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定礼既过,文怡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算一算日子,她离家也有小半年了,既然大事得定,也该回家去了。
她自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离开祖母这么长的时间,虽然也有过通信,到底比不得亲眼看到的安心,于是便开始考虑,要不要跟于老夫人与蒋氏提自己先行回乡一事。
不过,她内心对长房的长辈们,多少还是有些戒备之心的,尤其是于老夫人,素来是以长房为重,恐怕未必肯费心替她安排回乡之事,更有可能会坚持要她等到众人回去时,再一起走。
但文怡实在等不到那时候了。
如今文娴将要出嫁,长房的二叔二婶又准备上京了,婚礼的日子初定在五月内,但文娴嫁人后,她的父母未必立时就会离开。
二叔多年来都没放弃过求官的念头,既然上京了,近水楼台,他岂会轻易错过?少不得要盘桓些时候。
这一耽搁,谁知道会不会拖到秋后?文怡可没打算为着长房的琐事,离开祖母长达一年之久!她又想起了先前有过的念头,或许可以请大表哥护送?不过。
若是聂珩今科不中,一同回乡倒还罢了,若是他高中了,接下来还有殿试、馆选等等,同样不知道要拖到几时,万一馆选不中,直接派了官职,怕就得上路赴任了。
二房的二堂兄文良也同样如此。
文怡觉得以大表哥的聪慧,绝不可能考不中的,便认为自己的想法不够周到。
结果,她只好改向罗四太太求助了。
如今她手下已经有了一房年青力壮的家人,加上原本从家里带来的赵嬷嬷、冬葵等人,若是自己雇一艘中等大小的船,也就足够了。
只要是跟着罗家的商船同行,一路上又有了人照应打点,无须担心人身安全。
等到了归海城,再请罗家人安排,转而随前往康城或平阳的商船走,只要到了康城或平阳,后头的事她自行就能解决了。
她手上有人,也有足够的银子,走陆路或许还要担心路上不便,走水路却连路上住宿都不必操心了。
眼下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河流解冻,罗家听说已经有几拨商船下水了,以他家的能耐,多让一艘民船跟着走,也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确定罗四太太一定会帮自己这个忙,干娘对顾家长房的行事,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只是文怡虽然拿定了主意,却还是不敢自作主张,便借口要给李太太送东西,打发赵嬷嬷出门,捎了一回信给柳东行,问问他的意思。
柳东行当即便回了信,他不同意文怡的计划。
京城与平阳之间相隔千里,若是走水路,确实比陆路简便些,但也不代表能掉以轻心。
文怡手下虽有得用的男女仆妇,但船工水手等人却是要另聘的,这些人可不可靠另说,从来就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独自带着仆从走远路的道理。
即使跟着罗家的船队,路上有人可以帮着打点照应,不需担心安全问题,但罗家的船队毕竟是商船,并不是直接回归海或平阳去的,一路上不知要停靠多少个城镇,也许还要在当地逗留些时候,盘一盘账,运一运货。
文怡一行人跟着他们,实在太不方便了。
更何况,没有罗家女眷陪着,路上只靠船队的管事,焉知能否把文怡照应好?他可不想她吃苦头。
柳东行的意思是,文举麻烦些,会试之后还有殿试,还有馆选,因此耽搁的时候长一点,但武举却没有这么罗嗦,只要等成绩出来了,直接就能点三甲,紧接着赐宴、授官,三月里应该就能办完了,再晚也不会超过四月。
到时候他再请罗明敏帮忙,专门借一条船送文怡回乡,从船工到管事的,以及船上侍候的婆子媳妇等人,都一应俱全,因为不是商船,也没有了那些麻烦,而且罗家在京城的铺子,有一位管事四月就要回归海了,他多半是要带家眷同行的,有他的妻子陪着,文怡路上也有个伴。
文怡收到回信后,眉头便一直皱着。
若是能从罗家连船带人一起借过来,为何一定要等到四月呢?她并不在乎是否有年长女眷陪伴,横竖有赵嬷嬷就足够了。
至于路上会遇到的种种不便之处,她也没放在心上。
前世她随着师父师姐一行三人,一路风餐露宿,手里又不缺银子,哪里就会吃苦了?只是。
柳东行已经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她若坚持已见。
是不是不太好?文怡收起信,拿不定主意。
赵嬷嬷柔声劝道:好小姐,其实也不急于一时。
姑爷既然这么说了,你就耐下心来,多等一两个月吧?嬷嬷何曾不想老夫人?但你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出门,实在不合适!文怡苦笑道:嬷嬷,你把我当成是长房的姐妹们一般的娇小姐么?我从前在家时,每次往平阴去,哪次不是带着几随从便上路的?再说,有你,有冬葵秀竹,有何家的,还有赵大一家子,我怎么会是独自出门呢?这一次,我离家实在是太久了,长房如今这个情形,我实在不耐烦跟他们再罗嗦下去。
赵嬷嬷听了忙道:也难怪小姐会这么想,嬷嬷长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哪家的小姐如此行事,家里大人却不吭声的!赵嬷嬷指的是文娴最近的行事。
在于老夫人的要求下,柳家已经跟顾家交换过庚帖了,接下来只等文娴的父母到京后,再进行正式的小定礼,但这门亲事基本上已经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毕竟婚事的消息已经宣扬出去了,一旦有所变动,两家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不知是不是因为婚事已定的关系,文娴最近管家越发严厉起来,而且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都要求极为严格,一举一动,都务求符合世人所定的礼仪标准,对身边的姐妹丫环,也同样如此,甚至一看到任何不合礼的地方,便严加斥责。
文娟被骂得最多,已经哭了好几回了,私下里没少向文怡抱怨,说姐姐怎么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陌生了,她希望姐姐能回复到从前那温柔娴静的样子。
她是亲妹妹,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但文雅与蒋瑶也没强到哪里去,蒋瑶倒还罢了,因是亲戚,文娴顶多不过是说教几句,最终还是会被蒋瑶笑眯眯地混过去了,但文雅却没这个运气。
文娴不知道是不是明白自己在柳顾两家联姻一事上的重要地位,对这位侍郎储的正经小姐,比文娟还要严厉些。
文慧也没逃过文娴的说教。
不过她目前正被禁足,文娴虽然帮着管家,却也不能动不动就去找她,加上她最近无精打采的,整日不是对着窗口发呆,便是躲在角落里哭泣,文娴便是有心教训她,也拿不到多少把柄。
渐渐地,文娴甚至开始对文怡的事指手划脚了。
连文怡要派人送东西给李太太或罗四太太,也能惹来一番教训,一是让她安份做闺秀,别老是跟外头的人来往,就是劝她节俭度日。
文怡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厌烦,自问一向对这位堂姐不错,不明白她为什么就盯上自己了。
但长房的长辈们都没吭声,连蒋氏也只是说了文娴几句,却没强制要求些什么,她一个做晚辈的,又是妹妹,何必多嘴?因此面上应了,背转身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她的日常用度与使唤人手都不用通过侍郎府,文娴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
但有一点要承认的是,她想要尽早离开,也是因为厌烦了侍郎府中种种的关系,文娴的婚礼,她也不打算参加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信,叹了口气,对赵嬷嬷道:长房的人既然要这么做,咱们管她们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再跟柳大哥说一说,我实在不想耽搁这么长时间。
只要能知道他与大表哥都顺利考中,我就能安心离开了。
若是半个月内就能出发,等到他说的那个日子,我指不定都已经到家了!赵嬷嬷见状,只好再劝:小姐,如今比不得从前。
从前在家时,你是拿惯了主意的,想要怎么做,只要不出格,老夫人都能依你。
但如今你是有婆婆家的人了,姑爷已经发了话,你还是要听从一二才是。
俗话说得好,出嫁从夫,如今你虽还未出嫁,也不该明着违逆姑爷的意思。
文怡默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泄气地道:我还是想跟他再说一说,若是。
若是他执意如此,那我再打消这个念不迟。
说罢便提笔写了一封信,叫过冬葵:去跟大伯母说,大表哥生日快到了,我要送他一份礼,想向大伯母借一两个人帮忙打点。
到时候,你与赵大家的带了礼物过去,等到了地方,只说要去采买针头线脑,寻机把这信送去羊肝儿胡同,能办到么?冬葵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个事了,连忙打了包票:能!我跟赵嫂子一块儿去,赵哥驾车,他两口子都是嘴紧的,路又熟!赵嬷嬷忙问:咱们自己备礼就是了,何必求大太太?就怕到时候五小姐又有话说。
文怡冷笑道:礼物的银子咱们自己出!不过是要借大伯母的名头罢了。
五姐姐既要挑我的理,万一叫她知道了这封信,我的名声可不好听,当然得想个法子堵她的嘴!蒋氏对文怡一向和蔼,听到她这个要求,自然没有二话,当即便派了刘嬷嬷帮忙,备下了一份厚礼,好说歹说,勉强收了文怡的银子,却又另外添上两匣子东西,说是自己的心意。
文怡没再推拒,再三谢过,便让刘嬷嬷带着冬葵与赵大家的,把礼物送出二门装车。
文娴的人果然把东西截下了,立即回报了文娴,文娴便过来寻文怡说话:男女有别,便是表兄妹家,也不该私相来往才是。
妹妹行事怎能如此不慎,若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顾家的家教么?文怡冷笑一声:我哪里就私相来往了?五姐姐怎么不命人打听清楚了,再来说教?!蒋氏也有些气恼,她心里早就想教训这个侄女了,只是婆婆有命在先,她不敢违抗,此时却正好占了理:九丫头是先回了我,我才让人去备礼的,你没瞧见刘嬷嬷在?!五丫头,你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有功夫不如做自个儿的嫁衣去,这些不是你该管的!文娴憋红了脸,好一会儿才道:侄女儿只是担心姐妹们有行事不当之处,坏了顾家的名声罢了!文怡淡淡地道:若五姐姐真的是为了顾家名声着想,便不该大张旗鼓地来闹,姐妹之间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说?非要当了众人的面,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难不成五姐姐觉得,证明了我行事有违礼之处,你的名声就能好一分?!倘若外人知道了,只会觉得顾家的女儿都是不知礼的,又怎会独独觉得五姐姐是个正经人?文娴面色一白,咬住下唇不说话。
文怡站起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五姐姐,大伯母方才说得好,你是快要出阁的人了,何必做这等多余的事?再说,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教训我?你如今是我的姐姐,但总归是隔房的,我六房要如何与亲戚往来,还不劳你长房的女儿来指手划脚,而等你过了门。
就更没资格来教训我了!文娴一震,仿佛这才想起来,文怡与柳东行定婚,而自己要嫁的柳东宁,却是柳东行的弟弟,别看自己现在是文怡的姐姐,日后两人都出了嫁,文怡便是长嫂!哪怕自己是宗妇,于礼法上也。
文娴最终灰溜溜地走了,蒋氏仿佛也出了一口恶气,对文怡笑得越发亲切了,还嫌她衣裳旧了,要给她做新的。
文怡笑着半推半就,接受了她的好意思,也下却在暗暗庆幸自己早有防范。
于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便把文娴叫去教训了一顿,还道:你九妹妹先前在路王府也是帮过你的,又与你一向和睦,你何苦去寻她的不是?!文娴哭道:如今不但外头的人说话难听,连家里的下人,也议论纷纷的。
孙女儿一向恪守礼仪,却被六妹妹连累得闺誉尽丧,若是不做些事,别人只怕会当孙女儿真是个不正经的,即使嫁去了柳家,也抬不起头来,那孙女儿还不如死了干净!于老夫人骂道:便是想要恢复名声,也没必要拿自家姐妹来说嘴!她们坏了名头,你也一样讨不了好!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罢了,你这时候本不该再管家的,还是专心备嫁去吧。
你伯母的身体也好了,家务再交回给她就是!她开始感叹自己命苦,又想起文怡,无论是从前在平阳顾庄的时候,还是随自己上京,竟然就没让长房挑出一点错来,连讽刺文娴的话,也都是有理有节的。
若她是自己的嫡亲孙女,自己又何必如此苦恼?【手打】第二百二百二十一章 金榜题名消息传到羊肝胡同时,罗明敏笑着对柳东行道:从前见文怡妹子,只道她虽是个有主意的,性子却极软和,遇事也不爱跟人口角,没想到还有这等魄力。
柳东行将视线从信上收回来,淡淡地道:这样才好,若她事事只知道顺从别人的意思,将来进了门,日子可不好过。
不过那位顾五小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性子,我虽不认得她,但也听说是个温柔娴静的,谁知传言与实情相差这么多!柳东行微微皱了眉头:这是个蠢人,还不如顾六呢,顾六虽鲁莽,又不知轻重,却不会无缘无故为了自己的名声恩将仇报。
况且顾六与宁弟是青梅竹马,彼此都熟悉对方性情,若是成了夫妻,就算时有口角,宁弟也能忍让一二;这位顾五小姐,却未必能得到宁弟的体谅,若她嫁过来后,仍旧如此行事,迟早要吃亏的,只是可怜宁弟了。
罗明敏笑了笑:他有什么可怜的?这件婚事他可是点了头的,再说,便是他婚后有什么不如意,那也是他父母做的主,用不着你可怜他。
柳东行扯了扯嘴角:我那二叔看来也是对他不抱希望了,若不是不想与顾家翻脸,只怕就直接退婚了呢。
如今要娶顾五回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好歹这位顾五小姐惹祸的本领还没她妹妹那么大。
再者,我听说他已经露过两次口风,不想让他那位夫人再沾手府中中馈了,听说顾家五小姐在侍郎府里帮过管家的,大概是要等她过门后直接接手吧。
罗明敏有些惊讶:让新媳妇直接接手中馈么?我怎么听说柳尚书有意将长子送加老家读书去呢?还担心柳东宁早早插手族务,会把你们柳氏族中年轻一辈的笼络过去,对你不利呢!柳东行冷冷一笑:他倒是想呢!只是宁弟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在他爹娘眼皮子底下待着,他都能养成如今这副只知道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性子,一旦离了父母跟前,只会越发厌了那些庶务。
他如今每日在家消沉度日期,不是借酒消愁,就是镇日对着书本发呆,却一页也没看进去,若不是身边侍候的丫头机灵,只跟人说他是在用功,风声早就传出去了。
饶是这样,也叫二叔发现了端倪,传了一顿板子,只是不许家人声张罢了。
罗明敏睁大了眼:他虽然不许家人声张,却没能瞒过你呢!我的乖乖,你的耳目倒比我手下的人还要能干些,我就不知道柳东宁挨了打。
柳东行冷道:我若没有这些人,只怕早就不知道被他一家暗算几回了。
罗明敏听到他这话,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场面一时冷清下来。
柳东行也没吭声,只是反复看着手上的信,微带愁色地将信收了起来。
罗明敏见状,也乐得转开话题:怎么?文怡妹子的信里写了什么不好的事么?我以为她只是向你抱怨家里的麻烦而已,宽慰几句就得了,何必烦心?柳东行摇摇头,起身将信放进书架上的一个匣子里。
罗明敏却不肯就此放过,执意追问:究竟怎么了?若是你们俩的私房话,也就罢了,可瞧你的模样,似乎没这么简单?若有什么难处,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着排解排解?柳东行闷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想要回家去,越快越好!罗明敏眨了眨眼:可是。
你不是在上一封信里跟她说过了么?又眨了眨眼,露出了打趣的笑容,果然,文怡妹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柳东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些沮丧:我只是担心她在路上会遇到危险罢了,长途跋涉千里,跟顾庄与平阴两地之间不过百里的行程,可不能同日而语。
可她却执意要自行回乡去。
顿了顿,面色阴沉了几分,想必是顾家长房的人行事太过,叫她寒了心,不然她何必如此心急?!罗明敏笑道:方才你还说,她是个有主意的人才好,话还没说完,你就吃了她有主意的苦头了!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为此烦心,文怡妹子想要先走一步,大概也是想念家里了吧?上回我四婶闲谈时,就曾提过她念叨着家里的田地,还有她祖母的身体,以及弟弟们的功课。
她到京也有小半年了,会想家也是常事。
柳东行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我心里也是欢喜得紧,只盼着日后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只是这才几天功夫,她就不肯听我的劝了。
他确实觉得头疼,未婚妻太柔顺,他会担心她日后吃亏,但她太有主意,他也感到十分烦恼。
罗明敏便宜劝他: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吧,她上京来,本就只是为了你俩定亲的事,如今事情都办完了,顾家长房双是那个情形,她想要早些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她路上的安危,你不必担心,我们家的船队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商家眷要随行,也是大家方便的事。
我去商行里问一问,看最近有没有这的官眷要南下,算上文怡妹子一份好。
她本就有男女家人跟着侍候,若你还是不放心,再从家人里挑几个可靠伶俐的护送也就是了。
柳东行听了,却没有展颜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罗明敏有些讪讪的:怎么了?柳东行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故意的。
我不想让她回去。
罗明敏不解:这是为何?!你。
眼珠子一转,也压低了声音,别傻了,她家老太太不在跟前,她断不可能答应跟你成亲!柳东行笑了笑:所以,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平阳了。
罗明敏张大了嘴:啥!?顾家长房实在是不可靠得很,再等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柳东行道,文怡今年四月就满十五了,及了笈,就能出嫁。
如今不过是碍着她祖母弟弟不在跟前,她又不肯从长房出阁罢了。
我把这小半年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写进了信里,再添油加醋地,把顾家长房的恶行恶状渲染到了极致,然后派人快马送去了平阳,请老太太屈尊上京,亲自把婚事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顾家长房不是才送了信回老家,要接顾家二老爷夫妻上京送嫁么?有他们同行,老太太路上也有人照应。
横竖是要送嫁妆北上的,多带一份又有什么要紧?罗明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你。
你就不怕文怡妹子知道了会生气?柳东行怔了怔,再看了那装信的匣子一眼,无奈地道:到时候再把人哄回来就是了。
况且我把她心心念念的祖母请了过来,只怕她欣喜之下,不恼我了也未可知。
罗明敏听得直摇头:你这也太乱来了。
老太太多大年纪了?你就不怕她路上有个好歹?顾家长房那位老封君年纪还要再大些呢,不也平平安安撑过来了么?况且如今天气已经转暖,老人家也不惧寒风了,她这两年的药方子都是我亲眼看着师父开的,她身体如何,我一清二楚,不会有事的。
我想顾家那位二老爷夫妻必是要赶在四月前到的,最迟也不会迟过四月上旬,不然就真的要将婚期延后了,因此我只需要暂时拖着文怡,不让她在那之前离京,否则她们祖孙俩就要错过了。
顿了顿,只是不好直接告诉她,不然她立时就会生我的气了。
罗明敏忍不住啧啧几声,瞥着他道:我看这事不好办,文怡妹子瞧着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又不能直说,得想好借口才行!柳东行歪了歪头:要不。
就劝她等候聂珩馆选的结果,好在回乡后能向聂家报喜?武举这边的金榜怕是用不了几天就要出来了。
罗明敏不怀好意思地睨着他:那你可得求神拜佛,请老天保佑聂家的病潘安能一路过关斩将,直到考中庶吉士才好!聂珩是否能考中庶吉士仍未可知,不过会试的结果倒是出来了,他榜上有名,且位在一百名以内,顺利进入了殿试。
按照往年的惯例,只要殿试不出大岔子,他是一定能名列三甲的。
文怡得了消息,高兴不已,接着又收到了文贤、文良双双上榜的喜讯,不由得回想起柳东行回信中的建议,勉强觉得多留几日也可以,等到馆选结果出来了再离京,也可以让老家的祖母与舅舅舅母表嫂表姐他们高兴一番。
侍郎府久未有喜事了,这回文贤、文良双双高中,于老夫人欢喜得立时便召了蒋氏过去,连声提议要好好请客摆酒乐一乐。
蒋氏心里也为长子高中而欣喜,自然是答应了,顾大老爷也没有异议,倒是文贤自己不大赞成,认为殿试在即,还是加紧温习功课重要,等到过了殿试,排了三甲座次,再行庆贺也不晚。
文良也同意了,于老夫人只好暂且歇了心思,但还是私下让自家人摆了几桌酒,又打赏了府中上下人等,以作庆贺。
就在侍郎府上下沉浸在欢乐之中时,文怡也收到了柳东行那边的传信。
柳东行武举顺利高中二甲第七名,已经是一位名正言顺的武进士了,圣上赐宴,不日就能知道他会被授予何职。
文怡心中为他高兴,柳东行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被叔婶压制,连科举都无法参加,不得不另辟途径,改考武举,如今总算能出人头地了,再也不用担心柳尚书会拦着他的青云路了。
只是不知道他会被派往何地任职?然而几日期后兵部出来的结果,却叫文大吃一惊。
柳东行被任命为从五品武略将军,派往京南大营,下月便要开赴北疆。
【手打】第二百二十二章 背后是谁京城中接连有大事发生,先是册封大子,接着太子大婚,又有诸王府子弟的喜事、文武会试等等,让人一时忘记了还有另一件大事正在进行中,那就是针对北疆军情告急而集结的兵力。
来自北疆的奏折从原本的五日一折、三日一折,发展到眼下的一日一折,已经相当危急了,所幸有小阮将军等知军事又威望足的将领带兵守着北望城,蛮族一时半会儿还没法越过边境线。
但是眼下已经进入了春季,每年春夏青黄不接的时节,蛮族都要打饥荒,到时候就算他们原本没打算下狠手的,也不可能退却了,功势必会进一步加强。
以目前北疆的兵力,能支撑多久还是未知之数。
据北疆最新的消息指出,因为去年蛮族同样经历了早情,故而去冬饥荒更严重些,大片大片的草原枯萎,河流也有枯竭之势,没有足够的水草供牲畜食用,死了无数,又因为部分地区爆发了瘟疫,蛮族的军队与百姓不敢轻易食月这些死掉的牲畜,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杀战马充饥。
为了求生存,眼下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敌军向北望城附近集结,随时都有可能一举挥刀南下。
饥饿又凶狠的敌人,是最危险的。
朝廷紧急将驻扎在北方地区的强兵召集起来,陆续开往北疆增援,又在商讨该派哪些将领前去。
本来这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以往北疆告急,沪国公府一脉的将领,足有十来个可供调遣的,只是如今东阳侯府出了太子妃,若再任由沪国公府一脉的将领立下大功,杜阮两家的威望就未免太高了,于是朝中开始有人提议,另择名将出征,人选从京营与各地驻军所的成名将领,到先代名将的后代子孙,甚至连曾有过打仗经验的宗室子弟,都被列了个全,而其中呼声最高的,则是执掌京师兵力多年的郑太尉。
郑太尉本来在军中就有一定威望,又深得皇帝信任,还是太子的亲舅舅,从前也曾数次平定民乱,算得上是战功赫赫,倒也算得上是个好人选,只是有一件不足:他不但不是出自沪国公府一脉,与沪国公府、东阳侯府的关系还不大和睦,如今镇守北望城的是沪国公府的嫡次子,而且守疆有功,若是他去了,两将不和,乃是兵家大忌。
皇帝犹豫不决,太子也没表态,于是增援的领兵人选便迟迟未能定下来,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先把底下的大小将领名额给选定了,有不少人要从各地驻军所选调过去,赶路尚需时日,因此一时半会儿的,还有时间。
在这些随行出征的中下层军官里头,倒也不是没有新科武进士,但基本上不是久在军中历练,直到今年方才参加会试的草根军官,便是将门出身的年青子弟,柳东行两样都沾不上,名字出现在名单上,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显眼。
豺申各样的消息接蹲而来,文怡听得头晕眼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叫人喘不过气来。
柳东行明明跟她说过,不会寻求出征立军功的机会,为什么名单上会有他?!他在军中既无显赫的出身,也没有多少人脉,虽有一位曾经显赫过的萧老大夫为师,但又不敢声张,顶多就是认得一位游击将军,几个将门子弟,再添一位罗四叔而已!他还要靠这些人的支持,方才获得了考武举的机会,可那也就仅此而已!他参加会试的成绩,弓马骑射与兵策地理等等加起来,也就只考到了二甲第七名,排在他前头的人,还有一半没能轮到上战场呢!朝廷又为什么会选中他?!不是心,……多半会被派到各地驻军所去填补空缺的么……文怡只觉得眼前发黑,暗暗心疑:难不成……柳东行是注定了要出征的?前世如北,今世也如此。
可前世他虽平安回来了,却落得个残疾毁容的下场……更可怕的是,这一世已经有那么多事发生了改变,倘若柳东行也受到这些改变的影响,使得他此行北上,遇到前世本来不会遇到的危险,又该怎么办?!文怡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迫切的渴望,盼着能向前世的段可柔问个清楚!她当初告诉自己的话,都是真的么?她说柳东行破了相,是破到了什么程度?她说柳东行残疾,又是哪里的残疾?文怡还在后悔,前世在顾庄时,为什么对外界的事如此漠不关心?她只记得这一年里边疆发生过战争,也记得朝廷后来是打赢了的,还记得领军的人好象是姓郑,但除此之外,其他的细节她便几乎一无所知了。
如果她当时对这些事稍稍多关注一些,现在是不是就能安心一点?至少,若她记得北疆哪个地方发生过大战,还可以提醒柳东行一声。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脸色苍白得象一张纸。
冬葵见状十分担心,连声劝她到床上躺一躺,又安慰她不要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恨自己行动受限,没法亲自去见柳东行,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赵大一家去外头打听而已。
冬葵只好叫人请了赵嬷嬷过来。
赵嬷嬷进屋后,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方才悄声对文怡道:小姐别慌,你那梦里不是梦见过这个事儿么?姑爷会平安归来的,只是要提醒他小心一点,别让自己伤着就行了。
文怡忍不住掉了眼泪:不是这样的,嬷嬷,早些年就因为那个梦,祖母与我想了那么多法子,重振家业,如今亲事也定下了,按理说,事情变得这么厉害,那个梦早就作不得准了!我不但怕他会在战场上受伤、破相,或是身体有了残缺,更怕他连性命都保不住!赵嬷嬷忙道:怎么会呢?小姐的梦不是一直都挺准的么?男人嘛,破个相有什么要紧?他都已经定了亲事了,也不怕找不到媳妇儿。
至于残疾,不是嬷嬷多心,嬷嬷总觉得那段小姐说的话信不过,若是身体真的有了残缺,朝廷又怎会派他官职?小姐不是说,在梦里说亲的时候,姑爷是当着官的么?就算真的有伤,也必定是极轻微的,不然岂不是伤了朝廷的体面?小姐是关心则乱,才会慌了手脚。
姑爷此番出征,必定能平安归来,从此平步青云,小姐也能跟着风光!她哪里在乎什么风光不风光?文怡心中暗想,只要柳东行能平安,哪怕是他们一辈子只能平凡度日,她也心甘情愿。
正伤心间,外头冬葵报说蒋氏来了,文怡忙忙擦干泪痕,将蒋氏迎了进来。
蒋氏一眼便瞧出她才哭过,叹了口气,安慰道:好孩子,你是听到消息了吧?别担心,我已经打发人去问了。
这事儿真真透着古怪,他在新科武进士中不过是名列二甲第七罢了,排在他前头和后头的人,除了几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其余人等都被派了各地驻军所的官职,要上战场的就只他一个而已!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呢。
大军一日未出发,事情就还有转寰的余地,你不能先乱了手脚!她冷冷哼了一声:若是你们先乱了,有人就要得意了!她是知道柳家嫡庶之争的,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柳姑老爷!文怡咬了咬唇,摇头道:伯母,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若名单未出倒还罢了,名单既然出来了,他……他断然不肯自己退缩的!他是个极傲气的人,只怕宁可送了性命,也不会甘做逃兵……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那么担心。
至于柳姑父,虽然是朝中高官,但若说他有本事掌控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她是不肯相信的。
他要是能做到这一点,也就不会拦不住柳东行考武举了。
她甚至想到,会被派到北疆的将官,何其重要?若非身份极尊贵的人物,也无法参与决策。
难不成是太子么?!她先前因为帮了太子妃杜渊如一把,使得杜渊如顺利嫁入了东宫,而太子的亲表妹郑丽君却落选了,莫非太子是存心要为表妹出气?只是她区区一介弱女,又尚未与柳东行成婚,若说太子此举是为了报复,又未免太麻烦了些,他要对付她,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蒋氏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心中难过,便道:我的意思不是让他当逃兵,即便是派往边境的将官,也是各有不同职责的,若能分派到押运粮草,或是与京中通信等差事,就比守在前线安全许多。
我在京中多年,也曾听说过些小道消息,知道这里头是有门道的。
顿了顿,不过说起门道,想必李太太与罗四太太知道得更多。
罗四老爷就在北疆镇守,你不如去求一求她,看有没有法子,让行哥儿到罗四老爷那边去?一来是两人本就相熟,可以相互照应,二来……淮北比北望城可是安全多了!文怡听她这一分析,倒是稍稍安下心来,想想确实如此,便有些感激地对她道:多谢伯母提醒。
我这就给干娘写信。
只是蒋氏一走,文怡冷静下来,便又改了主意。
罗四太太的性情,她是知道的,罗四老爷尚在边疆镇守,若她直接请求他们帮忙,为柳东行讨一个安全的差事,只怕罗四太太就先恼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打听柳东行所属的京南大营将会被派往何处,还要捎信给柳东行,问问他本人的意愿,最重要的是,这项任命,背后是否有人在捣鬼!事实上柳东行自己,也在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虽未曾正式进入通政司,但在考武举前,已经与司中相关人士有过默契,若是他的武举成绩不佳,就直接入司,听候差遣;若是成绩好,朝廷就会分派官职,届时他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还要再给予通政司方便,必要时会协助司员行事,也就是相当于半个通政司的人,却不入本司编制。
最终他考中了二甲第七,按照惯例,会被授予五品武职,那自然就是后者了。
罗明敏甚至还替他打听过,他会被派遣的地区,不外乎青州、东平府、锦阳、吴丰这四个地方,其中又以青州、吴丰两地离平阳最近,环境也比较好,且又与藩王属地相邻,正需人手,他被派往这两地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当任命下来时,他与罗明敏都大吃一惊。
后者立时便回司中打听过了,说是任令原本已经送了上去,不知为何,进了东宫后,却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因为已经公布了,已经无法再改。
罗明敏黑着脸将这个消息带了回来,柳东存便皱起了眉头:莫非……是郑家事泄了?罗明敏吃了一惊:那可不妙得很!我就知道会有后患的。
虽说太子更中意娶杜家女为正妃,但郑家毕竟是亲舅家,血浓于水,他必然不满你设局败坏了郑丽君的名声。
如今郑丽君已经嫁入东平王府,而执掌兵权的郑家,也难免会被东平王府拉拢,朝中迟迟未能决定领兵人选,不也是受此影响么?太子若执意要寻你出气……柳东行冷笑一声:便是他知道了,我也不后悔!郑家岂是好相与的?若不是女儿嫁进了东平王府,如今领军的人选必然是郑太尉,那国公府一脉的人在军中几十年的经营,就要毁于一旦了!更别说郑太尉根本就没有在北疆作战的经验,安知他能不能抵挡得住蛮族入侵?万一有个好歹,江山危矣!罗明敏白了他一眼:你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我又不是别人,当着我的面,就老实些吧!柳东行不由得笑了:虽说冠冕堂皇了些,却也是正理。
阮家镇守北疆多年了,对付蛮族最有经验,只看小阮将军凭着那点兵力,就把北望城守得固若金汤,可见一斑。
换了郑太尉,只镇压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民乱的人,能行么?罢了,咱们且不管这个,这原是宫里的九五至尊要担心的事。
咱们眼下要弄清楚的,是我被派往北边,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做的主,若是他,又是为了什么?!我当初设局,原是在通政司的局上再做了手脚,除了你与那婢女,按说就没人知道了,而我派去送那婢女的人日前又有消息传回来,说是人已经平安到达了南方,太子殿下断不可能知道我曾做过什么事。
若是为了通政司的局,那也是奉命行事,他有怨气,只管找下令的人,拿我出气,却是太可笑了些。
看他平日行事,不象是这般小鸡肚肠的人,真要对付我,哪里犯得着如此麻烦?我又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呢?罗明敏皱起了眉头。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百思不得其解,罗明敏索性先将事情抛开,直接问柳东行:且不苏是谁在捣鬼,这份任命,你是怎么想的?真要去么?第二百二十三章 昔日志向,儿女情长柳东行一时沉默下来,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灼热的光芒:去!为什么不去?!罗明敏张大了嘴:你可要想好了,既然这份任命明摆着是有人在暗地里做了手脚,那么不管那是太子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会没有后招的,指不定你去了北疆,就没办法平平安安回来了!饶是如北,你还是要去么?!柳东行轻笑一声,问:罗大哥,你还记得么?我们离开康城学院,赶往太平山寻师时,曾立过什么誓言?罗明敏怔了怔,神情随即黯淡下来:记得,那时候…,我们说过要一起学兵法,练武艺,然后参军,立大功!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那时候年少气盛,又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眼里只看见了四叔的威风,也想参军立功,但如今他巳经开始接手父亲的差事,执掌家族暗地里的人手,想要参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的前程已经定了,柳东行尚有可能循科举晋身,他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了。
柳东行正色道:参军立功,不过是报国的手段,却不是唯一的途径。
罗大哥如今有了差事,也算是为朝廷办事了,只要好好为皇上办事,你一个人能做的,比一个寻常士兵或军官要多得多。
罗明敏怎会不知他是在宽慰自己?听了这话心里也确实是好受了许多,便笑了笑:我知道了,不过是年少时的宏愿未能得偿,有几分失落罢了,哪里就诅丧起来?我又不是孩子了。
柳东行道:大哥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我们那时候都太年经了,想法固然是一腔热血,但真要做了,却未必是最好的做法。
不过我们好歹在师傅跟前学了四年,兵法战策,都是熟记在心的,若是得不到机会一展所学,便是他日你我功成名就,心里也未免有几分不足。
罗明敏有几分明白了:这倒也有理,我虽不能去了,但你既然得了这个机会,没理由就此放弃的。
只是,那背后捣鬼的人……柳东行淡淡地道:北疆战事何等要紧?但几有个差迟,都会影响战局。
那人便是一心害我,坐在金銮殿里的九五至尊也不会容他乱来的。
我去了北边以后,只需事事遵照军法行事,处处听从上锋派遣,那人便是有心捣鬼,又能耐我何?他若是有本事,在那种情形下仍能对我下手,也就不必拐弯抹角地把我派到京南大营去,借外敌之手对付我了。
