没去接梁辛扔过来的酒坛,任由酒坛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酒水四溅。

梁辛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揭开自己那坛酒的泥封,喝了几口……五两酒,小小一坛,梁辛喝完的时候,贾添也收拾了哭声,挥袖抹去泪水,对着梁辛点了点头:见笑了。

梁辛扔掉空坛子,胡乱一摆手:都是亲戚,不用客气。

两句话的功夫,贾添就完全平静了下来,他的脸太散碎看不出神情,但目光里却明明白白,再不见痛苦不甘,又变得轻松了,望着梁辛问道:刚才为何不动手?你明知道,今天要制服不了我,你必死无疑。

梁辛笑道:你哭得太惨,下不出手。

贾添也哈哈一笑,不再追究此事,也不用梁辛再追问,就此转回话题,继续讲起当年的事情:要启用第三座大眼,就得毁去另外两座大眼,这里也有个顺序关系:先毁真大眼、再毁猴儿谷,中土只会爆发一次浩劫;可要是颠倒下顺序,中土就会发生两次灵元暴乱。

苦乃山的三六九大阵只能支撑十八天,挡不住两次大劫,所以鲁执不能先轰灭猴儿谷。

这便是说只要第一座大眼还在,我就安全得很。

幸好,我们飞升后都力量大损,没能完成他交代下来的差事,否则我早也就死了。

我猜出来的这件事情,没去告诉另外那十八个人,从头到尾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日盼夜盼,等着潮汐成形返回中土,再去汇合鲁执。

而我则开始盘算着自己的保命之道……所有的人都要杀我,我要活,就只能靠自己了。

最麻烦我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我没得逃,除了迎战没有任何办法,嘿,谁要我死,我就先杀了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梁辛突然想到了无仙。

无仙的‘活着’,是贾添传给他的,而贾添能把这个‘终极天道’说得天花乱坠也并非偶然……鲁执要杀他,神仙相要杀他,几乎是从懂事那天起,他就注定了要和这天下所有的强者为敌,贾添活得比谁都难!贾添没注意梁辛的表情,声音不停,继续讲了下去:在巨岛上剩下来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等待等待,无数个年头之后,九星终于连线,神仙相整列大军,四千仙道高手,三千火尾天猿,搭乘洋流远渡中土。

这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洋流成形,我们能顺流而下,鲁执自然也能逆流而上,他会亲自动手毁掉大眼,这一来我的死期也就不远了,想要活命,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鲁执……我早已盘算出几十个除掉他的办法,可没有一个办法是完美的,要知道,他是鲁执!我们行军途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你都已了解,用不着我再啰嗦什么。

神仙相损兵折将,对我来说无疑是件好事,而真正让我欢喜的却是……鲁执死了!进入中土海域我们就恢复了力气,同时五感也清晰起来。

十九头大畜,都是鲁执塑造、养育而成,我们本来就是他的法术,所以只要离开混沌之海,我们就能感知他的存在。

可我们回来后,谁也感知不到他,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他死了!梁辛见过鲁执的尸体,还把他随身的宝贝都‘搜罗一空’,对此当然不会有丝毫意外,不过他还是追问了句:照你看,鲁执是怎么死的?鲁执,十界中的第一强者,擅战、善炼,手段通天,最终在青莲小岛身化枯骨,梁辛总觉得他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贾添应道:我不知道,我始终没能找到他的尸体,也就没法查出他的死因。

不过依我来看,他是寿终正寝,老死的!梁辛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是诧异,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老’死?贾添的笑声轻松: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理解,他在中土经历了无应大劫、又施展大神通炼化大眼,巨大消耗之下,寿数也大打折扣,死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梁辛苦笑了下,没再纠缠这件事,对贾添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请他接着讲下去。

鲁执已死,让我轻松了许多,可事情还没完,我想活命,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要应付登陆中土的千多个神仙相,那时我已经收服了无仙,这件事也就不算什么了;第二件事却困难得很……我得杀那十八个同宗兄弟!梁辛皱眉,忍不住插口问道:鲁执已死,那十八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人人都奉你为主,为何还要杀他们?贾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鲁执已死,可第三座大眼还在。

谁能肯定,他在临死之前,没有留下一个‘先毁真大眼、再杀贾添’的遗言?我没能找到鲁执的尸体,万一要是被另外那十八人先找到了,我还能活么?他们十八个人为什么奉我为主?是因为鲁执要他们奉我为主。

在他们心里,鲁执的一句话比我的性命重上一万倍。

我也舍不得他们,可我留不得他们。

他们死了,我才能踏踏实实地活下去。

我那些同宗兄弟战力不如我,不过相差地也不是太远,打斗起来的话,一对一我能轻松获胜,一对二勉强打赢,一对三或许能够逃命,一对四就再无生机,何况他们是十八个人。

而且大家同宗同源,我的幻术对他们完全无效,想要杀了他们,就得另想法子。

幸好,来时路上,我们在中土海域发现了一只岛,岛子上满满都是远古符咒,还有数不清的厉害法器……不用他说完,梁辛就苦笑着借口:浮屠。

不错,就是浮屠,我以前就听说过这头怪物,有了它,我也就有了办法。

贾添笑而点头:那些远古人物镇压浮屠的办法,是用阵法和符咒引动海天之势,将其永镇岛下。

我就对十八个同门编了个谎,说这座岛上的法术,对灵元大脉也有影响,鲁执塑造猴儿谷大眼未尽全功,很可能是漏算了这座岛。

毁掉此岛,或许鲁执的遗愿就能完成,可浮屠是巨孽,也不能由着他把这个世界吃光,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把他引到小眼,永远囚禁……我那些同门对灵元流转的认识、造诣不如我,又对我真正信任,这个谎话算不得高明,却足以让他们信服了!第四零三章 你跑什么神仙相要捣毁假大眼,可他们不知道这座大眼坐落的位置;贾添要在大眼中施展幻术,去坑掉他们所有人。

这一来也算‘一拍即合’了。

神仙相找不到假大眼,贾添却再熟悉不过,本来他有一百个法子,能帮助他们‘找到’猴儿谷,可他却选了危害最大的‘浮屠’。

十八大畜放出浮屠,又一路恶战,将之引入小眼;巨大的撞击让小眼震动,中土世界也随之摇晃起来,惹出不知多少天灾,生灵涂炭,神仙相则循着震动,找到了假大眼所在的猴儿谷……最终,千多神仙相被幻术所擒;十八个同门则因为浮屠的追杀,累得筋疲力尽,被天猿傀儡和三层织锦困杀,一切都落入了贾添的算计。

所有想杀贾添、有可能杀贾添的人,或死或困,到最后就只有贾添一个人在世间逍遥!贾添长长伸了个懒腰,叹道:总算说完了!我和你,我和梁一二,我和鲁执,我和十八同门,我和神仙相,所有的事情统统都他娘的说完了,梁磨刀,还有疑惑么?说完,不等梁辛回答,贾添就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说到这个份上,凭你的心思,什么事情也都清楚了。

你要再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纯粹就是诚心拖延时间了。

小鬼,这些年里我始终高看你一眼,现在活到头了,可别让我看不起。

梁辛乐了,摇了摇头。

所有的疑惑都在贾添的‘自述’中得到了解释,整件事情真相大白,到了现在还真没什么再想不通的地方了。

这场故事听得也实在算得过瘾。

梁辛没再去问什么,而是一反常态,生死恶斗将至却全无战意,对贾添道:今天不想打了,能不能就当我没来过,下次再打?贾添愕然,全然没想到梁辛竟会‘临阵退缩’,没急着回答他,而是反问:为什么?贾添始终摸不透梁辛的性子,但也能明白,这个小魔头在劣势之下会耍赖、会逃命,但他不会傻到来央求自己‘别打了’。

梁辛如实回答:觉得你活得挺也挺不容易……贾添接口:所以不想打了?梁辛道:不是不打,只是今天不想和你打了,改天吧,等咱俩都换个心情再来打过。

贾添哈哈一笑,果断摇头:你不想打是你的事,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说给活人听的。

今天我要杀你,没得商量。

从下定决心击杀梁辛开始,贾添就不会再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哭归哭、笑归笑,无论两个人聊得多融洽,他都必杀梁辛。

不过……贾添又把话锋一转,你能有这份心还算不错,这样吧,我答应你,你死之后当得厚葬,尸身入土,不受惊扰。

我就不把你去炼成口袋了……恶土真身,大好荡克啊,我不要了。

梁辛不屑冷晒:死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这个人情我不领。

贾添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立刻反驳: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曲青石他们还活着,试想,有朝一日,他们来找我报仇,我派出口袋梁辛去杀他们,他们受得了?不把你做成口袋,这份人情大得很,你不领可不行!果然,闻言之下梁辛动容,又寻思了片刻,这才对贾添点了点头:那多谢你了。

贾添摆了摆手:领情就好,道谢倒也不必。

还有什么遗言么?我要死了,曲青石他们能不能不再追究?他们修为有限,坏不了你的大事……不等他说完,贾添就摇头打断:不行,你身边的人,哪个也不能留下。

哪还说个屁,老子没遗言了!小魔头立刻翻脸,再没有一句废话,纵身扑向贾添,同时口中纵声呼啸,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讯号,召唤城外木妖相助。

贾添并未动手,也用不着他亲自出手。

梁辛一动,金龙乍起,数十丈的身躯一摆,快若流光闪电,迎面向他扑来!金色天龙,化外神物,威力何其惊人,身形舞动中,一重重磅礴气势轰然冲起,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至。

龙未至,但重压已经合围,梁辛没有闪身退步的余地。

而金龙的力量天生,不见因果‘想不到’便没有丝毫用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唤起‘舍不得’。

梁辛硬抗真龙一击。

时间凝固,天下人间,来不及!甫一侵入魔功范围,金龙凶猛地前冲之势就猛地一滞!魔功笼罩十丈之地,龙头在内,身在外……远远望去,情形殊为诡异,偌大一条真龙:口大开、须贲张,但却静止不动,仿佛木胎泥塑;而巨龙的身躯则疯狂摇摆,挥荡中引出层层风雷。

‘来不及’堪堪挡住天龙,魔功之内乱流暴躁,真龙力量远超自己,由此引发的乱流也疯狂无边。

梁辛本来还想着能冲过去拧金龙的脑袋,可反噬来得太凶太狠,每一个瞬间都有灭顶之厄,梁辛把身法施展到淋漓尽致,也尽能勉强自保,即便如此,他也撑不住太久!幸好,他也不用撑太久,片刻之后,天色乱了。

山中妖、草原巫和日馋邪宗的法宝,几乎全在木妖手中,此时城外木妖出手。

足足万多件犀利法宝杀入京城,彻底遮蔽了天空,阳光消失不见;而法宝本身却还绽放着各色光彩,或阴冷幽蓝、或妖冶闪亮,诸多颜色竞相绽放,把整座天空都搅得大乱。

数不清的凶器,汇聚成一道粗大长链,仿佛席卷人间的幽冥洪流,浩浩荡荡,向着天龙轰袭而来……法宝尚未攻到跟前,但凶戾气势已经弥漫天地,就连贾添都吃了一惊,喃喃念叨了句:好家伙!梁辛心都大喜,这么多的法宝,或许真能拖住天龙一阵,而这个空子里,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趁机逃走,只要逃出皇城,真龙就拿他没办法了,凭着自己的身法和速度,这样做成算极高;第二种选择就是冒险、玩命了,不退反进,借着即将出现的那一点‘空闲’时间去缉拿贾添,一旦失败,就会再被金龙困住,小命难保,可万一要是成功了呢?小魔头心里想的就只有这个‘万一’,只等着那片遮天蔽日的法宝一落下来,他就要放开神通,去擒贾添。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还不等自己撤散魔功,那条又万件凶器汇聚成的长练,奔袭的势子突兀一变,自半空里猛地陡转起来,尽数倒转回头,再不理会皇宫中的战团,向着来的方向迅速退走!天空又复明亮起来,旋即木老虎的三短一长的呼啸响起,声音急促仓皇,正是两人事先约定的、‘遭遇敌袭’的讯号,片刻之后,从木老虎的藏身的方向传来轰轰巨响,巨力碰撞不休……木老虎被强敌袭击,再顾不得帮助梁辛,唤回了所有法宝以求自保。

这次轮到了梁辛大吃一惊,没了木老虎帮忙,金龙还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冲散‘来不及’,自己大事不妙。

贾添的笑声异常轻松:刚刚没告诉你,京城周围,地下百丈处,还有我藏下的一支傀儡精锐。

从在飞升之地猜到鲁执目的开始,一直到现在,贾添所有的心机、所有的经营,都是为了‘活着’,又怎么可能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宫中有真龙护卫,京师附近潜伏傀儡精兵!先前所以不曾唤起傀儡,是为了将梁辛和党羽一网打尽。

梁辛人在魔功之内,但灵觉仍在,他能清晰感受到,正有百余道巨力,此起彼伏接踵不停,围住木妖猛打,这些力道他也异常熟悉——天门传给正道的合击阵法,相见欢。

贾添似乎能看透梁辛的念头,点头笑道:两百人一阵,一共两万草木神兵,列成百道相见欢。

都是有些地位的修士,你那个同伴坚持不了太久。

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不过木老虎所处战团的‘盛况’不难猜测,万多件犀利法宝仿若劫云翻滚不休,护住主人层层旋转,之外则是两万被妖元大大提升修为的傀儡修士,结成百余座相见欢,围着他狠狠轰杀。

相见欢,每一击之后都需要重新列阵,而重整阵法所需的时间也和阵中人数直接相关,人数越少、阵法就重新启动得越快,把两万人分成百余队,虽然让力量分散了许多,可胜在迅捷灵活,老虎已经陷入苦战,无力自拔!可梁辛现在哪还顾得上木老虎,天龙的反挣之力越来越强,魔功内乱流暴躁,疯狂噬主,而且龙鳞坚硬,阴沉木耳拼命乱砍,缺连一个伤口都没能豁开,反倒是木耳禁不住巨力撞击,不停爆裂散碎,已经换过了好几轮!贾添的目光明亮,饶有兴趣地望着梁辛,笑道:我可也没想到,你就带了一个帮手,本以为曲青石、柳亦、缠头老爹他们都会来,罢了,等你死之后,我再去找他们……啊?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眉目狰狞、满脸惊怒、正在魔功之中做垂死挣扎的梁辛,倏地不见了。

就那么毫无征兆,凭空消失!不等惊呼落地,就在梁辛消失的同时,贾添只觉得眼前一花,梁辛竟出现在他身前,几乎鼻尖相触,和他四目相对。

不止来不及、想不到,梁辛还会‘天上人间’……至少道理是明白的。

不过他没有谢甲儿那份厉害的心智,对繁杂乱流与乾坤挪移的方向、距离间的关系,完全没法理清,挪移没问题,但挪到哪去他可也不知道。

在梁辛硬抗天龙之初,他就能靠着‘挪移之术’脱身,不过小魔头的性子里,烙着一份‘不服、不忿、不甘’,好容易见到一头真龙,不试炼一下他总觉得自己白来这一趟似的。

但是梁辛可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挪移’,竟然和贾添撞在了一起,纯粹是本能使然,梁辛非但没去出手擒住对方,反而怪叫一声,晃动身法远远跳开……等双脚落地,他也琢磨明白了,恨不得给伸手给自己一嘴巴,时机稍纵即逝,想再扑过去,金龙又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如影随形猛扑过来。

