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底部,不止是沉睡中的怪物,还有百个神仙相,和一支足有四千之众、已经被驯化、奉神仙相为主的怪物大军。
最下面的神仙相都在专心施法,不了解身外情形,唯独,他们对‘外人’异常敏感,梁辛才刚一从‘空中湖泊’里钻出来,他们就立刻从法术中惊醒回来,厉声叱喝中,个个天道出手。
有人侵入仙家重地,而上面的囚困大阵、悬空大湖是什么样的威力,这些神仙相再明白不过,敌人既然能杀下来,便足以说明实力了,百个仙道高手连想都不想,甫一出手便是自己能够发动的、最最凌厉的一击。
神仙相最厉害的手段,自然是他们手中的那一重天道,可低下的这些人又哪会知道,对梁辛而言,最没用的就是‘天道’。
就是端着个铜盆去向梁辛泼水,威力也比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天道’更大一些。
狙杀无效,区区千余丈,又是自上而下,梁辛眨眼即至!而就在他双足落地的同时,来自大眼底部的狂攻,也突然诡异地停止了……百名神仙相发觉敌人杀到,从‘专心境地’中苏醒,本能下出手杀敌,随即他们也发现了大眼的‘变化’,和前面那些结阵的仙家同道一样,此间众人全部愕立当堂,目光中全是绝望,几乎忘记了敌人已经落地。
梁辛却没有片刻耽搁,将羊角脆又放回自己脖子上,直接伸手去推距离他最近的、正自沉睡的一头五行怪物。
一推,未醒。
加力再推,仍未醒。
梁辛没有耐心,翻手亮出一片戾蛊红鳞,红鳞呼啸翻转,正斩在怪物的肩膀上,可即便它血流如注,一条胳膊都被斩断,怪物仍是沉睡,不醒。
五行怪物都是被法术‘催眠’,虽然现在法术中断,余威仍能让怪物再沉睡整整七十二个时辰,这其间除非有神仙相肯出手解术,否则就是利刃加身,它们也无法清醒过来。
梁辛自己不会法术,更破不掉仙道高手的法术……怪物们犹自沉睡,可神仙相却回过神来了,得道的仙家尽化狂魔,个个双目血红,神情癫狂,口中嗬嗬嘶吼着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音节,天道再度出手。
这一轮猛攻仍是天道,不是神仙相不懂变通,见敌人不惧天道还非要再用,而是飞升之后,手中多出的那一重天道,是‘证道’的凭据……是他们认为的、自己已经有资格踏足仙班、再不是凡人而能够称神的凭据。
因为手中握有一重天道,所以我也是天道,我是神仙。
手中天道,是他们的本能、他们的骄傲,或者说,是他们精神的依仗,因为天道,所以不凡!而天下万物,皆逃不出天道管辖,即便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例外,能够逃过天道制裁便只有一种情形:对方也是仙家、仙兽。
不远处的那个妖人……没真元、没道基,看上去身体不错,但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凡人范畴,竟对天道熟视无睹?即便现在的神仙相已经发狂发疯,也打从本心深处不愿、不想、更不肯接受则这样的一个现实,不甘之下,一次次加劲,以求对方能被天道所侵,以求能够证明天道无所不能。
在他们向着梁辛全力出手的时候,也有神仙相厉声传令,想要驱赶那些已经驯化的五行兽冲过去击杀梁辛,但无论他们的语气如何眼里,甚至挥荡神鞭击打,几千头恶兽,仍全都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梁辛不是一个人下来的,在他身边还带着一头小小银环。
虽已认主,但五行兽对银环的那份畏惧、尊重仍在,小猴子要保护的人,它们决不去动。
五行兽神智混沌,对生死几乎没有概念,所以它们不像比巨岛上那些纯正天猿,为了求生而起奴性、不尊银环杀戮同类。
由此,五行兽对银环的敬意,反倒比着天猿更强,全不理会主人的催促,甚至有几头天生暴躁的怪物,被催促得不耐烦了,反倒向着神仙相露出獠牙!梁辛不去管他们,只小心不让羊角脆被他们击中,主要精力都用在大群沉睡怪物中,来回穿梭着,推搡、大叫、取出酒坛子泼、晃起火折子烧,甚至情急之下,再度使出重手,重创了几头怪物,可是不论他如何费力,也不见怪物有任何反应。