顿了顿,实话说,我仍旧不相信,动手的人会是太子殿下,即便把我放进北征名单之中,是他的意思,也未必是为了郑家小姐出一口气这么简单。
能在诸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帝青睐的皇位继承人过,太子怎么可能是如此轻率之人?他要时付自己,根本犯不着用这等手段,直接让自己在武举中落第,对自己便已是一大打击了。
更何况,柳东行对自己的手段还是有些信心的,加上罗明敏事后也做了掩饰功夫,若这样还能叫太子看出破绽,通政司的人早就被冠以无能之名,通通撤职了!罗明敏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虽说任命是在东宫改的,但未必就是太子的意思。
东宫上下人多着呢,再加上还有时常来往的宗室子弟、王公贵戚……我听说太子妃在宫中地位稳固,太子殿下对她也颇为善重,反倒是郑家小姐,自从嫁进东平王府后,便只进宫过一次,晋见了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而已,她原本还要去东宫拜见太子妃的,却是太子殿下亲自发话,说太子妃身子不适,免了晋见。
再联系到如今郑太尉意欲领兵出征,太子在御前却没为他说一句话……太子对郑家,大概没以前那么看重了。
柳东行挑了桃眉,知道这必定是通政司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想来通政司奉皇命对东平王世子下了手,没想到却意外造就了一桩姻缘,私下也是有几分担心的吧?平日里试探一下太子的口风,也是常理。
他道:这是太子跟自家亲威的事,咱们也不必多加理会,只是宫里的人手,行事需得小心些,那可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呢,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好。
罗明敏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既是小道消息,那当然不是明面上能知道的。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泄露口风。
连我爹都不知道呢!柳东行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露出了几分犹疑之色:罗大哥,你会不会觉得 …我这几年有些变了?罗明敏不解: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哪里变了?柳东行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好家变得软弱了若是接了从前,咱们刚从师傅那里出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直接去参军的,若不是家里催得紧,也不会耽搁了。
那时我若是知道自己有机会出征,哪里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立时就上战场开打了!可如今……我不但去考了武举,而不是直接参入军中,接了朝廷的任命,如 ……他话未说完,罗明敏已经笑出声来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啥呢,原来是这个。
他挤了挤眼晴,我明白,我明白。
温柔乡,英雄家嘛,你心里有了牵挂,多为心上人想着些,也是人之常情 这有什么呢?不算什么!柳东行被他说得有几分脸红,清了清嗓子,把开了头,直到他笑完了,方才转回来,讪讪地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却只懂得打起我……罗明敏又扑哧一声笑了,见他要恼,忙道:好了好了,我不笑就是了!说完果然收了笑容,正色道: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从前咱们只是一时冲动,说是要参军,但其实我们如果真的去了,从小兵做起,不但危险,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熬出头,还要叫家人亲朋担心。
况且以你我的脾性,到了军中做小兵,也不知道能忍多久呢!倒不如家现在这样,你考了武举,直接就是从五品的武官,只要在北疆立下战功,【手打】第二百二十四章 新仇旧恨(上)武德庙地处京师西南,离侍郎府颇有一段距离。
文怡禀告过于老夫人与蒋氏,从府中出来,上了马车,跟着罗四太太一行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路,方才到了地方。
下了马车,庙里的主持已经带着两个小沙弥迎上来了:老讷见过四太太,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物事,庙里已经备好了。
罗四太太微笑着致谢:有劳方丈。
那主持也不多言,直接回头向那两个小沙弥挥了挥袖子,他们便知机地上前引路,带着罗四太太与文怡一行人往庙里走,却是避过了主殿前的香客,直接从偏殿穿过长廊,拐进了后院。
这后院地方极大,地面一概以两尺见方的石板砖铺设,四周团团种着许多松柏树,倒显得颇为清幽。
院中主殿供奉着许多灵位,当中居中且最高大显眼的一座,依稀能瞧见上头写着武德公的名讳。
文怡想起邻近的武德娘娘庵乃是武德公后人的家庵,那武德庙里供奉的,也有可能不仅仅是武德公一人,便猜想这里定是庙中最要紧的祭祀之所了。
她方才行来,咋一瞥见前头的主殿,倒是能瞧见几座将帅模样的神像,殿前的青铜大香炉中香火弥漫,香客虽不多,也有二三十人,个个虔诚默祷。
文怡不由得心下生疑,莫非这武德庙里上香的地方还分两处?小沙弥却没把她们往主殿里请,只将她们引向偏殿。
文怡这时才发现,这里的偏殿其实是两长排厢房,一共六间,每间房里头都有桌椅,也有长榻,倒是打扫得挺干净,屋角还有香几与香炉,墙上挂着写有佛经的条幅。
偏殿与主殿之间,还有个小门,依稀可以看见后头的房舍。
罗四太太已经不是头一回来了,倒也熟门熟路,不紧不慢地一边走着一边对文怡低声道:这里是供前来上香的大家女眷静候的屋子,倒还干净,咱们且等一时,待前头的香客少了,再过去上香,也省得叫人清场,劳师动众。
文怡这才明白了,小声问她:这后院的主殿罗四太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等祈福的地方。
文怡了然。
那主殿里头供奉着这么多灵位,便是能进去,也应该只让皇室贵人或是武德公的后代子孙进入吧?岂能轻易让亡者受世人所扰?厢房很素净,但也清幽,面向院子的窗户极大,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有一股带着水气的尘土味道。
小沙弥不一会儿便送了一壶茶上来,煨在屋角的小炉上,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让人一闻便知道只是寻常货色。
桌上摆的茶具都是素白瓷的,简单中略显粗糙。
净手用的素巾,也都是用半旧的粗白布做成。
罗四太太虽然曾在偏远之地生活多年,日子却也过得不错,加上罗家本是富户,因此也不大看得上这庙里用的东西,另有随侍的丫头婆子送了干净的手巾上来,连茶具、茶叶都备齐了,只需向庙里借一壶水。
文怡却没生出嫌弃之心。
她看着厢房中的东西,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前世出家后在大寺庙里挂单的日子,颇有几分怀念,也就直接用了那杯子喝茶,惊得冬葵忙忙拦下:小姐,您仔细……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妨事,我从前在庄子上时,庄户们请我喝的茶,还不如这个呢。
我有些口渴,可等不及你们再去泡茶来。
罗四太太笑道:你倒是个能随遇而安的,我本来也没这么娇气,只是喝不惯这里的茶,倒叫你笑话了。
文怡笑了笑,扯开了话题:可惜今日表姑母和李家姐姐不能来。
罗四太太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李家姑娘伤了脚呢?李春熙每日在家都要练武,昨日却因为雨天路滑,不慎错脚扭伤了踝骨,虽然没什么大碍,却是不良于行。
李太太只好失约,留在家里照顾女儿了。
文怡并未放在心上,李大人如今宿卫宫禁,并不在出征名单里,李太太即便是来了,也是陪她走一遭罢了。
她怎能为了自己的小事,便要李太太丢下亲生骨肉呢?她微笑道:等上完了香,我再去表姑母家转一圈,看望李姐姐,给她说说庙里的景致。
她素来是个爱出门的,错过这一回,心里说不定有多懊恼呢。
罗四太太微笑着点头。
文怡坐了一会儿,心里却有几分急了,不由自主地频频向门外望去。
还好没等多久,小沙弥便来报:前头的香客已尽散了。
却又说:还有两家女眷要到前殿去。
罗四太太与文怡都不在意,既然都是女眷,就没什么忌讳了。
她们随小沙弥走出厢房,正好瞧见斜对面相邻的两间厢房里走出两群人来,其中一人却是认得罗四太太的,双方见过礼,便先后往前殿去了。
罗四太太小声对文怡道:方才那位太太,品级比我们家略高半级,只是她的性情一向爱拔尖,咱们且不与她争先,让她们先上了香再说吧。
文怡也无意与人争抢,便应了。
但是那位太太不但爱拔尖,还很啰嗦,她在武德公神像前足足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把祈祷的话说完了,然后又要去求平安符。
文怡与罗四太太不得不与另一家女眷一起祈福,幸好罗四太太早早打发人来跟主持说好了,香烛供品一应都是齐全的,符也先一步备好了,直接由主持用托盘送了过来。
文怡觉得还有些不足,想要再待些时候,先前那位太太得了符,却回转身来请罗四太太等人一道回后院吃茶说话了。
罗四太太叫了文怡,文怡便小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别耽搁太久了,这时候虽没有别的香客在,但随时都会有别人进来,若是叫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文怡感谢地道:干娘别担心,丫头婆子都在殿外守着呢,冬葵也跟在我身边。
罗四太太这才去了。
文怡便跪在神前,闭上眼默默祈祷,求武德公在天之灵,保佑朝廷此战大胜,柳东行平安归来。
她跪了好一会儿,直到冬葵小声提醒说有人来了,方才起身。
一瞧来的大都是女客,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她也就没那么着急,带着丫头婆子缓缓朝后殿方向走,才走了十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九小姐?她回过头,不由得一愣,神色有些复杂:是你在叫我?来的却是秋檀。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蓝裙,打扮得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丫环,唯有手腕上的一抹翠绿,显出了几分华丽。
文怡认得那是上回自己赏她的镯子,皱了皱眉,有些冷淡地点点头:你也来了?我先走一步。
说罢转身就要走人。
康王世子的侍女,她同样不想多加接触。
秋檀却急急追上去,大声道:九小姐,您且留步,我们主子有话要我跟您说呢她这一下就被殿中诸人的目光都引过来了,文怡见那些香客都露出几分好奇之色,不由得心下着恼,却又怕放着秋檀不管,对方还会做出更引人注目的事,便忍住气,道:有什么话,先离了这里再说吧。
秋檀忙应了,文怡领着她进了后院,却没打算带她到静室中去,只在一个没人的角落住了脚,冷声问:你有什么事?说吧。
秋檀犹豫地看着左右侍候的丫头婆子,小声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又加紧补充一句:我们世子说,不想连累九小姐的名声,因此希望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声量只够让文怡与冬葵两人听见。
文怡心中冷笑,冬葵神色一动,朝那些丫头婆子做了个手势,她们虽不大明白是什么缘故,但还是依言退开了一些。
文怡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直接问秋檀:到底是什么事?秋檀面带疑惑地问:九小姐,您……您是在生我们世子爷的气么?文怡冷笑:不敢,小女何德何能?只是在暗中咬牙罢了。
秋檀瞥了冬葵一眼,扭着手指小声问:前些日子……我们世子爷捎给您的话……您都知道了吧?自然是知道了文怡想起冬葵报上来的话,心下越发对朱景深生厌,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劝世子,阁闺中事,不是他该打听的他虽身份尊贵,也不该忘了礼数才是他若对文慧有意,大可向宫中请旨,这般鬼鬼祟祟地拦人捎信,若是传了出去,别说文慧的名声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便是她自己,也会受连累的秋檀的神情十分纠结,在来之前,她只知道世子托顾九小姐的丫头捎话,表明了倾心之意,还告诉顾九小姐要如何逃过定亲,但顾九小姐却仍旧依从族人意愿定下了亲事,此时还对她如此冷淡……莫非顾九小姐对世子当真无意?可是……顾九小姐的未婚夫婿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顾九小姐要怎么办?秋檀咬咬唇,忍不住劝道:九小姐,我们世子……真的是一片真心……再说,柳家那位公子不日就要出征,将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万一有个好歹,您怎么办?世子实在不忍心看着您受苦,若是您有意,只要一句话,世子爷定会帮您把亲事退了文怡越听,便越是瞠目结舌,心想这康王世子属意的难道不是文慧么?怎么就……还是说他打算以此交换她在他与文慧的亲事上出力?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叫人生气得紧柳东行还未出征呢,他们怎么就认定他回不来了?她会受什么苦?她这两辈子受到的最大的痛苦,还不是朱景深给的么?想到这里,文怡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甩袖走人。
冬葵连忙叫一干丫头婆子跟上,只留下秋檀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苦着脸出去了。
文怡回到厢房里,罗四太太尚未回来,想必是还在别家女眷处。
文怡自行倒了杯茶灌下,仅仅浇灭了三分怒火,打定了主意,对文慧与朱景深这对前世冤孽,她这辈子必要坐壁上观,若事情能成,那是文慧的福气,若是不成,也不过是理所当然当她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时,方才发现所有丫头婆子都不在屋里了,只余冬葵一人在关门。
她有些奇怪:冬葵,其他人呢?你这是要做什么?冬葵没回答,只是把门窗都关严了,方才苍白着脸走到文怡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奴婢有罪。
文怡大吃一惊: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便要把她扶起来。
冬葵只是不动,接着压低一声音,把那日康王世子拦路后嘱咐的话,一五一十,不添加半点油醋,全数说了出来,然后红着眼道:奴婢只道他是个守诺言的,当初既有明言,等知道小姐定了亲事,便再没脸面纠缠了,想不到今日却会再派人来……奴婢只担心当初自作主张,会坏了小姐大事文怡听得又生气又失望:你当日怎么不老实跟我说?我本来就没攀龙附凤的心思,你在我身边多年,应该最清楚才是,瞒着实情又是何道理?冬葵哭道:是奴婢错了。
奴婢记恨康王世子当年连累得旧主人一家入罪,奴婢的父亲与姐姐也跟着死于非命,虽然此身已投新主,不该再有妄念,但奴婢就是忍不住……那样的人,怎配肖想小姐?奴婢若是将那些污言秽语在小姐跟前透露一个字,都觉得恶心……说罢低下头去,趴在地上小声痛哭,又连连磕头求恕。
文怡气得冷了一阵子脸,见她额头渐渐红肿,才生出几分不忍,斥道:还不快起来?回头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生疑心?等家去了,我再重重罚你冬葵哽咽着再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抹泪,有些犹豫地道:那个康王世子,身份也是不凡,若是……他为此事记恨,会不会……姑爷无缘无故地被派出征文怡一怔,心下一凛。
她从前只当康王世子朱景深看中的是文慧,却不知道他改而盯上了自己,以他那任性妄为的性子,还有狠绝的手段……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下大恨。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跟来的婆子轻声禀道:九小姐,方才那位姑娘又来了,一定要见九小姐。
文怡闻言神色一冷。
来得正好,她须得问个清楚才行。
【手打】第二百二十五章 新仇旧恨(下)秋檀再次出现在文怡面前时,面上还带着几分为难之色,但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许多,没先前那么无措了。
才一会儿功夫,就有了这样的变化,到底是有人给她支了招,还是她想明白了什么?文怡生了疑心,又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真相问个清楚的,倒没直接把人往外赶,反倒淡淡地请她坐下,还吩咐冬葵看茶。
丫头婆子仍旧在门外守着,罗四太太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文怡透过窗户,能隐隐看到她坐在斜对面的厢房里与人说话。
冬葵上了茶,低头退开,走到门边站住了。
秋檀原本还有几分镇静的,又从主人那里得了最新指示,正要一鼓作气跟文怡说过明白呢,眼见她摆出这个架势,倒有些糊涂了,又见文怡迟迟未开口,便抢先一步道:奴婢方才说错话了,九小姐别恼,奴婢给您陪个不是,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说罢还真的起身走到文怡跟前,屈膝行了一个宫礼。
文怡原本是要受了这个礼的,一瞧她行的是宫礼,倒不敢拿大了,起身往旁边让了一步,板着脸道:姑娘不必如此,你是宫里使唤的贵人,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没得折了寿。
秋檀行礼行到了一半,闻言只能僵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神情有些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讷讷地道:九小姐……抬举奴婢了……但随即又睁大了眼,仿佛醒过神来:奴婢不是有意行宫礼的……原是……原是在宫里习惯了……眼圈一红,简直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文怡见下马威已经给了,也不多啰嗦,开门见山地问:姑娘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指教?该不会只是为了赔罪来的吧?秋檀闻言,也忙正了神色,小心地道:奴婢……奴婢方才说错了话,让九小姐误会了……所以特地来说明文怡勉强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姑娘说错了什么,姑娘不如详细说给我听听?秋檀眼珠子转了几转,更加小心地道:我们世子爷……对九小姐绝对没有半点恶意原是先前您在查家庄子上时,送了治伤的药来,世子爷感激在心……还有后来,我们世子爷在东阳侯府大门口叫人怠慢了,东阳侯世子事后亲自赔了礼,给了我们世子爷好大的脸面,听说……也是九小姐向太子妃进言的……如今我们世子爷在宫里,多得太子妃照应,日子过得好多了,底下的宫人也不敢再象从前那般怠慢……我们世子爷说,这都是多亏了九小姐,他受了您的大恩,一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报答才行因此……因此……她眨了几下眼,想起了后面的话,因此我们世子爷说,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听说您订的亲事不大如意,才会特地关心一二的把这番话说完,她低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暗暗松了口气。
可惜文怡先前已经从冬葵那里知道了康王世子当日说的话,心里又对他早就有了戒心,哪里还会轻易相信他当真只是想要报恩?便扯了扯嘴角:世子爷多虑了,我好得很,也不图他的报答。
若说我从前曾有过赠药、进言之举,世子爷不也曾派人传话过来,提醒我小心别人的暗算么?还有上回在路王府赏花会时,也多亏了他将我家六姐姐的贴身首饰还回来,断绝了后患。
前后相抵,世子爷哪里还有亏欠我之处?更别提什么报答的话了。
小女没那福份,承受不起。
秋檀听了这话,神情又沮丧起来,扭着手指小声道:我们世子爷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别人待他有一分好,他必要回报十分……虽然九小姐说不必了,可他怎能就此放下呢?要不……九小姐说说自己有什么难处,世子爷或许能帮得上忙呢?什么难处?他又能帮上什么忙?文怡心中越发起疑了,只是面上不露:不必了,我事事都很好,没什么难处,不必劳烦世子操心。
又抬眼盯着她,姑娘以为……我会有什么事要求世子帮忙?秋檀睁大了眼:那……那柳家大公子……不是要上战场了么?您就不怕他有个好歹?文怡淡淡地道:好男儿自当报国,他既有大志,我为何要拦着?更何况,未必个个上战场的人都会性命不保,不然满朝的大将,又是哪里来的?秋檀有些急躁了:九小姐不知,柳公子被分派去的是京南大营,那里都是各地选派而来的精兵,是要被派到北望城去的那里是打仗打得最激烈的地方,死的人也最多。
听说,往年京南大营的人,只要一参加大战,少说也得死上三成人呢因此从没有过官宦子弟会被派到那里去的,就算是将门子弟要历练,也是往京北或京西大营去,既有机会上战场,又没那么凶险,还能离主将近些,更容易得到上锋赏识。
还有,柳公子是从五品的位阶,按例是要独领一军的,可在京南大营里,这样的品阶辖下却只有五百人,遇上了凶悍的蛮族,这五百人能抵什么用文怡抓住她话里的破绽: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秋檀被她打断,闻言不由得一窒:那是……那是我们世子爷……打听到的文怡冷笑:柳公子不过是个新科武进士,才封了从五品的武职,何德何能入了世子爷的眼,竟然连他去了哪个大营,辖下有多少人都能知道?若说世子爷是有心报答于我,这也未免打听得太仔细了吧?人都说康王世子在宫中不受待见,事关军机,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连旁人说起,都该自行回避了去,可他不但打听了,还打听得如此仔细……谁会相信柳东行这么一个小人物,能有名到随便就能叫人打听到这么多事的程度?她也一样派人去打听了,却打听不到这么多细节。
她好歹还认得两户武将人家呢,康王世子又是从哪里打听的?傻子才相信他是为了报答她才这么做的秋檀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似乎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得直想哭:世子爷……世子爷只是担心九小姐日后会受苦文怡懒得跟她啰嗦,劈头就问:柳大哥会上出征名单,跟你们家世子是不是有关系?秋檀顿时瞠目结舌:不……不是……眼神却在游移。
文怡再往前一步:若不是他,为何那么多新科武进士里头,柳大哥既非将门出身,又无军中资历,却独独被派去了京南大营?你方才不是说,那里云集了各地精兵么?若不是你家世子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怎会被派到那种地方?顿了顿,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姑娘不必哄我了,我心里有数,其实不瞒你说,柳大哥家里早就已经替他疏通过了,说好了是要被派到京外的驻军所去的,连地点都有了,就在离我们老家不远的地方,正好方便他与我完婚,谁知忽然就起了变化,谁会相信里头没别的缘故呢?她故意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眼角却盯紧了秋檀的表情。
秋檀果然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原来九小姐已经知道啦文怡心下大怒,紧紧握住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一口气,勉强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是呀,所以……姑娘就跟我实话实说吧秋檀面带难色,犹豫着道:九小姐……我们世子并不是有意的……他原本只是……只是觉得柳家公子配不上您,后来知道您没听他的建议,仍旧定了亲事……他也只是难过而已,并不曾有过其他想头当时没有过其他想头,那后来呢?一直守在门边的冬葵此时已经听得入神了,闻言忙冲上前问:他当日就曾说过,若是我们小姐仍旧定了亲事,他便不再多言的,照你这么说,他确实没想过要为难我们姑爷了?那后面的任令又是怎么回事?冬葵这话正好问出了文怡的心声,因此文怡也盯紧了秋檀,看她怎么说。
秋檀埋怨地瞪了冬葵一眼,道:我们世子爷既然发了话,就一定会守诺言的他只不过是担心九小姐日后会受委屈,因此听说柳公子要考武举,便特地让底下人想办法去打听柳公子的成绩罢了,只是没想到……她沮丧地低下头,没想到太子爷刚好在那时候进来太子进来又如何?文怡越发警惕了,莫非真的是为了杜渊如的事,太子心中有了不满,便趁此机会报复她?这不可能冬葵也有些急了,推了秋檀一把:你快说呀太子进来又如何?我们小姐和姑爷又不认得太子这回秋檀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清楚了,只是支支唔唔的,眼神越发游移。
文怡见状,越发恼火:该不会是……你家世子原本无意为难柳大哥,却在太子询问后,忽然生了念头,要把柳大哥推上战场吧?不是的秋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们世子爷不是坏心……又道:柳公子去打仗,也不一定是坏事呀……他是官,又不是小兵,对敌时不用冲到前头的……等立了功劳,将来就前程似锦了。
我们世子爷……我们世子爷原也是为了九小姐着想文怡在袖下紧握拳头,强忍下怒气,深呼吸几下,方才淡淡地道:姑娘说得是,你家世子的大恩大德,我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秋檀愣住了,又看见冬葵脸上满是仇视,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又把差事给办砸了呢?这回她是真的哭出来了:我们世子爷真的不是故意的……九小姐千万别误会了他文怡却是温柔和气的紧:我心里明白着呢,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误会他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误的哪门子的会?秋檀却越发着急了,她虽知道自己不大机灵,却也没傻到看不出文怡脸色的地步,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说明,那件事,在世子看来,固然是理所当然,可如今这位九小姐,却不象是能体谅的模样。
文怡既然得了真相,也没功夫再与秋檀周旋了。
她见了这丫头几回,知道对方不是个有心计的性子,颇有几分憨直,况且造孽的是康王世子,她还没糊涂到拿一个无辜的侍女出气的地步,便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命冬葵给了秋檀赏钱,就要将她请出去。
秋檀本还有话要说,不巧这时候罗四太太回来了,说是那位太太要请她吃斋,她不大想去,借口家里还有急事,却是不能再到武德娘娘庵里歇息了。
文怡便道:这也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去就是了,方才女儿还说要去看李家姐姐,不如就到她家叨挠一顿饭吧。
罗四太太笑着答应了,又见秋檀立在一边,有些好奇:这是哪家的丫头?秋檀低头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怡便替她掩饰道:她家小姐原是我从前在路王府见过两回的,说过几句话,方才偶尔遇见了,便打了个招呼,这会子她正要回去复命呢。
冬葵,你送送她。
秋檀只好走了,冬葵一直把她送出老远才回头。
秋檀回身看了文怡几次,面上犹带着几分不甘,扭头而去。
不一会儿,她已出现在武德公庙外的一架马车上,对着康王世子朱景深赔礼:都是奴婢愚笨,把事情办砸了,世子只管罚我吧朱景深听她说完了经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秋檀却忍不住哭道:不是这样的,世子爷明明不是有意的,柳家公子若是个有本事的,将来立了功劳,九小姐不是更风光么?他若是个没本事的,死在了战场上,也省得连累九小姐了。
可是九小姐为何就不能明白世子的苦心呢?世子又不知道太子爷那时候会进来不要再说了朱景深稍稍提高了声量,但随即便泄了气。
他也没想到,太子会在那时候进来,还看到了底下人给他送来的关于柳东行的密报,他能怎么说呢?无缘无故地,打听新科武进士的消息,是打着什么主意?是想要拉拢谁么?为了避免太子起疑猜忌,他只能把事情往风花雪月里说,但是……这就要把自己对顾文怡的那点心思暴露出来了,而且为了取信太子,还要把自己对柳东行的那点妒恨之心放大再放大,表现出自己有求于太子的迫切之心……或许他这样做,是有些对不住柳东行,但是……他为什么要为了保住这个人,就甘愿承受太子的猜忌呢?他先前已经得了太子亲口允诺,可以在满十四周岁后,正式出宫建府,爵位便是先前商议好的镇国将军。
他这个月底就要过十四周岁生日了,这时候绝不能出一点差错朱景深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带着几分落寞,低声道:就这样吧……离我远些……原也不是什么坏事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言惊醒文怡坐在马车上,回想起方才在武德庙里秋檀说的话,忽地眼圈一红,便掉下泪来。
她若早知道康王世子会如此行事,当初哪怕是他摔了个稀烂,又或是被人践踏到了泥里,她也不会看他一眼、为他说一句话的。
果然,太过容易心软,就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帮助的是前世的生死大仇,只是稍稍起了怜悯之心,结下善缘,倒也罢了,今后便是因他吃了亏,也只当是自作自受,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因为这一时的心软,便连累了柳东行柳东行前世同样有过出征北疆的经历,但那时候他未必是在京南大营,尚且落得个毁容残疾的下场,这辈子他要冒的风险要大得多了,万一他有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柳东行自幼被叔婶压制,如今好不容易考中了武进士,眼看着就要出头了,便是被派上了战场,凭他的身手,说不定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立下大功,日后前途似锦,再不济,象前世那般,受了重伤回来,好歹也有个不小的官职。
可如今,因为康王世子的缘故,太子已经知道他了,若是康王世子朱景深一心要为难柳东行,在太子跟前进谗言,压制柳东行在仕途上的发展,又该怎么办?文怡五指紧紧掐住马车的窗棱,脑中一片混乱。
她甚至想到,莫非自己与柳东行是注定了有缘无份?前世自己因为段可柔的话,愤而出家,就放弃了这门姻缘,今世两人好不容易定了亲事,柳东行却又要出征,将来的仕途也为她所累……若不是因为她,他的未来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冬葵坐在车厢一角,见文怡面色越来越苍白,眉间隐有伤痛之色,心下愧恨更深,当即便伏下身去,哭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自作主张,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文怡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会儿,方才渐渐回转,低声道:你虽有错,错却不全在你身上……当**即便是将事情如实跟我说了,结果也不过是这么着……我与柳大哥之间种种,你是最清楚不过了,我又怎会再理会别人?再说,那日只是小定礼,亲事其实一早就说好的,不管谁要拦着,都不会有所改变。
到头来,小定礼仍会进行,康王世子也仍旧会不高兴……他若是个知进退懂礼数的,就该遵守诺言,放手不再纠缠才是,可他还是向太子进谗言了。
难不成是你逼的他?我还没糊涂呢,谁才是罪魁祸首,我心里清楚得很。
尽管她这么说了,冬葵仍旧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是……若奴婢当初跟他说清楚了,兴许就没有后面的事了……说清楚什么?文怡松开了掐住窗棱的手指,软软地靠着车背,难不成你要跟他说,我与柳大哥两情相悦,早就有私情了么?就算你说我对这门亲事并不反对,他也未必就肯放手,不然,我定了亲事后,他又何必再派人去查柳大哥的事,然后将柳大哥推上战场?她早已认定康王世子朱景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自然不会认为他会突然变得心慈手软了,苦笑着摇了摇头,结果是一样的,这真是前世的冤孽……可不是前世的冤孽么?前世朱景深一剑害了她的性命,今世他又一句话将她的未婚夫婿推上了凶险的前线。
这两辈子的新仇旧恨,她只要活一日,便再也忘不了文怡紧紧地握了握拳,但随即又松开了,浑身都好象没了力气。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悔再恨也是无济于事的。
既然是她连累了柳东行,那就把这辈子都陪给他吧,他若平安归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两人日后成婚,她必会为他把家里打点得舒舒服服的,便是他伤了、残了,甚至丢了性命,她也认定了他,绝不会弃他而去拿定了主意,文怡开始将思绪从悔恨中移开,见冬葵仍旧在哽咽,便淡淡地道:起来吧,错虽然不全在你,但你仍旧是做错了,我不能因为你是身边亲信的大丫头,便轻易饶了你。
回侍郎府后,你将差事交给秀竹,便回自己屋里去,若我没有吩咐,就不许出来,直到我说放你为止,另外再扣半年的月钱,你可服气?冬葵是一家子都在六房,上有年迈的祖母,下有年幼的小妹,虽然人人都有差事,但月钱却是不多的。
文怡记得她们许家还有一门亲戚,不知是叔叔还是姑姑,卖在了平阳城里另一户人家,处境不大好,家里的男孩儿还有病在身,因此许家每月还要拿出些钱来接济他们家。
冬葵是大丫头,半年的月钱是一笔大收入,就这样没了,许家必定要苦捱上几个月了。
不过许婆子是卢老夫人院里侍候的,时常得些赏钱,倒是不怕她家会打饥荒。
冬葵闻言,心里自然是明白的,感激地磕了个响头,哽咽道:多谢小姐开恩待起了身,抹了眼泪,又小心劝道:奴婢有错,不敢多言,只是小姐身边的差事,不如交一些给何嫂子,又或是从外头买个身家清白的小丫头进来使唤。
秀竹……虽然事事都明白,却未必可靠,等闲的差事倒还罢了,别的……文怡知道她说的是往柳东行、罗四太太、李太太以及聂家大表哥家送信或是到外头去打听消息等差事,并未多心:我心里有数。
买人就算了,如今又不是在家里,没得惹人闲话。
赵大家的兼着出门的差事,再把何嫂子调进来,外院和嬷嬷身边就都没了人,多有不便。
况且秀竹自从上回那件事后,已经明白了许多,再试一试也可。
若有要紧差事,我自会斟酌。
冬葵便不再多言。
马车一行到了李家,文怡与罗四太太一道去看望了李春熙,见她倚在长榻上,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左边脚踝用白布紧紧裹起,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便知道她定是伤得不轻,连走路都有问题了,不然也不会如此无精打采,自然是安慰个不停。
李太太却笑道:她素来爱好舞刀弄枪的,也不是头一回弄伤自己了,只不过这回请的太医不是北边跌打医馆里那些好说话的大夫,三申五令不许她下地,她才哭丧着脸罢了,你们别叫她哄着了,回头当心一不留神,就答应了她什么话,等醒过神来,不知该怎么后悔呢罗四太太听得笑了:照卢姐姐的说法,莫非是已经吃过亏了?李太太闻言一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李春熙不满地嘟囔了几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文怡便小声安慰她道:别着急,等养好了伤,你爱上哪儿去都行,若是这时候管不住自己,伤势加重了,岂不是更耽误功夫?李春熙歪歪头,叹了口气。
李太太见状便知道她把文怡的劝说听进去了,微微笑了笑,对罗四太太道:你们来得巧,今儿有新鲜的黄花鱼,好大一条呢,我这就叫人烧去,你们留在家里吃顿饭吧。
咱们到前头说话去,让孩子们自己聊自己的。
罗四太太笑着谢过,便随她出去了。
屋里只剩了文怡与李春熙两个,文怡便问了些怎么受的伤,吃了什么药,太医又嘱咐了什么话之类的问题,李春熙随意答了,便盯着她的脸瞧,直到文怡觉得不自在了,问:姐姐瞧我做什么?李春熙方道:我看你眉间有郁色,可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文怡怔了怔,勉强笑着直起了身体:哪有?想是今日去了武德庙,有些累了。