贾添也吓得丑脸发白,生怕梁辛不够懊恼似的,追问了句:你跑什么?金龙和梁辛再度斗成一团,力不如人,梁辛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但是乾坤挪移之术神奇而无端……无端到梁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一时间倒还能支持,凶险不算太大。

梁辛的挪移距离有限,充其量二三十丈的样子,同时无法控制方向,只够他临时保命,而金龙的反应何其迅捷,再加了防备之后,往往他‘挪移’一次,才刚从另外一处现身,巨龙吧便已杀到,是以靠着‘天上人间’,他逃不出皇宫。

贾添也学乖了,生怕梁辛再‘找’上自己,不敢呆在战团附近,远远退到百丈之外去观战……京都近郊,木老虎苦战百座相见欢,几次突围未果,反倒有大片法宝因此被毁;皇宫大内,梁辛被金龙追得四处乱跑,叫苦不迭,两个战团都落尽了下风,被擒或被杀只是时间问题……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恶斗开始后不久,忽然一股强大气势从北方出现,向着京城疾驰而来。

并不猛烈,也谈不上犀利,但是那份厚重和冷漠,足以让人毛孔闭合、心跳不已。

正有一群厉害人物赶来。

皇宫中的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异常,贾添的神情里略显意外,望向梁辛问道:是你的人?你手下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贾添知道日馋还有不少高手躲过了傀儡妖术,让惊讶的,不是梁辛又有后援赶来,而是这伙人的力量远超中土普通修士,在贾添想来,除了神仙相之外,中土上根本没人能有这样的气势!梁辛心里也惊讶的很,对大哥二哥施展遁法时引荡的灵元波动,他再熟悉不过,和这伙正迅速靠近的强者完全对不上号,赶来的不是他的人,不过梁辛还是大言不惭,瞪着贾添还了句:我手下厉害的人物多得是……两句话里,对方已经赶到京城附近,从木老虎那个战团中传来的巨响陡然提高数倍,灵元震颤也随之猛烈,这伙人出手,助木老虎对抗傀儡。

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之后,梁辛又清晰感觉到,外面的草木气息大盛,京城附近又有大群傀儡现身,向着恶战之地赶去增援!虽然正在生死仇杀之中,贾添仍对着梁辛亲近笑道:京师附近,一共五万傀儡,你先前那个同伴,手上厉害法宝太多,为了对付他动用了两万,现在尽数发动。

你这伙手下实力不俗,不知会打成什么样子。

说完,贾添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现在迎敌的这些草木神兵里,都是从正道、散修中选来的,没有你那伙亲戚朋友和手下!而此时京城外的战场又起变化,赶来助拳的那伙厉害人物,人数足有千余,实力异常强悍,对上数万傀儡精锐,竟不落于下风,恶斗了一阵后,他们便开始游转,不停留在原地与傀儡对攻,而是三五结伙,边站便走,向着皇宫赶来。

他们动,傀儡也动,城外的战场被他们牵引着,向着皇宫移动过来。

京都,中土第一大城,即便遭受邪术洗劫,也还剩下大批凡人百姓,早在木老虎发动的时候,众人就从其他几个方向逃命,可京城规模了得,一时之间这些老幼妇孺又哪能逃得干净,所幸后来赶到的这些人,在将恶战引向皇宫时都刻意飞天,高空里的打斗,对普通人影响稍小一些。

即便如此,巨力也常常会向下波及,所过之处房倒屋塌,常常会有闷钝地惨叫传来,一起即灭……很快,一个个战团先后转移过来,出现在皇宫上空,梁辛抬头向上望去,后来赶到的这伙人,身穿粗布陋衣,男女老幼都有,无一例外的是人人都没有双目,黑洞洞的眼眶中红色肉芽纠缠,一路奔袭而来的,是自苦修士。

梁辛并没太多意外,毕竟,中土上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本领,能靠着千人之数,和数万傀儡大军抖个旗鼓相当!……修士仇杀、兵祸战乱这些事情,在苦修持眼中是一种‘自然规律’,世上有人便会有争,所以他们不会去管,他们自毁双目不求飞升,是为了‘护界’。

对抗‘浩劫东来’,是护界;而人间被妖术侵袭,天下青壮尽数消失不见,这么大的事情,足以动摇凡人生存繁衍的根基,自苦修持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年前,乾山咒井炸碎,妖元席卷人间,苦修持靠着自苦修炼到极致的身体,扛过了邪术,再之后就开始调查此事。

苦修持的隐居地在冰原边缘,后来进入中土查案,虽然他们法力精强、又有诸多传讯手段,可相隔太远,终归不怎么方便,差不多就在梁辛离开青莲小岛赶赴离人谷的时候,苦修持也在靠近中土中央的位置,选了一座无名山谷,当做临时的策应之地,门下众多精锐驻扎于此。

京城的坐落之处几乎就是中土的正中央,与苦修持临时设下的据点相距不远。

木老虎这边和傀儡们一动手,灵元轰荡,草木妖力远播,立刻惊动了不远处的自苦修持,当即结队赶来!在皇宫之中的恶斗,与草木妖力无关,苦修持没打算去理会,但他们入战后,马上就得了木老虎的指点,得知妖术之主就在宫中,这才将战团引向了皇宫。

不久之后,木妖也带着法宝,将自己的战团转移到皇宫高空,以求和梁辛汇合。

梁辛、木老虎,一个嫦娥劲力,一个坐拥万件厉害法宝;自苦修持,功法别具一格,千余人个个都是瞎子,便说明他们每一人修为都超过了六步大成;贾添,有一条真龙护身,还有五万草木傀儡……第四零四章 满不在乎战团还在高空,并没急着‘降落’下来,五万傀儡,两百人一阵,便是足足两百五十座相见欢!此时的相见欢之力,远不如梁辛在中秋之战时经历的万人大阵。

两百人的合击,不足以吸敛光线,所以现在的阵力,在击出时颜色鲜明,银亮之中裹杂着重重新绿,璀璨夺目,形若妖龙。

两百多座小阵滚滚运转开来,一道道阵力此起彼伏,每个瞬间几乎都有数十道‘妖龙’震天而起,梁辛自下向上仰望,那些草木傀儡打出的‘相见欢’,仿佛在天空里编制了一张大网,疏而不漏,威严且萧杀;木老虎自不必说,在他身边还是有近万凶器,随他手诀上下翻飞,威风得很,霸道得很;苦修持或三人一伙、或五人一群,浮于高空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错落有致,暗合古时大阵,他们的功法别具一格,手中的自苦仗舞动如风,引出的却是一蓬蓬仿若血雾的殷红原力……杀傀儡时,苦修持毫不手软,在他们看来,傀儡已经沦为恶人帮凶,死便死了。

天上疯狂绞杀,无数大力轰然爆碎,引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时而‘妖龙’洞穿‘血雾’,苦修被打得骨断筋折;有时血雾漫过相见欢阵力,罩住一群敌人,傀儡们身体抽搐,转眼生机断灭……虽然不到‘尸如雨下’那么惊人,可空中的鏖战大力纵横,自战团挪到皇宫上空开始,便有尸体不停跌落。

傀儡眼神呆滞、嘴角永远挂着古怪笑容;而自苦修持‘有眼无珠’,脸上全无表情,也全然看不出一丝生气,这样的两伙人斗在一起,给这场凶险恶战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皇宫之中,梁辛继续和金龙纠缠,贾添好整以暇,丝毫不为眼前的局势踌躇,看了几眼天上的恶斗,目光里没什么光彩,显得不感兴趣,又向着梁辛问道:这些人是你的手下?不太像,都不和你打招呼……话没说完,他的眼神突兀一震,顾不得再去理会梁辛,再度抬头,皱眉望向天空。

又飞来了一伙自苦修持。

人数不算多,寥寥十余人,全不去关注同族与傀儡的恶战,而是尽数将空洞狰狞的眼眶,对着贾添。

有傀儡的相见欢之力轰向他们,其他的苦修持并不加以援手,也不见这十余人施法迎抗,可相见欢到他们十余丈处便突兀散碎,化作袅袅青烟……刚刚赶到的这些苦修持中,为首之人是个中年壮汉,梁辛见过他,在草原检查‘得胜’尸体时曾遇到一伙苦修,首领还是他。

苦修自毁双目,但灵觉了得,能够清晰辨出,贾添也是神仙相!贾添的眉头,缓而又缓的消解开来,脸上无数‘碎片’也随之变化,万种神情涌动,或惊讶,或无奈,或好笑……片刻之后,他笑了起来,语气里竟带了几分自豪:中土灵锐,所以才能养出这样的灵瑞,不枉我疼它爱它。

它,是贾添家的园子。

金龙也发觉到了新的危险,巨大的身形蓦然一转,不再和梁辛缠斗,而是退回到主人身旁,层层盘绕相护……金龙如临大敌,可它怒目而视的方向,却不是那十几个苦修首领的所在之处,而是死死盯住了前方,仿佛在空气中,还隐藏着一个生死大敌!梁辛循着金龙的目光望去,根本什么都没有。

贾添却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鼓励道:凭你的灵觉,应该能发现些端倪,仔细些,再试试看。

梁辛回头斜忒了贾添一眼,应道:真有什么厉害东西,也不是来杀我的,我犯不着费那个力气找它!话虽这么说,可心神却沉静了下来,周身毛孔缓缓开阖,灵觉铺展开来,缓缓扫过周围。

平心静气之下,灵觉也变得更加敏感,果然就如贾添所说,在龙头正对方向上,三百丈开外处,梁辛捕捉到一丝异常——冰!梁辛的灵识,从虚空之中捕捉到一抹冰冷地寒意。

贾添还是笑吟吟的,见梁辛有所发现,目光赞许,微微点头。

可他那头护法金龙却再没耐心等下去,身上的鳞片层层乍起,哗哗乱响,跟着龙口大张,猛地发出一声愤怒咆哮。

金龙吟啸,怒意冲天!那头躲在空气中的怪物也不再隐形,龙吟起时,它也发出了一声响彻苍穹的啼鸣,旋即只见三百丈外,空气颤抖,圈圈涟漪向外播散,一头俊鸟缓缓现身。

随俊鸟现身,肉眼可见一层冰霜从它足下向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一会功夫,整座皇宫之内,处处染白!俊鸟身高八尺,燕颌鸡喙,颈细如蛇,背隆如龟,身披五色祥纹,长尾如絮拖出数丈,看形质,分明就是一头神凤。

不过凤鸟一般分作赤、青、白、黄、紫五种颜色,只要同类皆在此列,而不远处那头俊鸟身色却不在五彩之内,它是透明的。

俊鸟身体,如冰如晶,一眼望去,视线甚至能够穿透它的身体,隐约看到后面的景物……梁辛不识得这头凤形冰身的怪鸟,可要是东篱先生在此,一定会惊呼失声:冰鸾!东篱宣葆炯出身冰原,对那里的传说了如指掌,其中便有‘冰鸾’之说,相传古时在冰原深处,有这样一族凤形神兽,不像同类那样火中涅槃,而是反其道行之,在冰川中修炼成长,摩罗院中的前辈,甚至曾在一座冰川裂隙中,见到过这种俊鸟。

苦修持的隐居至此就在冰原边缘,谁也想不到,他们不止自己修为精湛,还收复了这样一头神物!梁辛用力盯着冰鸾,目光从惊愕渐渐变成了羡慕。

小魔头走神了,满心眼都是羡慕。

厉害人物,身边还要跟着头神物才真正威风,好像贾添,不知给自己造了多少山天大畜,有人有熊有金龙;好像苦修持,俊鸟现身千丈冰封;好像师兄谢甲儿,给自己找了个飞升罗刹做奴仆。

梁辛不知道师兄已经把那头罗刹绞杀了,挨个地想了一圈,就自己丢人,一只小猴没尾巴,三百巨蜥泡大粪,排场不够,威风远逊……冰鸾现身,战局也在顷刻中明朗了。

贾添有金龙护身,苦修持带来了冰鸾相助。

五万傀儡,尽数被人家拖住,而苦修持还有十几个绝顶好手,为首的那个壮汉,更稳稳踏入嫦娥境。

反观贾添,修为才恢复了一成多,又刚遭梁辛重创,现在的战力比着全盛时连半成都剩不下,强弱之势不言而喻。

可贾添自己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不去看神鸟冰鸾,也不去理会苦修首领,仍是望着梁辛笑道:估计他们打算杀我,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心智不是一般地坚定……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一根筋。

就算告诉他们我是大眼,他们也不会相信,待会他们来杀我,你怎么办?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单靠着这条小龙,或许能缠住那头冰鸟,想要再挡别人就它不成了,他们要是一起上的话,我基本没啥机会。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全身护住自己的那头金龙,金龙与主人心意相通,转回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声音中饱含亲昵之意,跟着它又转回头,再度怒视强敌。

梁辛一惊而醒,这才明白过来,苦修持大队赶来,自己跟着沾光扳回劣势,可麻烦也跟着一起来了,大麻烦!苦修持心智坚定,行事直接,既知贾添是傀儡邪术的始作俑者,必会杀之。

而且苦修对整件事的背景全不了解,甚至连大眼小眼都不知道,一时间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尤其麻烦的,贾添还是个神仙相,苦修们隐世就是为了对付神仙相,又哪会再去听他辩解,直接就把他当成了第二次浩劫的一部分……梁辛脸上变色,贾添却仿佛一定要对他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没事找事,望向苦修首领,一本正经道:我和中土同命共生,杀了我便等若毁掉整座世界,要不信,你们问他!说着,他指了指梁辛。

苦修首领没有只言片语,全不理会贾添的话,挥手唤起血雾般红色原力,带领手下从半空里飞扑贾添。

那头冰鸾也将双翅一震,跟随主人一起攻杀而至!恶斗轰然爆发,金龙张牙舞爪,狙杀强敌,可它一个,抵得住苦修就挡不住冰鸾,本来就实力不济,偏偏它还要拼命护主,不肯飞舞而起,只盘身迎抗,才一开战立刻落入下风,连连遭受敌人猛击。

而战团之中,贾添的笑声又复响起: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他们不信。

梁磨刀,你怎么打算?帮我杀他们,还是跟他们一起毁中土?提前说好了,就算你帮我杀了他们,我可还是容不得你……正说着一半,贾添又突兀发出‘哇’地一声怪响,梁辛看的一清二楚,他受了苦修首领的凶猛一击,口中鲜血狂喷!苦修重手无情,必杀贾添。

梁辛哪还能再袖手旁观,叱喝一声飞身入阵,贾添只能擒不能杀,他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让他被人打死。

苦修见梁辛扑上来,脸上的神情全无变化,事情再简单不过,谁拦阻他们,他们便杀谁。

苦修持都有因果在身,‘想不到’之下,当即有两人魔功擒住,失去战力,随即被梁辛击伤扔出了圈外,那个首领应变极快,口中立刻传令,剩下众人纷纷游转开来,散出一个极大的圈子,与梁辛保持百余丈地距离,只留不惧魔功的冰鸾继续近击恶战,其他人在远处施法猛轰。