小魔头先前的确不曾想到,就算冲到了‘瓶子底’、冲到了怪物身旁,也没有办法唤醒它们!梁辛这边忙得咬牙切齿,没去照顾小猴子,全不知自他突破大湖后,身边唯一的伙伴、小家伙羊角脆就变了。
神情变了,接连三次变化。
从半空里乍见数万‘五行兽’时的惊讶;落地后嗅到怪物体内饱蕴的同族气息时的哀伤,圆溜溜的眸子里,流露出浓浓的悲戚,眼泪晶莹如珠,断线、滚落;直到现在,随着主人一起置身于怪物群中,银环天生的敏锐感知,已经完完全全地探明了此间发生的惨事……双眼血红,先前的泪水尽数被怒火烧干!梁辛何尝不知道羊角脆的愤怒,只是现在情形紧迫,他在不停想办法、穷尽自己所有手段,以期能够唤醒那些五行兽,根本就顾不上小家伙,却不料,正忙碌间,肩颈上压力陡增,让他的脚步都微微踉跄了两下。
脖子上只有一只小猴子,毫无征兆的压力大增当然源于它。
压力大了,并不是分量变沉,而是气势变了!一斤重的泥巴,和一斤重、由泥巴雕塑而成、又经大德高僧开光后的佛祖像,抱在怀里哪个更沉?便是这样的道理。
在小猴子身上,骤然绽放出磅礴、厚重的气势,而梁辛身体敏感,猝不及防中被莫名其妙的气势影响,以至脚步虚浮。
梁辛还道小家伙有什么不妥,可还不等翻手把它抱下来查看,头顶上突然传来了‘啪’地一声怪响,仿佛皮革断裂的声音,怪响未落,羊角脆又猛地开口,发出一阵古怪嘶吼……嘶哑、低沉,仿佛一头乌鸦先吞了三颗火炭、又喝了半坛白醋后的发出的惨叫,难听到让人胸口发闷心绪焦躁,全不同于以往小天猿发出的那种叽叽喳喳的叫声。
就连梁辛都忍不住一愣,忍不住怀疑,头顶上传来的那一阵怪响,究竟是不是羊角脆在叫,但是下一个瞬间,小魔头大喜过望!羊角脆的怪叫并不响亮,却稳稳传遍大眼底部。
当嘶吼消散时,那些正沉睡的五行怪物,忽然躁动了起来,虽然双眼未睁,但身体都在缓缓蠕动,脸上的筋肉也在扭曲、抽搐!怪物们有了苏醒迹象,梁辛大喜之下,翻手又把羊角脆抱到了怀里,不料触手间一片湿热……血。
在小猴子的背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狰狞伤口,血流如注,转眼间就从羊角脆背上涌出,洒在了梁辛身上。
……天猿是精怪,与凡人不同,生来就会受到‘天罚’。
所谓‘天罚’,不是神雷天火,而是冥冥之中不可预料的劫数。
天道使然、因果刁难,让它们永远也无法真正发展、壮大。
若非如此,猴儿谷的那支天猿,环境优越、生活安逸,繁衍了千万年,又哪会仅仅是现在千多头的规模。
并非只有天猿一家,天下精怪皆尽如此。
要没有天道的控制,中土上哪还会有人间,早就变成了妖精世界。
不过,乾坤造化,凡是都阴阳对称,‘天罚’对精怪的‘损伤’极大,但也让个别的顶尖怪物衍生出一种本领,从‘天罚’中借力。
与魔道邪法‘天魔解体’很有几分相似,厉害精怪能够引‘天罚’上身,以伤害、断裂肢体的代价,来换取庞大的力量。
修真道把精怪的这种本领,唤作‘诛妖’。
‘诛妖’不是修炼来的,而是与生俱来、隐藏在顶级精怪的血脉中,算是一种天赋,天猿之中,也只有银环才有‘诛妖’天赋。
这道本领既神奇又残忍,而自残肢体又有违天意……这就是天道了,‘它’诛你杀你,是理所当然;你自己伤自己,便是大逆不道。
所以,‘诛妖’虽然是天赋,却不是随便就能够施展的,必须还要‘觉醒’才可以。
如何才能觉醒?执念。
说穿了,就是‘执念破道’,当暴怒成狂,或哀伤欲绝,最最强烈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里变作执念,天道漏洞出现,再无法去压制精怪体内天赋,‘诛妖’才能成行。
可是精怪先天不足,就算再怎么凶猛强壮,它们的情绪也不如凡人那样饱满、激烈,想要产生执念,比着凡人还要更难上百倍。
被吕淹擒下的大银环,先是目睹同族惨事,继而在造反中被奴性大猿狠打,最后又遭女魔折磨,它心中的怒火足以席卷天下,却始终没能化愤怒为执念,‘诛妖’也天赋无法觉醒。
如果羊角脆未断尾、还是一只双头银环,它也不会觉醒‘诛妖’,但是它遭遇重创、不仅丢了大身,还损丧了所有记忆,无论思维还是心态,都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头小猿,从战力而言,它一落千丈;可是从先天造化去看,它是返璞归真!造反的大银环,性格稳健,思维成熟,情绪也变得复杂,纵然它狂怒,仍在不知不觉里掺杂了悲伤、不甘、悔恨、自责内疚等诸般情绪,乱糟糟的一团,如何能形成执念破道。