你又哄我李春熙挑了挑眉,你还有什么事可愁的?不就是为了柳东行要去边疆打仗的事么?去的人多了,我听说你这未婚夫婿的武艺是不错的,又是个从五品,你还担心什么呢?文怡见她这样问了,只好坦白道:我听说他被分派到的京南大营……每逢大战死的人就特别多,足有三成……李春熙嗤笑一声:这是哪里的谣言?京南大营每次打完大战,都会减员两三成,但那些人可不都是送了性命,还有许多是因为立了功劳,升迁了,才会被调走的。
是谁以讹传讹,把实情传成这样的?文怡不由得一呆,旋即惊喜:这么说,那京南大营的精兵每次总会遇上最凶险的战事的传言……可惜李春熙随即而来的话却浇了她一头冷水:这倒不是假的。
京南大营的兵最是凶悍,死得多,但立的功劳也多。
名门子弟生来便有了青云路,但那些寻常人家出身的将官,没有那样的福气,想要出人头地,自然就要拿命去拼了。
这也没什么,京南大营的抚恤银子比别处都高呢,只要进去了,为了保家卫国,就算送了性命,家里也有人照应。
听说那里还有苦囚营,营里都是犯了死罪的,为了能把罪过赎了,挣一个自由身,那些苦囚比寻常士兵都要拼命。
我在北边时曾听人说,有一个死囚,原是个强盗,最是凶悍不过,本来是要处死的,到了营里,正好赶上北疆有战事,居然叫他砍翻了敌军一什人又抓住了敌军的斥候,结果不但挣得了性命,还在边地做了个小把总呢。
文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为柳东行担忧:那柳大哥怎么办……他还没上过战场呢……谁是一生下来就上过战场的?都有第一次,等打过一仗,只要不是个孬种,很快就会习惯了。
李春熙有些不以为然,你是过惯了太平日子,没在北疆历练过,所以才会这样愁来愁去的。
要我说,还是放宽了心的好,不然等他真的出征了,你要怎么熬过去?便是这回他平安回来了,以后要再去呢?文怡睁大了眼,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柳东行这一次出征,就够叫人担忧的了,不过见了李春熙的反应,她又有几分不甘:他是我未婚夫婿,要上战场了,我心里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我不象你,是久在北疆,见惯了世面的,心里只知道害怕,一听到消息,便手足无措了,倒叫人笑话……李春熙忙道:我不是笑话你,只是劝你想开些。
以前在北疆时,每次有战事,我爹要上城头,或是出城去,我娘也是要担心的,但该做什么,还是会做,总不能因为担心,便把正事丢下了。
北边可不象京里这么太平悠闲,女眷只要在家里担心自家男人就好,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哪里还有闲心去想东想西?文怡略红了红脸,又有些好奇:你们都要做些什么?要做的多了去了。
李春熙道,我娘她们要给将士烧饭、洗衣服、做衣裳鞋子,若是蛮族难打,我们还要帮着烧滚烫滚烫的油,或是往木板上钉钉子,若是懂医术,还要帮着照料伤兵呢。
什么事都要做,忙得厉害的时候,一整天都没功夫喝口水,我娘说,到了那个时候,她连我爹在做什么,都顾不上想了,更别说担心。
文怡心下大感佩服:北疆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李春熙扑哧一声笑了:这固然是真话,但你也别小看了南边的人。
我在京城也认得几个将士家眷,她们是不用帮着做那些杂事的,却也全都安心守在家里等消息呢。
有人问过她们,为什么不怕?她们说,怕是怕的,但该做的事还得做。
家里的男人在外头打仗,她们要帮着照应家里,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不然,家里有老子娘或是小儿女,老婆却是个不顶事的,男人跟蛮族打起来了,说不得还要分心去想,家里不知如何了。
那可是要送命的文怡心下一动,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明白了。
光是在这里发愁是没用的,她得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李春熙却有些糊涂:你明白什么了?文怡笑了笑:我会放宽心的。
既然柳东行有出征的勇气,她也要有在家中等候消息的勇气,不然就真的辜负他了她抬起头,对李春熙笑了笑,转而问起了军衣、盔甲之类的事来。
【手打】第二百二十七章 夫妻夜谈柳复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密报,眉眼一挑京南大营的从五品?哼,便宜他了!柳顾氏早已将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全都赶了出去,此时屋里只剩下他夫妻夫人,听到丈夫这么说,忙问:怎么?我听说这京南大营是要直接派赴北望城的,凶险得紧,那小子怎么还能占得了便宜?柳复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将密报放到烛火上烧了,再扔进水盂里,方才靠向椅背,伸了伸懒腰:你知道什么?进了二甲的武进士,一般都是封的五品,四五十名开外,才有可能封到从五品呢。
东行那小子的名次如此靠首,却只才从五品,定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柳顾氏听得有些糊徐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么?那小子虽说认得几个将门子弟,但指不定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然人家也不会这样为难他。
如个他官儿做得比别人小,去的还是如此凶险的她方,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小命给丢了,从此再不是我们家的心头大患!若他死前还能立点功劳,说不定朝廷还有嘉奖给咱们柳家呢,到时候咱们给他在祠堂里立个牌位,再给他过继个嗣子继后香灯,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心下一动,若是儿子娶了媳妇后,能多生几个儿子,过继一个给大房,日后他们这一支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不知柳东行能不能撑到那时,嫡长孙却是万万不能送出去的,若卖在不行,索性就把两个庶子过继一个给柳东行的父亲,省得他们在自个儿眼肯晃眼,既是庶出,便是过继了,日后想要争那族长之位,也是不成的。
此时此到,她巳经把柳复实际上也是庶出的事实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复却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他做的是从五品,就比正五品差?若在别处倒也罢了,但在京南大营里,正五品的武官,却是不如从五品的好呢!柳顾氏闻言一愣:这是什么缘故?官做得大的反倒不如做得小的好?一样的武官,一样的将军衔,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柳复给哼一声:在别的大营倒罢了,在京南大营里,五品的武官,一向是要留守中军帐的,不是做文书,便是押运军资辎重,相比其他人,要安全许多,却也不容易立什么功劳,若是辐重有个差迟,随时随地都要吃挂落,是个最不讨好的差事。
但从五品却不同,可以独领一军,虽只有五百人,但无论守城还是出击,都能参与。
只要不是个废物,一场大战下来,想要立上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简直易如反掌。
连平民百姓之家出身的将官,到了那个位置上,都能立功,更何况东行的武艺在会武中是数得上号的。
这顾任命,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吃了大亏,其实只要他能熬出来,日后的青云路便无人可挡了!柳顾氏大吃一惊:那……那怎么办?!难道说这是东行故意托了人,把自己弄到那个大营去的?她还以为他这一去,必定会九死一生呢,没想到反而便宜了他!柳复却摇了摇头:虽是个立功的好机会,风险也大大了些。
若果真是东行自己的意恩,那就等于是拿自己的小命来拼!这小子还没这个胆量,年纪轻轻,才考了武进士,分了家又订了亲,他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呢,才不会冒这个风险。
柳顾氏听了,倒有些不明白了:那……那还会是谁?他几时认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么?柳复皱了皱眉头,他记得密报里曾提过,柳东行的任命原是锦阳驻军所的副将,却在送到东宫后,改成了京南大营的武略将军,莫非柳东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到了大子殿下的青睐?但他也曾打探过与柳东行有过来往的京城权贵,除了几个将门子弟,就没别的了,若不是能时常从通政司那边得到些消息,就跟一个寻常世家子弟没什么区别,大子更是不曹与他有过交集,又怎会独独看中了他?想必只是偶然吧 …柳复低头想了想,决定将此事暂时接下不表:他若认得了什么大人物,又哪里瞒得过我们?况且,若他真的有了靠山,想要立功升迁,是轻而易举之事,犯不着冒如此大的风险。
咱们且给眼看着,若他一去不回,此时精得再多,都不过是白费力气,若他果真立下大功,锦衣还乡 他目光一闪,微微翘了翘嘴角,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从前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只知道与我们怄气,等到他功成名就了,就会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
没有我们,他在朝中孤立无援,可是连大平日子都过不成的。
我们又是他的长辈,把他抚养到这么大,又让他有了出息,若他对我们有半点不敬,光是御史那关,就过不了了。
柳顾氏听得抚掌大笑:老爷果然英明!那咱们就安心等他的消息吧。
若他回不来,那是他的命!若他回来了,一个孝字压下去,他就得乖乖听我们的教训。
便是分家出去了,他也仍旧是柳氏一族的子弟,想要压倒我们?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他敢不听话,管叫他被千夫所指!柳复微微一笑,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有件事你要留心,如会东行得了正式官职,不知几时要到京南大营去报道。
想来北疆军情告急,圣旨既说了大军下月开拔,他又是新官上任,需要时日熟悉差事,应该不会有大多空闲才是。
你要仔细,避着他些,别叫他寻着了空子,我上门来商议给他父母请封诰命之事。
柳顾氏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接朝廷律令,五品以上的官员受封,是要连其曾祖父母、祖父母以及父女妻室一并封了的,生者称为诰封,死者称为诰赠。
如会东行得了从五品的武职,万一向朝廷请封,那岂不是要把他的身世当着全京城的人的面摊开来?容氏大夫人的元配身份是族里公认的,做不了假,柳东行也不可能做假,而姚氏大夫人出嫁的日期,却也是京城上下皆知的。
这下柳尚书的尴尬出身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她忙道:从五品比起五品还差着半级呢,东行还够不上资格,那里就能够请封了?柳复给笑:平日里从五品的官,朝廷也是照样诰封的。
即便这回我们拿看品阶为为借口挡下,等他立了功从北疆回来,升到了五品以上,便再也挡不住了!柳顾氏气闷地咬咬牙,骂道:那他还是死在北边的好!瞧他那阴沉沉的性子,也不家是忠烈之辈,指不定会在北边闯下什么祸事,连累了柳家的名声呢!柳复淡淡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他本不是个蠢人,又有些小心什,怎会无缘无故闯祸呢?以他的武艺,立点小功劳还是不难的。
柳顾氏撇撇嘴:他一个小孩子,便是学过些武艺,又能有什么大本事?北疆是什么地方?他会点花拳绣腿,就能打仗了?还想立功呢,当心把小命送了!想了想,神色倒是放缓了些,若是那样,倒也不是坏事。
他自个儿把小命弄没了,咱们也能省事些,免得还要整日为他烦心。
族里那些老头子,也就不好再说我们亏待了他。
柳复眉头舒展,虽无笑容,却有几分笑意,低头缓缓喝茶。
柳顾氏却顿了顿,忽然叹道:只是可惜了九丫头,虽说脾气倔些,又不知好歹,毕竟是顾家的女儿。
若是东行回不来,她岂不是要守望门寡?真真可借了!柳复瞥了妻子一眼:又不曾过门,东行死了,把她再另许一家就是了。
我们柳家不会不点头的。
那个女孩子他见过,容色虽不算十分出众,倒也清丽端庄,还是嫡出,仗着侍郎府侄女的名头,不难我人家,且看她的性子,不是个软弱的,倘若有些造化,顾柳两家也能添一门得力的姻亲。
柳顾氏却道:不成的,我们顾氏一族素来规矩严,定了亲的女儿,若是未婚夫没了,必是要守节的。
顾家可没有再嫁之女。
但一想到这还是长房做主时立下的规矩,如今族长巳经换了人做,她又有些拿不难了,光是为了家族名声,九丫头就难再许人了。
二房一向讲究礼数,应该不会自打嘴巴吧?柳复有些不以为然。
他们这样的名门望族,虽然人口众多,但是儿女资质不一,未必个个出众,但凡有个好的,就该仔细教养,日后安排一门好亲事,也能给家族添个助力。
若是巳嫁之女,夫婿死了要守寡,倒也罢了,还能得一个贞洁名声,给娘家增光,但未出阁的女儿便是守到死,也睁不回一个贞节牌坊,顶多是在乡间名声好些罢了,平白浪费了一个联姻的好人过,得不偿失。
他若是顾家族长,断不会做此蠢事。
所谓百年望族,其实族规中多有不会理之处。
不过,他毕竟姓柳不姓顾,顶多是在心里嘲讽几句罢了,倒也不会在妻子面前说她娘家族规的不是。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现在说还大早了,咱们且看眼首要紧。
宁哥儿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你那二哥二嫂几时才能上京?不会误了吉日吧?柳顾氏听了这话,倒有些讪讪的:婚礼上要用的东西,才得了三成罢了,新房也才开工四五日,哪里有这么快?京里派去平阳送信的人,就算是骑了快马,这时候算来也不过才到平阳,二哥他们还要难备五丫头的陪嫁 …老爷,一定要在五月里完婚么?实在是大赶了,再往后延些日子,也是使得的。
咱们就这一个儿子,婚礼大过草率……宁哥儿虽是嫡长子,但他还有几个小兄弟呢。
柳复打断了妻子的话,况且那件丑事也闹得大不堪了,再拖下去,衣长梦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倒不如早早办了婚事,绝了后患才好。
你瞧瞧他如今那魂不守舍的棋样,若不让他赶紧把媳妇娶回来,万一他又忽然改了主意,闹着要娶你那六侄女,那可怎么办?!柳顾氏讷讷地道:哪儿能啊?这婚事是他自己点了头的,他再糊徐,也不如 …又露出了几分不安:老爷,我听到府里有人在议论,说 ,说你急着让宁哥儿娶亲,是想……她偷偷看了丈夫一眼,是想让五丫头过门后接手家务 ……柳复漫不经心地棒起了茶碗:说起家务,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首些日子我在外头听说,你那五侄女在侍郎府住着,管家时大过严苛,不但常常数落几个姐妹,连寄住的亲戚家的女孩儿,都受了她的训斥,可是真的?柳顾氏一愣,忙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五丫头的性子最是娴静温柔,又怎会是个严苛的人呢?那就最好。
柳复道,管家严些没什么,但分寸却需把程好,姐妹不睦,未免有不悌的嫌疑,数落客人,更显得不知礼数。
你要跟你娘家人打声招呼,让你五侄女赶着还未嫁过来,赶紧把这些坏毛病都给改过来,省得日后给我们家抹黑。
顿了顿,补充一句,我给宁哥儿改聘这个媳妇,就是看中了她性情娴静稳重,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了,传出去,我也要没脸的!柳顾氏忙应了,再三保证会提醒娘家人,柳复随即嘱咐了几句闲话,便声称要去书房看会儿书,起身走了。
柳顾氏看着他朝白姨娘的院子方向去了,暗暗咬牙切齿,又隐隐党得自己好家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柳家夫妻这番密议,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如今安坐侍郎府,却是在偷偷照着李春熙教的款式,在给柳东行做贴身的小甲。
这原是事大大从前给李大人做小甲时用的秘法,只用小片的丝絮,再以特别的针法连接起来,贴身穿着,既轻巧,又能在刀枪刺入身体时,减低一点伤害。
文怡那日在李家特地花了半天时间,习得了缝制的针法,回来后便日夜赶制,又因为怕被人发现,每日都让秀竹在门外把守,待一有人来,便赶紧把东西收好。
如此做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快到月底了,方才做好了一件丝甲,又有两双结实的鞋子,并三套便服。
她想着东西做得多了,就不方便送出去,便特地严严实实地打了个包袱,正要命人悄悄给羊肝儿胡同送去,却听到秀竹急急来报:小姐,二老爷和二大大到了,还有……还有我们老夫人也来了!文怡一愣,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手打】第二百二十八章 祖母驾到文怡赶到正院去的时候,于老夫人也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到了,直接劈头就问蒋氏: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六婶也跟着老2两口子来了?蒋氏脸上还带着几分惊诧,闻言忙答道:是,这是东平府才送过来的急信。
船已经到那儿了,想着要先捎个信让我们知道,二叔就派了家人快马送信进京。
这会子他们坐的船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呢。
文怡听说祖母还未进京,心下有些失望,但也安定了许多。
既然还有两天路程,那她就可以事先做些安排,好让祖母到了以后,能够好好休息,舒缓旅途的不适。
于老夫人却显然有别的想法:老2两口子来得倒快,想必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但他们也太胡闹了,你们六婶那么大的年纪了,又素来体弱,怎么经得起千里奔波?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拦一拦?送信的人在哪儿?赶紧叫来,我要问话文怡听着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如果祖母与二伯父二伯母一行走的是陆路,兴许她还要担心祖母的身体会受不住,但走的是水路,祖母又不会晕船,怎么就经不住了呢?如今是温暖的春天,与去年秋冬时节上京的于老夫人不同,祖母的身体不会有受风寒的危险,而且北方的春季跟南方比起来,也略微清爽些,祖母应该会觉得好受点的,因此她顶多就是担心一下祖母是否会觉得劳累,或是不大适应船上的生活而已。
不过于老夫人的话让提醒了她另一件事:祖母怎会平白无故上京来?如今要出嫁的是长房的文娴,卢老夫人身为六房的长辈,不一定要上京参加婚礼的,加上家中嗣子年纪又还小……文怡开始猜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婚事拖到月初方才定下,让祖母她老人家对长房产生了不满?又想到东行如今出征在即,祖母也不知道听说了没有……她暗暗叹了口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行过礼,便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于老夫人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了看文怡,随即便盯紧了儿媳蒋氏,蒋氏只好让人把那报信的家丁重新叫回来,让他再重复一次二老爷交待的话。
于老夫人却还觉得不足,硬要他把自己知道的详情通通说一遍。
那家丁道:二老爷是三月初三得的信,正巧是上巳节,二老爷在朋友家里吃酒,听到二太太传信,立时就赶回家里了,接着又忙着收拾东西。
五小姐的陪嫁有大半是早就备下了的,只是先前二太太留下来的妆奁,有几样产业是在外地的,一时半会儿收拢不齐,二太太便从自己的陪嫁里拿了些东西出来补上,凑齐了一份嫁妆,就吩咐底下人去备船。
六老太太得了信,便赶过来说要跟着一块儿上京,说是九小姐日后嫁了人也是要在京城过活的,倒不如趁机会在京城里置办些产业,省得事到临头再办,会手忙脚乱。
只是这样?于老夫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暗暗在屏风后打量了文怡一眼,六老太太若只是为了置办产业,只需派几个人上京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二老爷就没什么话交待的?心里暗暗骂二儿子糊涂。
那家丁想了想,便道:二老爷没说什么,只是二太太……倒提过……曾向六老太太赔过不是,为着九小姐的亲事拖了小半年才定下来,是长房办事不力……于老夫人几乎咬碎一口老牙,她就知道,这个二媳妇心里藏奸,断不可能让自己好过的卢老夫人会上京,说不定也是她进了什么谗言九丫头的婚事会拖这么久才定下,怎么能怪到长房头上?去年秋冬季节里,满京城的高门大户,有哪家敢擅自给自家儿女定下亲事的?要知道等着宫里下旨配婚的可是一大群龙子凤孙如今老妯娌无缘无故地上京来了,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于老夫人头痛之余,又对文怡添了几分不满。
六房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安份了文怡察觉到于老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恼怒,顾不上多想,便向蒋氏轻声道:大伯母,不知我祖母带了几个人来?家里的兄弟们又是如何安排的?蒋氏忙替她问了那家丁,那家丁便道:六老太太带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还有仲总管与两三个男仆,家里的小少爷年纪太小了,便托给了四太太,恰好六少爷与十一少爷从年后开始,便每日往四老爷家里请教功课,正方便照应,想来是无碍的。
文怡听了,略放下了几分担忧。
四伯父如今是一族之长,对族中子侄的功课学问是相当注重的,四伯母照顾孩子,也还算仔细,虽然未必会真心相待,但至少弟弟的吃穿用度是不愁了。
只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文怡盘算着,等到柳东行出征,自己还是陪着祖母回家去吧,总不能长年累月地把小dd托付给别房的长辈,哪怕是族长之妻,也不如自家人细心。
于老夫人又问了许多话,直到把二老爷一行带的所有物件都打听明白了,那家丁再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时,方才让他下去了,然后便是沉默。
蒋氏听得二太太段氏为继女置办了一副听上去颇为丰厚的嫁妆,暗暗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小心地试探一句:婆婆,媳妇没料到六婶也会来,因此只备下了二叔一家的屋子,要不要再去收拾房舍?于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今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房舍?你莫不是忘了,文贤马上就要娶亲了,新房还没收拾完呢,老2一家子过来,又是拖家带口的,你六婶可不是一个人来的,男男女女的下人一大堆呢。
蒋氏一时语塞,也犯起愁来。
文怡略皱了皱眉,心下不快,但想了想侍郎府里的情形,也确实是没多少空房舍了。
因为文贤就要娶亲,他的院子重新修整过了,在新娘子进门前,为了讨个吉利,是不许人先住进去的,文贤本人也只是住在外书房里,而外院还有文良在。
她们姐妹几个占了一个院子,二伯父二伯母进京后,连着身边侍候的人,又要占上一个院子,侍郎府中便只剩下前院还有几间客房了,原是先前平阳学子上京赶考时曾经借住过的,但是卢老夫人乃是女眷,万没有住在外院的道理。
文怡又想起了于老夫人住的院子,那院子位于侍郎府西路,前后三进,除了正院外,就是全府最宽敞的院落了,于老夫人连主带仆住进去,也还有空房间,但她是这个家里的正经老封君,会愿意让出一两间空房招待老妯娌吗?文怡想了想,索性微笑着对蒋氏道:大伯母,不妨事的,祖母在京里想必也不会久住,让她老人家住在我那里就行了,我那屋子的西耳房里还有一张床,我住那儿也是一样的。
蒋氏忙道:这如何使得?那原是丫头们上夜的去处,你一个小姐,怎么能住那里呢?文怡笑道:只要祖母她老人家住得舒服,我睡丫头的床又有什么要紧?况且大伯母家的屋子,便是丫头们住的,也比别处强多了。
蒋氏听了心下欢喜,越发觉得文怡知情识趣,又有眼色,忙道:你六姐姐的院子还有空房间呢,她如今也大好了,比从前稳重许多,你若不嫌弃,不如搬过去住吧?文怡闻言吃了一惊,正要婉拒,于老夫人便瞪了媳妇一眼:九丫头若还在原本的院子里住,倒还罢了,若她搬出去了,你六婶一个人跟几个小辈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偏厢,你倒也有脸面蒋氏涨红了脸,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提这件事。
文怡倒是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发起愁来:便是祖母有了住的地方,跟来的下人又该怎么办呢?不等她发愁多久,卢老夫人一行人已经到了。
他们比原本预料的早了大半天到达,才抵达码头不久,侍郎府便得了信,赶紧派了车轿去接,等人进了侍郎府的大门,文怡等小辈们赶去迎接,方才大吃一惊地发现,原来二太太段氏把侄女儿可柔也带来了。
文怡顾不上看可柔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见礼,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卢老夫人面前,看着久别多时的祖母额间多添的几缕银丝,鼻头一酸,便跪倒在地:祖母……卢老夫人板着的面容略放柔几分,眼圈也渐渐红了,弯腰扶她起来,轻轻摸挲着孙女儿的头发,语气中带了些许哽咽: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又向赵嬷嬷微微点头:这半年辛苦你了。
赵嬷嬷在旁早已掉下泪来:老夫人,您来了就好……于老夫人在旁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屋吧。
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还是大嫂子想得周到。
于老夫人的神色更不自在了,随口吩咐蒋氏:你看着人收拾老2两口子带来给五丫头陪送的东西,还有跟着侍候的人,都安排好了,别出差错。
又叫过段氏:你大嫂不知详情,你跟着去帮忙吧。
却亲切地对次子说:快随我进屋说话,这半年你都过得怎么样?蒋氏神色淡淡地,回头就吩咐管家去了,段氏微微皱了皱眉,见侄女儿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过来,只是暗暗嘱咐一句不要失礼,便丢下她去了。
段可柔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跟在文怡姐妹等人身后,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容,三番四次想要跟文娴说话。
文娴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三句话里只回答了一句而已,可柔无法,又不敢招惹一向不和的文娟,只好转而向头一回见面的文雅与蒋瑶搭讪。
文雅早就听说过她的来历,没理她,只有蒋瑶面上带着笑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但直到进了屋,可柔也没弄清楚,这侍郎府里到底有几个主子,文娴又为什么会突然跟柳东宁定了亲。
进了屋,小辈们重新向长辈叙了礼,方才各自安坐。
于老夫人见场面有些冷,只得主动开口,向卢老夫人问起一路上京可曾劳累,这半年里身子可好之因的套话,卢老夫人的表情一直淡淡的,有一句答一句,既不热络,也未失礼,于老夫人反倒觉得有些无趣,只得转头跟二儿子说起话来。
文怡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直盯着祖母,打量她的气色,见她眉宇间虽有几分疲倦,气色倒还好,才略放了心,又凑近了小声问起她这半年可有犯病,弟弟的身子可有好转,家里一切可安好,等等。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给她使了个眼色,只说: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便不再说了。
文怡心下定了定,却又更加好奇,祖母怎会忽然上京来的?当顾二老爷说起此次上京带的东西时,文娴神色间忽然有几分不安,欲言又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倒是于老夫人眼尖,瞥见她的神情,心下一想,便已明了,笑道:瞧我,一见到你们,便又是欢喜,又是急切,巴巴儿地问了这许多话,却忘了你们赶了二十来天的路,都累极了,这会子正需要休息呢。
府里已经收拾好了干净房舍,你们先梳洗梳洗,歇了中觉,待吃过晚饭,咱们再细细说话。
说罢便给如意使了个眼色,让她吩咐人去领路。
这时候卢老夫人却忽然开口了:大嫂子好意招待,原不应辞,只是我们六房这回上京,带的人和东西都不少,大侄子家里空屋子再多,也未免挤了些。
我还听闻贤哥儿马上就要娶亲了,五丫头又将要出阁,大嫂子家里定是忙得很,我怎么好在这时候给你添乱呢?正好两日前二侄子派人进京报信时,我也叫老仲跑了一回腿,在京里赁下了一处宅子,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我这就带人住过去,得了闲再来陪大嫂说话,倒也便宜。
还有九丫头,在府上打搅多时了,这便收拾东西,随我一并搬过去吧。
话音刚落,文怡便立时转头望向祖母,眼中满是惊喜,而与此同时,屋中其他人等,却都掩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手打】第二百二十九章 搬离侍郎府屋里静了一静,于老夫人方才开口:六弟妹,你这是……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不定,这又是何必呢?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却仿佛在说我能体谅你的想法。
但她还未把那句话说出口,刚刚从门外进来的蒋氏便先一步惊叫出声了:六婶,可是侄媳妇有什么怠慢之处?家里的屋子虽然不多,但招待六婶主仆一行还是不成问题的。
您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便是在外头赁到了宅子,到底不如家里舒服呀?更何况,这会子天色都不早了,您带着九丫头去了新宅子,今晚可怎么办呢?这点子功夫,哪里够收拾东西的?倒不如先在家里住些日子,若实在觉得不习惯,侄媳妇再让人去收拾合适的宅子就是。
于老夫人表情顿一顿,方才露出一个微笑:老大家的说得有道理,六弟妹,你还是先在家里安顿下来再说吧。
关于九丫头的婚事,我还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五丫头要嫁人了,她亲娘死得早,正需要长辈指点呢,你帮着提点两句,也是好的。
文怡微一皱眉,心想五姐姐文娴虽没了亲娘,却有继母,要指点什么,哪里用得着自家祖母?至于自己的婚事,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么?便是要商量,也用不着长房操心吧?她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心下更是警惕,想起柳东行将要出征,莫非大伯祖母又有什么不好的想头了?卢老夫人却由始自终都是那个淡淡的表情:这些事等我闲了,过府说话时再谈也是一样的。
我虽多年没来京城了,从前却也在这里住过几年,老仲那时候还是外院使唤的小厮,一应道路人头都是熟的。
离开几十年了,虽说物事人非,但一些老字号却还在,几个老相识也都没死绝。
他提前两天到了京城,早已把事情办好了,屋子也都打扫过了,方才我过来时,他就领了几个丫头婆子过去收拾些细软。
虽然略嫌仓促了些,一晚上功夫还是能对付的。
等安顿下来后,再慢慢收拾也行。
说罢微微放缓了神色,向蒋氏道:大侄媳妇素来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也淳厚,我们九丫头这半年里多亏你照应了。
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你自个儿家里如今事情还一大堆呢,又要娶嫡长媳妇,又要嫁侄女儿,还要招呼小叔子小婶子的,你身子又素来娇弱,我便是看在你素日的孝心份上,也不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呀。
六婶没什么能帮上你的,替你减些麻烦却还不难。
蒋氏听得眼圈都红了,面上满是感动:六婶娘……到底是有人能明白她的六房全家都是厚道人,不但九丫头是个懂事的,时常开解她,六婶娘也能体谅她的难处,虽是隔房的婶娘,却比正经婆婆还要贴心几分呢。
跟在她身后进门的段氏却低下了头,掩去双眼中一闪而过的隐怒。
卢老夫人这话,表面上看来,仿佛只是在夸奖蒋氏,却在有意无意间,将侍郎府的主人与顾家长房分隔开来了,这是蒋氏自个儿的家里,嫁的却是侄女儿,还要招呼小叔子小婶子,这是在暗示长房的两兄弟不算一家吗?那自己又算是什么身份?到底是正经的二太太,还是前来做客的族人?这个问题需得弄清楚才行,不然自己夫妻二人居于侍郎府中,便是有心要为丈夫的官职活动一二,也要大受制肘的想到自家上京带来的有限的财物,还有给继女准备的陪嫁,以及丈夫先前说的有母亲和大哥在,不必准备太多银钱的话,段氏垂下了眼帘。
于老夫人想的没小儿媳妇那么多,只是心头略有些不爽快。
她对大儿媳妇的行事素来不大满意,可老妯娌却是大加赞赏,言语间夹枪带棒的,究竟是在嘲讽她对九丫头不够亲切周到,还是在指责她给儿媳妇添麻烦了?又见卢老夫人提起自己在京城也曾住过几年的,她心下一紧,但很快又松开了。
六房老太爷做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便是从前有过几个老相识,也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连卢氏娘家的族人也都不在了,顶多就是有个族侄女儿,能顶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靠长房的体面的。
这么一想,她越发大方了:六弟妹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拦着。
只是不知老仲寻的宅子在何处?可需要我们家借几房家人去帮着料理?实话说,六弟妹固然是体谅小辈们,想着给老大媳妇减些麻烦,但在外头住,到底比不得家里方便,九丫头还小呢,你们祖孙俩身边又没个男丁撑门面,行事只怕多有不便呢,正巧我这府里有个……话未说话,卢老夫人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这个就不劳大嫂子费心了,良哥儿会陪我们住过去的。
于老夫人大吃一惊,立时转头去看蒋氏:良哥儿?蒋氏一脸茫然:这却不曾听见他说起……段氏则笑道:是先前老仲进京时跟良哥儿说的吧?怎么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于老夫人面色微微一沉。
殿试成绩已经出来了,文贤高中二甲十二名,已经开始预备庶吉士考试了,文良却只考得了三甲第四十七名,得了个同进士出身,虽然跟文贤不能比,到底也是有功名的人,没打算考庶吉士,正等着吏部派缺呢。
因顾大老爷有公务在身,文贤还要备考,最近侍郎府出面招待外客的事,便都落在了文良头上,若他走了,谁能顶替他?文安还是个孩子呢卢老夫人神色依旧淡然:我们离开老家时,四侄儿夫妻俩托我给良哥儿捎了信,让他帮着我们祖孙俩料理些俗务。
进府时我已经叫人把信给他了,他素来是个孝顺孩子,想必不会拒绝。
若是这府里有什么事要差他帮忙,再叫人来唤他就是了。
既是四老爷夫妻俩交待的,于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下仍旧有几分不快,想着长房招待文良在家里住着,好吃好喝的,中了科举,正要他帮忙呢,他居然就走了,实在不知好歹得紧。
蒋氏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忙忙劝说:这一时之间,如何能料理妥当?不如先在家里歇两日,待收拾好了东西……卢老夫人却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然后回头问文怡:要几个时辰才能收拾好行李?文怡因这些日子一直在盘算着送走了柳东行便回平阳的事,有些行李已经收好了,其他的也因为是在客中,而不曾四处乱放,闻言忙道:从家里带来的行李,只须片刻便能收拾好,其他的……大伯母、表姑母与干娘送的东西,有半个时辰也就能得了。
卢老夫人点点头:那就好,你快带人回去收好了吧,别耽搁你大伯祖母、伯父、伯母们吃饭。
尤其你二伯父、二伯母和你段家妹妹赶了这么远的路,都累了,别碍着他们歇息。
文怡心下有几分好笑,嘴上自然是应了,转身向于老夫人与顾二老爷等人行了礼,便要先行退下。
蒋氏却急急上来拦道:何必如此急切?好歹吃了饭再走……卢老夫人却道:不用了,我已经交待老仲,在那边宅子备下了饭菜。
于老夫人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干巴巴地道:老大家的,既然你六婶家里都安排好了,你就不要再拦着了。
想要说话,日后闲了,派人将你六婶请来做客,也是一样的。
蒋氏只好闭了嘴。