此刻的情形与猴儿谷护法时何其相似,梁辛苦笑着,晃动手诀,又亮出了天字第一号的重盾赑屃……梁辛的魔功太过匪夷所思,只要修为是因果而来的修士,对上他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现在他出手保护贾添,很快就稳住了战局。

一边恶斗,梁辛一边大声解释过往,可自苦修持根本不为所动,只拼出全力猛攻!贾添挥袖抹掉下颌上的血迹,笑道:白费力气!你劝不动这伙子人怪物,为了不飞升,连自己的眼珠子都敢扣,干脆就是些疯子。

贾添不知道苦修的来历,不过凭着他的心智,看到对方的模样和实力,至少也能明白,为何对方都没有眼睛。

梁辛正想回应,护身灵觉忽然示警,想也不想纵身跃起,于刻不容缓之间,避开从背后偷袭来的一道刁钻法术。

在他背后,只有贾添。

梁辛转回头一看,贾添施法偷袭时双手盘结的法印,都还没来得及解开。

贾添也根本不隐瞒自己的偷袭,目光里满是遗憾,摇头叹道:我伤得太重,没能杀你,大好机会,可惜了,可惜了。

梁辛大怒:说别人是疯子,你才是疯子,杀我?贾添却哈哈大笑,全不当回事似的,好像不知道梁辛一死他自己也活不了:早都说过,就算你帮我,我还是会杀你,你要自己当心……何况,你要救的是中土、是你的傀儡亲戚,又不是我!梁辛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可贾添的生死牵连着整座中土,且不去说其他,贾添一死,中土立刻天崩地裂,那支没了主人再不会稍动傀儡大军全都活不了,其中还有数不清的亲人朋友。

眼下他们被妖魂所擒,可都还能救回来。

梁辛又哪能眼看着贾添被别人活活打死。

赑屃挥舞如风,梁辛抽空就回头骂贾添‘疯子’,手脚却毫不停歇,催动嫦娥劲力,抵挡苦修袭杀。

一次偷袭未果,梁辛加了小心,重伤下的贾添也就再没了机会,没话找话似的又去问梁辛:光这么打也不是办法,你有主意没有?梁辛没去理他,不过在他心里早就在琢磨着这件事,现在到处乱成一团,混战到天昏地暗,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趁乱将贾添生擒,再离开此处……梁辛倒是有把握,能让局势再乱一些,他还有个帮手,木老虎。

木老虎仍在和傀儡们对攻,可是在看到梁辛又去保护贾添后,他就把法术放缓了许多,始终分出一份灵识放到梁辛身上,随时等他的指令。

木老虎他自己挡住了几十座‘相见欢’,别说倒戈,只要‘放水’,马上就会把苦修的阵势冲碎,一个一个的死,苦修首领不放在心上,梁辛不信一百个一百个的死,那些首领还能无动于衷!金龙又和冰鸾缠斗在一起,再靠着那万件宝贝掩护,梁辛真有机会生擒贾添离开皇宫。

凭着他的身法,苦修和傀儡都追不上来,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头冰鸾,不知道速度如何,不过长着翅膀的仙兽,怕是不会太慢……梁辛心中盘算个不停,结果这份心思也被贾添看穿了,后者试探着问:想生擒我?梁辛闷哼了一声,冷声应道:抓你是一定的,我想的是抓了你怎么甩开那头冰鸟。

贾添乐了,摆了摆手:这法子不好,我不喜欢被抓。

梁辛冷晒:怎么选由不得你!错了,不是由不由得我去选,而是我根本不用选,要选的是你。

说着,假添的嘴角抽动起来,最终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好心情,或许他真就是个疯子!一边笑着,贾添声音不停:以前给你讲过一个笑话,给你出过一个题目,现在又有了个选择给你……我让金龙帮你拖住冰鸟,再让调些傀儡出来帮你挡住那十几个厉害的瞎子好了。

想把我抓走?我帮你!说完,贾添把双手一撑,举印上天,口中厉啸:现身!声音落处,皇宫各处泥土冲天,又有傀儡破土而出!并不结做相见欢,只是晃动身法、催促神通,从四面八方,向着那十几个正全力围攻贾添梁辛的苦修首领猛攻而去。

贾添将傀儡养入地下的法术神奇,封印住了傀儡的所有气势,除非他传令,否则即便以梁辛的灵觉,也无法提前发觉。

比起先前的数万大军,‘新出土’的这群傀儡人数并不算太多,充其量将满千人之数,可他们的修为和战力远超天上的同类,其中最差的也有宗师之力,大宗师比比皆是!而梁辛在看清楚他们的样子之后,猛地发出一声怒吼!这一千藏身在皇宫中的傀儡,梁辛几乎个个都认识。

大小活佛、长春天、跨两兄妹、弦子屠子……日馋门下!葫芦、铜头……苦乃山妖王!那些苦修首领猝遇强袭,再也顾不得去轰杀贾添,立刻掉转神通,迎上冲来的傀儡。

以瞎子壮汉为首,个个都是绝顶好手,杀起傀儡来绝不留情!贾添的笑声异常响亮,其间带了浓浓地疯狂味道:想生擒我,现在就是大好机会,怎么样?怎么选?抓我,就要任由这些傀儡和苦修死战到底,能剩下几个可不好说。

梁辛怒声长啸,身形再度扑跃而起,再顾不得贾添,身法发挥到极限,冲入场中去阻止苦修首领,最后的千多傀儡,有手下、有朋友、有亲人、还有几次救过他命的恩人,日后统统有救,梁辛岂能看着他们被苦修持杀掉。

皇宫上下,滚滚恶斗,彻底大乱。

时值此刻,梁辛也总算明白了,从头到尾,贾添都胜券在握。

自己目眦尽裂、苦修接连战死,而这一切,落在贾添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吧!第四零五章 攀龙附凤高空中,苦修主力和五万傀儡鏖战,胜负难分;地面上和半空里,苦修十几个首脑人物飞纵穿梭,与贾添最后放出来的千余傀儡大打出手,这些傀儡是由苦乃山中十余位妖王和大队日馋门徒组成,清醒时他们是修真道上的真正精锐,被妖魂所侵后,神智迷失应变稍差,可修为也被妖元提高了一个层次,而且不知疼痛悍不畏死,实力着实惊人,苦修首脑陷入他们的围攻后,自身难保,再也没余力去对付贾添;少了其他苦修的围攻,金龙压力大减,和冰鸾斗了个旗鼓相当,已经稳住了颓势;另外还有一个梁辛,口中怒啸连连,把身法发挥到淋漓尽致,从一个个战团中疯狂穿插。

苦修首领都有大神通,即便他们敌不过妖王和日馋,可是在死之前也足以拉上一大批‘垫背’,梁辛焉能坐视不理。

苦修无罪,梁辛无法真对他们辣手杀之;而傀儡无智,见梁辛上来,他们照样以神通轰杀……谁都打梁辛,梁辛却谁也不敢打,又急又气,憋得他心肺欲炸。

梁辛入世以来,经历过无数苦战,数不清多少次生死一线,可若论到‘憋闷’,今日为最。

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十几头大天猿现身,围在贾添周围,将他护到了安全处,这些大猿虽然也是傀儡,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势惊人,比着葫芦等妖王还更要威风摄人……从大眼中随着贾添一起离开的那批凶猿。

梁辛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是这个‘王’,他没法去擒,要抓贾添,就先要突破金龙。

那条龙虽然和冰鸾缠斗,但更重护主,梁辛一冲上去,它宁可自身受创,也把他拦下来……这一来就变成了梁辛和冰鸾联手,先杀金龙,再擒贾添。

等杀了金龙,日馋、妖王也差不多要死上大半、和苦修首领们同归于尽了。

就算他舍了一半亲友,杀了金龙,接下来呢?冰鸾要杀贾添,自己又该怎么办?贾添一死,中土崩塌不算,剩下的傀儡也活不过浩劫;不让贾添死,自己再去阻拦冰鸾么?梁辛眼下唯一能做的,就只能去来回纵跃,去阻止苦修持首领击杀傀儡,他身法无影,魔功犀利,有他相护,皇宫内打得虽然热闹无比,可双方伤亡却都极少。

……贾添早就有准备,即便他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群厉害苦修、即便他没想到梁辛能找到皇宫,他也早有准备。

活着,是他穷尽一生、唯一的经营!奔波苦战里,梁辛转目瞪向贾添,目光中熊熊怒气。

为了出一道题,贾添宁可挨上自己连串重击;为了出一个选择,他又置身于险地,这个人的骨子里是疯的。

多疑、精明、大神通,再加上一份疯狂,贾添才是真正魔头。

梁辛才一瞪向对方,贾添的目光就立刻迎了上去,向着他摇头,语气温和,谆谆教导:这样下去,你麻烦大了,救不了朋友、杀不了敌人,就连自己的小命也得搭进来,现在应该趁乱脱身了,做事情要审时度势,不能总是由着性子来……说着,贾添自己就笑了起来,哪像个图谋乾坤的绝代强者,倒仿佛刚刚占到了便宜,现在又来卖乖的市井小人。

不料,他的笑声才响起不久,就被一阵哭声打断。

一个身背磨盘巨斧的肥胖大汉,步履沉重、速度却不慢,一路狂奔入宫,全不顾周围厮杀和数不清的晃晃神通,就那么一边大哭着,一边在地上的尸堆中乱翻,好像再找谁。

来的也算是熟人,始终跟在指挥使石林身边的心腹护卫,大胖子子倾。

不久前石林引兵入宫护驾,子倾不知为何没有跟来,可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贾添讲述往事时,心境失守,大悲怆中迁怒旁人,双掌一拍,把那时在宫中出声惊呼的凡人尽数诛灭!指挥使石林,也在其中。

尸体都已炸碎,子倾找不到石林,他只找到了那件沾满血浆与碎肉的指挥使官袍。

子倾抱着血衣大声嚎啕,众人谁也不去理会他,全副精神都投身恶战,贾添是唯一的闲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远处的胖汉,遥遥问道:子倾,我听石林说过,你不是天眷之人,你如何躲过了草木神术?邪术爆发之前,子倾忽然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再之后妖元洗劫中土,石林知道他不是天眷之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

贾添集结大军,也不可能逐个去清点,他也还以为这个胖子现在不知编入了哪一队,正埋在土里,没想到他突然赶来了。

子倾抱着血衣,从地上一跃而起,怒声应道:老子功法特殊,你又是……你、龙、龙袍?说着,眉目陡然狰狞,翻手从背上解下那对大斧子,迈步冲向贾添,口中怒斥:妖人篡国,罪不容赦。

狂背中为助威势,那对大斧也在不停,被他不停互敲。

他的斧头材质特殊,彼此相击时,发出的是铜铁惊鸣,而是叮叮咚咚的欢快响声,听上去异常悦耳,响声连在一起,串出的分明是一首古朴而轻松的调子!莽汉以斧奏乐,贾添眉头微皱,双掌一拍,催动天道!不料子倾竟全不惧贾添那合掌杀人的天道,身形只是微微一晃,继续猛冲,手中巨斧继续互击不休。

而高空里木老虎脸色骤然一变,语气仓皇,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梁辛大吼:小心此人,他是罗起。

木老虎高呼示警,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此人的真名,梁辛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老虎能认识、又让他如此惊慌的人,除了神仙相还能有谁。

就在木妖大吼的同时,子倾的那首短调,也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落地,龙凤升腾!金龙,冰鸾。

本来正在的那对化外仙兽,忽然分开,冰鸾向前急冲,快若一道寒光,护住胖汉子倾;而那条真龙则向后奔袭,化作一道金色长虹,重重一击正中贾添身前那一群傀儡凶猿,轰然巨响中,凶猿骨断筋折,贾添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恶龙一口咬中!梁辛见贾添被恶龙咬中,心神彻底乱成一团,本能使然惨叫了一声,不料贾添的声音又从金龙口中传来:挨咬的是我,你叫个啥?梁辛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立刻追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贾添苦笑了几声,子倾接口冷笑:现在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乱战之中异变突起,新赶来的胖子子倾,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控制了场中最凶猛的两头神兽,其中冰鸾护在他身旁,金龙则擒住了救主贾添。

无论是天上的五万大军,还是宫中的千多精锐,傀儡全都得了贾添的号令,不再和苦修持们缠斗,而是从上自下,层层叠叠,把强敌围了个水泄不通。

苦修持嫉恶如仇,但还未到最后关头,他们也不会白白送死,本以为是必胜一战,结果却乱成了一团。

这场乱战打到后来,情形已经渐渐明了,傀儡势大,梁辛和木老虎两人立场摇摆,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胜算,如果不是有人‘搅局’,今天杀到皇城的苦修持会是个全军覆灭的局面,现在傀儡罢斗,他们也就此收手。

那个壮汉首领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传令:走!话音落处,苦修持们也不管死去同伴的尸体,那头冰鸟也不要了,催动法术,全部随着首领撤走。

子倾并不阻拦,贾添也没吭声。

自苦修持不知道贾添的生死,关乎整座中土存亡,只道他是傀儡大军的首领,今天杀不了,改日再来杀就是了。

而且此处是绝大的险地,如果贾添逃脱龙吻,还会让傀儡攻杀他们;如果贾添死了,临死前也会传下同归于尽的号令,苦修持们还是得死,由此苦修首领当机立断,率队撤走。

苦修们走掉了,梁辛却不走。

子倾没有立刻杀了贾添、贾添是被金龙所擒……梁辛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稍稍稳了下神,梁辛望向子倾:你到底是谁?木老虎也跳回到梁辛身边,代为答道:他本名罗起,千多年前飞升过去的,据说原来是邪道上的人物……飞升之前,罗起是邪道魔头,修为了得,另外还擅长两项秘术,一是‘驱禽驭兽’;二是堪舆本领。

大凡高深修士,都有一份痴迷性子,罗起也不例外,在练气悟道的同时,对驭兽法门也越研究便越入迷,可他到后来研究的东西,不知惹来了多少人的笑话:他在钻研驾驭龙凤的手段。

罗起不过是个大宗师,真要见到龙凤,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却想一步登天,贪心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叫贪心了,而叫冒傻气。

何况龙也好、凤也好,都是传说中的神物,一万年也未必能有人见到它们一次,根本就无处寻觅。

找都找不到,又何谈驾驭。

可罗起就认准了这条路,查阅古籍,钻研龙凤的性子,想了无数个办法,试炼了无数法器,最终融合自己的大修为、创出了一段短短的欢快调。

这个小调是为了驾驭龙凤,不过罗起对其起的名字,去饱含对神物的恭敬,唤作‘攀龙附凤’。

就连罗起自己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完整弹出这个短曲后,竟引来了一重劫云,继而天雷煌煌劈头打下……所幸,他自身修为也甚是了得,最终得以破劫飞升。

直到摔落在那片不毛之地,罗起还混沌得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天劫给招来了。

神仙相中能人众多,在听了他的经历、目瞪口呆上一阵之后,为他指明了道理,是他的那支短曲中暗合了天道玄机!龙凤是神物,除非天道,谁能驾驭?因为这支短曲飞升,倒也证明罗起的确是研究成功了,《攀龙附凤》调下,能够驾驭龙凤。