羊角脆此刻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小猿,因为幼稚,所以情绪单纯,在感受到近万同族被屠戮时的凄惨、怨念,初时的惊讶与哀伤,最终全都化作愤怒,打从心底、骨髓深处泛出的、无以复加的愤恨……执念成形,先破道,随后‘诛妖’。
小猴子怪叫前,梁辛听到那‘啪’地一声异响,就是天罚之力被它接引上身,伤了它的脊背!‘诛妖’换取到的巨力,也没有被羊角脆用去杀伤强敌,而是尽数融入了它的长嗥。
羊角脆的怪叫,是‘战吼’。
银环才能发出的吼叫。
只在生死存亡之际,银环首领召集全族投入苦战时才会响起的嘶吼!羊角脆没有了记忆,就连‘战吼’也早都忘记了,但是因为与大银环的灵犀、易鼎,让它又恢复了些许本能……因为‘诛妖巨力’的融入,让羊角脆的‘战吼’,落在天猿耳中,比起其他银环还要更响亮上百倍,千倍!羊角脆要唤醒所有的五行怪物。
受制于法术、不到时辰绝不可能醒来的五行怪物,同时躁动起来,而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目光里也显出了凄厉神色,纷纷转目,盯住神仙相……就在此刻,众人头顶处猛地传来一声轰鸣,七彩绚烂,炫光流转,几十个神仙相在护身法术的包裹下,也从悬空大湖中冲了下来!悬空湖、真水境,为蟠螭提供了浩荡巨力,又靠着突袭,一下子毁掉了十余个丑八怪,可四头蟠螭只是残魂,终归敌不过数十仙道精锐的围攻,坚持了一阵,再拼掉七八人后,被强敌神通彻底轰碎,魂飞魄散。
将近六十个神仙相猛冲入阵,为首之人见下面的同伴还在用‘天道’轰击梁辛,扬声提醒:小贼妖身魔骨,不受天道,以仙法神通杀之!不等别人回答,梁辛就抢着怪笑了一声:仙法个屁,连脸都保不住,还敢自称神仙。
大眼底部的百余强敌得了同伴提醒,同时又见大群怪物都隐现苏醒前兆,哪还敢再坚持,唱咒声响亮而起,撤散天道,唤作神通、法宝强袭。
大眼已毁,神仙相出手也再没了顾及,转眼间炫光爆裂,无数神通从四面八方轰杀过来!小猴子重伤,梁磨刀余力不多,所幸他身法大进,还有周旋的余地,梁辛调运余力,迅速游走躲避轰杀,心中期盼着怪物们快些醒来。
灵穴底部,再度显出无数残影,梁辛时快时慢,有时仿若鬼影一闪即灭,远远避开轰杀;有时又翩翩若蝶,在法宝神通中翻飞闪转,虽不快却灵动……恶战激烈,仙道高手狂躁暴怒,轰杀之际只求威力,全不管其他,但梁辛身法巧妙能躲则躲,实在无可退避时就咬牙施展‘来不及’,随即轰击乱流,凭空挪移。
战场混乱,鲜血与碎肉不停贲溅、泼起,大群五行兽虽有躁动,却还未醒,被神仙相的神通波及,数不清多少被就地轰杀。
法术能够远袭,仙道高手都距离梁辛,从十余里到数十里不等,个个都在远处。
现在梁辛脚踩在实处,要是劲力充沛,这样的距离也不算什么,大有突袭的可能,就在不久前从蜂巢门口打得那一仗,他靠着五成力道都还能反击。
但此刻他只剩下半成多些的体力,实在没办法再去伤敌,也只能靠身法躲闪、靠魔功抵挡,没得还手。
但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倒是神仙相先靠近过来!若是以前,神仙相们绝不会不耐烦,就在远处打迟早耗死‘小妖’,可现在灵穴毁、仙途断,每一个神仙相都恨不得立刻把梁辛扒皮抽筋以泄心头恨,从远处打了片刻,见对方躲躲闪闪显得游刃有余,立刻就没了耐心,手诀不停、咒唱不停、神通不停,自己则从远处迅速靠近。
战场猛缩小了许多,从数十里转眼变成三五里的方圆,战团也陡然激烈起来,很快,第一声惨叫传来,一个神仙相因果,被扭断了脖子,梁辛把尸体狠狠抡出去,昂头大吼:又一个,他是第几个我数不清了!话音落处,他的身形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又传来了第二声惨叫……双方距离近了,梁辛有了反击的机会,同时可供他穿梭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狭小,按他自己的估计,只怕再杀不了两三人,自己就会被击中,但事到如今,又哪还有多想的余地,能杀一个就是一个吧!只可惜,沉睡中的五行怪物,到现在也仅仅是躁动,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苏醒。