文怡赶紧带着赵嬷嬷与秀竹退了出来,让赵嬷嬷回外院收拾东西,自己则带着丫头回房,迅速将自己的衣物首饰与日常用具,凡是从家里带来,又或是蒋氏、李太太、罗四太太与柳东行等人送过来的,全都收拾齐整,装了三四个大箱子,五六个包袱,叫了冬葵,又唤来几个还算老实的做粗活的婆子媳妇,帮着把东西拎出二门去,自己则亲自挽了刚刚打包好的装有柳东行衣裳鞋袜丝甲的那个包袱,跟着出去了。
到了二门上,姐妹们都来了,一一道过别,文怡头也不回地随在祖母身后,上了马车,不一会儿,文良也带着书童与行李过来了,一行人离开了侍郎府。
坐在微晃的马车上,文怡掀起车帘一角,回望渐渐远离的侍郎府大门,心头仿佛顿时轻松了许多,回头看向祖母,忍不住笑着窝进她怀中:祖母,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孙女儿早就想离开那地儿了,只可惜没处去,表姑母那儿又不能久住。
卢老夫人慈爱地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也不跟祖母提一提?送回家里的信,一概是报喜不报忧的,若不是别人跟祖母说了,祖母还不知道长房竟然这般待你呢说到这里,她便冷哼一声:你大伯母也是个没用的,在平阳时信誓旦旦,会为你的亲事做主,结果呢?只顾着她自个儿的闺女,竟然眼睁睁看着别人逼你改许他人文怡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来,问:祖母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是谁告诉您的?您忽然上京来,莫非……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还会有谁?自然是你那未婚夫婿怎么?难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我倒觉得他未必有胆子胡编乱造,顶多就是加油添醋罢了。
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怡脸微微一红,便把这半年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卢老夫人冷哼:果然如此。
长房打得好算盘,舍了我们六房的一门亲事,她们家那名声扫地的闺女便能顺顺当当嫁进尚书府了,回头再把你以侍郎侄女的名义,另许一户人家,便又添了一门得力的姻亲。
若你稍稍弱一些,怕是早就称了他们的意闹得好,就是要这样闹,他们才不敢小瞧了你如今长房跟咱们六房相比,不过就是人丁旺些,除此之外,又有哪点比咱们强?你论出身,论门第,论才干,又有哪里输给你两个嫡出的姐姐了?他们长房当自己还是一族之长呢?接着又嘲讽:可惜了,六丫头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亏得全家长辈连廉耻名声都不要了,为她筹划周全,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一场空,平白便宜了五丫头继而又骂文娴:从前看着倒好,怎么如今眼皮子这样浅?我从前只道你二婶是个藏奸的,如今看来,有个藏奸的继母教养着,你五姐姐还能得个贤淑名声,没了这继母,只让你大伯祖母带着,别说贤淑,不叫人笑话是个糊涂人就不错了哪个人家会把女儿教成这样?文怡久不听卢老夫人骂人,如今听了,倒觉得亲切,只是还记得文良在前头骑马,小声提醒祖母声量略放低些。
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还敢说,受了这么多委屈,你这会子才告诉祖母,若是祖母没来,你要怎么办?一直忍到几时?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孙女儿原本已经拿定主意,过些时候就托干娘那边的人,寻一条船回去的,用不着再求长房了,没想到祖母会突然前来……既然来了,不如再住些日子,先歇过气来再说。
又有几分抱怨柳东行:他怎么就给您写那样的写呢?我虽受了些委屈,但也没吃大亏,如今婚事也定下了,等我回去了,多少话说不得?偏他背地里告状,害得您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奔波千里……卢老夫人笑道:你以为他悄悄儿派人送急信过来,把这些告诉我,就只是为了向我告状?文怡一愣:难道……还有别的缘故?柳东行不是为了她抱屈,又不好直接插手,所以才特地把祖母请上京来为她撑腰的么?卢老夫人哼了一声:你下月就及笈了,那小子急着娶亲呢,因此才大老远的把我请过来了,还叮嘱我带上你的陪嫁。
我不想引起你二伯父二伯母的疑心,因此只带了些细软与银票,一应大件的物什都打算上京再筹备呢,不然你道我为何一定要另租宅院居住?自然是为了办事方便。
文怡怔住了,羞涩惊喜之余,心下却又涌出一股酸涩,咬咬唇,眼圈一红,便抱住了卢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柳大哥他……柳大哥他收到了朝廷的征召,下个月……就要出征北疆了手打】第二百三十章 新居所,新天地马车在一处民居巷口前停下,顾文良翻身下了马,环视周围一眼,见此处环境幽静,房屋齐整,离市集不过百来尺距离,却是闹中取静的一处所在,周围人家瞧着也多是小康殷实之家,路上走动的行人衣衫整洁,地面也打扫得颇为干净,心里便不由得暗赞一声,六房的管家老仲会办事。
巷中最靠里的一户人家已经打开了门,老仲带了几个婆子小厮迎出来,命人把巷口方圆十来尺的地面围住,便开声迎老夫人下车。
文良也赶紧上来请叔祖母。
车中,文怡拭去眼角的泪痕,抬头望向卢老夫人:祖母?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回头再细说吧。
咱们且先进屋吃饭。
说罢便伸了手过来,文怡忙扶住,另一只手去掀门帘,车外头的石楠忙接了手,文怡便搀着卢老夫人下了车,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进巷中。
仲茂林赁下的这处宅子,前后两进,地方虽不算大,却也整整齐齐,五脏俱全。
文良跟卢老夫人打过招呼,便让人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前院的书房,他原带了两个小厮在身边侍候,一应铺盖等物,都是直接从侍郎府搬来的,有了六房的婆子帮忙,不一会儿便安顿了下来。
看着一明两暗的三间宽敞屋子,里头一应起居用具、文房四宝,都是齐备的,前院那么大的地方,除了仲茂林与几个男仆,便都由他做主了,文良心下颇为欣喜。
先前他住在侍郎府中,虽然有大伯母照应,又是高官府第,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帮着出面招待,也能见见世面,积累人脉,但他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人家眼中看见的只是顾侍郎的侄儿,而不是平阳顾氏的二少爷?他在功课学问上素来不如兄长,科举名次又比文贤差了许多,不过得个同进士出身罢了,在家乡平阳尚可拿出来撑撑场面,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却只能叫人看不起。
他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独生儿子,父母慈爱,从来没有不顺他意的时候,而在兄弟当中,除了文贤便数他为长,因文贤从小在京城,几乎没怎么回过顾庄,因此他可以算得上是长兄了,族中弟妹们,哪个不是敬着他的?他在侍郎府住了近两个月,事事都要受人制(掣)肘,连自己想出门都做不了主,心中早就生厌了。
如今虽然还是跟着别房的长辈一起住,但六房的卢老夫人却是个好说话的,又不爱约束他,只要他守规矩,还不是随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一会儿,小厮便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文良见有四菜一汤,虽是家常菜色,匆匆备来,却都是家乡口味,还有两样是他素日爱吃的,问了小厮,知道下人的饭菜过一会儿也能得了,住的地方正收拾呢,心里更是佩服六房管家办事周到。
文良心中欢喜,便开始盘算着,若明日六叔祖母没什么差事要他去办的,他就要约几位同乡好友出去逛逛京城,好好见识见识京都风物了。
他到京城后,还没细看过京中景致呢,三年前来时,因也是住在侍郎府,同样不得自在,如今大好机会,岂能错过?家里的父母未上过京城,他还要买几样合心意的东西,回去孝敬二老呢,便是族里的弟弟妹妹们,也要捎些礼物回去的。
且不说顾文良如何欢喜,如何盘算,文怡到后院后,先是服侍祖母在正屋歇下,便立时指挥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了。
这处宅子虽好,到底是租来的,除了简单的家具与几处花木,其他一应用具都还要自备。
仲茂林通共只得了一天功夫收拾,难免有许多不足之处。
文怡让人先把祖母在船上用的东西都安置好了,看着能过日子了,再让石楠带着人整理细节,自己带人去了西厢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卢老夫人此次上京,原本就是为了孙女儿的婚事而来,因此便带上了文怡的丫头,除了紫苏不知为何没跟看来,秋果第一时间便来向文怡请安了,她还带来了两个小丫头,文怡认得其中一个是从前九房的家生子,只是并未领差事,没想到祖母会把她带来,另一个却是生面孔。
秋果道:小姐,这是十五老爷家从前门房上当差的老王家的孙女儿,小姐可还记得?因家里人手少了,老太太要添人,却又怕外头找的信不过,正巧九房要删减人手,便收了几房家人过来,老王的儿子媳妇带着几个孩子都过来了,老夫人见这丫头还算伶俐,便做主给了小姐使唤。
因她是六月生的,仲娘子便替她起了个名字叫荷香,小姐若觉得不好,再改也使得。
另一个是四太太送过来的一房家人的闺女,叫初月,人还老实。
说罢便回头示意两个丫头给文怡磕头。
文怡见这荷香容色只是平平,但眼神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举止却规规矩矩,应该是懂得礼数的,另一个初月,相貌颇为俏丽,目光却有些呆滞,瞧着似乎不大聪明,她心想到祖母上京是为了她的婚事,便知道这多半是祖母为她挑的陪嫁了,心下温暖,对两个丫头也生出了几分喜爱,便微笑道:快起来吧,往后就先跟着你们秋果姐姐学规矩,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问她。
我自问不是个难侍候的,却也不是一味手软心慈,你们既到了我屋里侍候,少不得要守我的规矩,只要不出错,行事谨慎小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荷香与初月双双应是,荷香还笑道:从前奴婢在家里时,就曾见过九小姐行事,最是和气怜下的,人又能干,没成想如今还能有福份侍候九小姐,刚领了差事时,高兴得晚上几乎没睡着呢!第二天就差点儿出了错,还好有秋果姐姐教导着,才没闹了笑话。
秋果瞥了她一眼,她便收了几分笑容,规规矩矩地低了头。
文怡只是笑了笑:你既然喜欢这差事,日后可得多用心。
荷香忙正色应了。
初月却还是呆呆地站着,直到秋果望过去方才醒过神来,小声说了一句:奴婢也会用心的。
文怡点点头,便让她们干活去了,指挥的工作就交给了秋果。
秋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知道自己论机灵论才干,在文怡的四个丫头里不过是平平,又不象紫苏天真直率讨人欢心,因此一向都只是老老实实干活而已,如今紫苏虽没来,但冬葵与秀竹却都在场,小姐怎么反倒让她负责揽总了呢?她心下虽有狐疑,却没多嘴,只是领命去了。
冬葵默默地收拾着文怡的床铺,有些落寞地回头看了忙碌的众人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干活了。
秀竹则一脸的忐忑不安,时不时看向文怡,害怕小姐有了使唤的人手,就会把自己贬下去了。
文怡顾不上她的小心思,眼看着各人各司其职,便出去叫了仲娘子来问午饭备得如何了,得知文良那里已经送了饭菜过去,暗暗松了口气,又嘱咐:回头二哥哥吃完了,记得去问他跟前的小厮,他吃得如何?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色?只要不是太麻烦,晚上或明后日便让人做了来,回头到我这里归账,万不可怠慢了。
仲娘子应了,又道:方才听二少爷跟前侍候的小普说,他们少爷好象打算明儿出门访友呢,只是不知道老夫人和小姐这里可有差使要托他去办的?文怡想了想,道:待我问过祖母再说。
那边厢水荭过来禀报:老夫人叫小姐过去呢。
文怡忙去了正屋。
卢老夫人方才已在炕上略歪了歪,觉得精神头好了许多,肚子饿了,便叫人摆饭。
文怡进得门来,先请过安,她便摆摆手:有话吃了饭再说吧。
时候不早了。
文怡应了,亲自上前布了菜,侍候着祖母吃了几口,方才安坐下来用餐。
饭后吃过茶,卢老夫人又问文良可吃过了,文怡一一答了,又说:二哥哥此番上京,原有几个友人同行,如今金榜出来了,他又不打算再考庶吉士,想是有心要跟几个友人聚一聚的,只是不知道二哥哥手头可宽松?咱们要不要贴补些?又压低了声音,虽说四伯母必会给二哥哥备下足够的花费,但他在侍郎府住着,一应事务都要打点的,大伯父又让他帮着出面招呼府里的客人,他少不得还要多做几件体面的衣裳,还要操心人情往来。
大伯母这几个月忙得晕头转向,未必能想到这些呢,底下人却都不是好应付的。
卢老夫人皱了皱眉,叫过石楠:跟你爹说一声,支五两银子,给二少爷送过去,只说是预备他在外头游玩时租车赁船并请人吃酒食用的,若是不够再开口。
说罢又叹了口气:长房只顾着在旁门左道的事情上花心思,却连自家正经的少爷都受了下人的气,他们还做梦呢,你大伯母管家都管成什么样了?文怡少不得要替蒋氏多辩解两句,卢老夫人却只是摇头:她为人再厚道,才干也是有限的,更何况上头还有你大伯祖母压着,你大伯父又不是个明白人,她也只能跟着糊涂了。
接着便把长房的事抛开不提,直接问:我上京时,不知道东行会被派去北疆,他也没提过这样的事,到底是怎么弄的?若他在战场上有个好歹,你又怎么办?如果还未正式定亲,倒还罢了,如今这样……岂不是耽误了你?她的表情似乎十分生气:他怎能这样呢?!文怡咬了咬牙,此前一直在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斥退了屋里的所有丫头,关了门,然后深吸一口气,跪在卢老夫人面前,毅然道:祖母,孙女儿已是认定他了,若他此去,能平安归来,是孙女儿的福气,若他有个好歹……孙女儿也不会弃他而去的!这是孙女儿的真心话,求祖母成全!第二百三十一章 祖母的安慰卢老夫人听了文怡的话,却越发生气了:快起来,你说的什么傻话?我几时要你弃他而去了?你又要我成全什么?文怡闻言心下稍安,神色却显得更加惭愧:是孙女儿想岔了,生怕祖母疼爱孙女儿太过,便顾不上别的……卢老夫人脸色略缓了几分,仍旧没好气地斥道:你知道就好别一时冲动,便什么话都敢说出来如今不比先前了,未上京时,你们俩说是有婚约,其实还未正经换过庚帖,便是他日后有个好歹,也于你没有多大妨碍。
但如今你们是正经订了亲的,京城上下知道的人怕是不少,更别说族里了,这时候他要是有个差迟,岂不是要连累你一辈子?咱们族里,又向来有那些个规矩……偏偏在这时候,他还要写信给我,催着我上京来替你们完婚,回头却又往战场上凑按理说,男儿习武,自当是为了保家卫国,他有大志气,我只有夸他的,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时候出这个头。
他分明是要去挣大前程呢,却没替你着想,你叫祖母如何不生气?说到这里,她便微微红了眼圈:你只知道要对他一心一意,怎么就不明白祖母的心?守节的苦头……祖母已经吃了几十年,又怎能看着唯一的骨肉也跟着受这个罪……文怡鼻头一酸,慌忙伏下身去:都是孙女儿不孝,才会害得祖母如此担心……卢老夫人暗暗擦去几滴眼泪,感觉心里好受了些,方才淡淡地说:起来吧,自家祖孙俩,又没有外人在,何必讲究这些个规矩?快坐下来,我们好说话。
文怡这方起身,却没听从祖母的话坐下,反而走到卢老夫人身前,挨着她的腿,再次跪下:祖母容禀。
方才是孙女儿没把话说明白,柳大哥原本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派往北疆,甚至还以为自己是要被派往外地驻军所去的,那原是新科武进士通常的去处,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没有多想,便派人给您送信了。
那兵部的任命,才下了二十来天,柳大哥根本就没料到……她低下头,拭去刚刚忍不住溢出来的几滴泪水,方才继续说下去,他还要忙着去京南大营练兵,因此匆匆间,只来得及向孙女儿送了平安信来,让孙女儿不必为他担心。
此去既是为了保家卫国,他当然不会退缩,却也会为了孙女儿保重自己……卢老夫人眉间的恼意渐消:这倒还罢了,只是他也太不小心了,听说今年北疆有战事,他怎么就认定了自己不会上战场呢?幸而任命下得早,若是晚个几个月,我到了京里,给你们办了……那又怎生是好?她是当了几十年寡妇的人,其中苦楚心知肚明,饶是如此,好歹还跟亡夫有过几年好光景,孙女儿若是这头才嫁了人,那边夫婿就出征了,一旦有个好歹,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走上她的老路?若真到了那一日,她真是宁可早日闭了眼,也胜似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文怡听了,心里却越发难受了,忍不住伏在祖母腿上大哭出声。
卢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忙问:这是怎么了?文怡抽泣说:祖母,是……是孙女儿害了他……卢老夫人却越发糊涂了:这话又怎么说?文怡于是就把自己与康王世子那一番纠葛说了出来,只抹去了前世的孽账。
她哭道:当日孙女儿只是见他有几分可怜,虽然任性胡闹些,却也不该受那样的气,又怕查杜两位小姐会因怠慢了他而受人指责,因此便多事管上一管,却没想到他会生出那等念头……想来若不是因为孙女儿先招惹了他,柳大哥也不过是跟其他武进士一般,平平安安地得了驻军所的官职,出京当差去了,怎会被派到京南大营那种地方去呢?这都是孙女儿害的,可是孙女儿却……却不敢跟他实话实说……卢老夫人又气又急:这人怎能这般?你是一番好意,他却要害你未婚夫婿……冬葵那丫头也太大胆了,居然敢瞒骗主人文怡哽咽道:孙女儿已经罚了冬葵,但此事到底与她干系不大,即便她老实跟我说了,事情也不过是这么着……那康王世子早已知道孙女儿的想法了,却趁着面见太子殿下的机会进谗言……说来都是孙女儿多事,若当初没理会他,哪里会有后来的麻烦……卢老夫人唏嘘不已,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方才缓声对文怡道:没想到实情居然会是这样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你当初帮那康王世子,是你心性仁厚,他起了坏心,便是他自己造孽,却与你不相干,又不是你故意勾得他生出那般心思的。
且听你的描述,那康王世子年纪尚小,还未变声呢,小小年纪,一团孩气,谁知道他会对你生出那种念头呢?要我说,这事儿太子也是犯了糊涂,派兵出征北疆,乃是军国大事,康王世子不过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怎能为了他一句话,便随便决定了一个五品武官的派遣?我往日总听人说,当今新册立的太子是个英明贤良的,怎的糊涂至此?文怡抹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孙女儿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太子的……只听传言,太子殿下应该不是这样糊涂的人……也许是另有想法?柳大哥那头已经说了,任命已下,况且出征北疆,乃是他自少年时便许下的宏愿,难得有机会实现,他是绝不会放弃的……他还叫我安心,说他好歹是个将官,武艺也过得去,没那么容易叫蛮族打败……可他在信里越是这样说,孙女儿心里……就越难受……卢老夫人此时已经把先前对柳东行的几分不满都通通抛开了,只觉得他与孙女两人都是命苦之人:兴许这是命中注定的……记得你从前做的那个梦……她看了文怡一眼,罢了,若那梦里的事一定要成真,他还是会平安归来的,至于容貌什么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他的人品总是信得过的。
她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也没底。
孙女儿梦里看见的事早就变了许多,此番又因为招惹上康王世子,柳东行被派去了极危险的地方,谁知道他是不是能平安归来呢?卢老夫人心想:相比之下,她倒宁可未来的孙女婿受点伤,破了相,也比马革裹尸强一百倍。
想到这里,她看向孙女的眼光越发柔和了: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东行,但你细想想,在你的梦里,他跟你还未定亲呢,不也一样要上战场么?可见他是注定了要立下战功的人。
你也别光想着他会遇到不测,指不定他遇上了你,福气会更大些呢?那都是没影儿的事,你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倒不如为他多做些准备,比如贴身的软甲什么的,又或是治病疗伤的药给他多带些去,不定几时就能救了他的性命呢。
文怡点头道:孙女儿给他做了一件丝甲,是表姑母和李家姐姐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药物却是疏忽了,孙女儿回头就叫人置办去……卢老夫人微笑道:有这个心就好,他如今是在营里当差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叫他过来一趟,我问清楚他都需要些什么东西,能带什么东西,咱们再帮着置办,也省得白费力气了。
先前你在侍郎府住着,不方便见他,如今祖母来了,就都交给祖母吧。
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那康王世子的事,你别跟他提起,毕竟不是好听的话。
文怡一怔,心中微痛,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见状却有些不安: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告诉他?她立时便板起脸:不行这事儿不但不能告诉他,也不许再叫别人知道了那康王世子的侍女跟你说话时,你跟前只有冬葵一个吧?祖母明白了,正好先前要给你寻陪嫁丫头的时候,便已挑好了两个人,加上秋果,也就尽够了,若还缺人手,祖母这里还有人,要不就在京里慢慢寻。
秀竹到底是大房来的,不够可靠,让她做些寻常活计也就罢了;紫苏性子太急,我瞧她是不堪大用的,已将她留在家里,到了年底回家后,便把她跟连顺的事儿办了,让她在外院当差就行了。
至于冬葵,就让她到祖母房里来,细看一段时间,若是个嘴紧的,就容她在家里,不行就远远地卖了,也省得惹麻烦文怡吃了一惊,忙道:祖母,冬葵素来是个懂规矩的,她在别的事情上还好,只不过遇上康王世子与她有仇怨,她方才犯了糊涂,且事情会落到这个地步,也怨不到她头上,她已知道错了,又认了罚,也就罢了,何必……你知道什么?卢老夫人厉声道,别的倒罢了,她怨恨那康王世子,不肯替他传话,也无可厚非——小姐身边侍候的丫头,若是随便外头的野男人要她传什么话,她都一字不少地告诉小姐,那她就该死了我不是怪她没及时把实情告诉你,而是怪她不该让那康王世子误会你对这件婚事有所不满,且不管康王世子知道你的心意后,是怎么想的,她都不该让外人以为你对自己的亲事有别的想法,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关系到闺誉的大事文怡低头受教,不敢再为冬葵说情,想来祖母也不是要从重处罚这丫头,凭冬葵的聪明,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保住自己。
卢老夫人生过气,方才重新转向文怡:罢了,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也是有的。
慢慢学着就是了。
现在先派人去柳家探探消息,看东行什么时候得空吧。
文怡忙将柳东行已从尚书府搬出来的事说了,又讲了他现在的住处,卢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卢老夫人暗叹一声,便叫了丫头进来,让她们去寻仲茂林,叫他派人去羊肝儿胡同。
到了午后,卢老夫人歇过午觉,文良过来请了安,谢过她的赐银,又问了明日是否有差遣,得知无事,便说了自己要出门访友。
卢老夫人特地叮嘱他多带衣裳银两,又命赵大的小儿子闲阳跟着侍候,好给他领路,接着便派了赵大家的与赵嬷嬷一起坐车,往李家走一趟,说明自己上京之事,请李太太得了闲便过来见面,接着又打发人去看望聂珩。
聂珩住的小院离六房赁的房舍并不远,隔着两条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聂珩还亲自过来请安。
他的殿试成绩是二甲第四十七名,不上不下,文怡起初还觉得略低了些,好生安慰了许多话,但聂珩自己却并不放在心上,只专心备考庶吉士,到了卢老夫人跟前,也不过说笑些家常小事,又问了自家父母康泰,妻子平安,对科举只是一言带过。
卢老夫人温和地应着,等送走了人,方才对文怡道:你这大表哥,从小就聪明,我原以为他只是伶俐些,会背书本罢了,今日看来,却果然是个水晶心肝剔透人儿。
文怡不解:祖母此话怎讲?卢老夫人冷笑:这科举哪是那么简单的事?举凡会试上榜的,只要没有大错,殿试就不会落榜,不过是争头甲二甲三甲罢了。
状元、榜眼与探花,这三个名头好听,却都是进翰林院的。
三年一科,在翰林院那种地方,谁不是顶尖的人物?名次越高,名声越大,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等到三年后散了馆,总要熬上十几二十年,才有望进中枢呢,真要成了众矢之的,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倒不如名次不高不低的二甲进士,一样能考庶吉士,一样能进翰林院,三年后散馆,考得好了,一样能到地方上任官,熬够了资历,一样能进中枢。
既然都是一样的,那又何必争那风尖浪口的荣耀,去当别人的眼中钉呢?文怡恍然大悟,笑道:我只说以大表哥的聪明,不该在会试时只考到一百多名才是,原来是这个缘故……如今大表哥不显山不露水的,该争取的却都没落下,又不会熬坏了身子,反倒更便宜些呢。
卢老夫人点头:他一向病弱,心又细,本不该在功课上太过劳神的,要我说,当上三年庶吉士,就随便寻个不好不坏的地儿当几年官,也就罢了。
有了进士名头,老家那里断不会有人敢得罪聂家的。
文怡正要接话,却听得水荭来报:去羊肝儿胡同的人回来了。
文怡忙让她去传人,回头见卢老夫人瞟着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红。
派去的人正是赵大,他在门槛外跪下,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满头大汗:老夫人,小姐,羊肝儿胡同那边正乱着呢,姑爷不在家,尚书府派了人去帮着料理家务,不知为何跟姑爷的管家闹起来了,三姑太太要将那管家捆了卖掉呢第二百三十二章 救兵上门卢老夫人与文怡闻言双双大吃一惊,文怡更是立时便站起身来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柳家大爷不在家,是去了营里么?赵大忙答道:姑爷正是去了京南大营,听他家的人说,已有七八日不曾回来了,又得了消息,朝里定了下月初五,大军开拔,估摸着姑爷在那之前应该还能回家一趟。
姑爷的管家素来得用,有他料理着,家里也没什么事。
只是今儿一大早,尚书府的一个管事带着人过去,说是为着柳家表少爷要办喜事了,府里要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用来摆设的古董珍玩不够,想着姑爷那里也有几件古物是从前老太爷留下来的,先前姑爷搬出来时,尚书大人便把东西分给他了,如今府里有急用,要借回去摆几日。
姑爷的管家说,主人不在家,他不敢自作主张,不肯开库房让他们把东西拿走,那尚书府的管事跟他吵起来,一直闹到后晌,三姑太太在尚书府里得了消息,便亲自带了人过来,把那管家给捆了,如今姑爷家的下人拦住了他们,不让姑太太把人带走呢。
小的见情形不妙,从姑爷家的门房那里得了消息,便立时赶回来报信了。
文怡听得气愤不已:这么说,尚书府的人这时候还在闹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柳东行不在家,家里虽有管家下人,又怎能应付得了堂堂尚书夫人呢?三姑母这是故意的,柳东行人还没走呢,她就这样明火执杖上门夺产了,若是柳东行当真离了京城,她岂不是要把他全部身家都占了去?柳东行好歹也是个官身,领着朝廷俸禄,又是即将出征北疆的勇士,她怎么就有这样大的胆子?卢老夫人冷哼一声:真真是丢尽了我们顾家女儿的脸面说罢叫人传了仲茂林回来,命他立时去向侍郎府报信:替我问问大老夫人,她是怎么教的女儿,那还是个朝廷命官呢,人还没离京,她就敢带人上门夺产卖人,敢情是嫌柳姑爷名声太好了,日子太安静了,想要让御史给柳姑爷寻点不痛快呢?只是她自个儿要害自个儿的夫婿不打紧,我们顾家可还要脸面呢别以为出了嫁,做了当家太太,夫婿又是高官厚禄,就把娘家的祖宗名声都给抛在脑后了仲茂林领了命急急去了。
文怡稍稍安心了些,想了想,又暗暗为祖母的做法叫好,只是还有些担心:仲叔这一趟差事总要费些时间的,等大伯祖母得了信,再派人过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三姑母到底是尚书夫人,又带了许多人,柳大哥才搬出来独立门户,家里人手并不多,若是拦不住怎么办?孙女儿就怕他们都是家仆,便是闹到官前,也是要吃亏的。
卢老夫人板着脸道:闹到官前又如何?这事儿说来虽是小辈的奴仆冲撞长辈,但又何尝不是长辈不慈,要仗势欺凌小辈?真闹出来了,丢脸的是柳姑爷我倒恨不得官府正经审一回案子呢,叫京里人都知道知道,庶出的子嗣是如何霸占嫡长子家产,又一再欺凌嫡系血脉的文怡听得心里也觉得痛快,但还有几分理智,低声劝道:祖母别生气,这事儿若真闹出来了,柳大哥未必能得什么好,他虽是嫡长子,但柳姑父的生母却是姚家女呢。
卢老夫人闻言顿了顿,也有几分泄气,脸色更难看了。
如今姚皇后虽无子,但在宫里地位稳固,姚家又是世宦之家,为官做宦的族人门生众多,官府未必会为了柳东行一个新入职的从五品武官,得罪了中宫皇后的,若是柳尚书府再倒打一耙,吃亏的就是柳东行了,自家孙女也要受了连累。
想到这里,她只好吩咐下去:派几个人过去羊肝儿胡同,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稳当,索性直接叫人套车:我亲自去一回,看咱们家的三姑太太是不是连礼敬长辈都不会了,那她也别有脸面叫小辈们敬着她文怡忙道:孙女儿过去一趟就好了,您才赶了这许多天的路,还没歇过气来呢,怎能叫您再劳累?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身份去跟你三姑母说话?她那张破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没得叫你吃了亏。
我身子好着呢,用不着担心这个说罢便坚持让水荭去了,又叫石楠侍候自己换出门的衣裳。
文怡见劝她不住,只好匆匆回房也换了一身衣裳,过来亲自扶着祖母出门上车。
文良得了消息,便要过来护送,卢老夫人想着有个子侄撑场面也是好的,加上文良又是顾氏族长之子,说话也有份量,便让他一道去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羊肝儿胡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只见柳家宅子门前一片冷清,只有两个婆子在那里收拾东西,大门还歪了半扇。
文怡听得家人回报,心道一声不好,忙让赵大去问详情,果然是叫尚书府的人捆走了柳东行的管家,如今家里只有柳东行的奶娘还能约束着下人,又派了人出城去了京南大营报信,只是听说那里规矩极严,无论军士官兵,进去了,不得上官许可,是不能轻易出营的,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文怡心中暗暗着急,卢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来晚了,不过你三姑母还真是个胆子大的,这会子也不知道把人弄到哪里去了文良见状便提议道:侄孙儿到官府里问一声吧?那管家既是妹夫的奴仆,三姑母虽是长辈,也不好把人卖了的,想来身契也不在她手上,换手时总要到官上立文书的。
卢老夫人冷笑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三姑母怎会不知?她自然不会立时就把人卖了的,这时候必是拉回了府里,不知怎么折腾呢文怡忙道:祖母,咱们再去一趟尚书府吧?怎么也得把人给救出来卢老夫人正要说话,赵大家的在车外头报说:老夫人,小姐,二少爷,姑爷家的奶嬷嬷过来请安了。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柳东行的奶娘,记得是姓舒的,听柳东行说对他甚好,小时候他没了父母,在二叔家里受罪时,她没少帮衬着,因此一搬出来独立门户,他就把这位奶娘一家子都接出来了。
她忙道:是舒嬷嬷么?快请过来。
舒嬷嬷年纪约有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蛋,细长的眼睛,鼻头圆润,容貌虽不出众,却一瞧就让人觉得和气得紧。
此时她穿着一身豆绿夹袄,靛青长裙,身上是酱紫色的长比甲,头上绾着圆髻,插了几枝镶翠玉的银簪,额上还有黑缎面绣福寿纹的勒子,俨然是个殷实人家老太太的模样,想来在柳东行家里过得不错。
她走到车前,见车帘子掀起来了,露出里头一老一少两位女眷,便知道那年轻的必是将来的少奶奶了,另一位自然就是少奶奶的祖母。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还不忘礼数,忙上前拜见:老奴见过顾老夫人,见过顾九小姐。
卢老夫人微笑道:快请起,你是行哥儿的奶娘,用不着多礼了。
文怡见舒嬷嬷起身,便忙问:嬷嬷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赵大知道你们这里出了事,立时便回去报给我们知道,只是等我们赶过来,人似乎都散了,听说管家被带走了,不知是送到了什么地方?舒嬷嬷闻言眼圈一红,低头泣道:我们当家的被二夫人领走了,说是要卖掉呢,只是听她的口风,大约是要先带回尚书府里去的,也不知道会受什么罪……文怡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管家就是舒嬷嬷的丈夫,心里也有几分着急。
这样的身份,柳东行是断不可能会让步的,他都快要去打仗了,家里却出了事,叫他如何能安心?她求助地看向祖母。
卢老夫人面色一沉:你三姑母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便是从前长房任着族长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你二伯母会越过你的叔叔伯伯们,处置别房的奴才她这样做,是哪家的规矩?文怡只好安慰舒嬷嬷:嬷嬷且宽心,我们来之前,已经派人去侍郎府报信了,这事儿说来三姑母是不占理的,舒管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舒嬷嬷哽咽道:我们原本都是柳家的家生子,二夫人是族长夫人,要处置我们,我们本来也没有二话。
只是大爷不在家,二夫人没问过他,便要把家里的财物拿走,这不合规矩,便是二老爷发话了,也没有不问过大爷的道理。
我们当家的原是要跟二夫人说理的,二夫人一时恼了,才会生气捆人,当真不是我们有意冒犯。
我们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但如今大爷已经独立门户了,我们都是大爷的人,自当以护主为己任。
卢老夫人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她来。
文怡心里隐隐察觉到这位舒嬷嬷话里有话,是个心有成算的,倒也为柳东行高兴,家里有这样的老嬷嬷坐镇,他也能少操些心了。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文良插进来问道:这位嬷嬷,照你这么说,三姑母莫非还把东西给拿走了?都是些什么?舒嬷嬷忙道:是老太爷在时收罗的一些古董、珍玩什么的,当着族里的老人留了话,要留给大老爷一家子的,只是后来大老爷没了,二老爷便把东西收了去,只说是大爷年纪还小,他替大爷收着,等大爷长成了,再还回来。
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直到去年年底,大爷忽然说要搬出来正式独立门户,二老爷又分了两个庄子过来,算是正式分家了,这才把那些东西还了几件回来,还差了几件,二老爷说都收在老家了,暂时没功夫去寻,等往后回乡祭祖时,再找出来给大爷送去。
大爷平时极宝贝那几件东西的,都封在库里,钥匙也亲自收着,直到先前要入营练兵,怕不小心丢在外头,方才把钥匙留在家里了。
顿了顿,也不知道二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要不然,她派来的管事也不会一来就开口向小的讨要了。
文良闻言皱了皱眉,神色间颇有几分不屑。
恒安柳氏明明也是大族,怎的一族之长如此有失风度,竟然连侄儿的几件古董也贪,那可是他亡父明言要留给另一房的,还有族老为证,就算他占了去,又哪里瞒得了人?一族之长若是失了公正体面,就算坐在那个位子上,也无法服人。
一想到柳顾氏还是顾家的女儿,他心情更不好了,暗暗下决心,等回家见了父母,一定要说服父母亲,从严教养族中女儿才行什么尊荣,什么官职,什么体面,都是其次的,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女儿家都该以品行为重文怡则在暗暗称奇,柳姑父此前对东行一再打压,肯点头让他分家另立,已经不容易了,为何还会大方地分给东行两个庄子,又送还那些古董?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卢氏也在沉思,这时,侍郎府的人赶到了。