至于那些苦修持,只是得了分机缘,曾经助过冰鸾,神鸟报恩,帮他们来打架还人情而已。

罗起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攀龙附凤》,到底是哪一点扣合了天道,扣合的又是哪一重天道……浑浑噩噩,反正飞升是真的,变成神仙相也更是真的,他手中的那一重不知名的天道,干脆也叫了‘攀龙附凤’。

中土龙凤罕见,大眼巨岛上更没有这种神物,罗起手中这重能够降服龙凤的天道,也变成天字第一号的没用手段。

此事在‘神仙岛’上流传一时,被神仙相们引为笑谈,罗起自然也少不了为诸位前辈弹几回神曲来听。

木老虎刚才就是认出了这个调子,这才喊破了罗起的身份。

罗起是神仙相,不用问,他也打前站来的。

木老虎简明扼要,寥寥几句把罗起的情形说明,梁辛这才恍然大悟,贾添也在金龙口中苦笑出声。

皇宫混战中,有龙有凤,反倒成全了这个‘中土最没用的天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龙凤在此,胖汉也绝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见到他闯入皇宫时,贾添已经起疑,心中加了防备,但不知底细的人,第一想不到他的天道是‘攀龙附凤’、第二更不敢想天底下还会有这样‘没用的仙道’,贾添也不例外,结果金龙倒戈,失手被擒。

其实罗起能生擒贾添,还占了四个字的光:事不关己。

要是梁辛什么都不知道,赶来一看正有两群不认识、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在打斗,他也能潜伏一阵,跳出去擒了贾添。

罗起望着木老虎,皱眉问道:你是哪个,怎会知道我的名号?木老虎笑道:我是你老虎仙师!两人对答其间,梁辛抬眼又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胖子,再来之前,他特意滴了过‘婆娑泪眼’,神仙相的幻形法术绝他不过他,可是罗起面容真实,并非法术所为,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

不用梁辛开口,木老虎就先问罗起:你的真身呢?怎会换了这样一幅身骨?罗起没急着回答,而是转目望向了梁辛:小子,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还给将岸烤了只羊腿么?他不识的我,我却认出了他!那只羊腿里,可还有一份故人之情。

梁辛愣了下,奇道:你认得我干爹?话刚出口便恍然大悟,罗起是千多年前飞升的修士,又身在邪道,那个时候老魔头将岸风头正劲,罗起认得他在正常不过。

果然罗起应道:老将岸自创魔功,邪道上有些地位的人物,哪个不识得他?不过……说着,他的语气一转:我认识将岸的时候,还要更早些。

早在他研究‘夺舍婴儿’的办法之前,我俩就是熟人了。

他钻研夺舍之术时,我也帮了不少忙。

话说到这里,梁辛就明白了,为什么罗起能够给自己换了副‘身骨’。

老魔头将岸心智通天,但受身体所限,修道六步中阶时,就再没办法向前突破,将岸不甘心,开始研究夺舍之术,要给自己换一副身体。

这才有了五世为人、参透人间道,创出绝世功法。

在土坤腹中,老魔头曾经提到过,当时正邪两道激战正酣,而自己钻研的夺舍婴儿之术,对厉害魔头而言,无疑是一条大好的退路,由此他的‘课题’也得到了许多邪王、魔头的相助。

虽然干爹没再说过,他是否把这道‘夺舍’本领传给了其他人,不过凭着他不欠人情的性子,那些帮过他的邪主要想来学这门秘术,他也一定不会拒绝。

罗起与干爹是旧识,看样子关系还不错,多半就是学过这门‘夺舍婴儿’的神奇本领。

正如梁辛所料。

罗西从将岸处学到了这门本领。

罗起差不多是在八十年前来到中土的,他运气不好,刚刚登陆不及就被苦修持猎杀,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舍弃真身,夺舍了一个才刚刚孕化十几天的胎儿。

苦修们找到他的真身时,发现此人‘已死’,也就作罢,罗起总算逃过了一场生死大劫。

重新‘投胎’后,罗起又经历了两世为人,在第一世里,罗起害怕苦修持会继续追查下来,他也不敢修炼,就老老实实地做人,和普通人一样,一生劳作,也参加过几次官府征役,混在队伍里开山修路、引河筑堤。

也就是在这一世里,他发现些了异常。

罗起除了驭兽之外,对风水之说也颇有研究,真要比起造诣,恐怕不老宗的魁首老不死都要甘拜下风。

参加过了几次劳役之后,他就发觉,这几样工程看似毫不相干,实际却在暗中都有联系,不露声色间,已经将附近的风水修改了。

这份修改,也并不是孤立的,它还会汇入更大的蓝图中……罗起吃惊不小,他自己就是堪舆大家,可也仅仅是初步看破了这些工程另有目的,至于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

而且也仅仅是‘看破’,如果易位而处,要他来设计这件大事,他万万也做不来,由此可辨,这件事背后的主使,水平之高,远超想象。

修改中土风水,是为了滋养邪井,这件事背后的主持是贾添,贾添自己就是大眼、又师承鲁执,真要论起对灵元大脉的了解,除非鲁执复生,否则天下无人能及!第四零六章 龙凤呈祥罗起返回中土做斥候,在来之前就知道中土灵元大脉被人修改过一次,现在又有人在对风水动手脚,心中自然起疑。

那时他的‘第一世’已经活到四十多岁了,苦修持始终没再现身,罗起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心里又开始想着自己的任务,准备顺着眼下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要‘查案’,就得站得高些,开山挖河这些事情都是官府所为,一个普通人永远没机会接触真相,而且‘第一世’他始终没有修炼,平凡身躯,不会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也没法潜入官府去查探。

所以第二次投胎,他选了个官家……虽然从官职论,不算真正的大员,但却掌握实权,有机会接近无数机密:九龙司,人字院大掌柜之子。

名唤子倾。

不料这个子倾,一生出来就是个傻子,这是身体的问题,不是元神能改变的了得,所幸寻到名医,施针用药,总算让小娃清醒了过来,可是神情里那份与生俱来的憨劲却是抹不掉的。

在子倾这一世中,罗起知道九龙司厌恶修士,由此他未去重操本宗道法,而是搜罗记忆,选了一套不为中土所识的、古时蛮人的修炼方法,暗中习练,再怎么说他的‘神仙’元神摆在那里,修炼神速,又在几次‘不经意’中显露惊人实力,最终被石林相中了,带在身边做了指挥使的贴身护卫。

九龙司与司天监矛盾重重,内斗激烈,子倾身份特殊,了解到的机密也越来越多。

论起他的心思,或许不如石林,可他所处的‘位置’,却比石林更高。

对‘司天监’,两个人的着眼位置相差极大,石林只是要维护国统,视国师为误国妖人;罗起要查的却是‘灵元大脉’,是以他想到的事情更多,也明白单凭几个妖僧的本领,做不出这样的大事,在国师背后还有高人,久而久之,他也就怀疑到了皇帝身上。

对于子倾的真正身份,石林始终都不知道;而罗起也始终‘谨守本分’,该知道的事情,他张嘴就说,不该知道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就如在镇山认出老魔头将岸之事,他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是了,从未对旁人提及;同样,后来的镇山惨案,他认出凶手是以天道行凶,但他也没告知石林……罗起潜入中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他心里明白,至多百年,仙道大军就会东来,届时将有浩劫降世,如果没有了真身相护,就凭他夺舍的身体,绝难度过浩劫,更提不到二次飞仙。

不过对此他倒不太担心,因为他的真身并未损毁……虽然飞升得浑浑噩噩,可是飞升时被灵元洗炼的真身却是货真价实的。

刚到中土时被苦修持追杀,罗起‘金蝉脱壳’,那具真身被丢在了荒山中。

按照罗起自己的估计,真身几十年内不怕野兽也不会腐烂,具体能保存多少时间,他也说不好,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到一处福地,将真身滋养起来。

‘还魂’之术,单靠罗起一个人做不来,必须要等他的‘神仙’同道驾临中土,施法助他返回到自己的真身中,到时候罗起就会再变回‘神仙相’,修为法术都与原来一样。

天下福地虽多,但是几乎都被修士占据,罗起想来想去,就只有苦乃山里中,剩了不少福地,那里是妖族的地盘,中土练气之士一般不会过去。

在转世第一生里,罗起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把这件事做好了,他把自己的真身藏在了苦乃山。

本来一切顺利,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有朝一日苦乃山风云际会,祥瑞现世、正邪决战、六趣三返……回寰妖道那群斥候,来到中土之后就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并未和以前的同伴联络。

其实就算联络,他们不会‘得胜’的搜神之术,也找不到换过两个身体的罗起。

是以罗起不知道同道在苦乃山有重大图谋,等他从九龙司途经得到消息的时候,山中乱象已现,偏巧九丘三十里距离他藏匿真身的地方距离不远,这一下罗起大惊,真身直接关系到他能否‘渡劫’,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向石林请假,干脆不辞而别,只身赶往苦乃山,想要把自己的真身抢救出来。

结果也陷入‘六趣三返’之中,他和木老虎一样,都因手中有一重天道,所以不被杀劫侵袭,幸存了下来。

大阵结束后,罗起急急火火地找到了自己的真身,所幸真身无恙,可还不等他离开苦乃山山,镇山邪井被毁,傀儡邪术席卷中土,他又陷入了危局。

罗起的情形,和木老虎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飞升后又潜回来为大军打前站、也都遭遇意外换了副身体,改头换面在中土重生。

不过木老虎的新身,干脆就是草木妖元打造的,所以在邪术‘面前’,他已经是同类,不再受侵袭。

罗起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先别说力量,只冲着那副身板,就得被妖术擒下……贾添的傀儡邪法,究其根底是夺舍的邪术,罗起的修为不成、身体不成,遭遇邪元入侵几乎全无反抗之力,可他的元神仍是神仙相,远胜中土的大宗师,妖魂也无法吞噬。

不过妖魂有妖元做基础,又混沌无智,只要夺舍不成便不肯罢休,在力量耗尽前,它都不会停手,一次次去冲击罗起的元神,罗起也无法稍动,屏息凝神全力抵抗,这一番争斗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几天之前,他彻底击败了妖魂,又恢复自由,当即赶回了京城。

他才刚刚回来,入京还不到一个时辰,见京城大乱,找到从皇宫中逃散出的同僚,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而真正让罗起又惊又喜的是,皇宫里有龙也有凤……天可怜见,穷其一生,他的天道竟还能有一次使用的机会!因为飞升,所以证明短曲《攀龙附凤》暗合天道,由此推断,这支曲子真有可能会降龙伏凤。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罗起以前也从未试过自己的曲子是否能真正奏效。

但他一生的心血都在于此,现在有了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不去试试。

既然要试,何必‘正经事’也一起做了,这才有了罗起入宫,以短曲降服神物,生擒贾添这一连串的事情。

罗起还有太多的疑惑,甚至连‘假大眼’在哪里,他还都不清楚,所以贾添还不能杀,只是生擒。

也许因为立下了大功,也许是因为自己真能降服龙凤,也许因为梁辛是故人之子,罗起心情舒畅之极,痛快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现在他有一龙一凤,又擒住贼酋,虽然被傀儡重重包围,但大局尽在他掌握之中,耽搁些时间他也不在乎。

等他说完,贾添从龙口中闷哼:梁磨刀,傻眼了吧?来找我捣乱,害我被擒。

梁辛也一肚子气,而且觉得自己挺冤枉:你讲完故事之后我说我走,今天咱不打了,是你不肯罢休,又送人情又问遗言,非杀我不可,闹成现在这样你怪我?罗起没容贾添再开口,对着龙头笑道:圣上,微臣还有不少疑惑,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这便起驾吧!说着,口中打了个呼哨,龙凤合并在一起,前者噙住贾添后者护住罗起,同时扶摇而起,撞翻一路傀儡,向着远方急掠而去。

罗起哈哈大笑,临行前甚至还对梁辛说了句笑话:你看,这可不就是龙凤呈祥么?这一次真正扬眉吐气了,龙凤在手,就算不‘还魂’真身,他也是中途乾坤最凶猛的神将,昔日那些笑话他的同道‘仙家’,再见面时必先大吃一惊,继而满面恭敬。

满心得意之中,罗起万万也不曾想到,就在他带着两头神物,刚刚飞出皇宫围界的那个刹那里,龙口中的贾添陡然大吼了一声,而那头连嫦娥劲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神龙,发出了半声哀鸣,身体一软,好像根面条似的,翻滚着向地面摔落,而贾添也从龙头中一跃而出!凭着贾添现在的力道,连个大宗师都比不了,可他发力之下,竟真的从龙口中挣脱出来……不是贾添力大,而是金龙不行,早在真龙现身时,贾添就对梁辛明言,此物能够成形全靠皇家气宙滋养,在皇宫范围内厉害无比,可一旦出宫,就会神力尽失。

梁辛记住了这一点,在贾添被擒后他就在等着这个机会,几乎就在金龙哀鸣的同时,他也就已经冲天而起,七蛊星魂与嫦娥劲力并起,向着罗起与冰鸾猛击而至,只求能拖延片刻,助贾添脱身!虽然与贾添为敌,梁辛也不能让贾添被神仙相抓走。

罗起又如何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变化,金龙摔落时他惊愕当场,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梁辛的巨力轰杀而至时,他才一惊而醒,正想催促冰鸾反扑,却没想到座下一沉,冰鸾竟不再任他驱驭,神躯猛震将他甩开了。

不止甩开,还有反噬!冰鸾回身、翻颈,还不等罗起有所反应,长长的凤喙就已经狠狠啄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没有惨叫,只有鲜血爆碎,受神物一击,罗起形神俱灭,一蓬血雨散落在地!凭着一曲《攀龙附凤》,他的确能降服两头神物,可龙凤性子何其骄傲,时时刻刻都在试图反抗,施法之人必须全神贯注,刚刚龙头摔落,罗起大惊之下心神失守,冰鸾趁机挣脱,反戈一击,要了他的性命。

击杀罗起之后,冰鸾纵声长啼,也不再理会摔翻在地、正往皇宫中费力攀爬的小龙,更不去看梁辛、傀儡等人一眼,双翅展开直入云端,转眼消失不见!……罗起的天道是真的,可他也死在了自己的天道上。

此人一生,修道、弄曲、飞升、投胎、在苦乃山里忙东忙西、直到最后惨死凤喙下,从头到尾笑料不断;当初见到将岸时,特意烤了一只羊腿,对故人之后也算和颜悦色……不是恶人,却也逃不脱惨死下场。

梁辛却顾不得唏嘘什么,开始他要助贾添脱困,待见冰鸾反噬、罗起彻底失去对贾添的控制时,梁辛纵声大吼:老虎!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木老虎时刻都在准备着,随着梁辛大吼,天道出手,万件凶器呼啸而起,阻挡赶去救主的无数傀儡!梁辛的身法远超傀儡,又得木妖相助,抢先一步生擒贾添。

待罗起碎尸落地时,梁辛也死死扼住贾添的脖子,跳回到地面……落地之后,梁辛长长松了口气,嘀咕了句:侥幸。

贾添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放过和梁辛说话的机会,即便被扼住后颈也不在乎,很有些费力地点头:是啊,侥幸!幸亏这个罗起对自己的天道控制不熟,要不……嘿,你可没有那头冰鸟快。