苦笑着咬牙,选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神仙相,施展身法穿插猛冲……而就在他又抹掉一重因果,准备杀掉第三人的时候,怀中又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本已经重伤在身的小猴子,竟有施展了一次‘诛妖’!从胸口直到小腹,羊角脆再添重伤,换来的,是第二次难听、愤怒、却饱含锵锵战意的嘶嗥……第四三零章 葬送凶魔昏沉中的怪物,在银环的催促下,皱眉、狰狞、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它们的目光还涣散的很,全不是立刻就能出手的样子……或许只要再一盏茶的功夫,它们就能真正苏醒过来。
可惜,梁辛没法再撑上‘一盏茶’了。
恶斗激烈,随着躲避的空间越少、他动用魔功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仅剩的一点体力被迅速消耗,呼吸粗重,皮肤冰冷,平时无法听到的、自己血脉流转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变作耳中的轰轰巨响、还有头重脚轻、渐渐无法再感觉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或许几个呼吸间,或许几句话的功夫,看运气了!只是不知道,在我死后,那些怪物究竟会不会被神仙相再度收服,能不能替它们自己报仇。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金光炸碎,一道由真气灵元凝化的神通巨剑当胸刺下,梁辛想向斜刺里跃开,可身体不听指挥,躲地稍慢,勉强避开了心胸要害,肩膀被巨剑正直刺中!没觉到疼,骨头折了还是胳膊断了?梁辛本能苦笑,随即才意外发现,那道巨剑神通,不知为何,再攻到自己身前忽然消散了,并没有直接穿刺自己。
事情古怪,可梁辛还来不及纳闷,在他耳中突兀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野兽长嗥,跟着眼前那无数道向着自己轰袭而来的神通,突兀地乱了起来。
神通法术不会自己乱掉,除非,施法的人乱了——神仙相大乱!五行华彩,一道道巨大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亢奋着嘶吼、裹挟着风雷,跌宕着妖气,凶狠扑入仙道高手阵中,五行兽!可是大眼底部的五行怪们仍在‘迷糊’着,或呲牙摇头,或茫然四顾,都还蜷缩在原地未动……动手的不是它们。
率先奋勇扑起,向着神仙相倒戈一击的,是那四千头已经被神仙相施法点化、认主的五行兽。
每一头五行兽,都对神仙相怀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恨意,融入血脉,这是它们的‘本性’。
既然是本性,就是‘天意’,无论生老病死,都会深种于心,根本无法抹去。
即便神仙相能把‘五行兽’这种怪物造出来,也没法从它们心中彻底剔除掉那份对神仙相的恨意,所谓‘抹杀’,不过是个好听的、显得本领高强的说辞,其实神仙相对五行兽的点化法术,本质在于‘蒙蔽’。
恨意仍在,只不过被蒙蔽起来……银环战吼,本就是唤起同族斗志的声音,对天猿神魂的刺激极大,而羊角脆两次诛妖,换取巨力入‘战吼’,威力更异常猛烈,它要唤醒的,远不止那些沉睡的五行兽,还有那些已经认主的怪物!‘沉睡’的法术,作用于元神与五感,是‘猛药’,让五行兽昏迷难醒,不知身在何处;‘蒙蔽’本性的法术,不是为了桎梏怪物,而是要让怪物在不损战力的前提下变得听话起来,比起前者,‘蒙蔽’法术巧妙万倍,但力量远逊。
由此,反倒是那些已经被驯化怪物,在小猴子的嘶嗥中,元神受激,本性恨意高涨,攻破神仙相的法术,最先被‘诛妖战吼’唤醒。