仲茂林带头,后头跟着个中年男子,文良认得是侍郎府外院的管家,便去打了声招呼,又道:人被三姑母带走了,我正要去尚书府呢。
这事儿三姑母着实是办错了,传出去,不但柳姑父要受人指责,我们顾家也会叫人笑话的。
几位妹妹都还未出阁,可别因此受了连累。
侍郎府的管家闻言吓了一跳,忙道:太夫人也叫小的过来劝姑太太呢,不料没赶上,小的正要回府去报信,却不知道二少爷也在这里。
文良却说:你与我一道去吧,也好让三姑母知道伯祖母的意思。
那管家还要说什么,卢老夫人却发了话:一起去,我知道你家姑太太如今是尚书夫人,我虽是她长辈,她未必就把我放在眼里了。
你也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尊贵至此,连亲娘的话都能不听了她冷冷一笑,若真是那样,我们顾家也没那么大福气,有这么有出息的女儿第二百三十三章剑拔弩张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尚书府。
柳顾氏得了消息,脸色不大好看,也没迎出来,只是让人将文怡等人请进了花厅,自个儿坐在那里等。
待卢老夫人带着人进了屋,她先是不紧不慢地起身请安,一错眼瞧见侍郎府的管家侍立在旁,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你来做什么?一点子小事,也敢惊动老夫人?眼角瞥了卢老夫人一眼:若是一个不慎,气坏了老夫人,你担待得起吗?那管家满头是汗,心中暗暗叫苦。
他不过是运气不好,恰恰被分派到这个差事罢了,哪里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也有几分怨气,暗道:若不是姑太太你多事,太夫人又怎会生气?嘴里却不敢照实话,只能赔笑道:六老太太派人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立时就急了,因此大太太才会打发小的来见姑太太,劝姑太太行事谨慎些,别叫外头的人笑话。
柳顾氏冷笑:这话才是笑话呢大嫂子如今越发糊涂了,一点子小事,就敢惊动母亲,还派人来教训我?我们柳家的事,几时轮到她来插手?边说还边拿眼睛去瞄卢老夫人与文怡,唇边隐有嘲讽笑意。
文良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上前一礼道:三姑母,事情如何,一句半句说不清楚,不如先前六叔祖母坐下,慢慢细说如何?柳顾氏见是他,腹诽几句二房如今越发爱管闲事了,便不情不愿地请了卢老夫人就座,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前儿听说六婶娘跟着二哥夫妻俩上京了,今儿可是刚到?您消息倒是灵通,显见是亲孙女婿了,他家里前脚出点丁点儿大的小事,您后脚就知道了,可闹到侍郎府去,却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卢老夫人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袖子,淡淡地道:这话糊涂,顾家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丢尽了,还叫丁点儿大的小事,我倒不知道什么才叫大事呢柳顾氏一听,脸立时便拉长了:六婶娘说话仔细着些谁丢了顾家列祖列宗的脸面?您虽是长辈,却也不能信口雌黄我乃是堂堂尚书夫人,您想要污蔑我,也要顾着朝廷的体面卢老夫人低低冷笑一声:你也用不着拿身上的诰命来压我,难不成只你一个有诰命不成?朝廷体面这四个字从你嘴里出来,叫人听在耳朵里,真不是滋味,原来你也知道这四个字呢?说罢脸一板,喝令侍郎府的管家:你们老夫人是怎么说的?告诉三姑太太吧?那管家一愣,又在心中叫了一番苦,嘴上却不敢怠慢:是,六老太太。
眼珠子转了几转,方才道:太夫人有话要劝三姑太太,三姑太太虽是一番好意,想着侄儿不在家,家里没人照看,做婶娘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侄儿家里乱糟糟的,便好心派人过来帮着照应,只是柳家大爷又不曾离京,出门前又交待过家里的管家如何行事,三姑太太不跟柳大爷先说一声,便派了人过来,未免太过心急了。
想来柳家大爷心里也知道自家是什么境况,如今他还在京中,才不好意思麻烦婶娘,等他离了京,总归是要把家里托付给亲人长辈的。
三姑太太这时候派了人去,知道的人,明白是三姑太太心疼侄儿,不知道的,还当三姑太太和姑老爷有什么想法,未免于姑老爷的名声有碍。
至于那几件古董,不过都是些玩物罢了,不值什么,三姑太太想要借,难道柳家大爷还会不给么?都是一家人,骨肉亲情比这点死物要重得多了,底下人见识浅薄,不懂得这个道理,但知道护着主人的财物,也算不得大错,只是礼数上不足罢了。
三姑太太不如等柳家大爷回来了,再提这事儿不迟,那些不懂事的下人,或打或骂,都使得的,只是柳家大爷到底是分了家出去的,他的奴仆,即便要杀要卖,也还是交给他处置的好。
柳顾氏听了这番话,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心知是娘家人在为自己开脱,嘴边也有了笑意:这些道理我都懂得,只是侄儿不在家,他的下人便如此嚣张起来,连主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婶娘若不帮着教训几句,叫人知道了,也要笑话我不懂得心疼侄儿再说,那些下人,哪个不是从府里分出去的?这才走了几日,眼里就没了主人,这样的刁奴如何能容?这还是在我面前呢,若在外人面前也这般失礼,别人就要骂我这个婶娘心怀叵测,专把不好的奴才分给侄儿了那我岂不是要冤死?说到后头,笑意已经没了,眼里满是狠厉。
卢老夫人哪里听不出那管家的话是什么意思?见柳顾氏这般,便似笑非笑地瞥了那管家一眼:你倒长了一张好嘴,只是这话当真是你们老太太和大太太说的?她们怎的就知道你们姑太太要卖了或是杀了那舒管家?那管家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是小的记错了,太夫人与夫人说的是……柳家大爷的奴仆,无论姑太太想怎样处罚,还是交给柳家大爷自行处置的好……卢老夫人收了笑:话要说清楚,你是来传话的,若连这样简单的差事都做不来,那还留你做什么?若你胆敢欺上瞒下,睁大眼说瞎话,咱们顾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刁奴那管家脚一软,跪倒在地,柳顾氏见了不高兴了,冷声道:六婶娘这是做什么?他是顾家长房的人,便是要发落,也该由长房的人做主,六婶娘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卢老夫人冷笑一声,瞥向文怡:你听听,你三姑母这话可笑不可笑?文怡微笑着对柳顾氏道:三姑母,原来您也是这么想的呀?可我祖母不过是教训了这管家几句,您就护得这般,那柳家的管家被您捆了去发卖,您又怎么说?柳顾氏一窒,咬咬牙,骂道:你这丫头好不知羞还未过门呢,就插手管夫家的事了。
这是我们柳家的内务,与你何干?等你进了柳家的门,再来管这闲事不迟文怡气得脸都白了,文良皱眉道:三姑母,九妹妹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你何必用这样难听的话说她?您乃是堂堂诰命夫人,又不是街头的平民妇人,说话总要注意些的。
放肆柳顾氏转头骂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长辈们在说话,小辈怎能胡乱插嘴?不懂礼数,就别在人前现眼你如今也是个同进士了,虽说比不得进士前程远大,好歹也算是个功名,你不到吏部张罗着候缺,倒管起我们柳家的家务事来了?便是你拼尽了全力帮柳东行说话,他也不会分给你半点好处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说罢瞥了卢老夫人与文怡一眼,冷哼道:真真是笑话,未过门的女儿就管起了夫家事,这倒也罢了,还有人把手伸到未完婚的孙女婿家里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这真是明晃晃的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了。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文良也面露讶色,更添了几分恼怒。
他如今是顾氏宗子,三姑母今日在礼数上对他有所怠慢,他可以看在对方是长辈的份上不说什么,但她这番话,却是实打实地往他脸上抹黑。
他在袖下紧紧握着拳头,好不容易才将这口气忍下,立时便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父亲,请父亲出面处置这目无嫡宗的不肖女才行她就算是个尚书夫人,那又如何?顾家仍旧是她的根平阳顾氏百年望族,可不是任由人踩在脚底下的在场的只有卢老夫人还能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柳顾氏一眼,冷笑道:你这话糊涂我们要问的岂是柳家内务?我们要问的是我们顾家的女儿在夫家行事不慎,连累娘家祖宗名声的大事你只一味说这是柳家内务,冷嘲势讽地不许我们过问,莫非是认定了自己已是柳家人,便跟顾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了?若是如此,倒也便宜,良哥儿在此,让他做个见证,你便从此脱出顾氏族谱可好?只要你不再是顾家的女儿了,你行事再荒唐,也不与我们顾家相干,别人要说嘴,只会说柳家的夫人家教不好,却不会说我们顾家不会教女儿,我们也乐得清静柳顾氏气得全身直发抖:六婶娘我敬你是长辈,才会一再礼让,你可别得寸进尺得寸进尺的是你卢老夫人不甘示弱,你也知道我是你长辈?我自进门,你行动便给脸子瞧,直到现在还没给我见礼,我竟不知这是哪家的规矩?难道柳尚书的身份这样尊贵,他的夫人仗着身上有诰命,便可以目无尊长了?怪不得会做出这种上门夺产拿人的荒唐事来呢我一个乡下老婆子,见识少,看不得这些,正要到官上问一声,这事儿朝廷管不管才好说罢便叫过文怡:咱们去见官立时就要走人。
柳顾氏急了,喝令四周下人:不许让他们走几个婆子忙忙赶上来拦人,侍郎府的那管家见势不好,心中叫苦,少不得向柳顾氏赔笑:姑太太,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文怡见走不成,也冷下脸回头质问了:三姑母这是何意?您莫非是要把我们祖孙并二哥哥都拘在府里不成?您可别忘了,我们不是柳家的下人,我祖母身上也有二品诰命,二哥哥还是新科进士,马上就要得官了。
你叫人拦着我们不许走,难道真以为自己在京城里可以一手遮天不成?心念电转间,隐隐起了一个念头:若是把这件事闹大了,将柳姑父从尚书的高位上拉下来,说不定以后柳东行还能松口气,等柳东行出征了,他们碍于物议,也不敢再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来。
想到这里,文怡便索性用更强硬的态度面对柳顾氏:看来三姑母是铁了心要冒犯尊长了。
二哥哥,这样的情形,按族规该当如何?三姑母虽是出嫁了的女儿,但族里总不能就这样轻饶了吧?文良正在气头上,冷笑说:长房教女不严,自然是要领罚的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正要从严从重处置才好,不然何以服众?至于三姑母,待我回去禀明父亲,再处置不迟只是这样荒唐无礼的女儿,我们平阳顾氏可不敢认柳顾氏气极,手指发颤: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这样对我说话……文良面露嘲讽,莫非三姑母以为,长房还是族长不成?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声厉喝:都给我让开却是柳姑爷柳复回来了。
柳顾氏一愣,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忙忙赶过去相见:老爷,今儿怎么回得这样早……早什么早?柳复臭着脸劈头骂道,再不回来,全京城的人都要看我们柳家的笑话了柳顾氏一窒,不服气地道:这如何能怪我……见柳复瞪向自己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又生出几分心虚,都是下人不懂事……柳复重重哼了一声,便换上温和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卢老夫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六婶娘,夫人无礼,怠慢婶娘了,还请您勿要见怪。
卢老夫人打量他一眼,脸上不动声色:柳姑爷客气了,我可不敢嫌弃尚书夫人的礼数,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没得惹人笑话柳复被她这一堵,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又微笑着转向文良:良哥儿金榜题名,可是喜事呢,怎么也不摆几桌酒,让亲戚们一道高兴高兴?我前儿还跟吏部的周尚书说,有个内姪今科高中,素来极稳重妥当的,请他务必要帮忙留意着,选一个好缺呢。
文良却不是轻易被人几句话便收买到的小后生,心知这多半是柳姑父哄他的,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姑父言重了,大哥还未考完馆选呢,我一个三甲的同进士,算得了什么呢?哪里好意思摆酒请客?至于官职,我自然是听从吏部选派的了,姑父的好意,文良心领。
柳复觉得有些无趣,只得回头喝斥妻子:还不把六婶和侄儿侄女们请进屋里说话?弄成这般,象什么样子?东行家里的事,他自会安排周到,要你多事?宁哥儿的婚礼还要一个多月呢,你二哥二嫂今日才到京中,总要等他们歇口气,才好请来细细商议婚礼的事,你急什么?家里还能缺了那几件古董?跟下人一般见识,更是失了体面柳顾氏心急,想要跟他解释,却又碍着在场的人多,只得一边虚应着,一边给他打眼色。
柳复心下生疑: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文怡更是皱了眉头,暗中留意他们的动静。
柳顾氏见柳复没回应,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将他扯到一边,耳语道:老爷,你莫非忘了那回太子派人来的事了?第二百三十四章所谓贵婿柳复眯了眯眼,盯着妻子不说话。
柳顾氏见状,还以为他忘了,便低声提醒:就是上个月底的时候,太子派了东宫的一位嬷嬷过来,问起我们家上巳节要不要参加姚家的游园会……老爷那时候说家里要忙着给宁哥儿办喜事,不去了,那位嬷嬷便向我们问起了素姐儿许了人没有……柳复记起来了,却还是盯着妻子,不说话。
柳顾氏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急了:老爷,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素姐儿看来是有大造化的……话未说完,柳复便打断了她:这跟你去东行家又有何关系?柳顾氏缩了缩脖子:自打那回来了人……便没了下文了……我也是心里着急……听说皇后娘娘正打听姚氏族中有什么合适的女孩儿呢,想必是……正好过几日就是姚国丈的大寿,他素来爱汝窑的瓶子,吴道子的画……东行那儿正好有几件……柳复冷笑了一下,没再听下去,只是转身再次去向卢老夫人赔罪,请她原谅自己夫人的无礼之举。
卢老夫人虽板着脸,见柳复如此行事,倒也不好继续强硬下去了,便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还记得今日来尚书府的最大目的,是为了把舒管家救回去,还要讨回柳东行的那几件古董,至于驳斥三姑母、将事情闹到公众跟前的想法,眼下当着柳姑父的笑脸,也只能暂时按下了,便低低地提醒祖母道:舒管家如今还不知道怎样了呢。
卢老夫人转脸去看柳复,柳复忙笑道:这个容易。
便命人把舒管家放了,传到花厅里来。
柳顾氏目瞪口呆,忙上前阻止:老爷,那个贱奴没规没矩地冒犯了我,若不教训教训他,如何能服众?你怎能就这样放了他呢?柳复冷冷地瞥她一眼:他怎么冒犯你了?等东行从京南大营里回来,你把事情跟他一说,他但凡是个懂礼的,自会把人送到你手上岂不强似这般硬捆了回来?名不正言不顺……那是已经分家出去的侄儿,你当还是从前么?即便那是原本尚书府用过的家生子儿,如今也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了你管得过来么?本来是有理的事,都要变成没理了,你是嫌我名声太好了,非要叫人得了机会钻了空子,往我名声上抹点黑才高兴了,是吧?柳顾氏气得瞪大了眼,却又不敢反驳,半是委屈,半是恼怒的模样,十分纠结。
柳复没空理会她,待下人把舒管家送上来了,见人虽有些狼狈,脸上还有几处青肿,衣服也沾了不少灰尘,但总的说来,没缺胳膊少腿,还能走路,就是没有大碍。
他暗暗松了口气,便笑着说:夫人近日事多,脾气不好,一时恼了,也没个轻重,只是你好歹也要有个分寸,不可忘了主仆之别才是。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顶撞夫人呢?那舒管家抿着嘴,一张圆脸板得死紧,束手立在地下,只是不说话,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柳复脸上僵了一僵,笑容便淡了:也罢,你是东行的人,我做叔叔的,也没空替他管教下人,等他回来了,自会处置你。
说罢便转向卢老夫人,笑问:六婶娘,您看……您是这就把人带回去呢?还是我另派人将他送回去?倒不是他多事,如果这舒从安离了尚书府的大门后,又出了什么事,谁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他那夫人是个不省事的,他这头把人放了,她那头说不定就能派人去寻晦气,倒不如早早将自家的责任脱开,也省得麻烦。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不劳柳姑爷费心了,就让他随我们走吧。
文怡迅速低头再提醒一句:祖母,还有几件古董……卢老夫人抬眼看向柳复。
柳复脸色沉了沉,却还维持着脸上的笑:九丫头倒是个爱操心的,人都放了,几样死物,难道我还能扣下来不成?文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恭敬一礼:是侄女儿多事了,三姑父为人正派,又是一朝尚书,又怎会学那小家子的做派?还请三姑父别见怪。
柳复打了个哈哈,转头便命人去把那几家古董拿匣子仔细装好了,再用马车送回羊肝儿胡同去。
柳顾氏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急得暗暗跺脚,几次悄悄扯丈夫的袖子,柳复只是不理会。
舒从安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卢老夫人与文怡,暗暗行了拱手礼,听得尚书府的人说东西都装好了,便忙退下去验看了。
柳复见状,面色更难看了些。
卢老夫人听得舒从安报上来,说东西都验过了,也都放置好了,也没空再理会柳复夫妻,只对柳顾氏说了几句教训的话,便带着孙女与侄孙告辞了。
文良临走前看了柳顾氏一眼,见她不但没有送他们出二门的打算,反而视若无睹地只顾着拉柳复说话,面色暗暗一沉,继而冷笑一声,便跟着卢老夫人身后扬长而去。
文怡一行人上了马车,离了尚书府,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
卢老夫人叫了舒从安过来,道:你亲自押着车回去,必要细细点算清楚,叫他们仔细搬运,别损坏了东西。
过后的事情,就看你们如何处置了。
我到底是外姓人,不能事事替你们做主,归根到底,还是要你们大爷来主事才是正经。
舒从安忙恭敬道:今儿多亏了老太太出手,才保住了主人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小的替大爷谢过老太太。
家里已经派人去营里送信了,等大爷回来,必要到府上致谢的。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图他这一声谢,早晚是一家人。
他在营里也不容易,再过几天,还要上战场。
家里的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我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辈子。
回去了,看你们大爷有没有可靠的至交亲朋,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托付过去,也省得日日胆战心惊了,我瞧那边府里,不象是会轻易放手的。
只是你们别找我,今儿我多说了几句话,你们二夫人便有闲话说,我年纪大了,不在乎这些个,却还要为孩子们着想呢。
舒从安忙低下头去:老太太这样说,小的就更没脸见大爷了。
都是因为小的处事不周到,才会连累了老太太与九小姐。
文怡笑道:舒管家不必这样,此事说起来原是三姑母的错,我们也不过是讲理罢了。
只是舒管家似乎吃了些苦头,不知伤得可要紧?趁早儿请了大夫来瞧才好。
舒从安笑说:多谢九小姐想着,小的皮粗肉厚,摔打几下,也不算什么。
卢老夫人点点头,便叫文良过来:良哥儿多辛苦些吧,他身上有伤,押车的又都是尚书府的人,你一路看着他们回去,再回家来。
文良也觉得尚书府的人信不过,立时应了,舒从安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两行人便就此分了手,各自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文怡还在为今天顺利讨回了柳东行的家人财物而暗暗庆幸,忽然察觉到卢老夫人在看自己,便问:祖母有什么事么?卢老夫人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却暗暗下了决心。
尚书府内,柳顾氏见客人都走了,再也忍不住地冲到柳复跟前,大声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您就算要把人放走,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东西却不能还回去啊柳复大喝一声: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柳顾氏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强自道:我都是为了老爷着想老爷却不明白我的苦心,还不顾我的脸面,把那刁奴放回去了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只怕家里随便一个下人,就能踩到我头上来了柳复瞪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倒在圈椅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一个穿着梅红妆花褙子的三十来岁的秀丽妇人站在花厅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连环黑漆茶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茶盅,怯怯地问:老爷?妾给您熬了一盅参茶,您喝两口,压压火气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夫人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柳复神色放柔了:进来吧。
柳顾氏却是柳眉倒竖,张口就骂:你这贱人又来做什么?可是嫌先前禁足的日子太短了,想要再试一试?原来这女子便是白姨娘,原是柳复爱妾,见主母相骂,她立时便红了眼圈,小声说:贱妾不敢。
然后把参茶放在柳复手边的小几上,便屈膝一礼:老爷千万要保重身体。
便款款退下,一点儿都没有留恋的意思。
柳顾氏冷哼:算她识相又嫌她多事,来人啊是谁放白姨娘到前头来的?都给我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看下次还有谁敢明知故犯行了行了柳复不耐烦地道,你今日火气很足啊,骂完了亲戚长辈,又骂起自家人来了?我从部里一得了信,便立时赶了回来,一滴水都没喝呢,你不过问一声,也就罢了,白姨娘给我送了参茶来,原是为了我着想,你怎么也不能容?瞧你如今这样儿哪里还有点大家主母的体面?别说外头人如何,连你母亲家人都看不过去了柳顾氏大感委屈:老爷说什么呢?今日怎么就专盯着我不放了呢?我有哪里不好了?便是去东行家里讨要东西,不也还是为了老爷么?柳复没好气地道:通共也就一回,太子派来的嬷嬷问起了素姐儿的事,但过后便再没了下文,可见事情是不成了,你还在这里添什么乱啊?太子妃才进宫多久?东宫又不是没有侧妃,太子未必就有那个意思柳顾氏不服气地道:谁说是太子要纳侧妃了?那位嬷嬷虽不肯明说,但我给了她不少好处,她总算露了点口风,原是太子要给康王世子选妻呢那康王世子虽是个不中用的,到底也是近支宗室,将来便是做不了王爷,一个爵位总是跑不掉的。
若是能看中我们素姐儿,也是素姐儿的造化。
我做嫡母的,还知道要为孩子着想呢,老爷是亲爹,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柳复冷笑:康王世子?别说笑话了,他再不中用,也是宗室贵人,既是要娶正室,哪里找不到名门千金去?非要将就素姐一个庶女?他心想,若柳素是白姨娘所出倒也罢了,偏偏是丫头出身的桂姨娘生的,别说宗室子弟,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儿子,也未必肯将就呢柳顾氏道:这有什么?素姐儿从小就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把她记在我名下,不也一样是嫡出的了?老爷又是堂堂尚书,她比其他官宦人家的千金差在哪里?若这门亲事能成,咱们家有个宗室贵婿,也体面得紧。
横竖柳素一个庶女,不可能结下什么好亲事的,记在她名下也无所谓,康王世子不中用也无所谓,关键是这个名头够响亮平日柳家说是国戚,其实隔了好几重,压根儿就使不上力,前些年皇后对柳复还有几分倚重,如今却几乎没动静了,再这样下去,等柳复任期满了,柳家的权势就要大打折扣的想到这里,她便放软了语气,劝道:老爷,宫里好长时间没传我进去请安了,往日我说起这事儿,老爷总说不着急、不着急……我知道老爷是不愿别人说闲话,指老爷是靠裙带关系得势的。
但与姚家这样疏远,也不是办法……遇事也没个帮手,将来要是再象先前那样,再出点什么事……见柳复神色不善地盯着她,她干笑了几声,吞下几分心虚,讪讪地道:康王世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自小养在皇宫后中,咱们素姐儿要是嫁了过去,将来直接就能跟皇后娘娘搭上话了,用不着每次都要跟姚家打招呼……柳复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打了什么主意,只是别忘了,皇后跟太子……可不是亲骨肉上头的贵人都容不得左右逢缘之人,你既是听了太子的话,想要将素姐儿许给康王世子,就不该再从姚家使心思而且你即便有心送礼,也不该去找东行讨要,若他在家还罢了,他不在家,你硬是要抢,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你那六婶娘的话虽难听,却不是无的放矢。
今日御史台恰好有人到礼部里来,若不是家里报信的人机灵,几乎就叫他们听去了,到时候我在朝上岂不是要颜面扫地?我如今也在圣上跟前做了许多年的官了,用不着再靠旁门左道讨好后宫,往后不得我同意,不许你再自作主张接着顿了一顿,你只要把宁哥儿的婚事办好就行了,别的事休要多管若是再坏我的事,可别怪我不顾夫妻多年的情份,直接让你去礼佛抄经了横竖媳妇马上就要进门,府里便是没了你,也不愁无人主事说罢一甩袖,便走了。
柳顾氏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脸色苍白地坐倒在椅上。
【手打】第二百三十五章 胆战心惊凤凰涅盘文怡陪着祖母走了一遭尚书府,瞧着还算顺利,虽然受了些气,但总算把人救回来了,东西也没落下。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忧心,东行尚未出征,三姑女便这样明火执仗她欺上门去了,若个日不是有祖母与二堂兄帮衬,柳姑父又回来得早,事特还不知道该如何牧场呢。
倘若柳东行离了京,三姑母再重施故伎,不闹这么大,直接把羊肝儿胡同柳家宅子里的仆人给捆了,或是卖了,然后将东西拿走,自家总不能每次都能正好碰上,等到她知道时,什么都来不及了,而她到底不是正主儿,若是要等到柳东行从北疆归来,才能追究此事……文怡暗暗发愁,这种事便是要闹开来,也耍讲究证据,不是当场捉住的,又或是才人证物证,三姑母只是不认,又才谁能耐她何?东行总是做晚辈的……文怡扰自在那里苦恼,卢老夫人见状不解,待问了才笑道:你也别把你三姑母想得太笨了,今日事情不成,你柳姑父又发了话,若她再犯,那就是明晃晃的打你柳姑父的脸子。
她怎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更何况,她虽然性子不好,人又糊涂,总归是顾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行事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文怡小声嘀咕道:若她不下作,今日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卢老夫人笑了笑:你仔细想想赵大回报的情形,就知遭你三姑女原本其实并不是要上门强抢东西的,只不过是才心向东行讨要那几件古董,兴许是想着正主儿不在,谅底下人也不敢拦着,方才派了人过来拿的。
没想到那舒管宗是个硬脾气,就是不肯给,你三姑母派去的管事自觉办事不成,在主人跟前失了脸面,才会一状告上去,你三姑母同样觉得脸子下不来,才会犯了糊涂。
你想想,粉姐手打,你柳姑父怠慢东行,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年前忽然许他分家另过?还分了两个庄子,以及这些古董给他?文怡一证,想了想,道:孙女光前只知道柳大哥分家出来独立门户了,却不知道柳姑父还分了他这许多东西,只是想着,从前柳大哥便是个心有成算的,又与罗大哥相熟,想必手里也才些银钱产业,分家出来后,日子过得殷实,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直到今天,孙女儿才知道原来柳姑父还分了两个庄子给柳大哥,想来…是碍于族中物议?柳大哥毕竟是嫡系长子,而京城里头知道他身世的人,也不是没有,闲言闲语虽没提在明面上,却是越来越了。
柳姑父大概也是为了堵住外人的嘴吧?卢老夫人笑着接了摇头:兴许也有这个缘故,却不完全是为了物议。
你柳姑父做族长也才十几年了,他又在京中任着高官,柳氏族中便是有些非议,又有几个人敢明白与他作对?况且恒安离京城山长水这,就算他分给东行一两处不好的产业,柳氏族中又如何知道?可他拿出来的那两个庄子,却一向出产颇丰,少说也值七八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呢。
文怡吃了一惊:什么?!卢老夫人又继续道,至于京城里的人……就更不必担心了,你柳姑父的生母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族姑,姚家名声一直不错,便是碍着他家的体面,别人也顶多就是在私底下非议几句罢了,又有谁会为了你柳大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出头?文怡忙问:祖母如何知道柳大哥分得的那两处庄子所值几何?这事儿连她这个在城待了几个月的人都不知道呢,祖母今日才到京,又是从何处得知?!卢老夫人笑道:自然是庄子的主人告诉我的了。
东行在写给我的信里曾提过这件事。
他说,他如今有了出息,柳家二房知道压他不住了,又怡他会威胁到柳东宁的宗子之位,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他为了不节外生枝,便跟二房做了交易,分家出来,放弃宗子之位,而柳家二房便不再千涉他这一房的事务,从此住后,两房和睦相处,而日后柳东宁承袭了族长之位,他也不会有所怨言。
他自知这样做,虽能过得自在些,却失了承龚嫡系宗子之位的机会,且门第又远不如尚书府显赫了,怕我会有想法,便特她向我赔罪。
我倒是觉得不打紧,当初看中他,本就不是冲着尚书府的名头去的,且他分家出来,将来你进了门,只需过小两口的清静日子,胜似在尚书府中,还要忍受你三姑母的脸色。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来:原来是这样……孙女儿…,也觉得小门小户的日子好过些……咱们家里也是这办 …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的琐事……说到后头,脸已越来越红了。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只是道:由此看来,东行与你柳姑父分明是早就才了约定,只从那两个庄子和那几件古董,就知道你柳姑父也有破财挡灾的意思,既如此,他又怎会再主动去寻东行的晦气呢?便是果真对那些古董财物有贪念,也要等到东行上了战场一去不回,他才敢伸手呢,若不然,东行好歹也是官身,他就不怡御史参他一本?在京里做官,比不得外头,名声坏了,私德有亏,便是再有本事,来头再大,也无法受重用的。
文怡点头:是了,方才孙女儿听那舒管家验看回来后报数,那几件古物虽说难得,通共只才一个汝窑的瓶子、一个定窑的花樽与一幅吴道子的画,可以说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另外两方古砚,虽然好,却并不稀奇。
孙女儿从前去过宣乐堂房好几回,又在侍郎府住了几个月,知道长房这样的人家,并不缺这等古物,更何况是尚书府第?便是再难得的东西,以柳姑父今日的地位,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外物,葬送了自己的名声。
说到这里,她也安心了许多这么说来,柳姑父已经发了话,三姑母是一定不敢再次上门了?卢老夫人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方才叹道:虽说他们家不敢再上门来讨要这些财物,只是…,卉行分家另过,一旦出征,家里便只剩下仆人,确实不便。
尚书府是不敢上门了,可是…,若再出点别的事,东行家里又才谁能做主呢?你毕竟还未过门呢,总不好每次都让咱们出手。
文怡想了想,小声道:祖母先前不是说了么9让柳大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托付给可靠的人,照我说,不如索性连人都一并送走,送到庄子上,或是别的产业里。
记得东行在山南镇上有房子,在镇外还有田地,只留几个粗使仆役看房子,饶是谁上门,也无可耐何。
只要人没事,要紧的财物没少,百度同名贴吧,别的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卢老夫人摇了摇头,伸手揉额角:这事儿就交给东行吧,他那样井明的一个人,吃了一次亏,又怎会再留下破绽让人钻空子?文怡见她面露疲意,心下大感傀疚,忙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祖母接摩起头部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文良来问明卢老夫人与文怡没有事要他去办,便带着自己的一个小厩与闲阳一道出门访发去了。
巳初一列(早上九点十五分),李家的人便来送信,说是午后事太太要带着儿女过来请安。
卢老夫人心下欢喜,忙吩咐文怡去备好茶果。
一到未正时分(下牛两点整),李家的马车便到了。
李太太进得门来,见了卢老夫人,先是抱头痛哭一场,说起已经去世的卢家老太爷,卢老夫人便止不住泪水。
他们兄妹分别时,一个尚未而立,一个不过豆蔻年华,几十年匆匆过去,却已是阴阳永隔了,留在人世间的她,也已经白发苍苍。
文怡见状也跟着仿心了一阵子,却担心祖母年迈,会受不住,忙与李春熙、李冬瑞一道劝了半日,方才劝得两人歇了泪水,入座看茶。
李太太介绍了自己的一对儿女,三个小辈又各自磕了头、见了礼,方才坐下叙话。
卢老夫人细细问起了李太太的父母当年离京后的详情,听到悲惨处,总要哭一场,文怡看得心惊,好不容易劝得两人稍稍给静些,李太太又问起了卢老夫人的经历,后者却是淡淡的几句话带过了,然而李太太早从文怡处听说了经过,心里也难受得紧。
最后还是李春熙劝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何必总惦记着?如今两家都有了好日子,正该住后看才是。
李太太白她一眼:要你说教,没得叫长辈笑话!李春熙抿抿嘴,卢老夫人却笑说:春姐儿这话在理,从前的仿心事,若是时时刻刻记着,岂不叫人哭死?如今你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夫婿回京任了高职,孩子们都极争气,正是要事福的时候呢,而我……她展眉一笑,我如今也有孙子了,孙女儿也孝顺,眼看就要出门子,家里不愁吃不愁穿。
我辈份高了,又有诰命,谁见了我,不故重几分?这两年连身子骨也强壮起来了,住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
今日得见故人,才忍不住掉了几滴泪,过了这一遭,却是再也不哭了。
众人于是又欢喜地说笑起来。
李春熙听了一会儿,见母亲只是跟卢老夫人说些家中旧事,觉得有些无趣,而李冬瑞早已坐不住了,偏卢老夫人喜欢他这虎头虎肚的样子,非要担着他的手说话,他也只能死忍着,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一转头,她看到文怡坐在一旁,也是静静听着长辈说话,并不接嘴,便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待文怡转过脸来,便使了个眼色。