说完,他又望向罗起的碎尸,笑了声:龙凤呈祥?龙凤呈劫才对!梁辛也心有余悸,若非冰鸟挣脱了罗起的控制,说不定现在不远处那堆碎尸就是贾添的了,这个险冒得极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贾添不挣扎,被罗起抓走也是死路一条,迟早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一连串的大乱之后,自己总算摸到了鱼,梁辛又笑了起来,手上也情不自禁微微加力,把贾添抓得更牢固了些。

贾添的个子比梁辛高,被捏住后颈,身体弯曲本来就不好受,又被‘加力’后,忍不住皱眉闷哼了一声,跟着苦笑道:你放松些,我不跑。

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也不用跑。

梁辛懒得再去猜他话里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正想命他带上日馋和妖王傀儡跟自己走,不料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忽然人影晃动,跟着周遭一片乒乓乱响,百多个本来在空中悬浮的傀儡,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个个面色晦暗,眼神里也毫无光彩……这百多个傀儡,莫名其妙地死了。

梁辛皱眉,瞪向贾添:搞什么鬼?贾添的语气里轻松:很难懂么?说完,又有百多个傀儡突然断灭了生机,从空中摔落。

跟着贾添又问:还不明白么?第三次,仍是百余傀儡,死掉、摔落!情形再明白不过,对草木傀儡,贾添予杀予夺,只要他心念一转,傀儡立刻就会丧命。

贾添的笑了起来,无比吃力的扭转头颅,与梁辛对望,同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群日馋和妖王的傀儡,笑问梁辛:你要带我走,他们立刻会死,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

梁辛咬牙:他们死,你也得死,去他妈的中土!贾添的眸子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又显出了那股疯劲:那就赌一赌?我用你这些手下、亲友的性命,来赌我自己的性命!说完,语气欢畅,似乎急不可耐,一个劲地催促梁辛:快带我走,看我会不会杀他们。

之后我还想看看你会不会杀我。

梁辛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可真就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贾添手握无数傀儡的性命,梁辛刚入宫时他只要点名这一点,梁辛就全无反抗余地了,可他偏偏不说,随着局势变化,他也跟着一次一次地变招应对,宁可挨打、宁可受创,也要紧随局势变化,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他都是在玩。

哄自己玩。

人越多,变化越突兀,场面越混乱,他就玩得越开心。

贾添珍惜性命,可他也是疯的,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敢赌!如果把赌注换一换,用梁辛的命去赌,说不定小魔头也会疯起来,可是用葫芦师父、大小活佛的命来赌……他不敢。

贾添的脖颈被捏得咔咔作响,脸上的‘千万碎片’也渐渐扭曲起来,唯独目光不变,明亮得吓人,满满尽是兴奋!等了一阵,见梁辛没什么动静,贾添又提议:或者,不管那套,先把我杀了再说?那些傀儡肯定都会死在我前面,不过你用整座中土给他们陪葬了,也算值得了!不提亲友,只说中土。

梁辛的确不怎么关心中土,对付浩劫东来是为了‘事事有趣’,可这件事里有个关键:浩劫不是他发动的。

他对付这场浩劫,不全是为了中土,到最后力有未逮事情不可为时,他不会让亲人朋友和中土共存亡……但是不和中土共存亡,不表示他会毁了中土。

事实上梁辛也不可能这么做,所以对付贾添,他暂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

别人毁中土,我去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好玩;可是为了好玩,我绝不会去毁掉中土。

便是如此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亲友都还在,梁辛还没发疯,他没法真下手去把贾添打死。

梁磨刀,你不是打算这么捏住我,然后站上一辈子吧?说完,贾添叹了口气,好像很失望。

梁辛不知道该咋办,尽量把心思放松些,摇头:没辙了,僵住了,不敢带你走,怕伤了师父他们的性命;可也不敢、不甘就这么放开你……说着,梁辛想了想,又模棱起眼珠子:不赌,也不放,反正你杀人我就杀你。

这次我不选,你爱怎么选怎么选,谁生谁死我都认了!梁辛的确也不能放手,凭着贾添的性子,一旦恢复自由,没准就会大笑着说一声‘你放我,你师父还是得死’……把贾添握在手中,至少还是份本钱吧。

不杀、不走、不放、不赌,梁辛开始耍无赖。

第四零七章 一份大礼贾添问梁辛:你的意思是,你不敢先动手,但是敢还手?梁辛笑了:你说得还挺准,就是这么个意思。

贾添跟着他一起笑,实话实说:我也一样,我和你赌,便是让你去选,你要真带我走的话,我一定会动手。

可我又不敢逼你太狠,否则我就应该问你‘我数三声,你不放开我,我就杀葫芦,你敢不敢赌’,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先动手,不好不好。

梁辛有些纳闷:你自己也明白,我带你走,应该也不会杀你,犯得着拼命?贾添的嘴角抽动了下:被你抓去,自由不再,死了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反正你带不走我就是了。

对这个话题贾添不太感兴趣,一带而过,又把话锋一转,笑道:谁都不敢先动手,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到浩劫东来吧?或者,你先放了我,我再放了你?至于那些妖王和你的手下们……我答应你,不会伤他们就是!这是个大好提议。

只要葫芦老爷等人还是傀儡,梁辛就没机会,想和贾添斗,就得先把日馋、妖族的傀儡们救出来再说,就这样离开虽然不是好结果,但至少也不算太坏,关键是……贾添说的话,梁辛不敢信。

贾添明白他的顾虑,呵呵一笑,对着傀儡们挥了挥手,大队人马转眼散去,又都回到了泥土中,只留下几个修为较高的正道弟子,准备接应主人。

这个时候小龙已经返回宫内,又变得威风凛凛,身体盘转,遥遥对着落在皇宫之外的梁辛怒声长吟。

贾添咳了一声,心念转动,命令小龙也重新钻回土中,这才对着梁辛笑道:答应你的事情,便不会改了。

否则索然无味!放心,有朝一日,你死了,你那些傀儡朋友也死不了!梁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废话,松开贾添,拉上木老虎转头便走。

贾添没急着返回皇宫,对着梁辛的背影遥遥喊道:相见甚欢,过几天,送一份大礼给你!梁辛听着心虚,头也不回的回答:不用送礼,你能保守承诺便好!贾添大笑:都说过,放心好了,答应你的事情我决不食言,不过,送你的礼物,可也容不得你不收!说完,也不等梁辛再回答,转身重返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皇宫内院……梁辛这趟皇宫之行,算是白跑一趟,除了‘杀’掉一个无关紧要的神仙相外,什么都没改变。

不过他对眼前的大局却更明白了些,事情远比他想得更复杂,贾添这个人,几乎是不能杀的,他的生死本身就是浩劫。

不过,虽然暂时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在回去路上,梁辛脸上却不见丝毫的颓败,相反,眼睛里还带着些兴奋。

贾添这个人,修为比自己精深、心思比自己细密、骨子里带着的那份疯劲比自己也毫不逊色,对上这样的敌人,又何尝不是一份……乐趣?何况,这一仗,虽然没赢,却也不算输,勉勉强强大家平手,来日,方长!木老虎被梁辛抓在手里,跟着他一起返回离人谷,跑着跑着,见梁辛又变得乐呵呵的,纳闷问道:乐啥呢?梁辛应道:贾添这个魔头,有劲得很,这次打成平手,下次再接着来,一想这事就觉得……觉得来劲。

木老虎侧目:跑去一趟,没抓到贾添,没救出朋友,险而又险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打成平手?一败涂地吧!梁辛乐了:你不能光从咱这头想,换到贾添那头去想这件事,他想杀我,结果我自己送上门去,他都没能把我除掉,差点被我捉走,最后还是让我从容脱身,他也一败涂地吧?大家都一败涂地,能算平手吧?小魔头的道理是歪的,可歪道理也算道理,这事没法矫情,他不觉得自己输了,别人说塌了天也没用。

木老虎哭笑不得,怪声怪气地说了句: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

梁辛‘咦’了一声:你也会这句?这句话他常从天嬉笑嘴里听到,没想到木老虎说的也挺流畅。

木老虎笑道:我们修真的,都会这句话!随即他岔开话题,追问自己‘入场’之前,梁辛和贾添之间的事情。

梁辛详详细细,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讲出来,真相惊人,特别是贾添的身世,木老虎听得惊诧不已,等都说完之后,老虎又发呆了半晌,才算回过神来,由此也想到了一件事,对梁辛道:贾添他们十九个还是飞升得太早,要是现在飞升,真大眼说不定真就会被他们毁了,在我回来之前,真大眼就已经脆弱得不行,别说仙道高手,就是个普通宗师,想要毁掉它也只是举手之劳!贾添和十八兄弟飞升的时候,年代久远到无法考证,那时混沌大海另一端的真大眼,才刚刚‘断掉’灵元不久,仍结实得很。

可到了现在,无数个年头下来,始终没有灵元滋养,纵然是真灵穴,也渐渐枯萎了。

真大眼仍在,只不过变得异常脆弱。

木老虎只是随口找了个谈资,梁辛也不太去在意,毕竟,那座真大眼存在与否对现在的中土形式,也都没什么影响……皇宫里一场混战,再加上来去路程,总共花去三天功夫,小汐始终等在离人谷的入口处,见心上人归来,泪眼带笑!就在梁辛回来的时候,在小眼里疗伤、修炼的诸多同伴,刚好也返回地面。

两位义兄、老蝙蝠等人又都变得生龙活虎,目中精光盎然;琅琊看不出太多变化,但举手投足时,透过衣袖隐约看到些黑紫色的伤痕。

只有老叔还不能上来,他伤得太重,又在外面整整耽搁了一年,不是靠着小眼中二十余年的修养就能够痊愈的,想要重返世间,还要修养上漫长功夫。

不过按浮屠所言,老叔恢复得虽然慢些,但性命无碍,众人大可放心。

众人见面,自然欢喜万分,而梁辛赴京打了一仗,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也不敢隐瞒,从发现人头秘密开始,老老实实把事情和盘托出。

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背景重大,局势也几经变化,细说下来,再加上同伴们不断把已经知道的线索融入其间,足足花去了十来个时辰。

鲁执为了仙界、来搬中土的山,造出了贾添不算,还因为飞舟影响了须根;须根为了飞升搬山、建盛世,为求心境统一变成了梁一二,也变成了个真正的英雄,却对上了贾添;贾添与猴儿谷大眼相连,避无可避,只能‘谁杀他他就先杀谁’。

到此为止,整件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绝大部分的疑惑都已经解开。

所有人都有些唏嘘,不是为了贾添、鲁执或者梁一二,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算起来,那些事情本来都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可到最后,层层因果,前后影响,却把他们统统都牵扯了进来,其中的道理没人能够说得清,可‘浩劫东来’去实实在在摆在了大家眼前!适逢其会么?适逢其会吧!可是不管怎么说,为人一世,又身负大力,能赶上这样一件事,能投入这样一件事,不论成败也都不枉这一遭了。

而出乎梁辛意料的是,等他把事情说完,那顿‘你瞒着我们、自己跑去玩命、混蛋之极’的臭骂,并未如期而至,没人去怪他什么。

易地而处,换成是谁,也都会只身赶去,梁辛做的是大家都会去做的事情,骂他就等于骂自己吧。

只有琅琊例外,不过她也不是责怪梁辛不带自己去玩命,而是怨他为啥不杀了贾添,反正妖女当时在小眼中,中土天崩地裂,她也不会被连累。

前面的事情告以段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救傀儡,斗贾添,斗浩劫……梁辛使劲抻了个懒腰,正想和同伴们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行止,不料远远铺散的灵觉忽然一颤!跟着曲青石和柳亦也发现了异常,兄弟俩几乎同时脸色微变,异口同声道:傀儡!远处,浓浓的草木妖气弥漫,正有大队傀儡,向着离人谷迅速靠近。

众人一跃而起,曲青石眯起双眼,柳亦眸中精光闪烁,木老虎干脆唤起大片法宝,亮出家伙准备迎敌,梁辛却神情古怪,伸手拦住了同伴:不对,都、都是自己人!他的灵觉远胜同伴灵识,此刻已经辨识得一清二楚,正赶向猴儿谷的这群草木傀儡,足足有数千人,日馋弟子尽在其中,另外则是苦乃山群妖,统统都是自己人。

在皇宫里那群亲友傀儡,只是日馋和妖王,其他大小妖怪都不在,所以也不过千人,可现在,贾添把所有梁辛的‘自己人’,全都派了过来!梁辛惊疑不定,不明白贾添怎会知道自己在离人谷,更猜不透贾添想要做什么,派师父和手下来围剿自己?或者把这些人送到自己眼前再尽数诛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生涩、呆板的声音,遥遥传来:梁磨刀,莫惊慌,先前说过,你我相见甚欢,我开心得很,所以要送一份大礼给你。

虽然毫无语气可言,可梁辛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恩师葫芦。

贾添没来,他是借傀儡之口,给梁辛传话。

葫芦老爷继续扬声喊喝:这几千个傀儡,便是礼物了。

傀儡个个修为精湛,不久功夫,就赶到离人谷入口处,齐刷刷地占住脚步,目光呆滞,唇角挂笑……而葫芦的传话未完:你我相见开心,我便送礼物给你;可我说送礼给你时你又不要,难免让我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给你出道题目好了。

在葫芦的口袋里有颗药丸,你吞下去,我便解掉和这些傀儡的联系,虽然他们还是傀儡,但是不用再受我驱使,当然也就不用去冒险卖命;你不吞,我便杀了他们。

纵然远隔千里,我想杀这些人,也只要动动心念就可以。

我对你自来公平,甚至还有些偏袒来着,这次也不例外,不用你马上抉择。

我疲倦的紧,这就要去睡上一会,四天为限吧。

四天后我一觉醒来,你要是未吞药丸,我就要杀人了。

你要是还有其他办法,大可趁着这几天工夫去做些什么,总之我答应你,期限未到,我绝不动手。

药丸上有我的法术,吞或者不吞,是你吞还是别人吞,我自会知道,莫想着作弊,没好处的。

差点忘记,我说的四天,是从傀儡们出发时开始算起的,算算脚程,他们到离人谷就已经废去了一天多些,你见到他们时,我正大睡,大睡呵。

傀儡传话,是在他们出发前,贾添就先交代好的,并非‘两口同音、千里直传’。

葫芦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离人谷,大概一猜,试试看吧,你最好在那里,否则期限到时,我还是会杀他们,这么多大好傀儡,因为你‘不在家’而死,实在有些可惜……至于服了那颗药丸,你会怎样,吞下去你自会知道!哈哈……葫芦最后,又发出一番僵硬大笑,终于传话完毕,无声静立。

日馋的几个魔头,神情也起傀儡来也好不到哪去,人人都有些发懵,这个贾添果然是疯的、这件事毫无道理,更谈不上‘利益’,它更像个游戏,唯一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玩’。

但凡脑筋正常些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送礼、四天、不知后果的丹药……还是曲青石第一个惊醒回来,立刻取出和青墨用来联系的木铃铛,用力摇晃起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天梯林、木举人、慈悲神弓,数千傀儡!摇铃之后,一盏茶的功夫转眼过去了,青墨那边却毫无回应,几个人都急得团团乱转,柳亦道:干脆我去草原找她。