每一头五行兽都有接近大宗师之力,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它们的力量在神仙相眼中实在不算什么,可是如果一对十呢、一对几十呢?它们不惧天道,它们成群结伙,它们猝然发难,才一倒戈,大眼深处会回荡起了数十声来自神仙相的凄厉惨叫!暴怒到‘执念’、觉醒了‘诛妖’、回忆起‘战吼’的小猴子,两次身背‘天罚’剧痛,为的就是这一刻!即便没有了记忆,忘记了亲人伙伴,但那份因亲人惨死而来的仇恨,依旧浓烈到刻骨铭心。
领悟天道又如何,杀人者恒被杀之,管它‘自生自灭’还是‘囚困之道’,到现在,谁也敌不过挡不住小银环的两声大吼!两声大吼,葬送神仙、葬送凶魔。
……在五行兽心里的恨意,比起飞仙梦断的神仙相又哪会逊色半分,惨遭屠戮、亡族灭种之恨立刻化作疯狂的扑击、撕咬……神仙相疯了,五行兽疯了,两伙疯子绞杀在一起。
天道无效,单以战力而论,百多个神仙相和四千五行兽的不相上下,但是上事发突然,一上来仙道高手就折损了数十人,双方再厮斗纠缠起来,神仙相立刻陷入危局,再也不顾上梁辛。
不久之后,那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五行兽,也渐渐恢复清明,在‘吼吼’怪叫中,不停加入战团,神仙相愈发的支持不住,一边倒的恶战并没持续太久,大眼下神仙相都被彻底撕碎,没有一人能够逃脱,而此刻,被封闭在大眼深处的所有怪物,也尽数回复了本性。
梁辛不是神仙相,在他怀里又有重伤垂危的小银环,五行兽不仅不来攻击,还对他显出了几分善意……不过,仅仅是‘善意’而已。
怪物神智混沌,对小银环的尊敬有加、不去伤害,但也没有听令奉主的意思,更不会出手来帮他们什么,在杀掉最后一个神仙相后,所有的怪物都仰头长嗥,旋即一飞冲天,向着上空疾升而去,它们要杀出大眼,剿灭强仇。
距离它们最近的神仙相,就是高悬于头顶的那座湛湛大湖!大群五行兽自下而上,猛冲入水,平复不久的大湖,再度变得暴躁起来,水声轰鸣,嘶吼震天……狂躁只维持了几个呼吸间,整座大湖就在‘轰’地一声暴鸣中彻底炸碎,泽被虽强,却也敌不过数万五行兽的狂攻,可怜他到死前一刻,还在闭关神游,不知厄运临头,随着湖水炸碎,身魂俱灭。
五行兽自去寻仇,没有一头去理会梁辛,继续向上冲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梁辛仍在大眼底部,余力几乎耗尽,勉强还能坐着,怀中抱着羊角脆,小家伙先后两次施展‘诛妖’,前胸后背各遭一击重创,坚持到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先前脸上的狂怒已经不再,又变回平时的模样,圆溜溜地眸子转来转去,显出了几分淘气劲、机灵劲,只不过,眸子里的光彩,渐渐暗淡、退散……梁辛打从心眼里疼得慌,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小心翼翼地抱住它,或许会让它暖和些吧。
刚刚还暴乱得仿佛随时都会炸裂的大眼之底,此时又变得死一般地静寂,浓浓的血腥气郁结不散,四处都是血浆和碎尸,只剩梁辛主宠还活着,小魔头抱着羊角脆,想给它取暖,可他自己也冷……毁大眼、放神兽,两件事都做完了,但却被困于此,无法离开大眼,更毋论跳进混沌深海。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微弱地呼吸声从不远处响起,跟着,一个满是怨毒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梁磨刀,我……不明白!梁辛略显意外,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说话之人就是女魔吕淹。
吕淹胸口塌陷,口鼻溢血五官扭曲,随着说话,口中不停涌出黑紫色的血浆。
梁辛也累得不行,一说话两肋生疼,可见到吕淹这副样子,又觉得开心不已,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废话:你还没死?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生机断灭,绝对没法再活了,现在的情形也和巨岩上的大银环一样,苟延残喘,随时都会蹬腿闭眼。