文怡一愣,有些踌躇,卢老夫人已经看见了,便笑道:((你们小姐妹俩有什么悄悄话,回屋里说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有冬哥儿侍候就行了。
文怡忙起身应了,涅磐手打团,又向李太太告罪,立列便被李春熙担着走了,只来得及给李冬瑞捎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到了西厢房,两人坐下,文怡还未顾得上叫丫头倒茶,李春熙便劈头问来:((昨儿听说你们家帮着你那男人跟柳尚书的夫人斗了一场,是真的?文怡讶然,脸微微一红:怎么连你都知道了?李春熙道: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今早我爹值夜回来,跟我娘说起,我在里间侍听到的。
说是柳尚书府中的下人怕事情闹大,直接住礼部捎信去了,没想到遇上了御史台的人,结果今儿一早便有人上了本。
军里好些个将军都觉得不满呢,说不定你男人很快就会被放回来处理家事。
只是这件事闹出去了,也是笑话,你男人说不定也要失了脸面。
文怡见她一个劲儿地说你男人什么的,脸红道:你别这样说,什么叫……我男人 …李春熙白了她一眼:害什么臊?!难道他不是你男人?那他是谁的男人?文怡咬咬牙,索性不理她的话头,转过身子不说话。
李春熙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我当你是自家人,才不讲究这些礼数规矩。
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有正经话要告诉你呢,你先别顾着害臊。
文怡的脸更红了,勉强忍住跑开的冲动:什么话?柳尚书的夫人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总住姚国丈夫人跟前凑。
李春熙翘了翘嘴角(她不是你姑姑么?这件事她自以为瞒得好,其实人人都看在眼里了,前些日子龙灵见了我时,还跟我说起呢,叫我若见到你,一定跟你打声接呼,免得你们顾家没提防,叫人笑话了。
文怡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三姑母住姚夫人跟前凑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康王世子的事了。
李春熙冷笑(就是那一回咱们去查家庄子时遇到的那个,正巧,过几天就满十四岁了,听说册封的旨意已经拟好了,降了一等,但是圣上却赐了府第,还许他任用王府旧人。
粉姐手打,皇后娘娘正给他挑选正妻人这呢,光是姚氏族中的女儿,就看了好几拨。
有人还提了查月,只是被皇后娘娘驳了回来,查明为此在家里闹了一场,既觉得失了面子,又觉得居然有人把她跟康王世子凑成一对,太过荒唐了。
不管怎么说,柳夫人做得太明显了,如今人人都在私底下说,柳家委实可笑,居然打算把庶女许给宗室贵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嗤笑过后,又道不过现在看来,人这还未定,听说太子曾发过话,要亲自为康王世子挑人呢,也不知道谁家女儿这数倒霉。
文怡却听得心惊胆战。
康王世子朱景深 …他居然要选妻了【手打】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外使者凤凰涅盘文怡有些恍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衣袖,越拽越紧。
李春熙见状,有些奇怪:你怎么了?康王世子要选妻,又不与你相干。
文怡顿时惊醒,勉强笑道:确实不与我相干,只是……我担心三姑母行事太过出格,会惹人笑话,我们顾家的名声就又要受累了。
李春熙道:可不是么?这样的亲戚,真个麻烦,甩又甩不掉,偏偏她是长辈,你还要礼敬着。
我外公已经没了,几个舅舅、姨妈都是和善人,只是都在淮城住着,我爹那头倒是有个堂姑姑,也是个不消停的,夫婿和儿女都好吃懒做,烦人得紧。
我娘只因看在爹爹只有这一个亲人的份上,时不时接济些,却还是免不了受气。
我们家要进京的时候,她还专程上门来求我爹,要我爹把他们一家子都带上呢,还要我爹给她儿子在京里寻个官做,再为她女儿找一户富贵人家高嫁。
我爹与她讲道理,她却在我们家大门前撒起泼来,叫我娘好一顿臭骂,才打发了。
就为着要防他们一家,我们天没亮就启程,远远地离开了,方才消停。
柳尚书夫人虽说身份比我这堂姑姑尊贵,却也是一样的麻烦。
文怡勉强笑了笑,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她这样怎能瞒得过李春熙呢?后者便推了她一把:你到底怎么了?若说是担心柳夫人的事,我爹就说过,柳大人是个聪明人,断不会让他夫人继续出丑的,他家那位大小姐,平心而论,倒也不差,只是年纪小些,又是庶出,皇后娘娘连姚家嫡系的庶女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她呢?若是柳夫人明白了,不再上赶着讨好姚夫人,过得几日,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
即便有人笑话,那也是笑话柳家痴心妄想,你们顾家应该不会受太大连累的。
若是担心你们姐妹几个即将要出阁了,却在这时候被人说嘴,倒不如跟侍郎府那位太夫人说一声,提点提点柳夫人?你那五姐姐,不就是要嫁到柳家去么?文怡心下为难,她所担心的事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此只能对李春熙说:多谢你提醒了,若是三姑母还要再闹笑话,我少不得要再请祖母出面,跟大伯祖母说一声的。
先前五姐姐与六姐姐出的那件事,已经叫人看了我们顾家的笑话,如今好不容易过去了,偏又出了三姑母上柳大哥家大闹的事。
柳家如何,我眼下还管不着,但顾家女儿的名声,却是不能再坏下去了。
顿了顿,你方才说……皇后娘娘有意为康王世子择妻,连查玥都被嫌弃了,不知哪家的千金能入得了贵人的眼?李春熙笑说:我哪里知道这个?顶多就是听她们说起皇后娘娘又召见了哪位娘家女眷,又或是姚国丈夫人见了哪个亲戚家的女儿罢了。
康王世子的王爵已拖了好几年,如今连王爵都除了,虽然都说是世子本人上书请求的,只道自己年少无德,不堪为王,实际上谁不知道那是皇上的意思呢?如今宗室王府里有爵位的青年子弟,尚未婚配的多了去了,谁有空理会一个不成材的康王世子?那人咱们也是见过的,他这几年可没少胡闹,但凡对自家女儿是真心疼爱的,谁看得上他?这人选怕是难挑,阮家姐妹曾提过,兴许会往底下略次一等的人家里找呢。
文怡暗暗握了握拳:那康王世子也能答应?他那个性子,瞧着就不象是会乖乖听话的。
李春熙冷哼一声:他就算不听话又能如何?他连王爵都丢了,象他这样的宗室子弟,京城里一抓一大把,皇后娘娘替他操心,他还要嫌三嫌四的,就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有本事的人不识抬举,还能说得上是清高,他这样没出息的还要不识抬举,就是自取其辱了顿了顿,不过……太子似乎对此十分关心,还曾劝说皇后娘娘,听听康王世子自己的意思呢。
皇后为此特地把太子妃叫去训诫了一番。
阮家姐妹为此还跟我们抱怨,都是太子多事,却连累了太子妃。
文怡却是听得越发胆战心惊了,太子劝皇后听康王世子的意思择妻,那朱景深……不会还有妄想吧?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本朝两位君王,都是一心要削藩的,其中又以后者的决心更大。
朱景深弃了王爵,说不定正称了太子的心,太子会不会是为了回报他这份忠心,才会听从他的意思,将东行送上北疆战场呢?那么……太子对朱景深的婚事又是抱着什么态度?他该不会……真的做出逼婚的事来吧?文怡心下不安,如今东行出征在即,朱景深那头,却又要定下婚事了,他身后有太子撑腰,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春熙叫了文怡两声,再也忍不住了: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管康王世子要娶的是谁家女儿,都跟你没关系呀?文怡忙道:本来是没关系的,我只是担心……他本来也没认得几个女孩儿,若是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真的听他的意思,他该不会……算计到我们几个头上来吧?李春熙愣了愣,低头想了想,道:查玥已是出了局,阮家姐妹……他倒也敢肖想?至于龙灵,跟阮家的亲事已经快要说定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必不会自找没趣。
你是订了亲的人,而我……她笑了笑,我爹如今宿卫宫禁,我的亲事可不是那么好定的,若他真的挑中我,皇上还要多心猜疑他的用意呢更何况,他年纪还比我小她握紧拳头,大力挥了一下,即便那小子真敢妄想,也休想我会答应只要他露出一点口风,我就亲自拎了刀上门砍他去真当姑奶奶是好欺负的么?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笑了:果然厉害,他一定不敢妄想的。
李春熙冷冷地瞥她一眼:你这是在笑话我?不敢、不敢。
文怡正色道,我对姐姐佩服得紧呢,就是要这样才能把那些不长眼的登徒子打退李春煕撇撇嘴:你少哄我了,我今日教你个乖。
你就是做事太软了些,明明不是个傻蛋,却总是顾忌太多,一件事非要思前想后的,叫人看了生气却不知道,你软了,人家就以为你好欺负,你有了顾忌,人家就有了依仗,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对付你。
你自个儿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了,却只知道想些什么名声啦,礼数啦,规矩啦,等人家算计了你,你还做梦呢文怡怔住了,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伸出手,握住李春熙的手,红着眼圈,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李春熙却似乎有些不习惯她的亲近,神情也扭捏起来:干什么?热死了,快松手文怡笑了笑,松开了手,正要说话,却听得秀竹在门外报说:罗四太太带着两位小姐来了。
李春熙便道:是了,罗四婶说近日兴许要去我们家做客的,想来是知道娘带着我们姐弟过来了,便也一道来了。
文怡忙叫人:快请进来然后与李春熙一起迎了出去。
罗四太太带着两个女儿站在院中,正向卢老夫人见礼:老太太身体好?既然到了京城,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让我们过来拜见?若不是我正好要去李家,听说了这事儿,还不知道您来了呢。
卢老夫人笑道:昨儿才到,想着歇两日再见人的,没曾想你跟侄女儿都这般热心。
我都听九丫头说过了,她一路上京,没少得四太太的照应,我这个做祖母的,应该替她向您道一声谢才是。
这可不敢当。
罗四太太笑道,九丫头那样可人疼,又会体贴人,谁不喜欢呢?我照应着些,原是也应该的,哪里当得起您这一声谢?又叫两个女儿来磕头。
明芳与明菲拜见过卢老夫人,便转向了一旁的文怡:姐姐好些日子没到家里来了,都在忙什么呢?明菲还憨憨地笑问:姐姐答应要给我的小玉锁打个络子的,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打好么?姐姐该不会忘了吧?文怡心道一声惭愧,她近来大半个月都在忙着给柳东行做衣裳鞋袜丝甲,哪里顾得上小儿女之物?只得赔礼道:原已打了一半,只是近来事忙,便耽搁了,过几天我一定打完了,亲自给你送去。
罗四太太笑说:你就纵着她吧,一个络子,算得了什么?你这会子想必没心思做这些个。
文怡脸一红,低下了头。
李太太便笑说:都进屋说话吧,这天气虽然不算很热,太阳也晒得慌。
众人纷纷称是,便转身往正屋里来。
这时,二门上守门的林婆子过来对文怡道:小姐,外头有位姑娘,说是小姐的朋友,路过此处,因赶时间,不便进门拜访,却有几句话想告诉小姐,请小姐移步上车一叙。
文怡一怔,心下奇怪:会是谁?有什么话非要上马车去说呢?随即想起了康王世子朱景深身边的那个侍女秋檀,心里不由得起了警惕,便道:既是客人,怎能不请进来?就请到外院的小厅上好了。
林婆子犹豫了一下,凑近了文怡低声道:小姐,小的从前在旧主人家里,也见过些世面,那位姑娘瞧着不是一般人,身边侍候的车夫、小厮、婆子……似乎都是宫里出来的。
兴许是有什么要事,才会这样说。
文怡听说来的人不止一个,倒是略安心了些,想了想,便向卢老夫人道:似乎是孙女儿的朋友,孙女儿出去见一见,立时便回来。
卢老夫人点点头:别太怠慢了,请到外院看茶吧。
我们几个在内院说话,也不去打搅。
文怡心领神会,向李太太与罗四太太等人告了罪,出了二门,却叫来了秋果、荷香与两个婆子跟着,到了大门口处,也不出去,只是站在门里探头张望:那位姑娘在何处?林婆子指了指巷口:车就停在那里。
文怡带着人走过去,见是一辆不怎么起眼的大马车,车夫并不在座位上,四周却有好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围着,车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低眉顺眼,束手规立,见了她过来,屈膝一礼,便回身道:姑娘,顾小姐来了。
马车帘子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微微一笑:顾九小姐,别来无恙?文怡暗暗吃了一惊,那居然是久未见面的小檗太子妃杜渊如的亲信侍女小檗,在太子大婚时必定是跟着进宫去了,怎么会忽然到她家来?文怡顾不得这许多,回头吩咐秋果等人退后,便迅速上了车。
她一进车厢,那中年妇人便将车帘放好,守在车前,不让人靠近半步。
文怡到了车中,小檗笑着请她坐下,她虽坐了,却有些不安:小檗姑娘怎会出宫来?可是……可是太子妃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小檗笑道:九小姐,我们太子妃殿下常说,您是她的知交好友,请不必如此多礼。
文怡哪里敢放肆:殿下身份尊贵,小女万万不敢怠慢。
即使杜渊如一再强调两人是朋友,让她不必如此多礼,她还是不敢有丝毫轻忽的。
近则易狎,一旦她习惯了,就算杜渊如本人不介意,也会有人看不过眼,她何苦为了这点小事,给自己招惹麻烦?她不过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弱女罢了。
小檗的笑容却更深了,并未因她的话而气恼:夫人曾说小姐是个知礼之人,奴婢信服。
接着便开门见山,奴婢此行,原是奉太子妃殿下之命,有话要来跟小姐说。
小姐不必多礼,只需端坐着听就好。
文怡原本还打算跪下听令的,见她这么说,便老老实实坐好了,低头聆听。
但接下来小檗的话,却叫她大吃一惊:殿下想问小姐,康王世子,除了那回在东阳侯府时,小姐说起的那两次见面外,可还曾有过其他往来?第二百三十七章文怡的决断在那一刹那间,文怡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心念电转,已下了决定:先前在路王府的赏花会上,还见过一回,世子碰巧捡到了我家六姐姐的物件,赶来送还,我恰好与六姐姐在一起,便见了一面。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不过……世子倒是曾派了身边侍女过来与我说话,那侍女名为秋檀。
小檗在宫中,也曾听说过康王世子身边的这个侍女,便点了点头:不知九小姐可方便透露,那秋檀都曾说了些什么话呢?文怡低头道:在赏花会前,她曾提醒我小心郑家小姐会报复我们姐妹,还有一回……是在上个月末时的事了,我去寺里上香,她找到我说,我的夫婚夫婿被派往北疆对敌蛮族,怕是凶多吉少,让我好生考虑,是不是……把婚约撤消了,省得日后他有个好歹,会连累了我的终身。
小檗眼中精光一闪:九小姐当时听了她的话,是怎么想的?文怡冷声道:那位姑娘虽是宫里的人,但行事未免太无礼了些,我才定了亲事,她便要我毁约,实在叫人不齿我本是世家之女,幼承庭训,如何不知道何为女子闺范?她只道自己是为了我好,却不知道那比当面骂我更叫我生气难堪呢我当时便驳了回去,也没给个好脸,心里只觉得,日后再遇上她,必定要远着些才好她这话明着是说秋檀,实际上是在暗指康王世子朱景深,想来以小檗的心计,一定能听明白才是。
小檗确实听明白了,倒放下了心头大石,脸上也有了笑意:我们太子妃殿下就说过,九小姐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外头的人一知半解,那里能懂得九小姐心地高洁?接着便又凑近了几分,声音也更低了:近日太子殿下行事间,对康王世子的婚事十分关注,太子妃不解,曾问过一声。
太子殿下言道,康王世子年纪虽小,却忠于王事,主动为君上分忧,舍弃王爵,甘心从头历练,实在是宗室年轻一辈中难得的明白人。
从前他失了怙恃,无人教导,因此性情才会养得如此荒唐,但本性却是不差的,正该好生指引着,让他成为朝廷栋梁才是。
因此,他的婚事便十分要紧,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需得让他心甘情愿了,将来没有后顾之忧,才好为国出力。
文怡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
她看着小檗,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半晌,才勉强道:太子殿下真知灼见……想来定会为康王世子择一位出身不凡的名门闺秀的。
小檗微微一笑:其实太子殿下已有了人选。
文怡心下一惊,面上努力维持平静:不知是哪家千金?小檗两眼一直盯着她:九小姐难道真不明白?文怡脸色一变,嘴唇颤了几颤,已是跪了下来:请小檗姑娘代小女转告太子妃殿下,小女已经有了人家,万万不敢奢想小檗忙将她扶起:九小姐不必如此,殿下只是想先问一问你的意思。
文怡深吸几口气,反握住小檗的手,眼圈已红了:请太子妃救我……小檗正色道:九小姐可要想好了,柳家那位大公子此去北疆,必然要冒大风险的,若是果真有个好歹……文怡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就为他守一辈子小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始终神色坚定,便放柔了声音,点头道:奴婢必会为九小姐把话带到。
顿了顿,只是……康王世子的生辰就在后日了,接下来这一两年里,赐婚的旨意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下来。
九小姐是已经定了亲事的人,本无需太过担心,却要留意柳大公子在边疆的安危……若果真不幸……九小姐需得有个准备才好。
太子妃虽然可以为九小姐在御前进言,却不好十分违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文怡只觉得心下一阵悲愤:小女的未婚夫婿曾言……进入军中,保家卫国,原是他自少年时便立下的志向,他有幸成为少许几个能立时出征边疆的新科武进士之一,正满腔豪情,打算大干一场呢。
他原是怀着一腔忠贞报国之心而去,为何后方却还有身居高位之人,为着儿女私情小事,便置国之英烈不顾呢?小女……为他不平兴许太子妃殿下与小檗姑娘都会觉得小女说话太过拿大了,只是……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小檗吃惊地望着她,她咬着唇,低下了头,双手却紧握成拳。
不管这番话会不会得罪贵人,她都不管了。
朱景深算什么东西?除了出身显赫,不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纨绔子弟么?太子殿下乃是未来的君主,怎能为了把纨绔子弟培养成所谓的国之栋梁,便罔顾真正的国之栋梁的性命?小檗低头一礼:奴婢受教了,必然会为九小姐将话带到。
想了想,太子妃殿下明了九小姐的想法,必会尽力劝说,只是……为防万一,九小姐想想该如何应对为好。
只要捱过这段时间,等康王世子的正妻人选定下来,赐婚的旨意也下了,想来就不打紧了。
她看向文怡:九小姐的祖父官居正二品资政大夫,又出身名门望族,康王世子获赐爵后,便是镇国将军,还没那福气得高官孙女为侧室呢。
文怡猜想,她莫非是在暗示自己暂避一时?她低下头,开始考虑这一可能性。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回老家去,只是东行出征在即,她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走了,才能离开,而祖母又刚刚到京,立时回转……在平阳,消息要闭塞得多,她便是想知道北疆战事进展如何,也要隔上几个月才能听到。
想要尽快确认东行的安危,留在京城是最好的。
只是她还记得,前世这场大战打了小半年,一直到明年还有几回小规模的战事,期间却还有官兵调动,以及将领受封赏的信息。
记得她前世在京城时,随师傅在几户官宦人家中走动,其中就有一位太太的夫婿,是大战结束后,秋末就回了京的,可见出征的将士未必要等到明年才回转。
这时候都快进四月了,离秋末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文怡心中纷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向小檗道谢:多谢姑娘提醒。
小女会与祖母商议,尽快做决断的。
小檗点头,又笑道:侯府在京郊山中有一处庄园,风光秀丽,夫人最近有意前去休养,九小姐若有兴趣,不妨带着家人一道过去游玩?如此,夫人有了伴,九小姐也能过几日清静日子?文怡听得心下惊喜,忙笑道:小檗姑娘这话可是太子妃殿下交待的?你虽是好意,我只怕这么做太唐突了。
小檗笑道:殿下曾说,若九小姐实在为难,就把这个主意告诉您。
那里地方清静,前山后山,都是侯府的产业,除了侯府的人,也少有人过去的。
况且……侯爷打算回乡,夫人却不放心殿下,又心系北疆战事,那里离京城近,从国公府传信过去,不过半日功夫,还算方便。
这话正中文怡下怀,忙再次拜谢。
小檗慌忙将她扶起:九小姐不必这样。
您可是殿下的朋友呢。
文怡微微一笑,却没象之前那样否定。
杜渊如是她的朋友,她到这时候,才认识到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送走了小檗一行,文怡回到宅子里头,心已安定下来,当着卢老夫人、李太太与罗四太太的面,她也有精神说笑了。
众人宾主尽欢,一直闹到傍晚,客人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李太太还劝卢老夫人:姑母在京里多住些日子吧,也让我和您侄女婿多尽尽孝。
卢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文怡:我上京本是为嫁孙女来的,如今见事情有了变化,正打算多留几个月呢。
怎么也得看着孙女婿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了,我才能放心不是?李太太笑着去了。
文怡送了客人离开,回头问卢老夫人:祖母,这样真不要紧么?您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那家里怎么办?弟弟妹妹们都还小呢,尤其是……有些踌躇,弟弟过继来还不到一年功夫,平日又常与亲兄弟姐妹们见面,养在二房,等到我们回去,不知会不会生份了?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操这些心做什么?康哥儿自有人照看,你***也不缺人照料,便是他们与我生份了,难道日后还敢不给我养老送终不成?你才是我的骨肉如今你这里有事,我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文怡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紧紧抱住了祖母不说话。
卢老夫人轻轻拍了她几下,才放缓了声音道:你这傻丫头,怎的不知道孰轻孰重呢?难道叫我为了过继来的孩子,便丢下你不管么?文怡低头擦去眼泪,重新挂上了笑容,小声将下午小檗过来说的话都告诉了祖母。
卢老夫人听着听着,脸上却没多少喜意:这太子妃对你也算不错了,只是这风险……未免太大。
太子若是有意让那康王世子称心如意,她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跟太子作对么?若果真无人知道,也就算了,要是让太子听到了风声,对她可没什么好处文怡心下一凛,低头细想,果然如此:要不……咱们另寻地方暂避?她脸上微微一红,柳大哥在京郊有一份产业,或是咱们自己买一处小庄子……卢老夫人道:若无人打点,暂避一时,未必有用,随时都会被人找到。
而咱们在京城,也很难跟长房断了往来。
况且等良哥儿得了官职,咱们家便无男子可以撑门户了。
你聂家表哥又是外亲。
京城不比平阳,咱们到底是外来户。
她看向孙女,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我去年就该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若是早来一步,早早替你与东行把婚事办了,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那康王世子,就更是断了念想。
他既是个无权无势的,自然不敢强抢有夫之妇了。
【手打】第二百三十八章 集思广益卢老夫人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她瞪着文怡。
了文怡脸微微一红,却没移开目光,眼神反倒越来裁坚定了:就这么办吧!祖母与我这两天都在愁什么呢?既愁柳大哥出征后,他家里没主人照看,便叫三姑母家里占了便宜去,又愁柳大哥走后,若有个好歹,康王世子便要仗势逼我另嫁。
眼下柳大哥还没走呢,倒不如趁着还有几日功夫,赶紧把婚事办了。
孙女儿嫁了过去,既能看顾柳大哥家中,也不怕那康王世子敢再心生妄想了!孙女儿相信以柳大哥的本领,一定能平安归来的,只是担心有人会在暗地里算计。
只要孙女儿自己断了那人的念头,柳大哥也不必担心在对敌之际,还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了!她望着祖母,目光中带了几分哀求:祖母,孙女儿知道这么做是太过仓促了,可除此之外,还才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呢?卢老夫人长长地吁了。
气,想了想,叹道:我方才说可惜没随你们一道进京,替你们把婚事早早办好了,并不是指东行出征在即,时日太短不好筹备婚礼,而是指……若你们一早就完了婚,那康王世子就不会在背地里做这并多事,东行或许也就不必去打仗了。
原是后悔当日一念之差……其实我身体虽弱,比起你大伯祖母,倒也没坏到哪里去,她都能顺顺利利熬到京城,我为何不能,至于那几个孩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重要……这不过走我老太婆对自己的几句报贮去了,并不是想要把你赶紧嫁出去。
她拍了拍文怡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祖母就只有你一个孙女儿,从小儿养了这么大,早想过无数次,你出嫁时会是什么样子……若不是怨长房行事拖拉 心又不诚,我也不至于抛下家里早就给你预备好的那些物什,只带着细软上京为你送嫁了。
可饶是如此,这几天功夫,也着实太仓促了,哪里能预备妥当?若你的婚礼事事都不周全,岂不是叫祖母后悔一辈子?文怡心下微酸,强忍住溢眶而出的泪水 伏到卢老夫人怀中,哽咽道:孙女儿又何尝想这么早便离开祖母……只是,那康王世子逼人太甚,而太子又站在他那边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如今皇上身体不好,大半政事都交给了太子。
孙女儿不过一介弱女,长房虽是高官,却是靠不住的,柳大哥又才得了从五品的武职,若那康王世子一再相逼 我们如何能扯?孙女儿宁死也不耍嫁给那等奸邪之辈,况且孙女儿与柳大哥又已有婚约,怎能背信弃义呢?衡量之下 只要将来能与柳大哥平平安安她过一辈子,出嫁之日的一时风光,孙女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卢老夫人眉头紧皱,心中犹豫万分。
孙女儿的想法也有道理,她也更希望孙女儿孙女婿将来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若只求孩子出嫁时风光无限,却误了日后的幸福,无开于舍本逐末。
只是,孙女儿若在这时候出嫁 万一日后柳东斤有个好歹……岂不是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难道要叫孙女儿跟自己一样,青春守寡么?!自己还有儿子,可孙女儿……这几日的功夫,能否诞下子嗣,还不知道呢!她看向文怡,心中摇摆不定。
文怡看着她,有些明白她的顾虑了笑道:祖母,孙女儿不要脸地说一句……若是柳大哥死了,孙女儿也不会嫁给别人的……早早嫁了,孙女儿好歹还是他的人,不然……岂不是要白担着一个名头,却连他的什么人都不是?卢老夫人听得眼圈都红了:孽障!这屋里只有祖母与你,何必念着那些规矩礼数?!文怡摇摇头:不是为了规矩礼数,这原是孙女儿的真心话……祖母可记得孙女儿的那个梦?孙女儿本来就注定了要嫁给他的,他与我,原是夙世的姻缘。
孙女儿心里……便只有他了!若换了别人,这辈子都不会快活……卢老夫人眼眶一热,闭上了眼,半晌才道:罢了……罢了……她深深喘了两口气,面色和缓下来:在你的梦里,他是平安回来的,后来还高升了,想来这回出征,他也会平安归来…早办晚办都是要办的,早些办了……也了却了祖母的一桩心事。
文怡见她神色虽淡然,眉间却隐有几分戚容,不由得心下大痛,深知这个决定会让祖母难过,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拖下去了。
就如同李春熙说的那样,她在自己的婚事上,顾虑太多了,先是顾虑礼教与族人情面,不敢催促长房早日为自已办好定婚礼;接着又是顾虑时间太过仓促,完全没想过自已其实可以提前嫁给柳东行;然后又是顾虑康王世子会仗着太子的权势威逼,便想到要求助于太子妃杜渊如;而现在,又要顾虑太子妃是否会被自己连累,受太子责怪,而选择另找一处隐居之所……其实这所有的顾虑,根本就不值一提口她会顾虑长房的脸面与族人情份,长房却没几个人在乎;婚礼筹备的时间太短,却可以一切从简;只要自己嫁了人,就不必剩意避开康王世子,自然也就不会连累杜渊如了,太子更是不会将有夫之妇指婚给堂兄弟。
只需要一个婚礼,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
她还在这里扰豫什么呢?!就是因为她一再犹豫,才会为人所趁的!文怡抬头看向卢老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祖母不必担心,婚礼只需保证三书六礼齐全就行了,一切从简,孙女儿也不在意。
等到……她脸又是一红,等到柳大哥出征后,二哥哥也得了官,要上任去了,孙女儿便把祖母接过去一起住。
您不是说,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么?等柳大哥平安回来了,让我们也能在您跟前好好尽孝。
卢老夫人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便直起身来,神情一肃: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办婚事,咱们就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这可没几日功夫了。
东行多早晚才能从营里回来呢?文怡站起身,想了想,道:给干娘家里送信吧,把她请回来。
她侄儿罗大哥与柳大哥是知交好友,事,罗大哥知道了,柳大哥也就知道了。
罗家商行又路子广,说不定能有办法帮咱们把东西都筹备齐全呢!卢老夫人立时便点了头:,就就这么办。
银子我也带来了,一千两办婚事就尽够了,剩下的银票给你压箱底。
婚事可以从简,陪嫁却不能含糊,咱们不图外头风光,内里却要足够丰厚才行。
你也别劝我了……她见文怡开口想说话,便提前一步拦了下来,孙,不能看着你风光大嫁,祖母已是懊悔不已,其他事你就别跟我争了。
我在老家不愁吃穿,至于你十七弟,他还有族产呢!足够他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文怡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陪嫁多少,就看祖母的意思吧,若是将来她老人家和弟弟日子过得手紧了,难道自己还会袖手旁观么?事情既定,卢老夫人便赶紧派人去把罗四太太与李太太都请了回来,又让人给聂珩与罗明敏指信,天黑不久,众人便都聚等齐全了。
罗四太太第一个笑道: 老太太真是雷厉风行,我跟孩子还没到家呢,就得了消息,这却是喜事,哪怕时间仓促些,也要办得周全才好。
李太太看了文怡一眼,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露着笑容:这样也好,九丫头的婚事一拖再拖,早早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只是柳家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柳家大公子知道了么?聂珩一双眼晴只盯着罗明敏瞧: 他知道么?还不知道吧?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罗明敏摸摸异子,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眼下还不知道,但明日必然知晓。
朝廷定了四月初五大军开拔,初四就要要结了,从初一开始,将士们都会回家与亲人团聚三天。
昨日那事传到营里,东行已经讨了假,明日便会提前回城处置家务,是兵部那边特地批的条子。
他在营里干得不错,颇得上司赏识,若想讨几日假办婚事,想来是不难的,便是军中,也只会有好话,说不定还能请得几位有名望的大将前来撑场面呢。
文怡闻言心下一定,便低下头静立一旁,并不说话。
卢老夫人替她开了口:这就好办了。
想来东行是不会反对的?如今难就难在婚礼要用的一应家什伙儿,都还不曾采买齐全,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凑齐了,只要不缺了礼数,便是粗糙些也是不妨事的。
罗四太太道:我们家铺子的掌柜素来是个能干的,这事儿想来他能办到?她转向罗明敏,我记得前些时候,是谁家要嫁女儿,却要延期来着?那些婚嫁用的物什想来一时用不上了。
罗明敏道:是京拖府陆长丞的一个侄儿,因他要在一个月里把两个女儿嫁出去,家里任不过来,只能专心筹备嫡长女的婚事,庶女的陪嫁便是交到咱们商行里办的。
才办好了,他家庶女的婆家却有位长辈没了,婚事要拖到一年后。
等到一年后,许多东西少不得又要重新置办了,不如就先拿了来用。
如今那些物什就放在库房里,从花轿到子孙桶等物一色都是齐全的,就是别人订的东西,婚事又是有了波折的,末免有些不吉利。
文怡心里想,若说婚事有波折,又有谁能跟自己相比?也不知道是谁更不吉利一些。
她在这里默想,那边厢卢老夫人已经发话了:论婚事上头的波折,咱们九丫头也不输她,况且东西又不是用过的,只要东西好,便是别人订的也无所谓,就怕他家又要讨了去。
罗明敏笑道:东西都是上好的,咱们家的商行头一回替官家办喜事,掌柜格外用心呢!只可惜他家挑别咱们给庶女办的东西太贵重了,不但不肯付尾款,连定银都要讨回去呢。
既如此,咱们索性就应了他,正好把东西给顾九妹子使!又向文怡眨了眨眼晴:说来倒巧了,因他家庶女要嫁的人,正好也是个官身,虽然只是七品,不过商行备的一应物什倒是正好应景了,只可惜品阶不对……对了,还缺了一套凤冠霞帔。
他神色间有几分懊恼,这是陆家自己备的,那东西可不是几天功夫能赶出来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发愁。
婚嫁礼仪,别的东西都可以将就,或借或买都行,但婚服却是最要紧的,必得合身才好,否则就要闹了笑话。
加上柳东行如今是个官,做衣裳时,少不得还要考虑到品阶问题。
这下连文良都忍不住道:这几日功夫,上哪儿找凤冠霞帔去要和 …跟长房说一声,五妹妹必然已经备下了一套,离她出嫁还有些日子,再做一套也来得及的,请她把衣裳先借九妹妹使,行么?文怡却是苦笑着说:五姐姐断不会答应的……而且这种事……不管她拒不拒绝,只要我们六房开了口,她能记恨我一辈子,何苦去招她?想了想,大红的通袖袍子,我还是有的,往上头绣些吉样花样儿就行,几日功夫,也足够了。
聂珩却忽然开口问:柳兄如今是正经从五品的武官,不知可向朝廷请封了诰命?罗明敏一拍大腿:是了!当日他得了官职,便已递了折子请封,只是当时他走得急,便嘱咐我一旦得了信就通知他。
只是如今礼部忙得那样,他人又不在,自然是丢在一边没人管的,我正想着是不是要托人疏通一下呢。
当日他请封时,便明说了是有末婚妻那一份的,若是官服霞帔都下来了,他穿着官服娶亲,岂不比喜服更光鲜几分?罗四太太笑道:既有大红通袖袍子,配上霞微,也不错了,至于凤冠,京里多的是念珠铺子,一年到头也不少给人做这些东西,寻一家手艺好的,买下来就是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竟将婚礼要用的东西都商议妥当了,虽然有些仓促,东西也许略粗糙几分,但应该有的,一件都不缺。
只是担心一样:朝廷不知几时才会赐下属于柳东行的那一份官服与霞微来。
文怡见状,心下一动,想起了一个人来。
【手打】第二百三十九章 事如人意凤凰涅盘文怡坐在侍郎府正院上房里,手里端着茶,眼角看着正位上坐着的蒋氏,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是侍郎府上寄居的族人之女,虽然自家有仆役使唤,手上有银钱供花费,仍旧是事事不得自主,不管做什么,都要提防这府里的主主仆仆会说闲话。
但如今,她迎来了亲祖母,一起搬了出去,再不必受长房制约之余,重新上门来,说话也有了底气。
她心中暗想,看来以后过日子,还是不要太过依赖长房的好,免得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