总好过干等!如果没有飞梭,凭着柳亦的速度,单只赶到草原深处黄金大帐,就得两天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身旁空气猛震,辗转神梭突兀现身!青墨接到曲青石传讯的时候,已经距离离人谷很近,马上就能到,由此也就没急着回讯。

青墨跳出飞梭,第一眼就看见了梁辛,双眼圆整,怒斥道:梁磨刀你蒙我,那个鬼咒没用……啊!骂到一半,小丫头猛看到大群傀儡,一时间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梁辛和青墨一向亲近,可是也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感觉——看到青墨,比见到观音菩萨还要更高兴。

暂时也不顾得多说什么,大吼茅吏,要他把木举人和天梯林统统扔出来。

简要解释几句,特别着重强调,只有两天多的功夫。

木举人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出手,点化青木神将。

幸好神将不是一一点化,不到一个时辰,他能点化一次,一次便是三百三十三个青木神将成形;而且青木神将不是人形,而是木形尊,杀起来总算不太让人难受。

第一批神将成形,曲青石同时施展大咒,将他们尽数定住,柳亦抬手击碎第一个神将!曲青石想出的、靠天梯林和慈悲弓来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从来都没机会试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直接是性命攸关,人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随着第一个青木神将被打死,傀儡之中猛地响起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刚巧不巧,这棵天梯是小活佛的。

小活佛的目光里还有些恍惚,纳闷道:咋回事?梁辛早就拿着慈悲弓等在旁边,见他醒来,立刻闪到上前,把神弓塞进小活佛手中:向天射箭!小活佛接过神弓,这才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怒道:老子中了傀儡邪术?妈……不等他骂完,所有人都怒声大吼:放箭!慈悲弓震颤,冥冥之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再看小活佛,整个人都是精神一振!而柳亦这边,又伸手打死了第二个青木神将……不是人人都向小活佛那样,非得废话两句才去射箭,日馋弟子和山中妖族,早在炼化天梯林时就得了嘱托,有朝一日,突兀醒来,见有人递上神弓,一定要迅速引弓一射……当初曲青石等人就曾经想过,可能会在险恶情形下解救傀儡,若想成功就一定得动作快,也就是这份‘先见之明’,让救人的速度大大地提高。

忙到了极点、心里也焦急到了极点,但还算有条不紊,很快,第一批三百三十三个人就都拉过慈悲弓放出一箭;木举人那边第二批神将,也即将点化成形;而小活佛也最先检查过体内,妖魂却是已经被杀掉,再无任何影响,平添一身草木妖元,修为再上层楼!法子有效,时间也能赶得及,所有人都显出狂喜神情,唯独曲青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见他有异,柳亦沉声追问:怎了?贾添能相隔千里诛灭傀儡,便说明他和傀儡有‘联系’,咱们这边救人,一个又一个挣脱他的控制,他应该全都知道。

他、他随时会杀人!老蝙蝠闷哼了一声: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快点干活就是了。

第四零八章 尝尝味道曲青石说的没错,傀儡为奴,与主人神识相系,无论死掉或者逃脱,贾添都能立刻发现。

不过贾添并未出手……他对梁辛等人说去‘睡觉’,实际是要入定静养,元神收敛,暂时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他醒来之前,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醒着,发觉送到离人谷的傀儡正一个一个的脱离控制,是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四天之内我绝不杀人,由得你去想办法’;还是立刻施展辣手,抹杀这群即将变成敌人的傀儡?没人知道。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大家正惊疑不定时,曲青石、柳亦、青墨等人随身携带的木铃铛同时响了起来,曲青石取出一看,目光随之一亮:是天嬉笑,他回来了,问咱们的位置,要赶来相见!大好消息,梁辛精神一振,曲青石传讯回去,说明位置,请天嬉笑赶来相见。

不久之后,木举人成功点化了第二批青木神将,日馋等人顾不得再担心什么,立刻又忙碌起来,曲青石施展定身咒、柳亦杀戮神将、梁辛传送神弓、亲友接弓一射……紧张、忙碌,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人人肃穆,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直到两天之后,距离贾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时辰的时候,日馋弟子、苦乃山群妖,来到离人谷前的数千亲友傀儡,尽数回复了清醒。

不仅摆脱了妖魂夺舍、贾添的控制,且人人修为激增。

等到最后一个傀儡恢复正常,梁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跳着脚哈哈大笑,恨不得现在赶往京城,找到贾添,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吼一句:你的礼物,梁三爷收下了!救下了傀儡,众人这才翻出了葫芦老爷兜里的那颗药丸,彼此传看。

药丸大若龙颜,颜色灰黑,散着一股浓浓地恶臭,只看形质便知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外,这枚药丸在阳光下呈半透明,隐隐可见其中裹杂着许多细小纹路,细看下不难发觉,这些‘纹路’,仿佛是一串串复杂法撰。

在场中人不乏理单炼药的大行家,可谁都没听说过这种将法撰炼入丹药的法子,更不知道这颗药丸究竟有什么效用。

梁辛好奇得很,他实在想知道,贾添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吞了药丸,会被毒死,会发疯发狂,还是变成傀儡?不过这事不能指望贾添来揭晓答案,依着他的性子,多半还是那句‘吞下去就知道’……距离约定还有些时间,梁辛干脆带上药丸进入小眼,一是探望老叔,二是向浮屠请教,看它是否识得这枚怪药。

……老叔仍在骨海深处修养,无法相见,浮屠则把这枚药丸摆放在眼前,圆滚滚地脑袋围着药丸转来转去,半晌过去了,它还在转,看得梁辛眼晕。

不知过了多久,浮屠总算停了下来,摇头道:不认识,不知道!梁辛膛目:不认识你还转了那么半天?这不是为了看得仔细些嘛……浮屠一脸的‘理所当然’,跟着又把话锋一转:要不我尝尝它?入口之后,效用多半也就明了了。

梁辛立刻摇头,来自贾添的药丸哪能乱尝,尤其还是小眼里的浮屠,弄不好就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祸。

浮屠却满不在乎:放心,就是把全天下所有的剧毒之物都摆在一起,我也当它们是顿早点!跟着不由分说,一伸舌头竟把药丸真的卷进嘴里,动作之快,梁辛都来不及阻止。

梁辛大吃一惊,正要斥骂、要他把药丸吐出来,可还不等他开口,浮屠的脸色骤然一变,惊天动地地喊了声:唉呀妈呀!原汁原味、东北腔十足,是从长春天那学来的。

梁辛只觉得头皮发炸,一时间脚都软了,怒声道:快吐出来,你怎样?不料浮屠却咧开嘴巴,哈哈大笑,整座骨海都随之震颤,显然他啥事没有,吓唬梁磨刀玩来着。

梁辛又气又笑,心里还有些不忍。

小孩子都不屑去耍的把戏,中土第一妖孽却玩得如此开心……被困无数年头,时间漫长,那份无聊、寂寞,也实在没法用语言去形容了。

喜滋滋地大笑了一阵之后,浮屠才道:这药丸不会害人,也谈不到什么神效,反正没什么大用处就是了。

梁辛不解,贾添送来颗恶臭熏人的药丸子,总不会就是为了恶心自己的吧,当即皱眉追问了句:没什么大用……也是有些用处的吧?什么用处?照着味道来看,效用应该和‘地藏慈悲印’差不多,不过那枚印是件法宝,这个则是颗药丸子。

‘地藏慈悲印’,这几个字梁辛听着耳熟,琢磨了一阵,才恍然想起,以前妖女琅琊曾有过这样一枚印。

铜川惨案之后,在草原上她要夺自己的恶土力,双方就此翻脸,青墨受到重创,梁辛发动邪弓,四步修为的琅琊,当时就是靠着这枚印,才逃过了足以击杀五步邪弓一击……这些事情都是双方和解后,琅琊对梁辛讲起的。

这枚‘地藏慈悲印’,只能用一次,只有一个效用……替主人死上一次!丹药和地藏阴一样的效果?足以引得天下人都为之疯狂的宝贝,还没什么大用?不过这药对浮屠来说,倒还真没什么用,没人能杀得掉他,死不了的家伙,用不着再多一条性命。

梁辛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咔咔做声,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阵,才费力问道:除了让人多处一条性命,另外还有没有害处?比如会发疯、会变成傀儡啥的?浮屠大摇其头:没有,都说过,这药不会害人!梁辛懵住了……贾添给自己送来的是神仙丹散?他是好意?他图个啥?在皇宫里,如果不是苦修持和罗起先后出现,自己现在已经死了,贾添要杀自己,又送药来?还弄出个四天大限、杀灭傀儡的局面?所有的事情都没得解释,除非去问贾添。

梁辛呼了口闷气,暂时也不再费脑筋去琢磨,把手伸到浮屠嘴边:吐出来吧,多谢你。

浮屠眨眼:吐什么?药丸?吞下去了,没得吐了。

梁辛先是愣了愣,跟着嗷地怪叫了一声,气急败坏:不是说就尝尝么?怎么、怎么吞了?这药你吞了有啥用?浮屠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梁辛:尝尝,不就是吃掉么?我尝过的东西,可从没吐出来过。

梁辛真就觉得五雷轰顶了,恨得他都想要在小眼里乱跳乱打,大好仙丹,哪怕给一个不认识的病入膏肓之人服用呢?偏偏是最不需要这种宝贝的怪物,吃了仙丹……就在梁辛又心疼又生气,恨不得跳脚乱叫的时候,眼前忽然人影晃动,下来了一个人,梁辛略显诧异,仔细一看,来得竟然是丑娃娃天嬉笑。

对方一见梁辛,立刻躬身施礼:属下天嬉笑回来复命,拜见宗主。

礼数一丝不苟,语气也郑重庄严,唯独声音里带了份亲切之意、欢喜之意。

不等梁辛说话,浮屠就‘哈’地大笑了一声:日馋副帮主回来了!上次进入小眼时,梁辛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顺便也把真土境时封天嬉笑做日馋副门主的事情说出来,本来就当个笑话说的,没想到浮屠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记得无比牢靠。

天嬉笑丑脸一红,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自己坐在还是日馋仙宗的第二把交椅上……几乎和梁辛猜的一样,苦乃山决战时,天嬉笑发动了完美天舟,中土天下,就只他一个人会驾驭天舟,可他只会把‘开着天舟从仙界回中土’,结果天舟一下子窜出去,他也彻底傻眼了,胡乱鼓捣着,开始在十界乱钻,整整折腾了一年多,最后总算找到了仙界,这才折返回中土,落地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来见‘明见万里’的宗主。

见他回来,梁辛也满心高兴,暂时不再去想仙丹的事情,问他道:在仙界见到师兄了?他还好?大魔君一切安好,我赶到前,仙界又现恶鬼越界之兆,他老人家正在备战。

命我回来传话,浩劫东来之际,驾驭飞舟去仙界找他,他要回来参战。

梁辛霍然大喜,谢甲儿肯帮忙再好不过。

而且天嬉笑回来的正是时候,现在乱象已现,神仙相大军随时回到,贾添又是个疯子,中土越来越不‘保险’,不参战的亲友,梁辛打算把他们送到仙界避难。

对往返中土、仙界,天嬉笑显得把握十足:天舟这次仍是降在了南疆,随时能够起飞。

说着,他又笑道:这一年多的功夫,我几乎就长在天舟里,技术大涨,只要是十界之内,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梁辛高兴同时,又问道:那真土境呢?你驾飞舟,能不能去真土境?天嬉笑愣了下,不禁问道:去真土境做什么?话刚出手,他就恍然大悟:你要救小和尚欢喜?他刚回来不久,还不知道东篱先生也进入了茧子。

梁辛笑而点头:还有东篱先生,总不能把老先生和小和尚,一辈子都丢在茧子里不管吧。

靠着一身恶土之力,梁辛魔功大成,‘乾坤挪移’之术虽然还‘混沌’得很,但多试几次,想要移出茧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三里坤虫茧神奇,无论从哪个方向突破,只要一离开,就会落入真土境,所以梁辛才询问天嬉笑,能不能让天舟到那里去。

最近就会有一趟仙界之行,梁辛打算借着此行,把困在茧子里的东篱先生接出来。

天嬉笑为人慎重,仔细琢磨了一阵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没驾着天舟去过那里,但是应该问题不大。

说过了与天舟相关的事情后,天嬉笑又对着梁辛道:因为长春天他们都在上面,仙界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情,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我向曲大姑请了一粒眉心骨珠,进入小眼来向宗主禀报情形。

另外还有件事,想要请教浮屠前辈。

浮屠正闲得发慌,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请教什么,说来听听。

我想……想询问下,无仙的状况。

他、他还好吧?浮屠根本就没废话,晃了晃脑袋,骨海层层涌动,片刻之后,一片巨大骸骨簇拥着无仙‘浮出海面’。

自从中秋之会后,无仙已经在小眼里呆了三年……算算时间,整整六千多年,可就连中秋恶战时留下的伤口都还没长好,比起以前,他真就没有丝毫的变化,就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已经彻底失效了一般!见无仙还是老样子,天嬉笑明显松了口气,并没多说什么,只对浮屠躬身道谢。

天嬉笑对无仙的关注,很有些莫名其妙,可梁辛毫不见诧异,而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见过了无仙的状况,天嬉笑又转头望向梁辛,想要解释自己为何如此。

不过梁辛摇了摇头:你先别说,我且一猜……登仙大道?梁辛的答案突兀,天嬉笑却露出了一副欢喜神情:宗主明见万里,属下拜服!日馋上下,千多妖人,算起来就只有天嬉笑最为谨慎,从未有过丝毫逾距,严守礼数,无论什么时候都对梁辛毕恭毕敬,由此,他的‘马屁’也拍得最为郑重其事,‘明见万里’四个字又从他嘴里说出来,梁辛心花怒放,连忙摆手,假惺惺地推辞了两句,这才转头又望向浮屠: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仙的身上,多出来一股‘天地气运’的味道?浮屠点头:不错。

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让我没胃口,否则哪能留到现在还不吃他。

那他身上的这个‘天地气运’,变化了没有?梁辛追问。

比着刚下来的时候,更浓了些。

这股味道你们察觉不到,只有我能嗅得出。

日馋仙宗正副宗主对望了一眼,梁辛的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可天嬉笑脸上的喜色愈发地浓郁了。

梁辛对着浮屠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随即伸手拉起天嬉笑:这个事情回头咱们仔细说,现在先上去……话还没说完,浮屠就大吼一声:想走?先把话说清楚了!梁辛两人把无仙‘调’出来,品头论足,说了几句没头没脑地话,浮屠早就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现在哪肯放他们离开,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浮屠不肯罢休。

梁辛无奈,只得暂时留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浮屠…………不久之后,梁辛和天嬉笑终于回到地面,没去提无仙的事情,只把丹药真相告之众人,结果上至葫芦铜头和众多魔主,下到日馋门徒山中小妖,人人破口大骂,特别是缠头老爹,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恶声恶气地对着梁辛大吼:就是喂狗,也比给浮屠吃了强!看样子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浮屠,老爹早就下去打他去了。

梁辛把脑袋挠得咔咔响,这事还不能怪人家浮屠,可也不怪自己,更怪不到送药的贾添,不知道该怪谁,反正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仙丹,算是糟蹋了。