被梁辛重击后,吕淹五脏俱碎向下摔落,她是自然跌落,速度比起梁辛的急冲要慢了许多,差不多是在小天猿第二次‘诛妖’战吼的时候,穿越悬空大湖,摔到底的,当时的情形混乱,谁都没去留意她,而后五行兽反扑噬主,也都当她是个死人未加理会,所以到现在,她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吕淹没理会梁辛的废话,继续喘息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何击毁大眼……梁辛挪动屁股,靠近到她身旁,吕淹曾伤了羊角脆,小天猿恨她,能看看仇人现在的惨状,梁辛觉得羊角脆应该会开心,同时应道:我不是无仙弟子,算起来,我倒是贾添的亲戚……咳,其实一开始你没怀疑错,后来为啥改主意了,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放在平时,梁辛这种气小孩的话对吕淹根本无效,可是吕淹,先是被他掐断了飞仙梦,而后报仇不成反被打碎了内脏,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饮其血,再听到梁辛的挪揄,真就气得气血翻腾,胸肺欲炸,偏偏无法稍动半分,唯一能做的,只有闷哼一声,却不料梁辛手疾眼快,拼着他最后那点力气,及时捏住了吕淹的鼻子、按住了吕淹的嘴巴,让她连这声闷哼都发不出来!羊角脆倚在主人怀里,看着吕淹憋闷欲死又一时死不去的样子,小家伙咧开嘴巴,乐了。
捂了一阵,梁辛才放开了她,笑道:我要是你,就躺在这里一声不响,安静等死,偏偏你还要喊我,生怕死得太痛快?吕淹没再诅咒恶骂,又喘息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口问道:我还有件事想不通,你与和尚是……是串通?又怎么可能串通,他根本见不到你。
梁辛并不隐瞒,一来到了现在犯不着再瞒着什么,而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吕淹的性子乖张,要是不告诉她真相,她固然会难受憋闷;可让她得知真相,她又会更生气、更憋闷。
梁辛没多说废话,直接从腿上拔出自己的‘手足’木刺,扎进了吕淹的肩膀。
吕淹开始还不明白梁辛之意,费力叱问:你做什么……话未说完,在她心里就突然响起了和尚数数的声音。
凭着吕淹的心思,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梁辛也不容她与和尚多说,免得她借着心语去咒骂,伸手又将手足木刺取回、种入自己身上,笑着问她:明白了?吕淹没去回答,声音干涩的反问:这个……这是手足木刺?!梁辛略显诧异:你识得这对神刺?说完,也还不忘又笑着补充了句:你听说过木刺还会上当?这可怨不得我了。
先不提为人、功法、战力,单说见识,吕淹在岛上众多神仙相中算得出类拔萃,还在中土修行时就知道这对木刺,对其有所了解,不过,她也仅是听说而已,又哪会想得到,梁辛真的会有这对传说中的宝贝。
梁辛正打算再笑话女魔几句,不料,和尚又发动‘灵犀’,问他道:能不能不再数数了……数也没用,小蛇摇头摆尾和我比划过,就算数到一万,它也不会走。
先前梁辛料错了一件事情,秃脑壳现在长大了不少,已经明白‘梁同类’不是同类,不过它和梁辛感情深厚,就差磕头拜把子了,要是接不到他,小蛇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凭着和尚有哪能说动秃脑壳。
幸亏和尚也好说话,见秃脑壳拒绝,他也不再废话,不走就不走吧。
要是他执意要离开,说不定小蛇恼羞成怒,打个呼哨就让大蛇吞了他。
梁辛笑了笑,随即又想起一件事,纳闷问道:和尚,小蛇不肯走,那你还数数做什么?和尚回答的理所当然:你让我数的。
梁辛没再理他,可片刻之后,涵禅又复开口,问他:刚才那人是吕淹?待梁辛应过,和尚继续道:把木刺给她,我还有话想对她说。
梁辛明白涵禅心软,要和吕淹说话,多半是对‘上仙’致歉,当下劝了和尚几句,吕淹死有余辜,她不慈悲,旁人也不必对她慈悲,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挂怀。