不过,她今日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蒋氏放下手中的书信,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地对文怡道:你祖母怎么忽然下了这个决定?大军都快要开拔了,这时候办喜事……来不来得及另说,万一他这一去便……你将来可如何是好?文怡收回思绪,低头淡淡笑道:侄女儿既已定了亲,他是荣是辱,是生是死,都是侄女儿的夫婿。
早早办喜事,也是为了能让他安心去北疆,不必担心家里。
蒋氏又叹了口气:规矩礼数确实如此,你祖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换了我,我必不会让自家骨肉在这时候出嫁的。
虽说她这么说了,但亲事是早就定下的,文怡的亲祖母都发了话,两家又不是一个房头,她自然不会拦着,便叫了杜鹃过来,掏出一串钥匙,吩咐道:去西暖阁找那个黑漆顶箱柜,打开从上往下数第三层的小抽屉,把那个朱红嵌螺钿的匣子拿过来。
杜鹃顿了一顿,看了她一眼:太太,那柜子里的东西……您不是说都要给六小姐留着么?蒋氏神情有些沮丧:眼下她一时半会儿的用不上,日后慢慢再收罗就是了。
快去吧。
杜鹃便不再说话,屈膝一礼去了。
文怡猜想蒋氏大概是要给自己添妆,忙道:大伯母不必太过破费了,侄女儿此来,只是为了祖母在信里说的那件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蒋氏无精打采地道:我知道,但你既要出嫁了,我做伯母的,总要尽一份心意。
至于诰命的事,你尽管放心,我在你大伯父跟前,说句话的份量还是有的,况且又是亲戚。
她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是个五品武官请封父母妻室的折子,侍郎发句话,自有人去办,这点小事,就不必闹到尚书大人跟前了说完便叫了古嬷嬷来,细细交待了几句话,让她立时便去二门上,让外书房侍候的人请了大老爷进来。
古嬷嬷笑道:太太何必这样费事?老爷每天日理万机,有时候连饭都不及回家吃,哪里有空理会这些?小的有个主意,前些日子大少爷中了二甲进士,因还要考庶吉士,大少爷不让摆酒,便只有几家熟人前来送礼道贺,其中那位黄郎中,便是老爷手下的能干人,办事极老道的,又会做人,时不时替老爷办些琐事。
他家就在左近,派个人过去送信,不过一刻钟就能回转。
太太这头送信过去,明儿事情就能办成了,岂不便宜?蒋氏扯了扯嘴角:我记起来了,黄太太前儿还请我去看戏呢,我身上懒懒的,也没理她,她倒小心上门给我赔不是来了。
这点小事,对黄郎中来说想必是轻而易举的。
便派了古嬷嬷去亲自送信,交待必定要在明后两日之内办成。
文怡见她这样直截了当交待人办事,心里也有几分顾虑,但转念一想,这个请求并未碍着朝廷法度,新科武进士得封官职,都是要册封诰命的,只不过礼部压着东行那一份,一时半会儿没办下来罢了,托人加快手脚,原也不难,便放下了心,郑重向蒋氏道谢。
蒋氏放缓了神色,微笑着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你很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特地送礼谢他。
赶明儿我们家里有宴席时,请他夫妻来吃一回酒,到时候你说一声谢,也就完事了。
只是这官服霞帔虽有了,到底不能当喜服用。
你六姐姐倒是做好了一套,她如今是出不了门子了,你们姐妹身量差不多,你不如就拿了去吧?那身衣裳你不知见过没有?做工绝对差不了侍郎千金出嫁用的喜服,做工自然差不了,但是文怡心里有几分硌应,无论如何也不想身披文慧的喜服出嫁,却又不好明着回绝,只得委婉地回答说:家里已经备下了大红通袖袍与新裙子,加上凤冠霞帔,也就尽够了。
六姐姐的喜服自然是精心备就的,我却不好夺人所爱。
六姐姐虽然失了一门亲事,但焉知日后没有大福气呢?大伯母不必太灰心了,兴许是六姐姐的好姻缘还未到呢。
蒋氏听着,脸色好看了许多,也有了几分笑意:那就承你吉言了。
叹息一声,若你姐姐能象你这般懂事,我也不必发愁……杜鹃捧着一个一尺见方、两寸来高的大红嵌螺钿匣子回来了。
蒋氏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便仍旧合上了,让杜鹃送到文怡面前:这是我从前给你六姐姐积攒的几件首饰,都是些珍珠、玉石、琥珀、蜜腊之类的东西,不算顶贵重,但皆是难得的上品,手工也极好,满京城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都是我平日细细留意着,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偏你姐姐嫌它们不够新奇别致,从来不肯戴上身。
我怕她糟蹋了东西,也没给她,今儿索性给了你,算是大伯母的添妆。
我看你平日打扮一贯不爱张扬,倒是配得上这些东西。
文怡就着杜鹃的手看了一眼盒中之物,见里头约摸有十来件首饰,簪钗有,手镯手串有,指约耳环也有,件件都是好的,虽然不比宝石金翠鲜亮,却隐隐透着不凡,其中有一支银簪,样式简简单单,只在簪头镶了一枚血珀,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红得十分剔透,连旁边的珍珠耳环都叫它映红了。
只看这一支簪子,她就知道这匣东西必定价值不菲,忙起身道:这如何使得?这么贵重的东西,大伯母……蒋氏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行啦,长辈给你添妆的,怎么能推拒?这不合规矩快收了吧,横竖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压箱底罢了。
文怡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道了谢,收下了,但很快便笑着说:看来侄女儿要赶紧收罗些好东西才好,不然过些日子,六姐姐要出嫁了,侄女儿哪里拿得出好东西来添妆?那可就太丢脸了。
不知六姐姐平日最喜欢哪种首饰?蒋氏听了心里高兴,连连摆手:你随便打发她就是了,哪有做妹妹的给姐姐添妆,姐姐还要嫌不足的?她仿佛来了兴致,招手让文怡过去,打开匣子,一件一件说起了来历,果然都不是凡物。
价值倒在其次,但打首饰的人,却个个都是有名声的匠人。
文怡在京中住了几个月,也经历过侍郎府几次做新衣裳首饰的情形,自然听过他们的名声,知道京中官宦权贵人家,多有请这些匠人做金珠首饰的,对这匣子首饰的价值又有了新的理解,只是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大伯母如此用心,为独生女儿积攒陪嫁,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眼下这般。
正说话间,古嬷嬷回来了,笑着说道:黄太太已经应下了,还打了包票,立时便打发人去衙门里跟黄大人说。
九小姐只管回家听信就是。
文怡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她今日前来,原是为了求得大伯父一句话,如今事情还未到大伯父跟前,已经办成了,她心里也觉得轻松许多,也有精神陪着蒋氏说说笑笑了。
因她格外用心留意,不多时便把蒋氏哄得眉开眼笑的,面上郁色也去了许多。
没过多久,于老夫人院里有丫头来道:六老太太要告辞了,叫九小姐去呢。
蒋氏应了声知道了,便把人打发走了,文怡正要起身,却看到那丫头在门外跟古嬷嬷说了两句话,匆匆离去,古嬷嬷则进门对蒋氏说:六老太太说起了九小姐的婚事,太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边说边隐晦地看了文怡一眼。
蒋氏却微笑道:婆婆想必是舍不得侄孙女儿出门子。
然后便拉着文怡的手说:喜事虽办得仓促,但也不能失了体面,酒席必然要热闹才好定了日子,立时便派人给我送信,我到了那一天,是必定要去的。
只是你六姐姐身子不好,怕是不能送你了,你别怪她。
大伯母说得哪里话?您能来,便是侄女儿的福气了。
文怡暗暗打量着古嬷嬷,觉得祖母那里必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蒋氏似乎没看到,只是挥手让古嬷嬷退下去,便拍着文怡的手背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大伯母乐意跟你亲近。
你既要嫁人了,就跟柳家行哥儿好好过日子吧,别管其他人怎么说,那都不是真心的,不过是为着自己罢了。
柳家行哥儿我瞧着是个好的,跟……跟别人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有心计,读了书,又考了武举,转眼就是五品了,将来的出息大着呢,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你们姐妹几个,还是数你最有福气。
她忽然说了这番没头没尾的话,文怡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大伯母,您这是……蒋氏笑了笑,目光已瞥向了西边于老夫人院子的方向:我不过是白说这么一句话罢了,你听了就是。
那诰命跟霞帔的事,你不必担心,若是黄郎中办得不好,我头一个不依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她冷冷一笑,既然有人自己都不顾娘家体面了,我又何必在乎她夫家的体面?要知道,我办的事,可是处处都合乎朝廷法度的,不象那出身就上不得台面的人,做事鬼鬼祟祟的,忒小家子气文怡眨了眨眼,没说话。
回到家,卢老夫人与文怡在上房坐下,齐齐松了口气。
前者道:幸亏我们决定要提前办喜事,不然……等东行去了北边,怕是长房那头便要想法子把这门婚事给搅了如今长房为了保住柳家这门姻亲,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家骨肉尚且顾不上,更何况你是隔房的骨肉?文怡先前在马车上听说了,三姑母柳顾氏不知是不是怀恨在心,居然去劝说于老夫人,要把她与东行的婚约取消,于老夫人虽没点头,但对六房提前办喜事的做法,显然不大高兴,认为六房没问过她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对她不够尊重。
历来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卢老夫人没有上京,文怡一个孤女,于老夫人便是她身份最高的长辈,怕是真的要被人算计了去。
如今想来,她也忍不住后怕。
后怕之后,便是恼怒。
既然三姑母连家声脸面都不顾了,她也不必太过客气,总要礼尚往来,才是做人的礼数文怡对祖母道:大伯母已经应了,也不问大伯父,直接派人去跟一个相熟的郎中说话,叫孙女儿只管在家等信。
大伯母说得非常有把握,说明后两天必能办成。
卢老夫人并未觉得惊奇:这也是有的,在京城里,但凡有些底气的官家女眷,向来不少做这种事。
你大伯母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把握的。
咱们只管等信就是。
文怡点了点头,又将那匣子首饰拿了出来,微微脸红地说:这是大伯母给孙女儿的。
卢老夫人接过来看了,倒露出了几分笑意:你大伯母看东西的眼光是有的,她既给了你,你就收着,日后去长房,只管跟她说话,别人的事你少理会。
又将那枚血珀的簪子拿出来,添上一对小一些的血珀耳环,道:这几样不错,新婚时戴着,既喜庆,又不张扬。
不象红宝石那样艳丽,比起珊瑚的,又多了一份剔透。
文怡应了,祖孙俩正说话间,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姑爷过来了,就在二门外呢文怡先是怔了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姑爷指的是柳东行,脸一下发起烧来,忙站起身,捧着那匣子首饰,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
卢老夫人倒是十分镇定,嘱咐孙女:去里间待着,我来跟他说话。
你们既然要成亲了,新郎新娘可不能见面。
文怡应声飞快地去了里间,心脏呯呯直跳,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进了门,向祖母行礼。
那声音,正是多时不见的柳东行只是柳东行说出口的话,却叫她震惊当场:老夫人,东行……不能在这时候娶文怡。
第二百四十章 顾虑尽释文怡闻言心下一紧,身体里便隐隐透出痛来,眼眶一下就热了,恨不得立时冲出去问个明白。
卢老夫人却十分镇定,只是淡淡地说:时间是有些紧迫,但未必不能成事,你不必担心这个。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柳东行欲言又止,神色间仿佛在斟酌用辞,晚辈立时……就要出征北疆了,剩得几日功夫,便是勉强办了喜事,也不免粗糙将就,实在是太过委屈了文怡,倒不如等晚辈日后平安归来,再大办喜事,也不枉老夫人抬爱,将心爱的孙女嫁给我?文怡暗暗松了口气,眼泪立时便掉了下来,但柳东行并不是要反悔,她这泪水便没带多少伤心难过。
她抬手一抹额际,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手心湿漉漉的,指尖发凉,转头望向妆台,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脸色苍白得象一张纸,忙掏出帕子来擦了汗,又细心倾听外间的对话。
卢老夫人看着柳东行,神色放缓了几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担心。
本来,若不是你送信给我,我也不会上京来,还带了许多给孩子陪嫁的财物。
结果上得京城,才知道你受兵部派遣,要打仗去了,还是在特凶险的地方,我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若不是你们两个孩子已经正式过了文定了,我立时就能把孙女儿拉回老家去,那什么闺誉,什么名声,什么信义,那都是假的,我只有这一个亲骨肉,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吃苦?柳东行讪讪地低下了头,乖乖垂手听训。
他当日送信,原是为了求卢老夫人早日上京,好替他与文怡完婚,省得夜长梦多,却万万没想到,会被派到战场上去。
如今他只能打听到任令是进了东宫后才改的,但到底是东宫里哪一位的意思,却迟迟未打听出来。
他如今要忙着练兵,也没心思理会那些,只想着此行去了北疆,必要立几个功劳,也好升官扬名,既给父母争光,也为未来的妻子挣一个体面,却万万没想到,顾家会在这时候提出完婚的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想了想,柳东行才道:老夫人说得是,其实晚辈并不认为自己会回不来,连累文怡受苦,只是仓促完婚,难免会伤及两家脸面,日后更会叫人笑话文怡。
晚辈不在京城,若是二叔那边又有什么不好的想头,晚辈就没法护着文怡了。
如此一来,晚辈宁可将婚事押后,有老夫人护着,文怡在京城也会过得安好。
这原是晚辈的一点小见识,信义名声什么的,却是从未想过,那都是虚的,只要老夫人没把这婚约给解了,不管您老要怎么做,晚辈都甘心承受。
卢老夫人听了,神情更愉悦了些:你能这么想,倒也难得。
我家孩子嫁给你,并不亏。
我就是看中你这一点,因此文怡说起婚事时,我才会点头的。
我也不瞒你,这事儿是文怡自己拿的主意,她是已经认定你了,不管你是死是活,都不肯弃你而去,既如此,我做祖母的,也只有随她心意了。
体面什么的,都在其次,只盼着你们日后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担待些,也就是了。
只要你对她好,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孙子一样看待的。
柳东行听得有些急了,他方才说得如此明白,卢老夫人怎会不为所动呢?他忙道:老夫人,您可要想好了?卢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拉下了脸:怎么?我说了这半日功夫,你还是不愿意么?柳东行忙摇头:晚辈怎会不愿意呢?晚辈盼着娶文怡,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只是……这事儿着实办得太仓促了晚辈只恐委屈了文怡。
你不必担心这个。
罗家铺子里正好有一副全套的送嫁家什伙儿,两日之内,你的诰命与文怡的霞帔想必也要赐下来了,李太太相熟的金珠铺子明日就会送凤冠过来,我上京时也带了给文怡陪嫁的细软,她的几个长辈还要再赐一些。
婚礼要用的人手,李家罗家都愿意出借,席面上的菜肴酒水,罗家的哥儿包了,其他的琐碎事,有我和李太太、罗四太太支应,也没什么可愁的,你只要操心要请些什么宾客来,就够了。
我听说你那宅子是才买了半年的?既是新屋子,也不必重新粉刷。
至于家具,等你去了北边,文怡再慢慢看着轮换,也就齐全了。
这还有什么是缺的?柳东行张张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您就不担心……我走了以后,文怡独自在家,会被我二叔二婶欺负吗……文怡在里间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了,忽然开口问:你关心的就只有这些旁枝末节么?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娶我?如果是,你只管明白说出来,我绝不会厚着脸皮,硬要巴着你不放的。
卢老夫人抿了抿唇,抬手轻轻掩住了嘴角。
柳东行没想到文怡就在里间,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都被她听在耳里,也不由得急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会受委屈。
文怡冷笑:我会受什么委屈?你家里又没有恶婆婆和刁钻古怪的小姑子,谁能给我委屈受?你们家二房的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若是我不听他们的话,是要被人说不孝还是忤逆?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若真的好意思,我也会奉陪到底他们家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我还认得一堆公侯高官家的千金呢谁怕他们来?如今给我委屈受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眼下一圈故交亲朋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你在这时候说不愿意,是存心要踩我的脸,我没脸见人了,索性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随你爱娶谁娶谁,爱几时娶就几时娶。
柳东行听得满头大汗:若我真有这样的念头,管教我天打雷劈我是怕自己不在,护不得你周全,想把婚期押后,并不是不愿意娶你。
那你就听了长辈们的意思,安心准备婚事去。
文怡在里间红着脸,硬忍着羞涩道,别再说什么押后婚期的话。
难不成你也觉得,自己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我这时候嫁了你,日后会守寡?柳东行张张嘴,叹道:我是要为保家卫国去的,也是为了立功劳,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去的,怎会想到自己回不来?只是战场上,刀枪无眼,便是有个闪失,也是难免的。
九妹……你是真的铁了心么?真不怕我……回不来?文怡抿抿嘴:你的武艺如此高强,在顾庄时,数百太平山匪来袭,你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怎么今儿倒说起丧气话来?柳东行苦笑:太平山匪不过是乌合之众,蛮族却是出了名的凶悍……你能单枪匹马对付上百乌合之众,手下带了几百人,却奈何不了蛮族?文怡咬咬唇,眼下在北望城主持大局的是小阮将军,家学渊源,对付蛮族最有经验,你又在萧老跟前学了这几年,若果真如此无用,不用我骂你,萧老便要先踢你出门了。
柳东行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自然不会如此无用……那不就得了?文怡在里间皱着眉头,语气中也添了几分气恼,等你成家立业了,到北疆打蛮族时,心里也有数,家里……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你要好生爱护自己的性命,记住……若是你有个万一,毁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柳东行望着隔间的圆光罩,那一抹帐幔后,隐隐可以看见文怡的绣鞋。
他目光放柔了,心中充斥着万种柔情,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向文怡诉说,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文怡脸上一热,绞着帕子,也放轻了声音:要全须全尾地回来……掉几根头发丝儿就算了。
柳东行咧嘴一笑:哎,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被忽略了许久的卢老夫人轻咳一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柳东行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居然是当着文怡祖母的面说了许多情话,也不由得脸红了,讪讪地傻笑一声。
而里间的文怡,早已臊得扭头跑进了最靠里的卧房。
卢老夫人心里却很高兴,小两口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
柳东行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自家孙女在这个时候嫁给了他,他心里存了愧疚之意,将来必会待文怡好。
他已是没了父母,最近的亲人又是那样的,日后必然会亲近这边多些,文怡便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有娘家人帮着排解。
想到这里,卢老夫人便露出了笑容,对柳东行道:那你现在还要不要押后婚期了?柳东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卢老夫人笑得更深了两分:既如此,这时日可不等人,你快回家去筹办喜事吧日子紧,我们也不必太讲究了,文怡她干娘说,二十九那日宜纳征,初一宜嫁娶,另外几个日子,都不合适,你若没有意见,就定了那一日吧?柳东行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道:此前……晚辈因想着要办喜事了,所以……什么晚辈?卢老夫人打断他的话,太生分了。
柳东行笑笑:是,东行先前因想着要办喜事,已是备下了一份聘礼,婚事要用的东西,也采办了几样,剩下的正陆陆续续地做呢,只怕已经做好了。
还有……那一日要请谁来吃喜酒,以及迎亲的傧相等等……祖母有没有什么主意?卢老夫人听了他这声叫唤,心里便隐隐觉得甜,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大家伙都是商议过的,罗家哥儿知道,你去跟他商量那些繁文缛节就算了,只要三书六礼齐全,该有的规矩都办到了,随你们折腾去她往里间看了一眼,咱们要办喜事,是为了自己高兴的,管别人怎么看?【文字版】第二百四十一章 巧邀贵客柳东行离了顾家小院,也顾不上回家,在路上略一思索,便立时去兵部告假。
此前因柳顾氏闹了一场,柳复被御史参了一本,不少人都听说了,兵部里很有些人知道柳东行的名字,见他特地来告假,都说:上头已是知道了,好歹趁着大军尚未开拔,你将家里的琐事理一理,等理顺了,再回营里销假就是,还过来做甚?柳东行却笑道:并不是为了那事,家里事情虽多,却比不得这一件要紧。
原是我要娶亲了。
就在初一那日。
兵部的人听了,都惊讶不已:怎的在这时候办喜事?初一娶了,只来得及三日回门,你就要出发了呀?柳东行眼珠子一转,已是有了说法:我原也是这么想的,本来还要再过几个月才办喜事,既要出征,便请岳家将婚礼押后,不料岳家的老太太说了,我既是要出征保家卫国去的,怎能让我上了战场,还要担心家里无人照料?横竖都是要在年内完婚,索性便赶在大军开拔前办了,也好让我安心。
我心下着实惭愧,原不敢生受岳家高义,却被教训了一顿,说我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果决,怎能如此不干不脆?又说妇人不能为国出征,只能为出征的将士照应家中,尽一点绵薄之力,若是我坚拒,便是看不起他们家的意思了。
我听了实在汗颜,唯有奋发振作,多为朝廷杀几个敌兵,才不枉岳家的一番好意了。
只是这婚事,虽说仓促了些,也得办体面了才好,因此我特来请假。
他这话说完,在场的兵部官儿们各有想法,有人在心里暗暗笑话这柳东行的岳家着实蠢笨,赶在女婿要打仗之前嫁了女儿,若是他回不来,他家女儿岂不是要守寡?也有人赞叹不已,言道柳东行的岳家实在是高风亮节,若是出征将士的家人亲眷皆是这样想的,又怎会有暗地里托人调职,以逃避出征任令之事呢?跟那些人比起来,这柳东行的岳家实在是叫人佩服于是就有人问柳东行,他的岳家是哪一家。
柳东行笑答:说来也是我家亲戚,我那未婚妻子,便是我二婶娘家顾氏一族六房的独生女儿,自小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位老祖母与一个过继来的弟弟。
方才那些话,就是老太太说的。
一时间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若换了别家,提前办婚事,自然是叫人佩服其高义的,但既然是柳尚书夫人顾氏的娘家侄女,便不由得叫人多想了,甚至已经有人在暗地里笑话柳东行:人家明着夺产不成,如今把侄女嫁给你,是盯紧了你的家业来的呢,只怕你前脚一走,后脚那新娘子便卷了家产投奔姑姑,你还在这里高兴,真真是傻子。
众人的神色变化瞒不住柳东行,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边与他们说笑,一边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过了一会儿,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便笑问一位主事:听说朝廷已经定下,由上官大将军任北上大军的统帅,可是真的?不知将军今日可会到部里来?这位上官德岚将军,官拜正二品龙虎将军,也是朝中宿将,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十分低调。
说来也巧,他的夫人,便是沪国公府小阮将军夫人的同胞妹妹,只是因他为人正直,不欲让人觉得他是沾了阮家的光方才得高位的,平日很少与沪国公府往来,连他夫人,也只有年节时才会与姐妹相见。
因此严格说来,他不算是沪国公府一系的人物,却也没什么不和之处。
上官将军前两日领了圣旨后,便去了京南大营,柳东行早就对这位未来统帅的情况了如指掌,更知道他这两日都会到兵部来,眼下正是他平常来的时间,因此是故意问那主事的。
那主事便道:确实是上官将军,你问这个做什么?将军虽是你上官,请几日假,却用不着问他。
柳东行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这点小事。
因我先前在京南大营里操练,亲耳听到将军的教诲,心里着实敬重不已。
我眼下要办喜事了,家里缺个主持大礼的人物,本来我最亲近的长辈就是二婶,只是……他笑了笑,众人都明白了,我二婶与她娘家六房的人,也有些不对付,怕是不肯来帮忙的,我正发愁不知该请哪一位夫人相助,忽然想起,上官将军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对我们这些小人物也从不曾有半点轻视,不知是否愿意……让将军夫人帮忙主持我的婚礼?哈哈哈,既然要寻我帮忙,怎能光请我夫人?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走了进来,兵部众人忙上前拜见,柳东行也跪下行了礼:上官将军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崇敬之色。
上官德岚笑着让众人起身,又打量柳东行几眼,记起了他的名字:你是京南大营的柳东行?我记得……那日兵演时,你以一对十,不过七八个回合就把人全撂倒了,身手很好啊柳东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让将军见笑了。
下官那点小本事,跟您比起来,还不够瞧的。
上官德岚摆摆手:身手好就是身手好,过于谦虚,就显得假了。
你这样还叫小本事,那被你撂倒的人,又算什么?那里头可有我的两个亲兵呢柳东行闻言便不再谦虚,只是拱手一礼:下官跟着师傅习过几年武艺,有把子力气罢了,还要请将军大人多多指教上官德岚笑问:你方才说要请我夫人为你主持婚礼?说说,是怎么回事?柳东行忙将方才对兵部众人说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兵部众人也帮着补充几句,尤其是柳尚书夫人那档子事。
上官德岚挑了挑眉,道:原来柳尚书是你叔叔?却不曾听人说起。
你说你二婶与你未婚妻一家不大对付,又是怎么回事?柳东行笑道:说来叫您笑话了,前儿柳尚书夫人去下官家里教训了下人一顿,又把管家押走了,正巧下官未婚妻家里派了人来问安,见状便赶回去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亲自带着人去与柳夫人讲理,几乎闹翻,才把下官的管家救了回来。
为着这事儿,柳夫人听说还回娘家告状了呢。
她本就不喜下官的未婚妻子,又怎会心甘情愿为下官主持婚礼呢?众人这才明白了,一回想,柳尚书被参的传闻中,似乎还有其夫人顶撞娘家婶娘的小道消息,这就对上了。
这样说来,柳东行要娶的这房妻室,虽然是柳夫人的本家,却不是一路人呢。
上官德岚问明了详情,当即便道:这位顾老太太好魄力,顾小姐也是义烈之人,既如此,我又怎能错过如此盛事呢?等回了家,我就请夫人过去到了日子,还要多请几位同袍前去贺喜接着又眨眨眼,若是酒菜不好,丢了我的脸面,我可是不依的柳东行自是满嘴应承,兵部众人有眼色的,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等到柳东行得了上司允许,成功告了婚假,离开兵部衙门时,手里的宾客已经包括了三四位三品以上的将军、七八位六品到三品的武官以及十来位兵部郎中、主事了,除此之外,兵部尚书不在,上官德岚说了要清自去请,而左侍郎因公出了京,右侍郎已经说了一定会到场。
柳东行低下头,掩住了嘴角的一抹笑意。
有这么多大人物到场,谅二房的人也不敢出妖蛾子他翻身上马,往羊肝儿胡同的家奔去,虽然有罗明敏帮忙,但婚礼要准备的事还多着呢。
这场婚礼的消息不过两三日便在京城里传开来。
有人说顾家糊涂,也有人说顾家高义,还有人羡慕柳东行走运,遇上了好岳家。
军中倒是一片赞扬之声,消息传到朝廷上去时,连皇帝都发了话:若天下官民俱有这等义行,何愁将士在前线不能奋力杀敌?柳复听在耳朵里,心里十二分不是滋味。
他直到昨日方才得到了侄儿的通知,但婚宴的宾客名单都定了,其中不乏军中名将,听说连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都送去了丰厚的贺礼,他就算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更可恨的是,柳东行只说他身为尚书,要日理万机,夫人也要忙家务,因此并未请他们夫妻主持婚礼,反而是请了新上司上官将军的夫人帮忙。
这消息一传出,跟先前自家夫人闹出的麻烦一对照,便越发坐实了他们夫妻亏待侄儿的传闻,叫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怨气,也无处发泄,简直都快郁闷死了,如今更是连皇帝都发了话。
难道圣上已忘了柳东行的来历么?皇后也不怕娘家人丢了脸?柳复回家一说,柳顾氏立时便摔了半屋子瓷器,闹着非要回娘家找六房的人问明白才行。
柳复见状便骂了她一顿:还嫌不够热闹的?觉得自己的名声很好么?你给我听清楚了,到了婚礼那日,你给我安安份份地过去吃酒,若有半点不合礼数的地方,你往后就不必再出门了家里的事务,就交回给白姨娘吧柳顾氏几乎撅过去,待清醒过来,想了又想,只得委委屈屈地得出一个结论:柳东行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自己暂且退让一步,等他死了,自己再去奚落那没眼色没礼数的臭丫头不迟。
于是,这场婚礼便在无数人的关注下,开始了。
三月二十九日,柳东行那边送了聘礼去顾家。
这里头有大雁,有茶叶,也有果物糕饼与羊酒,其中有一半是他早就备下的,剩下的皆是罗明敏帮着采办回来,整整装了十六抬,满满当当,挑去顾家小院,一路上有无数孩童跟着看热闹。
三十日,是顾家送嫁妆。
因日子赶得急,除了罗家铺子提供的那些大件的家什伙儿外,卢老夫人备下的都是些细软,虽然添上了罗四太太送来的绸缎衣料,还有李太太送来的上好毛皮,东西还是不多的,满打满算只凑足了三十二抬。
但卢老夫人却另外给孙女备下了许多银票与金首饰,好作压箱银。
文怡心里有数,并不认为自己就受了委屈。
嫁妆抬去柳家时,外人见了,也知道这婚事是仓促办就,并不觉得顾家失了脸面,反而还笑说,顾家这么急还能置办下如此丰厚的陪嫁,真真是疼女儿的。
初一,便是迎娶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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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顾文怡出闺成大礼(上)四月初一大清早,顾家小院内外就忙开了。
除了卢老夫人从老家带来的人与文怡在京里得的赵大一家外,还有李太太家借过来的十多个丫头婆子媳妇,连文良与聂珩都将跟前的小厮派过来听候差遣。
院子是早就打扫干净的,连花木都仔细修剪过,各色彩绸花卉将屋里屋外装点得喜气洋洋,厨房的方向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新鲜的菜蔬瓜果鱼肉早在前一天便已订好,天还没亮就陆续送到了。
顾家六房与李家的三个厨娘带着四个雇来的人手围着灶台转,一盘盘美味的菜肴依次出炉。
七八个婆子鱼贯而入,将菜肴一盘盘送出去,但厨上的人却还不敢有丝毫放松。
今日顾家小院也要摆席,招待新郎与女客位荼饭,因来的人多,那几个菜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文怡早在天还未亮时就起了床,急急淋浴过,便有五六个丫头围着她,侍候她穿衣梳头。
衣裳是过年时才新做的一件大红通袖缎袍,上头新添了鸳鸯与莲花的刺绣纹样,下身系的是裥绣缠枝花纹的枣红色长裙,加上礼部新送到的云霞鸳鸯纹霞帔,倒也华丽。
因来不及等合乎柳东行品阶的凤冠与金饰做好,因此文怡头上戴的是金珠铺子里打的珠冠,上头插着一对拔丝金凤衔珠簪,配上金镶珊瑚点翠围冠、宝钿花饰,俨然是一头珠翠,闪得人眼花。
冬葵命秀竹捧着一方盘子胭脂水粉翠黛,走上前来,眼圈先是一红,继而立时便忍住了,向文怡屈膝一礼,盈盈笑道:奴婢给小姐上妆。
动作比往日更用心三分。
文怡心下一动,由得她动作,待完了事,往镜中一瞧,妆容果然比平日要精致许多,横添了三分丽色。
她心下暗叹,拉着冬葵的手,低道:你也别多心,你一家人都在老家当差,我不好让你们骨肉分离,才没想着带你过去。
冬葵低头道:小姐仁慈,奴婢自知罪无可恕,只盼着能在小姐出阁之前再尽一分力,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文怡皱了眉头:说什么糊涂话?你且安心侍候祖母,以你的伶俐,还能不知道祖母喜欢什么样的丫头?如今大家都在京里住着,你若是想我了,便讨了差使去瞧我,也是使得的,做什么这般沮丧?仔细许嬷嬷瞧见了生气!冬葵转愁为喜,振用精神应了,果真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地跟着其他丫头一起忙活。
秀竹脸上也去了郁色,将柳家送来的大红绡金盖头放在文怡手边,提醒她要在出门前盖上。
文怡妆扮好了,瞧天色却还早,便端坐在床边等候外头的消息。
石楠捧着一碗桂花莲子汤圆过来笑道:老夫人说了,让小姐先填些东西下肚,省得一会儿没了力气。
今日要做的事还多着呢,等姑爷来了,还要等他吃过荼饭,到了吉时,方能起身。
文怡遂接过碗,见上头的甜汤稠稠的,倒有半碗莲子与六个大汤圆在里头,便叫秋果送了水盆上来洗手,拭去了唇上的口脂,然后将汤圆等物小心吃了下去,秋果随即侍候她再次净了手脸,冬葵又过来替她重新上了口脂。
这时,来送嫁的女客们到了。
李太太带着儿女一起过来,接着又是侍郎府的蒋氏、段氏带着文安、文娟与蒋瑶姐妹三人坐车到了。
罗四太太今日要在柳家支应,因此不会过来,至于文贤,还在忙着备考庶吉士,加上他近日就要娶亲,也是免得冲撞的意思。
文娴同理。
文慧自然是还在病中,文儒文雅两个,就不知道了。
一时间,顾家小院比先前更热闹了几分,丫头婆子一大堆,挤得院子里头满满当当的,几乎连路都走不了。
李太太雷厉风行,把儿子连同男仆们一并、撵到大门外候着,又让粗使的仆妇上外院侍候。
李冬瑞摸摸鼻子,伸出手指勾了勾,文安笑嘻嘻地跟着一起出去了;因招待新郎的酒席摆在前院,文良与聂珩两位大舅哥,便带着各自的小厮先过去候着;其余的丫头婆子媳妇们依令各司其职,院中方才清静了些。
李春熙与文娟、蒋瑶相互见了礼,说了一会儿话,便闹着要见新娘子。
到得西厢房中,小姐妹几个自然又是一番笑闹。
李太太劝了好几回,让她们别把新娘的妆容给弄糊了,她们却还不肯收敛,羞得文怡生恼,信誓旦旦地说,今后一定会报复回去的到时候可别怪她不顾姐妹情份。
这下三个已入婚龄却仍未许人的小姑娘只好悻悻地收了手,文娟还噘着嘴嘟囔道:从前明明是个最好说话不过的人了,没想到还没出嫁呢,倒变得泼辣起来……惹得文怡白了她一眼。
李太太见状强忍住笑意,迳自拉了蒋氏与段氏一道,往上房陪卢老夫人去了。
太阳才升起来不久,柳家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柳东行身穿大红圆领吉服,缀着熊罴补子,头戴乌纱帽,簪着金花,披着红底织金的绸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地到了顾家小院巷口。