正大乱大骂的时候,一柄飞剑从京城方向向着离人谷急掠而至,和梁辛约定的时候到了,贾添以飞剑传音。

飞剑颤动中,贾添的声音响起:三株清香,有话要说。

梁辛知道贾添有清香化形的本领,一时也顾不上再懊恼什么,跳起来去找香……足足够了有一个时辰,在离人谷的一座小境中,才燃起来三株清香,青烟袅袅凝聚成形,凝聚出贾添的形质。

贾添的语气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久?梁辛还没开口,一旁的血河屠子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撇嘴插话:你娃当三炷香那么好找咯?龟儿子一句话,老子跑断了腿!离人谷早就搬家了,谷里哪有香,邪道人物和妖族也都不随身带着这种零碎,血河屠子特意跑出去,千辛万苦找了一座还有香火的大庙,弄回来了些香烛,贾添这才和梁辛见上了一面。

贾添挨了骂也不当回事,还向着屠子点点头,含笑说了声:辛苦你了,是我考虑不周,上次见面时应该塞给梁辛一把香。

血河屠子翻了翻怪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没再理会贾添,就此退出了小境。

这个时候,又从梁辛身后跳出来个小小的身影,用清脆童声对贾添怒道:我大家姐在哪里,快快还来!出声的屠苏。

在苦乃山恶战前,他送蜥蜴去猴儿谷,随后就留在谷中,邪术爆发时,他也和日馋、妖族一起在飞梭上,这次贾添把他也一并还了回来。

秦孑在出事的时候没和众人在一起,‘归还’时也不在队伍中。

贾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把秦孑给忘了,赶回我找找看,不是故意刁难,真的是忘记了,我把葫芦长春天他们都送还了,也不差一个大祭酒了,短则三天,长则五日,我把她送还离人谷!说完,不再理会屠苏,贾添把目光一转,望向了梁辛:你居然真有办法复原傀儡……这句话可问到了梁辛的得意之处,不等他说完,就哈哈大笑:意外么?你那份大礼,正合我心意,来得刚刚好。

贾添倒没什么懊恼,只是摇头道:其实也算不得太意外,只不过我以前不太肯定罢了。

第四零九章 十年大梦贾添早就察觉到曲青石有妖元而非傀儡,又隐隐感到长春天对自己有威胁,这些人聚在一起,不由得他不怀疑梁辛找到了破解傀儡邪术的办法,但他也不敢肯定。

虽然药丸毁了,可亲人们大都回来了,梁辛还是开心得很,笑呵呵地反问贾添:不敢肯定?这么说,你把我师父他们送回来,就是为了试我能不能破解你的傀儡邪术?这个可有点、有点……梁辛皱眉措辞,不知该怎么形容,贾添等了一会,试探着接口:说不过去?梁辛立刻点头:不错,就是说不去!说得过去!贾添也笑了起来,声音欢畅:我还傀儡给你,这件事情里想法可多得很,样样都能说得通……呃,要多说一会子,你的香够不?免得说到半截断了,恼人的很,要是不够现在赶紧派人去找。

梁辛掐指一晃,把血河屠子先前寻回来、交给他的香烛都扔了出来,几乎铺满了一地:够不?贾添咳了一声,摇头笑道:三根三根的烧,都够烧到浩劫东来了,足够了!随即把笑声一敛,话题突兀:我有两个烦恼。

梁辛饶有兴趣:你还有烦恼?说来听听。

第一个烦恼,叫做‘十年’。

贾添还给自己的烦恼起了名字,看来的确是用了心思:现在我兵强马壮,可十年之后,我就变成了孤家寡人,要是那群仙道怪物十年之内没有来,我该怎么办?梁辛恍然大悟!那条从东而来的潮汐的确是在渐渐成形,可是神仙相大军究竟什么时候回到,谁都不好说。

看现在的样子,神仙相就快来了,但万一他们要是在第十一年才来呢。

因为日馋的捣乱,邪井法术提前发动了,傀儡们只有十年‘寿命’……可想而知,十年之后,中土将再无一兵一卒,贾添拿什么去抵挡强敌?所以,如果十年内神仙相未至,贾添就要让自己的傀儡大军恢复清醒,至少,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会出战。

但是傀儡法术不可逆,就连始作俑者贾添,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傀儡恢复清醒。

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真找到了还原傀儡的方法,我的本意是,把这些傀儡送回来,你就会一心一意地想办法去寻找让他们苏醒的办法,老蝙蝠、曲青石柳亦几个能人助你……人多计长,总好过我自己一个人去忙。

贾添又继续道:不过现在简单了,我再想办法把如何还原傀儡的方法,从你嘴里掏出来就好了。

梁辛略略有些纳闷:既然要靠我找还原傀儡的办法,在皇宫时你还要杀我?杀了我,谁帮你找这个法子?虽然烟霞凝聚的化身,可贾添的眼睛仍旧明亮的很,闻言后紧紧盯住梁辛,直到梁辛被盯得浑身难受,贾添才开口:据我所知,你不怎么懂得法术事吧?说着,贾添笑了起来:你不懂法术,我又哪能指望你去解开傀儡邪术,这件事在我的打算里,是要着落在曲青石、老蝙蝠他们身上的,你的死活都没太大关系!的确,就算梁辛死在了皇宫,贾添送回傀儡,曲青石等人也是要想办法把他们全部救醒。

这件事本来就和梁辛没太多关系。

笑了几声,贾添又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第一个烦恼,‘十年’,你有办法解开,很不错!梁辛还有疑惑:想看我们能不能解救傀儡、或者想逼我们去寻找解救傀儡的办法,也不用把所有人都送回来吧?送回来十个八个,我们该救也得救不是?说着,摇头而笑:你这人,太实在了。

贾添没理会梁辛的问题,而是径自向下说道:我的第二个烦恼,叫做‘大梦’,它是接在‘十年’后面的。

找到了还原傀儡神智的办法之后,如果那些仙道怪物在十年内未上中土,我就得傀儡们清醒回来,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说到这里,贾添目光流转,扫过梁辛身后几位日馋魔主。

在小境中与梁辛一起面对贾添的,都是最近亲之人,知道所有的真相,长春天、跨两兄妹等人,并未跟过来,他们与日馋大队人马一起,聚集在离人谷外的空地等候。

很快,贾添又把目光转回到梁辛身上:如果我没猜错,你手下的这些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吧?他们只道浩劫东来,中土毁灭,却不知道中土格局被篡改的、飞升就会变成怪物的事情!贾添说的这一点,大祭酒、老蝙蝠都曾认真提醒过梁辛。

真相惊人,如果修士们得知神仙相来中土,是为了击毁假的大眼、还天地以原来的秩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飞升,恐怕所有修士都会立刻倒戈,不仅不去阻挡浩劫,反而会成为神仙相的帮凶!日馋虽然是邪道,可也是修士,他们修行的目的和八大天门、九九归一没有丝毫的区别,都是为了飞仙,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几位没有道心的魔主知道真相,其他人还都被蒙在鼓里。

而中土格局之上,还有更高的一重真相:仙界。

即便恢复了天地秩序,修士能够真正飞仙,去到的那个仙界,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这件事更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无声世界中那些仙魔的样子,就是现在中土修士的写照,不用等浩劫东来,修士们都会化身疯魔。

修士们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会去迎抗浩劫、和那些天道怪物们拼上几场的,可他们要知道假大眼妨碍飞仙,他们立刻就会从抵抗浩劫的人,变成浩劫……这个真相,我不会说,你也不会说,可谁能保证神仙相不会把真相公布出来?贾添停顿了片刻,容梁辛想了想,这才继续道:试想,浩劫东来,如果战事顺利,神仙相大抵不屑去和中土修士们废话;可是莫忘了,那时候的修士已经有了草木真身,不怕天道,又人数众多,有了和敌人拼命的本钱。

神仙相战事不顺,便会公布真相、拉拢人心了!我有近千万草木雄兵,其中二十万是修士,人数上不值一提,可偏偏他们才是真正的精锐、主力,要是他们反了,这一仗也不用打了!嘿,修士的飞仙大梦,就是我第二个烦恼了——大梦!梁辛皱眉,贾添的这个‘大梦’,又何尝不是他的烦恼。

贾添看明白了梁辛的表情,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日馋门下的那些傀儡,在从我这里出发之前,我在每个人的乾坤袋里都放了封信,把大眼的事情给他们仔细解释了一遍。

说到这里,小境之中人人脸色骤变,曲青石怒斥了一声,顾不得再去理会贾添,翻身跃出小境,赶往日馋和妖族大队人马聚集之处!老蝙蝠对梁辛沉声道:你留下,等他把事情说完再出来,外面我们先做安抚!说着,与柳亦一起,也匆匆赶去了……你那些亲友、门徒哗变在即,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处理的。

刚刚说过,人都是逼迫出来的,你已经解决了‘十年’,没准也能找到处理‘大梦’的法子呢?贾添笑了,哈哈大笑: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把日馋傀儡都还给你?因为人少了闹不起来!梁辛狞眉瞪眼,眼珠子都红了,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对着贾添笑了笑,没呵斥,没怒骂,也没多说什么。

贾添‘咦’了一声,仿佛很不甘心似的:你……不生气么?乍一听脑得很,可转念一想……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事,我总不能让长春天、跨两琼环、屠子弦子他们蒙在鼓里去和神仙相拼命。

揭穿了也好,早晚都要说明白的。

仿佛感同身受,贾添的目光也黯淡了些,再度叹了口气,安慰道: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大不了都杀了呗,没事,就算是我杀的,这笔账你算在我身上。

语气豪爽,言辞仗义,好像他真与此事无关,特意来和梁辛分忧。

梁辛摆了摆手,懒得去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开又问道:那颗药丸呢,又是怎么回事?贾添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那枚丹药唤作‘七级浮屠’,服下后可以为主人挡死一次!我就是要送你一条性命,可惜,你不敢要,哈哈,你懊恼不?梁辛懊恼得恨不得掰开浮屠的嘴巴,把仙丹再掏出来。

不过,这个药丸的名字……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贾添异常开心,这枚丹药是他在远古时,从一位高僧处得来的,与‘地藏慈悲印’一样,都是唯一的珍品,中土天下穷尽万年,再也休想得到另一枚。

唤作‘七级浮屠’,取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意,灵丹神奇,只要是中土世间之命,它都能挡死一次。

不过贾添却是个例外,他是从中土出生,但灵胎的底子却是由十位仙魔的尸体炼化而来,整座中土灵丹就对他无效,偏偏灵丹就落进了他的手中。

一边笑着,贾添一边追问:说来听听,你把灵丹给谁服食了?哪个人这么大胆子,这么好的福气?不知在药丸上加持了什么法术,贾添能够判断吞下它的是不是梁辛,但是却断不出如果并非梁辛、吞下药丸的具体是谁。

浮屠。

梁辛如实回答。

恩,这枚灵丹唤作七级浮屠没错,我是问你……浮屠?笑声戛然而止,贾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浮屠吞了七级浮屠?恩,浮屠吞了七级浮屠。

咳!贾添一拍大腿,用力之猛,险些把这个烟霞化形给拍散了,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神情:浮屠是天底下最用不着这枚药丸的人,暴殄天物,暴殄天物!梁辛咬着牙斜忒他:你诚心恶心我是吧?贾添霍然大笑,脸上哪还有一丝心疼、吝啬,只有打从心眼里溢出来的快乐。

这枚药丸对他无用,既然送给了梁辛,他当然也不会再心疼。

梁辛没再和他废话,径自追问道:你真的是要送我一条性命?贾添点头:这是自然。

先前不是说过么,我不太相信你已经找到破解傀儡妖魂的办法,在我看来,四天为限,到了约定时间,葫芦他们应该还是傀儡,你不会看着他们死,所以还是会吞下‘七级浮屠’。

在我的算计里,这枚药丸你非吞不可。

我本来就是想让你再多一条性命。

为啥?你图个啥?贾添笑着应道:如果我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杀你一次不过瘾,你信么?梁辛愕然:你就这么恨我?提及‘恨’字,贾添的目光忽然变化了,一下子就变得清淡、漠然了,淡淡回答:我不恨你。

其实整座世界,我谁也不恨。

活到现在,我就只恨鲁执一个,旁人么……谈不上。

沉默了片刻,贾添又恢复了先前的态度,也不再扯三扯四,直接笑道:我是觉得你有趣,挺想把你留下来,可不杀了你,我又总是不甘心,想来想去,干脆送你条性命,这一来就能放手杀你了!你死过一次再活转回来后,要不要继续杀……我还没想好。

要杀梁辛,却又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没了,所以送了条性命来。

在别人看来完全说不通的事情,由贾添说来却理所当然。

梁辛实在是跟不上贾添的思路,琢磨半晌,最终摇头苦笑,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那现在呢?我还是一条性命,你杀不杀我?贾添毫不犹豫地点头:七级浮屠没了,只能盼着你能精明些,别那么容易就被我除掉。

梁辛冷晒:你也一样,别道自己是大眼,我就没法子对付你。

贾添略显兴奋:有法子了么?梁辛嘴硬:法子有的是!贾添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大有‘小孩子胡乱吹牛’之意:皇宫一战,几起几落,不过我也看清楚了一件事:你心里还是把中土安危当回事的。

梁辛不解贾添为何会说这些,只是望着对方,没说什么。

只不过,亲友在你眼中,比着中土还要更重要些。

那你有没有想过贾添继续道:我把葫芦、妖族也和日馋一起都还给你,其实是在给你泄气!我抓着你的师父、朋友,你就得一直找我麻烦,可现在我手里没你要的人了,你再惹我前,就会先思量中土安危……小鬼,明白了?贾添的话乍听上去不清不楚,可稍稍琢磨,梁辛也就尽数理解了,正如他所说,亲友一旦被送回来,梁辛也就‘泄气’了。

以前和贾添拼命,是为了师父,为了亲友,如果事情真到非杀贾添不可,那也是为了师父而毁灭中土;可现在呢?为了私仇毁灭中土?或者在自己和中土世界间做选择?题目太大,梁辛一想就觉得头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过去把香头给掐了。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梁辛的企图,贾添的语气忽然放松了许多:不过你也不用太苦恼,最近这段时间,我得静心恢复,不会去惹你。

你就专心收拾日馋的烂摊子好了,在我破关时,会提前和你打招呼。

旧话重提:你送傀儡回来,是为了看我能不能解决‘十年’、‘大梦’?你给我药丸,是怕我不禁折腾,几下子就会被你祸害死?贾添点头:不错。

那你又何必还弄出四天大限、不吃药就杀人这么多噱头干啥?直接告诉我:傀儡还你了,药丸是仙丹不就得了,怕我不信那颗药丸是仙丹么?凭你的手段,肯定有办法要我相信吧?何必搞得那么紧张?贾添没去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确定你到底在哪里,离人谷、西蛮、苦乃山、或者海外,都有可能,我选离人谷是蒙的。