老实和尚的回应支支吾吾、全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是态度却坚决得很,一定要和吕淹‘灵犀’。
最后梁辛还是随了他的心愿,又把木刺扎到了女魔身上。
不出意料的,随着‘手足’灵犀,吕淹那张本就扭曲的丑脸上更加狰狞,目光怨毒,显然正在对着和尚怨毒咒骂,梁辛又把心思转回到羊角脆身上,伸手轻抚着它的头顶。
以往,梁辛摸它头顶的时候,小猴子大都把脑袋乱甩一气,不让人摸,唯独这一次,不仅没有摇头,反而脖颈用力,用头顶去拱主人的手心。
梁辛心疼到无以复加,也不再去管身边的吕淹,专心抱好羊角脆,低声逗它说笑,小家伙会听不会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地想要比划着来回应主人,可不管它怎么笑,目光都无法抑制地,渐渐黯淡、渐渐散乱……就在这个时候,从头顶远处,遽然传来一声震天价一般的巨响!巨响过后,呼啸声、怒骂声、法术声、碰撞声、惨叫声,诸般怪响猛地连成一片,继而鲜血瓢泼,残尸碎肉落如雨下,从高处摔落,一直砸到大眼底部。
尸体既有五行兽,也有神仙相。
大眼被毁,岛上神仙相都有所察觉,除了老实和尚一个人逃进大海之外,其他所有人都进入灵穴查探,不过他们来得稍晚些;五行兽尽数苏醒后,屠灭大眼深处的强敌,集结成军,浩浩荡荡向上飞去……两伙生死对头,两伙疯狂怪物,此刻正在大眼中上部撞到一起!狭路相逢、全没任何铺垫,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
一千多的神仙相,对上两万余头五行恶兽!本应都是浩劫的一部分、巨岛上最凶猛的两族,生死相见。
不论胜负,至少能够肯定一点:浩劫东来,消弭了。
即便神仙相能够屠灭了所有怪兽,重掌巨岛,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人?还凑的足二百么?五大首领也死掉了四个,剩下一个始终没露面,能不能撑过怪物作乱都不知道……经此一战,神仙相再也不成气候了,就算梁辛回不去了,中土上还有贾添,还有苦修持,还有应承过要回来抵御浩劫的霸王,还有不久就会复出的老叔,神仙相不去中土则已,否则死路一条。
或者,不等那些幸存下来的神仙相去中土捣乱,师兄、老叔他们就会杀来巨岛吧!……还在大眼高处的时候,梁辛发力从神仙相怀中夺下小猴子,只是为了不让它落在吕淹那群魔头手中,他从未想过,羊角脆会在‘唤醒怪物’这件事上会有什么用处,没想到就是这头小银环,觉醒‘诛妖’,两次战吼,几乎是用自己的小命,发动了数万五行兽,到最后反倒是它救了自己,救了中土。
梁辛表情轻松,可眼泪又哪还能止得住,就算没修习人间道的魔功,他也是个性情人,难过时自然就会流泪,羊角脆就在自己的怀里越来越冷,甚至已经开始轻轻地打起了哆嗦,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用小猴子换回整座中土,值得了?值得么?值得吧?其实和‘值得’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梁辛只是心疼,打从心眼里升起的疼!眼泪滑落,一滴滴落下,摔碎在羊角脆的身上,小猴子还在勉力挣动、伸手,不知是想去帮主人抹泪,还是想要摇手告诉梁辛‘哭个屁呀’。
上空远处的恶战胶着,尸体与鲜血噼里啪啦地不停摔落;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吕淹,不知何时开始,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仔细琢磨什么。
梁辛却对这些无动于衷,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羊角脆身上。
小天猿的最后一点时间了,梁辛只想好好陪它。
又过了一阵,忽然一声惊呼,从梁辛身边响起,女魔吕淹仿佛中了邪,全没了怨毒之意,目光里尽是仓皇,语气焦急:小银环要、要死了?快抱来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