你要是不在这里,也就没法接到我的大礼,不过我让葫芦在传话里说的明白,约定的时间一到,你没和傀儡汇合,我会杀掉它们。

我送礼的那些目的什么的,达到了最好,达不到就算了,我不在乎,关键就是……有趣!越紧张,也就越有趣。

要是没有四天大限,要是告诉你仙丹用途,哪还有什么意思?那些傀儡也一样,既然我让它们入戏,就得跟着戏文走,说杀就得杀。

梁辛上下打量着贾添:你这个人,果然是疯的。

毫无征兆的,贾添忽然大笑了起来:疯?恩,就是疯!要是不疯些,活得就没味道了!无尽寿命,可天地寂寞,我也只能自己哄自己……梁辛算是把自己想问的都弄清楚了,不再给贾添得意狂笑的机会,跳过去把香踩灭了,笑声猛然消散。

梁辛仿佛看到皇宫中贾添那一脸别扭的憋屈样子,总算出了口恶气。

可他刚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想起自己还有件事要找贾添,神情一下子变得懊恼无比,又讪讪地拎起三根香,点燃,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把对方请出来。

片刻之后,青烟再度凝聚成形,贾添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等他开口,梁辛就抢话道:刚才风大,吹熄了香烛……贾添哈哈大笑,不受他的假话:下次先想清楚,确定没事之后,再去掐香头!说吧,什么事情。

第四一零章 跨两杀人梁辛直接问道:你可知道,麒麟和尚手下,有个叫做欢喜的娃娃弟子,他还活着。

几年前我们意外见面,他用计,把自己和我一起困在了一座禁制内,后来我脱困,他却不肯离开,现在还被困着。

欢喜和梁辛等共处茧内的时候,本来能跟梁辛一起离开,可他自己却不肯走,梁辛打从本心里喜欢这个娃娃,不忍他就这样在茧内孤苦一生。

就是为了这个小和尚,梁辛才再度燃香,找贾添想办法。

贾添并未追问细节,略作寻思后,痛快应道:过几天,大祭酒到离人谷的时候,会带着一块号令我门下弟子的信物,那个娃娃见到信物,便会遵从你的号令。

梁辛大喜,而后又疑惑道: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给我就给我?贾添大笑:我的门徒,大半都被你杀光了,剩下的那些也都变成傀儡,我现在连一个清醒的手下都没有,要信物还有个屁用,送你了,是块好玉,值钱得很!笑声之中,青烟飘散,这次贾添聪明了,没等梁辛去掐香头,自己先动手撤掉了法术。

梁辛也不再停留,脚步匆匆,去和两位义兄、老爹等人汇合。

……所有人聚集在离人谷前的空地上,个个面沉如水。

不用问,有人看到了贾添留在自己乾坤袋里的留笺,有关神仙相、大眼小眼的真相已经不再是秘密。

老蝙蝠等人出来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了一旁。

一边是早就知道真相的几个亲人、亲信;另一边则是日馋中的‘传统’修士,虽然还谈不到对峙那么夸张,可也不再是以往那种‘亲如一家’的气氛了。

跨两本性豪爽,见梁辛来了,迈步上前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信笺:龟儿给老子的信上,说得是真咯?不等梁辛开口,老蝙蝠就从旁边森然道:明知故问!何去何从,你大胆明说!真相严谨,丝丝入扣,只要不是傻瓜,看过信就能明白,贾添所言确有其事。

跨两默不应声。

老蝙蝠瞪着他,冷笑道:邪道余孽,生苗跨两,一生出来脑袋就别在裤袋上,生生死死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么?跨两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吱声。

邪道妖人与正道争斗,争得是活命,争得是资源,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破道飞升。

日馋门徒在得到妖元之前,就大都是五步、六步的修为了,人人道心深种,飞仙,是唯一的大梦。

老蝙蝠背手走上两步,和跨两四目相对,继续阴声问道:现在就去轰击猴儿谷大眼?还是跑到海边等那些神仙相上岸,给他们去帮忙?这个时候,长春天从后面走了上来,对老蝙蝠道:老爹先请息怒,我有个想法,于大家都有好处。

梁辛兄弟也走上前,暂时劝回了老蝙蝠,毕竟这样僵着不是个事,大家总不能就这样打起来。

琅琊笑得很甜,从梁辛身后露出脑袋,对长春天道:师父,你继续讲,什么好主意,我想听得紧呢。

长春天只是望着梁辛,虽然气氛已经不对头了,可礼数依旧周到,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梁辛一笑:咱们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话就说,没那么多讲究。

没想到小活佛却从一旁闷哼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要打算应付浩劫,打神仙相;他们却盼着轰灭猴儿谷,恢复灵元大脉,以求飞仙逍遥。

从好朋友变成了生死对头,说话还是在意点好,免得一个看不惯,大伙立刻动手!这伙子邪道人物,虽然走得和你比较亲近,可骨子里也只有‘道心’两个字,和五大三粗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任谁都明白,小活佛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实情。

梁辛去对付‘浩劫东来’,于日馋修士们而言,已经不再是保护中土,而是阻止他们的求仙大梦!长春天轻轻咳了一声,没理会小活佛,直接对梁辛道:贾添一直想要对付你,你也不会放过贾添,这一点,日馋上下一心,所有人都会助你击杀此獠!傀儡们都刚刚清醒,对梁辛的皇宫之行还了解得不太详尽,并不知道贾添和猴儿谷大眼同命共生。

不过日馋从上到下都明白,贾添是第一次浩劫中的‘叛徒’,他一直在准备抵挡第二次浩劫,是神仙相的大敌,杀了他,能让神仙相轻松击毁猴儿谷大眼。

在对付贾添这一点上,梁辛和神仙相‘利益一致’,能让天地秩序尽快恢复,这些邪道弟子出手帮忙绝无二话。

包括跨两琼环、弦子屠子等人在内,在长春天说过话后人人点头。

而长春天想到还要更深一步。

贾添给他们所有人留信,摆明了是一场挑拨,长春天不担心梁辛,梁辛对故人永远有一份厚道性子,就算日馋门徒都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会大开杀戒。

真正值得担心的是贾添……梁辛放过他们,贾添肯定会出手,绝不会容他们活下来。

与其如此,倒不如和梁辛联手先毁了贾添。

梁辛不置可否,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追问道:在除掉贾添之后呢,做什么?长春天应道:咱们所有人,或者去青莲小岛,或者避入小眼,亲人朋友都带在身边,我们不管这件事了!不帮神仙相去捣毁猴儿谷,但也犯不着去拼了性命去阻止他们,毕竟……天下万物,生老病死、破立相依,早都注定好的,我们不去管也没什么。

日馋弟子更是点头,跨两干脆怪声笑道:长春天老汉儿,有你的!试想,贾添‘已’除,日馋袖手,天下就只剩下苦修持,又怎么能挡得住神仙相,猴儿谷大眼一定会被捣毁,一番天崩地裂之后,天地秩序得以重建,日馋弟子‘坐享其成’,再继续修行下去,只要机缘到了,迟早有飞仙的时候。

按照长春天的了解,梁辛对中土也不太在意,关键是身边亲友平安就好了。

除掉贾添、不理浩劫,这就是长春天的主意。

断灭凡情后,求仙是唯一大梦,修士不理会凡人死活,自然也不会把中土存亡放在心上。

可是当浩劫将至,天门也罢、日馋妖人也好,明明能够逃亡深海小岛避难,为何还要积极备战,冒死也好迎击强敌?答案很简单,不过两个字:灵元。

中土天崩地裂,浩劫席卷四方,天地灵元也势必大乱,尤其猴儿谷大眼被摧毁,中土世界现有格局也将彻底散碎……灵元没了,格局乱了,自然也就没办法再飞升。

在不知道‘大眼’真相之前,修士只道这场浩劫,会影响到他们的‘大梦’、会让他们无法飞升,所以他们要抗、要战。

直到现在长春天等人才明白,真相恰恰相反,只有让浩劫东来,修士们才能真正飞升!这样的话,为何还要打?中土碎了就碎了,大家撤到安全处,静待灵元大脉复原成远古时的模样吧。

长春天的主意,已经很‘照顾’梁辛了。

只要梁辛不占到神仙相的对立面去、或者说,只要他不去保护那只假大眼、不去阻止灵元大脉恢复远古模样,他就还是日馋宗主,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大群日馋弟子,目光里都带了些盼望,注视梁辛。

断灭凡情不是毫无感情,修士也会喜怒哀乐,毕竟大家相处得久了,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并肩经历了几场生死,就算不去想实力的差距,单以‘感情’而论,日馋门徒也不愿就此和梁辛决裂、把他摆到敌人的位置上去。

只要梁辛认可长春天的办法,大家仍是一家人!梁辛点了点头,不是认同,只是示意对方自己‘听明白了’,又问道:不理浩劫,假大眼被毁,灵元大脉又进入真的大眼,天地秩序恢复到远古……再之后呢,做什么?长春天愣了愣,再之后?整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又哪来的‘再之后’。

梁辛笑了起来,毫无欢愉之色,也不是怒笑,表情里只有无奈,自己把话题接了下去:再之后,你们修行,悟道,终有一日得偿所愿,破戒飞升,进入仙界。

再之后……或者在发疯之前,被师兄杀掉;或者在发疯之后,被师兄杀掉。

长春天全不明白梁辛的意思,一字眉皱起,隐隐显出了份警惕神情:你说的‘师兄’,是大魔君谢甲儿?他也不许别人飞仙么?梁辛摇头:不是不许别人飞仙,是不许别人发疯,可不管是谁,只要真正飞升,就会发疯!柳亦和曲青石对望了一眼,兄弟两个都皱起了眉头。

真相有两重,下一重,是中土的飞升之事;上一层,则是真正仙界的模样。

贾添在给傀儡的留笺中,只说了前者,对后者只字未提。

柳、曲兄弟都听出了梁辛的意思,他打算把第二重真相也就此揭露,可是……只提到大眼的事情,日馋就已经乱了,再去说仙界之事,生怕长春天他们不发疯么?果然,梁辛真就不管不顾,把仙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日馋之中所有修炼之士都如遭雷亟,面色惊惶,站在原地呆呆发愣,再说不出一个字了。

片刻之后,忽见眼泪,长春天、跨两、琼环……人人泪眼婆娑,而透过泪水,目光中的绝望,也渐渐变成了‘凄厉’!修仙梦断。

柳亦等人再度对望,彼此轻轻点头,几个战力卓越者缓缓错动脚步,把老蝙蝠、小汐这些弱者挡在了身后……离人谷前的气氛,已经从沉闷变成了压抑,随时都会彻底爆裂开来!梁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不提中土,不提浩劫,就算一切都恢复到远古模样,你们所有人都如愿以偿飞升到仙界,又能怎样?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吧,换到一个还不如中土的世界吧。

这个时候,跨两忽然开口,不理会梁辛,而是伸手指向曲青石、柳亦等人,厉声喝骂:龟儿子,你们做啥子?把老爹挡住做啥子?怕老子会发疯,会杀老汉儿么?柳亦眼神清淡,曲青石面带冷笑,并未去答他。

心念则层层转动,运转真元,静待对方爆起发难。

小丫头青墨以前和跨两相处得不错,心里略有不忍,刚想劝解几句,不料老蝙蝠阴沉开口:女娃子,没你的事,老实待在一旁!柳亦曲青石,你们也退开,他想杀人,就让他杀!跨两脸色狰狞,双目血红,死死盯住柳、曲二人,仿佛生死强仇!片刻之后,突然迈起大步,快步走向老蝙蝠,同时浓浓真元滚荡,黑风自他身体中散出,横扫全场!黑风之中传出怒骂:格老子,怕老子杀人么?梁辛皱眉开口:话还没……可根本不等他说完,跨两‘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声音凄厉,仿若被砍断四肢却犹自挣扎、爬行的野狼:老子就是要杀人,就是要,杀!人!可就算杀天杀地杀自己,老子也不会……而此刻梁辛陡然展开身形,口中低吼着‘不可’,直接突入苗人的神通之中。

‘想不到’顷刻成形,一重因果断灭,跨两一身宗师修为凭空消散,由此,他高高举起、重重拍向自己额头的那一掌,也变得酸软无力……魔功之内,‘啪’地一声脆响,跨两还是击中了自己的额头,但却毫无杀伤可言,性命无碍。

……就算真的绝望了、真的变成了疯魔,他又哪会去杀老爹,可跨两要杀人,即便无人可杀,他也要杀人,杀谁?杀自己。

跨两没杀到人,放声嚎啕,像个娃娃。

梁辛脸色发白,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对着众多日馋门徒道:话还没说完,等会再疯!说完,不等别人回答,伸手指了指天嬉笑:你来说!论起道心,天嬉笑比着跨两、长春天等人毫不逊色。

他和梁辛、大小活佛一起从蜀藏茧子进入真土境,继而跨入仙界,了解到真相时,曾也一度心丧若死,可不久后他又精神了起来……梁辛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和长春天等人挑明事情真相,的确是事出无奈,但心里也还留了最后一份依仗:为什么天嬉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天嬉笑的理由是什么?平息这件烂事的唯一机会。

虽然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但长春天心智仍在,见梁辛点名天嬉笑,也恍然大悟,眼中重现光彩,转头望着丑娃娃问道:你早知真相,为何没发疯?还跟着小魔君一起忙得有来到趣,为什么?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长春天对梁辛的称呼也恭敬了许多。

天嬉笑却苦笑了起来,指了指跨两,应道:不是谁都像他那么刚烈的。

刚知道真相时,我也想发疯,可我不会杀自己,只想杀别人,随便杀人,泄愤。

跟着,他又指了指梁辛,继续苦笑:也不是谁都像宗主那么厚道的,莫忘记,当时在我们身边,还有位大魔君,我要是稍显疯狂,他会直接伸手捏死我。

当时我不是不想大闹一场,而是完全不敢闹……既然不敢,也就只能老实呆着,拼命找借口来安慰自己,结果我自己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真的被我找了个好‘借口’,或者说……希望!说着,天嬉笑深深吸气,丑脸上异常郑重:无仙!他领悟的‘活着’,虽然是贾添用来蒙骗他的,但谁敢说,这不是真正天道?贾添自己不信,也不能就说它是错的。

尤其是从中秋之后,他就变成了不死不灭、不醒不动的怪模样,身体中还凝聚出天地气运,而且这股‘气运’越来越浓。

没人能解释得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他的情形太异常。

长春天已经平静了许多,追着天嬉笑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无仙要飞仙?我说的飞仙,不是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是真正化仙?不料天嬉笑却摇了摇头:我没说无仙会真正成仙,我只是觉得、或许有这个可能吧。

先前也说过,我就是把无仙当成了个‘借口’。

我盼他能有一个别人全都无法想象的突破,也就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希望……而且无仙的状况,也实在值得期待、值得我把他当成希望。

天嬉笑停顿了片刻,见没人说什么,他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无仙都是个希望,既然有希望,就不妨先等一等。

万一他要有所突破呢?那仙道就真正存在,而他领悟的‘活着’,就是登仙大道;话再反过来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死在了小眼里,希望碎裂,那时我再发疯也不迟,反正已经绝望了,不在乎再多绝望一次……我现在也还没破劫飞升的程度,要是不知道真相,我也要修炼、等待大成后天劫出现,都是要等,我没损失。

有关无仙的异状,梁辛也早有些想法,偏巧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天嬉笑还在小眼中谈及此事,平心而论,梁辛也真盼着,长春天、跨两琼环,能够‘真正’飞仙,不去那个聋哑世界,而是找到梦想中的那片琼瑶境地……这件事的希望,就系在无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