后头除了鼓乐队与花轿,还跟着十几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伴当,除了离新郎最近的一人穿着寻常外,其余个个都穿着武官服色,从九品到四品皆有,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有孩童在旁笑着拍手唱吉祥话,那穿着寻常的伴当正是罗明敏,听着高兴,便笑盈盈地掏了两大把铜子撒了一地,引得孩童们一哄而上,吉祥话更是络绎不绝,满大街都有人贺喜。
柳东行下了马,文安已经挂着坏笑,领着李冬瑞等少年迎上去了,后者的表情更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人,他十分的不怀好意,看得随柳东行前来迎亲的一干同僚们私下问他,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未婚妻家的小舅子们。
柳东行早从文安处听说过这李家少爷的为人,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忙摆了手,向同袍们介绍文安与李冬瑞。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位只有一人是正经大舅子,另一人却是亲戚,原是李大统领的公子,便又在私下议论,柳东行几时得罪过李大统领。
李冬瑞心里十分郁闷,他明明笑得很喜庆,这些人怎么就觉得他是坏人呢?文安在一旁笑得肚子都疼了,罗明敏清了清嗓子,拍手喊道:新郎到了新郎到了,可曾备下了好酒饭?若是没吃饱,一会儿大家伙可就没力气抬花轿了喂--文良满面笑容地从门里迎了出来,伸手磕了文安一着,便彬彬有礼地请众人入内吃席。
他后面跟着的是皮笑肉不笑的聂珩,那笑容虽透着和煦,却叫人看了忍不住从心底里透出寒意来,瞧得众人又是一愣。
柳东行与罗明敏对视一眼,便笑着迎上去嘘寒问暖了,语气里透着亲热。
众人见聂珩也同样亲亲热热地与他们说话,还当方才是错觉。
只有李冬瑞一个傻愣愣地,恍然大悟般击掌道:原来如此,我明明是笑着,你们都当我不怀好意,我还奇怪你们怎会这样想,如今才看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众人一静,面面相觑。
聂珩的笑容僵住了。
柳东行轻咳一声,看了罗明敏一眼,后者方才哈哈笑道:大家进去吃酒吧,吃酒啊好香的菜,我在大街上都闻到了,哈哈哈……众人干笑着应了,文良暗暗抹了一把汗,扯了扯聂珩的袖子,便笑着将人请进门里。
顾家备下的酒菜着实不赖。
不但有平阳美食,也有京中地道风味,还有几道是北疆的特色菜,酒也是上好的,吃得众宾客十分满意。
文良笑着介绍说:李统领的夫人原是我家九妹的表姑母,为人十分热心,今日还将他家从北边带来的三个厨娘全都借给我们家使。
这些菜就是她们做的,听说都是地道的北地风味。
便有人说笑:原来北疆也有好菜,咱兄弟去了那处,若都能吃到这样的美味,倒也不算吃苦。
酒过五巡,菜也上了三回,众人都吃饱了,吉时也到了。
一帮人便催着新娘上轿。
聂珩却忽然抬手:且慢听得众人一愣,柳东行与罗明敏心下一凛,都警惕以对,后者小心问:表舅爷有话要说?聂珩微微一笑:急什么呢?想要接新娘子,先把催妆诗做了来。
咱们可都是斯文人,读书人,自然要循古礼的。
迎亲的伴当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正经武官,便是武举出身的,读过兵书,也没几个能做诗的,只得齐齐调头去看柳东行。
柳东行却是面露苦笑,知道聂珩在这里等着他呢,怪不得先前一点为难的意思都没有,只得无奈地去看罗明敏。
罗明敏立时便移开了视线,嘀咕道:别瞧我,叫我做诗,比你还不如呢。
文安与李冬瑞两个对视一眼,暗暗偷笑。
文良小声问聂珩:吉时要到了,他是要做不来,不就耽误了九妹出门子么?聂珩微微一笑:不妨事,几句打油诗,还是难不倒他的。
要知道,他从前也算是康城学院的一位才子呢。
柳东行见状,实在没办法,只好绞尽脑汁回想书本上提过的前人催妆诗,看能不能借鉴一二。
众人也都十分有眼色地安静下来,免得打搅了他的思绪。
前院的情状早有伶俐的仆妇报到后面了。
文怡听了丫头们的话,差点就要把盖头掀起来。
李春熙笑着拍手道:这位聂表哥倒是个有趣的人,亲热了半日,居然等人酒足饭饱了,方才发难,莫非也是个懂兵法的?知道先迷惑敌人再起兵攻打的道理?蒋瑶骇道:这可不是玩儿的,咱们京城的人,最讲究婚嫁要守吉时,若是误了,可是触了一辈子的霉头文娟却低声对文怡笑道:听人说柳家这位大表哥是个读书不成的,因此才考了武举,九姐姐的表哥莫非是有意为难他?文怡顶着盖头一动,抿嘴道:你莫听人胡说,柳大哥学问好着呢。
文娟挑挑眉,只是不信。
这时,前院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笑,文怡侧耳细听,却是罗明敏的声音:这怎么不算?明明是好诗聂珩有些气急败坏:这原是前人的催妆诗,怎能算是他自己做的?你又没说不能用前人诗词,况且,这诗与前人的相比,又改了两句,怎能算得上是前人用过的?病潘安,你莫要耍赖罗明敏高声招呼一句,大家快去接新娘子了呼啦一声,众人便往二门里跑来。
内院的丫头婆子们惊吓四蹿,纷纷躲开。
卢老夫人与蒋氏、段氏都吓了一跳,蒋氏还连连跺脚说:这如何使得?不成规矩又让丫头快去护好蒋瑶文娟两个。
李太太却大笑说:不妨事,今儿高兴,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春姐儿还在那头呢,这些后生休想在她手上讨得了好。
说话间,迎亲的伴当们已拥着柳东行到了西厢房门外。
蒋瑶原是要探头去张望的,被吓了一跳,想要退回屋里来,脚下却被地毯拌了一下,几乎摔倒,好不容易站住了,伸手要去扶门边,没扶着,却扶住了一个摆放插瓶折枝花的高几,眼看着那花瓶便要摔下来磕着她了,罗明敏眼尖看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瓶子,温言笑问:这位小姐,没摔着吧?蒋瑶脸色大红,胡乱摇了摇头,便转身跑了。
罗明敏摸了摸鼻子,回头便看见一众伴当对他挤眉弄眼。
蒋瑶跑到里间,文娟没看见方才的情形,便好奇地问她:脸怎么这样红?是被外头的人吓着了么?蒋瑶连连摇头,又连连点头,看得文娟一脸莫名其妙。
这时外间又是一番笑闹,里屋的人便再也顾不上她们了。
文怡听见外头的人说话,心跳得格外厉害。
荷香十分有眼色地拉过秋果,往她两侧站了,俨然一副护主的架势,冬葵忙忙拉着小丫头们挡在外间,道:姑爷,这可使不得,里头还有别的小姐呢罗明敏笑着咳了两声,朝柳东行做了个眼色,柳东行便上前两步,扬声朝里屋叫唤:娘子,吉时已到,随为夫上轿回家去吧!第二百四十三章 顾文怡出闺成大礼(中)文怡面上一红,微微垂了头,只觉得耳根发热,除了柳东行的话,别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心下跳得飞快,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绞紧了帕子。
柳东行站在厢房门口,探头往里张望,只隐隐见到里间好向个女子,拥着当中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美人,都在轻声笑闹,心里也热乎起来。
这是他的新娘,他马上就要把人接回自已家去了。
伴当们相互挤眉弄眼,嘲笑柳东行的傻样,罗明敏与他将交情最好,也不厚道的跟着笑话了两句,方才上前推了他一把:傻愣在这里干啥?人就在里头,快去接出来呀?柳东行踌躇了,正犹豫间,李春熙在里屋不知打哪里寻出一把绘了牡丹花样的红油伞来,一步跃出外间,横伞挡住他的去路,大喝一声:且慢!众人又是一愣,心下嘀咕:我的乖乖,怎的又出来的位程咬金?但仔细一瞧,又觉得这位娇客不能用程咬金那等大老粗来形容,明明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啊,只是美人眉间英气勃勃,瞧着那身手也是习过武的,那岂不是更难对付?他们一帮子武生,可以毫不犹豫地跟程咬金厮打,却没法对这样的漂亮小姑娘下手啊!罗明敏素来最擅长这些待人接物的活计,于是众人推了他一把,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笑着拱手为礼:李大小姐,不知你有何见教?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若没什么事的……还是不要耽误了大事为好?李罗两家素来相熟,李春熙自然认得罗明敏,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道:谁要耽误大事了?我不知道去吉时快到了么?但任凭你们心里再急切,也得照规矩来。
若不按规矩,就想把人抢走,那是做梦!接着掂了掂手里的红油伞:不服气的话,就上来试试呀?姑奶奶手脚正痒呢!说罢呼呼将伞挥舞几下,看得众武官眼中一亮,暗暗点头,知道这是个真会武的。
这时,文良、聂珩、文安与李冬瑞他们也进来了,后者还有大声嚷嚷:姐!他们耍赖!不要放他们进去!李春熙哼哼两声,朝柳东行等人抬了抬下巴:如何?众人见大小舅子们都来了,知道这回是难讨好了,只得又推了罗明敏一把,罗明敏无奈地道:我们何尝不守规矩来着?聂兄要东行作催妆诗,他也作了,是你们不肯认而已。
如今吉时真的快要到了,李大小姐别开玩笑。
文安与李冬瑞便嚷起来了:那怎么算是作过了?就是啊,拿前人的诗来改了几句,就算是自人儿做的,这脸面也太厚了!要是不会,老实说嘛!对啊,大不了多罚几杯酒,咱们兄弟也不是不能放过他!那群武官里头便有个年青后生笑说:方才已喝了好几杯酒,再喝下去,新郎官就要醉了,若是连堂都拜不了,那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武官便接上说:只是拜不了堂,已经算好的了,若是连马都骑不了,那岂不是糟糕?先前那后生忙道:这怎么会糟呢?索性让小柳儿留在这里拜堂成亲算了,做个上门女婿,倒也便宜。
众人哈哈大笑。
文怡在屋里听见,已经羞得面红耳赤了。
李春熙性情再大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闻言气得面色发红,眼珠子一转,便冷声道:少在这里贫嘴滑告舌!就冲这个,姑奶奶也不能容你们!说罢手一挥,便抓着伞往那年青后生打去。
那年青后生吓了一跳,忙忙向旁一躲,本以为性能轻松躲过的,没想到那伞打过来时,还带了虎虎风声,打到半途,李春熙手腕一转,伞便拐了个弯,往他胸前袭来,他一看便知道不好,这下无论如何都是躲不掉的,若是接得不好,说不定还要吃点小亏,电闪雷鸣间,他膝盖一弯,屈身往下一缩,用肩膀与那伞头硬扛了一下,只觉得小半边肩都麻了,却仍不敢大意,下盘一转,便往右边跳开去。
李春熙咦了一声,腕上又是一转,那伞便接连打上去了,那后生抬起一边未受影响的手臂,挡了几下,眼珠子一转,脚下一滑,便从李春熙臂下蹿回同伴们当中,只一个转身,便随手将腰间的跨刀扯下,也不出鞘,单臂举刀回手一挡,将李春熙赶到的伞势挡下,脸上随即浮现出讨好的笑容:李小姐,小的再不敢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李春熙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的刀鞘,忽然问:你这个……不是错金银乌鞘虎纹刀么?瞧你年纪轻劝,还真看来出来,别是跟长辈借来充场面的吧?原来这错金银乌鞘虎纹刀是本朝少见的一款特制军刀,非有大功不能得赐,满朝武将中,得此刀者,不过二三十人罢了,多数不是军中宿将,其余也是立下多次军功的后起之秀。
这后生年纪轻劝,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若说他是凭自个儿本事争得了此刀的,李春熙是绝不肯信的。
她父亲戎马半生,也直到去看才得了一把而已。
那后生微微一笑,颇为自得地收回手,把刀重新系回腰间,却不回答。
李春熙柳眉一竖,便要骂人,武官们里头有眼色的,忙替那后生答道:小姐莫瞧他年纪轻劝的,就当他不中用,他原也是将门出身,十五岁就入了京南大营,往战场上历练过几遭了,这刀可是他凭军功换来的,实打实的本事!另一人也道:是呀,小姐不认得他,他原是在北望城镇守的,是为了传信才特地回来的,已回了京南大营,正要随大家伙儿一块出征呢!李春熙心下一想,已知道他是谁了,面上不由得露出了惊喜之色:你是傅仲寅?那后生嘻嘻一笑,拱手做了个揖:正是傅某人,叫小姐见笑了。
李春熙先是一喜,这位少年英雄,她可是闻名已久了,先前在北疆不曾见过,没想到会在京城遇见,但她转念一想,很快又拉下脸来:你真是傅仲寅?傅仲寅怎么会是你这嬉皮笑脸的模样?你别是冒充的吧?傅仲寅哭笑不得,唱喏道:小生当真是傅仲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姐若不相信……顿了一顿,便抬袖掩面:小生也无可奈何……众人大笑。
李春熙红着脸跺跺脚 ,想了想,索性不理他,转向柳东行,板着脸道:闲话休提,咱们说回正事。
催妆诗你们是做了,可舅爷们原只是要稍稍为难一下,就放人的,你们却自个冲了进来,倒把一院子的丫头媳妇吓坏了,连我们的姐妹也就你们冲撞了,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我不管,若你们不把事情说清楚,正经给我们姐妹赔礼,就休想我会放你们进去!说罢又往里屋扬声一笑:蒋大妹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蒋瑶在里间听见,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再次大红。
文娟有些好奇地问:怎么?方才他们冲撞你了?她只得支支唔唔的说:就是……稍稍有些吓着了……其实也没……没啥……文娟听得奇怪,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平日说话,可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蒋瑶一震,深吸一口气,已经冷静下来,只是郏边犹带几分绯红:我这不是着急么?万一真的耽误了吉时,可怎么办才好?文怡也在担心这一点。
李春熙素来是一旦兴起,就必得尽了兴才能完事的,方才那位小傅将军又惹了她,若她不依不饶,那还真叫人为难。
柳东行他们不知能不能叫她满意?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傅仲寅冷不防推了罗明敏一把,笑说:就是他出的主意,罗兄快给小姐们赔礼吧,别耽误了良辰吉日!众人一阵哄笑,柳东行为难地看着罗明敏,面露恳求之色。
后者立时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这个损友!居然见色忘义……又恨恨地瞥了傅仲寅一眼:君子报仇……傅仲寅笑道:小弟不过是顺应大家的心声行事,罗兄可别见怪啊!总不能为了保住你,就耽误了柳兄弟的婚事吧?大家说,是不是?众人连声应和,催着罗明敏去赔礼,聂珩也在后头哼哼冷笑几声,李冬瑞跟着众人叫好:小傅将军,你果然是个英雄!第二百四十四章 顾文怡出闺成大礼(下)花轿来到羊肝儿胡同口,早有眼利的家丁在路口望见,立刻回家去送信,柳家迅速涌出一大群人来,聚在胡同口迎接。
住在附近的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看见柳东行翻身下马,都纷纷夸奖新郎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一身官服衬得人越发威武。
也有小户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盯住了他身后的一众年轻武官们,脸红红,咬着唇,暗暗笑着交头接耳。
柳索管家舒从安与罗家管事许春山站在家丁首头,笑盈盈地向柳东行与罗明敏等人先了礼。
舒从安殷勤地道:家里都巳经备好了,一时没听到信儿,小的婆娘还在担心大爷会赶不上吉时,还好您还是及时回来了!快进去吧,大家伙都等着呢!柳东行笑道:辛菩舒伯了。
便要命轿夫将花轿抬进门去,却不妨许未山笑着抚了抚胡子,道:柳大爷且不忙,光把礼数给尽全了再说吧。
咱们大家伙儿忙了几日,怎么也得讨个喜庆不是?柳东行一愣,眨了眨眼。
罗明敏笑了:老许,怎么你也学坏了?今日会耽搁到这时候才回来,可不就是被这些个礼数给弄的,你这又是哪一出?罗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傅仲寅不知几时转到了前头来,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点着脑袋,又给同件们使眼色,小柳儿娶亲,这么大的喜事,咱们又怎能不跟着沾沾光呢?众人领会,一齐起哄,声音大得满条街都听见了,但无人有怨言,反倒还都会意地偷芙,也跟着起哄说耍讨喜庆。
文怡在轿里听见,心里只觉纳闷,但转念一想,又记起了长辈们跟她提过的京中婚嫁习俗,新娘花轿到了新郎家门前,是会有邻人前来拦门的,为的不过是要个红包,讨个喜庆的意思。
柳东行与罗明敏在京城住得不久,对此不清楚也是有的。
既然众人不过是在闹着玩,她也就不担心了,反而抿起嘴唇,侧耳细听外头的动静,看柳东行如何应对。
柳东行起初是有些意外的,但舒从安对他耳语一番,他也就明白了,接着便有些为难,他今日穿戴一新,身上哪有半文钱?只得无奈地看向罗明敏。
罗明敏早就在兜里揣了许多铜子银角子,见状立马去掏,谁知许春山却笑道:这可不行,二少爷,今儿可不是您娶亲呀,再说,您给的红包,咱们领了,岂不是跟没领一个样?罗家派来帮忙的家丁伙计们都笑了。
罗明敏白了他一眼:老许,你今儿是专门跟咱扛上了啊?许春山只是笑而不语。
这时,负责送嫁的李大大的轿子终于赶到了,见状便招手唤了文安过去,吩咐一番,又让仆妇棒了一盘子东西上来,尽是些巴掌大的红绸小荷包,每个都装了一百钱,还有果子、豆子等物。
文安便笑嘻嘻地将盘子送到许春山等人面前,照着李大大教的话,说:训训各位叔叔伯伯们辛苦了,请每人领一个,沾沾新人的喜气吧许未山笑眯眯地接过盘子,道:小少爷真是个伶俐人儿。
便招呼众家丁一声,一哄而上,先给聚集过来看热闹的邻居们派了一个,自己也领了,方才让出路来。
柳东行与罗明敏松了口气,小声向文安道谢。
文安却道:李婶娘说,这原是咱们女家做的,因此方才这位先生才不肯收你们的喜钱呢。
他们这才明白了。
舒嬷嬷早在门里候得焦急,巳在心里骂了自家男人无数次,见状总算松了口气,便接上笑容,领着几个婆子媳妇出来,手里各执一个花斗,里头也装了豆子、谷物、果子、铜钱等物,嘴里嚷着吉样话,把东西往天上撒,转眼便撒了满地。
有邻居的孩子们跑出来拣,欢声笑语,场面一时热闹非凡,送亲的乐手们便又演奏起来。
舒嬷嬷亲自抱着一面铜镜,指挥仆妇们将彩毡铺到花轿前,便要迎新娘下轿了。
文怡在丫环们的搀扶下,走下轿子,大红绣鞋踩在彩毡上,一步一步极小心地走着。
她头上顶着销金盖头,只能看得见脚下的路,除此之外,便只能听见周围一片喧嚣,甚至连柳东行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幸好有秋果与荷香两个在旁小声提醒,她才顺顺利利地走上了台阶,跨过马鞍,跨过秤杆,又跨过火盆,来到了正堂。
正堂里大红龙凤喜烛烧得正旺,亲长宾客们也都各自就座,柳复与柳顾氏却是坐在古边下手头两张交椅上,前者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有什么异状,后者却是一脸忿忿,仿佛谁欠了她一百万两似的,两眼还时不时扫向坐在对面的上官将军与夫人,偶尔也会看一看正位上供奉的两尊牌位,脸色发暗,嘴里嘀咕:我们是他正经叔叔婶婶,受他两口子一盏茶也是应该的,居然叫我们坐在这里,连外人都比咱有体面了!柳复面上笑容不变,做做动了动嘴唇,说出来的话却满是寒意:老实一点!上官德岚是东行上司,眼下又在朝中得势,坐在上席也没什么要紧,你给我收敛些,别得罪了人!柳领氏只觉得满脸委屈,却不得不闭了嘴,转而朝才进门来的文怡瞪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想着要怎么整冶这个内侄女兼侄媳妇才好。
文怡蒙着盖头,自然不知道柳领氏在打什么主意。
她才在堂中站稳,便有人递了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给她,她抓着一端,只在盖头下看见一个穿着五品大红官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边,抓住了另一端,她知道这是东行,脸微辙一红,却把先前心里的那点不安与茫然都通通抛诸脑后了。
上官夫人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早有媳妇子用蒙了红绸的方盘送了著上来,她拿起挑去了文怡的盖头,露出一张秀丽端庄的脸,堂中众人皆是一番赞叹,都道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文怡只觉得周围人人都在盯着自己瞧,她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早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却越发添了艳色。
傅仲寅等一众武官便对着柳东行起哄,说他好福气,娶了个美娇娘。
柳东行也不害膘,反而笑着——拱手致谢,面上犹有自得之色,气得一众同袍都在牙痒痒,背地里商议了,回头定要给他一点教训。
负责唱礼的傧相是个三十来岁、相貌端正、说话又讨喜的胖子,自是对新郎新娘夸了又夸,舒从安在旁提醒了几向,他方才请新人到香案前拜堂。
柳东行与文怡拜了天地,又向高堂上的父女牌位拜了一拜,接着互相交拜便让众人簇拥着送入泪房。
新房位于宅子第二进的正房东屋内,文怡一进屋,虽然一直低着头,却也瞧见这满屋子都是红彤彤地喜庆之色,映得人脸都红了。
她在丫环们的搀扶下,手执同心结一端,往婚床帐中靠左坐下。
柳东行坐了古边。
上官夫人便带着舒嬷嬷等人,与那傧相一同边唱撒帐歌,边朝帐中抛洒金钱彩果。
文怡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 落入无数的花生、莲子、桂圆、红枣等物,嘴边隐隐露出一丝笑,忍不住悄悄往柳东行那边偷看却正好与柳东行的眼对上了,柳东行微微一笑,她便禁不住脸红飞快地低下了头。
唱完了撒帐歌,众人便忍不住催着柳东行出去开席敬酒了。
柳东行依依不合地再看文怡几眼引得屋里的人又是一番哄笑,文怡红着脸撇开了头,柳东行方才在罗明敏等人的推攘下出去了。
这一去,便半日都不曾回来。
文怡心里只觉得有几分落寞,但因上官夫人等人就在跟前,她也不好露出痕迹来,只得端端庄庄地坐在床边,别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上官夫人见状笑道:听传闻,我还当是个爽利的姑娘,不曾想原来这般斯文。
旁边便有一位陌生的武官太太笑道:新娘子都是要害膘的,正经过起日子来,才知道是不是个爽利的。
夫人当年也不过这么着。
上官夫人便好笑地顶回去:训训怎么拿我说笑起来?又有另一位女眷有些好奇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说:怎么也不见柳尚书的夫人进来说说话?她既是叔婆婆,又是堂姑母,好歹也要过来见见面才是。
便有人去扯她袖子:别说这个了。
那女眷面露不解:怎么了?文怡心里也有几分埋怨,忙柳顾氏连面上情也不领了,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既然不肯做表面功夫,自己将来倒轻松几分。
有人小声对那女眷说了来由,她也就不再问了,上官夫人见场面有些冷清,便又笑着问起文怡,是几时与柳东行订的亲事,家里又还有什么人等。
文怡此时巳经镇定了许多,也没开姑那么拘束了,回答得清清楚楚。
上官夫人见她说话明白有条理,心里又添了几分喜欢,得知她还认得自家的外甥女儿,而且交情还不错,便更高兴了:这敢情好啊,我没有女儿,倒稀罕姐姐家的女孩儿,你既与她们好,找个日子,一块儿到我家里聚一聚,也好热闹一番。
其他女眷们立时便应和了,还开始点名算起自家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儿或侄女等,到时必要一起过去。
文怡笑着听她们说话,见她们高兴,也不忍心相拒,便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舒嬷嬷便过来请诸位夫人去吃席,上官夫人亲切地嘱咐了文怡几句话,便领着众女客们一道出去了,舒嬷嬷又派人送了吃食过来给文怡。
秋果侍候文怡吃饭,却看见荷香鬼鬼祟祟地从门外进来,忍不住数落道:你跑哪里去了?今儿是大日子,咱们可不能丢了小姐的脸!荷香束手应了,转眼便接上了笑容,小声对文怡道:奴婢在前头打听过了,姑爷才吃了几杯酒,便回顾家谢亲去了,刚刚才骑马回来,又叫客人们招去吃酒。
那位罗二少爷,嚷嚷着要他与那位小傅将军多喝几杯,才能消了他方才受的气,结果那小傅将军却是个滑头的人,反把他灌得半醉。
二三十位大人在前头聚在一起斗酒呢,连上官大将军也跟着凑合上了。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开始担心:看来是要喝多了,不知厨下可有备醒酒茶?秋果笑道:小姐,今儿要接酒席,厨下必然有预备,您就别担心这个了。
荷香却道:去问一声也是好的,如今咱们小姐可是当家奶奶了,总要叫这家里的下人知道,咱们小姐对姑爷可好了!便叫了初月一声,让她去厨下传话。
初月是个老实人,荷香这么吩咐,她就这么去做了。
秋果见状只能说荷香:你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接着便唤了另一个陪嫁的小丫头,是罗四太太近日送过来的一个名叫春实的十一二岁小女孩,让她去打水,给文怡洗手。
外头的酒席一直吃到天黑,欢笑嬉闹声传到后院,文怡担心之余,也有几分羞涩。
总算等到宾客们的声音渐渐静下去了,她开始猜想外头大概要散席了吧?便又听得一阵喧哗,许多人拥着醉蘸蘸的柳东行过来了,她心下一紧,便低头拽住了裙摆。
客人们笑闹着要闹新房,谁知才进屋子,柳东行脚一歪,便醉得趴下了,引得屋里丫环们一阵惊慌。
舒嬷嬷忙忙带了人过来,扶起柳东行,让他往外头罗汉床上安置下来,又是打水洗脸,又是送醒酒茶,忙得团团转。
客人们见状,也不好意思去闹新娘了,只得在舒从安再三赔笑讨好下,重新回前头吃酒去。
他们才离开,舒从安便回身给妻子打了个手势,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舒嬷嬷推了柳东行一把:大爷,人走了,快起来吧。
文怡原本还担心地探头去瞧,闻言顿时愣了一愣,接着便看到东屋的帘子一掀,柳东行走了进来,一身喜服都带着酒气,脸上也红红的,然而目光清明,哪里有半分醉倒的棋样?她这才明白过来,脸又是一红,低下头去。
外间的人声不知几时安静下来,吱呀一声,门便关了,夹杂着几声丫头们的低笑。
柳东行在门里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
文怡觉得奇怪,便忍不住抬头去看,还未看清楚,就觉得眼前一黑,柳东行巳不知几时走近前来,拦腰一抱,将她悬空抱起。
文怡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柳东行却将她往床上一放,压下身去,轻轻吻着软玉温香,低声轻笑:还能做什么呢?娘子,春宵苦短……第二百四十五章 今夜良宵罗明敏喝了满满一大碗醒酒汤下去,晃了晃脑袋,又吹了风,才觉得脑子稍稍清楚了些,然而走路还有几分踉跄,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居然叫那帮混蛋给算计了……送汤来的小厮问:罗二爷,您还好吧?他笑着点头:已经好了许多,多谢你方才送来的热手巾。
又仔细打量那小厮几眼,记起了对方的名字:我记得……你是在马房当差的?倒是机灵能干。
那小厮笑着作了个揖:小的名叫谷旺,如今在外院做些跑腿打杂的差事,罗二爷若是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小的。
小的虽愚笨些,腿脚倒还勤快。
罗明敏听了笑骂道:你这样的人也叫愚笨,天底下还有伶俐人不成?行了,你去吧,我还要回席上呢。
谷旺应了一声,却没离开,反倒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到罗明敏面前,道:这是我们家大爷事先备下的解酒药,只要吃两颗下去,任凭别人灌再多的酒,也不会醉倒的。
若是罗二爷实在受不住,不如也试一试?罗明敏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怪道他今日酒量比平日浅许多,我还当他在顾家也喝多了,没想到……又笑了几声,接过小瓷瓶,拔开塞子一闻,已知道里头的药丸是什么成分了,不由得有几分懊恼。
这原是萧老大夫捣鼓出来的方子,柳东行学过,他也学过,怎么就一时没想起来呢?看着谷旺,他笑问:你把这药随手给了我,还泄了你家大爷的底,就不怕你家大爷恼了?谷旺笑道:若是别人,小的自然是不敢说的,但罗二爷不是外人,大爷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夸小的懂事,又怎会恼呢?罗明敏大笑,又问了他一些诸如多大年纪了、是从尚书府过来的还是外头买来的、成亲没有、识不识字、通常办的是什么差事之类的问题,还未问完呢,便有一个青年仆役匆匆走过来,见他们在这里,先是上前向罗明敏行了一礼:罗二爷原来在这里歇息,倒叫小的们好找。
接着便盯了那谷旺一眼:不是让你侍候宾客们的车马么?怎的跑到这里来了?那谷旺忙道:小的因肚子饿了,过来讨点吃食,正巧见到罗二爷在此,似乎吃醉了,便侍候着吃了醒酒汤,并不是故意误了差事的。
那青年仆役挑挑眉,也没多加责怪:既如此,这里就交给我了,你快领了吃食回去吧。
今日来吃酒的宾客可都是大有来头的,骑的马也不是寻常坐骑,若是有个差迟,大爷与大*奶脸上不好看,你也别想讨得了好。
那谷旺忙应下,向罗明敏行了礼,便转身去了。
那青年仆役一直盯着他消失在门外,方才回头向罗明敏揖了一礼:都是小的们怠慢了,罗二爷莫怪。
里头都在催二爷回去呢,不知二爷可方便?罗明敏微微笑着,问:你是舒伯的儿子吧?方才那小厮是怎么回事?既是看守车马的人,居然叫他摸进厨房来了,万一是个有歹心的,可不好办。
那青年仆役忙束手低头答道:小的舒平,家父正是家里的总管。
那谷旺原是外头买来的,大爷起初并未多想,只是后来发现他与尚书府过来的人来往密切,又查明卖他的那人伢子原是尚书府常用的,方才多留意些。
他来了几个月,小的们冷眼看着,觉得他虽有些小心思,却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胡作非为,因此大爷吩咐我们且细细察看,弄明白他的底细再说。
罗明敏点点头:既然你们心里有数,那我就不管了,只是需得留心。
不可让他进书房当差说完便站起身来。
舒平应了,见他起身,忙伸手去扶。
罗明敏身体晃了晃,轻轻挣开他的手,拒绝了他的搀扶,自行往酒席的方向走,心底里却在叹息:这几个月,柳东行既要备考武会试,又要忙通政司的差使,接着还有婚事与练兵等事情要忙活,对家里的事务反倒顾不过来了。
如今他家既有了当家主母,自己还是要找机会提醒弟妹一声,让她小心家里的人才是。
想到这里,罗明敏又停下了脚步,面露苦笑,摇了摇头。
罢了,难得东行才得了几日的婚假,就让他过几天安心日子吧,等他走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若是弟妹料理不过来,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回到了席上,罗明敏还未来得及与同席的朋友打招呼,便有人唤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从前在康城书院时的两位同窗,一位许豫,一位林近,两人都曾参加今科会试,却双双名落孙山,因为想到皇帝明年四十大寿,也许会加开恩科,便滞留在京中,埋头苦读等候消息,柳东行娶亲,也把他们请过来了。
罗明敏忙笑着迎上去:原来是你们,方才我就有心去找你们喝酒的,不想被人困住了,几乎醉倒,这会子还头晕呢,还好你们过来了。
许豫微笑道:今日虽然高兴,还是少喝点为好。
酒这东西,可以助兴,却不可太过,太过则伤身。
林近却说:今儿来的人大都是生面孔,我们也不认得几个,听说都大有来头。
我们原有心早些过来找你喝酒的,见了那些军汉,都不敢过来了。
又压低了声音:听说柳兄娶的媳妇是聂珩的表妹?怎么不见聂珩过来?罗明敏笑说:聂珩今儿是大舅哥呢,早在娘家就吃过酒了,自然不便过来。
又说,那些小将军们都是东行在营里的同袍,别看他们都人高马大的,其实和气得很,也不是粗人。
林近却摆摆手:我是不惯与那样的人相处的,光听声音,就叫人脑仁儿疼。
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听说今日还来了好几位尚书、侍郎?还有大将军什么的?我只听说东行与他叔叔不大和睦,却没想到柳大人如此抬举,还为他请了这许多大人物来?只可惜我们不能亲自拜见。
罗明敏顿了顿,笑说:都是东行的上官,确实有不少大人物,方才灌我酒的那几位小将军,就没有一个是白身,高的也有四五品呢,大将军就更不必说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便转头去问许豫:我听说你因守孝误了上一科,今科料想应该能得中才是,这又是怎么了?许豫却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原是开考前不巧得了风寒,虽然吃过药已好了,精神却难以支撑,本想勉强一诗,看来还是不行的,只能看下一科了。
我没什么要紧,罗兄不必担心。
罗明敏原要劝慰几句,林近却插嘴道:其实许兄若是肯放下身段,应贵人之邀,到王府去做个清客,这会子早就考中了。
罗明敏皱了皱眉,许豫却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我是读书人,考科举方是正道,陪王府贵人弹弹琴说说话,那不是我该做的。
接着便朝罗明敏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宾客也散了大半,我在大护国寺附近赁了屋子暂住,不好回去太晚,就此别过,罗兄得了闲,便来坐坐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人,林近急了,叫了他几声都没能叫住他,又想起自己没有马车,只好也跟罗明敏告了别,不甘不愿地追了上去。
罗明敏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微微皱了眉头。
罗兄弟又有人叫他,他回过身,这回来的却是傅仲寅。
傅仲寅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抓着个酒杯,笑嘻嘻地走过来:方才还没喝完,罗兄弟就跑了,二十杯还差三杯呢,罗兄弟该不会耍赖吧?罗明敏见状,只得将闲事通通抛开,没好气地对他说:小傅将军也太强人所难了,明明是你们欺我好说话,硬要灌醉我,怎么就成了我耍赖呢?傅仲寅笑着斟了酒,自行喝了三杯下去,将杯底亮给他看:那就罚我把这三杯酒给领了,罗兄弟消了气,如何?罗明敏无奈地看着杯底,叹道:不敢当,不过是玩笑罢了,我心里知道。
迎亲的时候,若傅仲寅不是立时将他推出来,柳东行又跟着附和,恐怕是真的要耽误吉时了。
傅仲寅少年英雄,盛名之下无虚士,别看他如今笑得吊儿郎当的,该做决断的时候,半点都不会手软。
只不过自己习惯了行事圆滑,有些受不了这种干脆利落的处事方法罢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行事风格,倒比林近那兜着圈子不肯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明晃晃地露出企图心的人要强得多了,至少足够直截了当。
罗明敏接过傅仲寅手上的酒壶,就将寻了个杯子来倒了,也喝了个杯底朝天,向对方亮了一亮,嘴角弯了弯。
傅仲寅哈哈大笑,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哥俩儿好地往同袍们的席面走,嘴里还在说:可惜新郎官居然醉倒了,咱们只好自己喝,难得明日有假,大家伙儿可得喝够本才行待明日见了小柳儿,咱们就一起羞他去新房内,红烛高烧,已短了半截,浓郁的香气弥漫,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却叫人难以言喻的气味。
大红绣帐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了轻微的晃动,过了一会儿,方才传出几不可闻的喘息声来。
文怡闭着眼,只觉得身上都出了汗,又热又腻,但她手脚都软成了一团泥,半点都不想挪动,只能伏在柳东行的胸前,低低地喘着气。
柳东行伸手轻轻勾起她颊边的一缕青丝,挽向她耳后,看着她的眉眼,良久,微微一笑,又低头吻了她一下:可是累着了?文怡脸一红,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一声都不肯吭。
柳东行轻笑,手掌轻轻地揉向她的腰腿,她耳根一热,恨恨地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快住手你这个……你这个急死鬼柳东行哈哈大笑,重重地亲了她一口,道:好娘子,我总共才有几日的婚假?自然会急呀文怡抬手捶他胸膛,但很快又沉默下来,顿了一顿,将手掌轻轻放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声,低声呢喃: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柳东行收了笑,抬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郑重道:我会的,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忍受……你一个人过着没有我的日子,更不能忍受……有朝一日,会有人跟你提议,改嫁给另一个男人……我去上战场,哪怕是伤了,残了,也会挣了命回来文怡心下一惊,忙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说话什么叫伤了、残了?我不许你伤了、残了小伤倒罢了,掉几根头发丝儿,也没什么要紧,但是不许你一身伤的回来若是……若是你变成了那样……柳东行微微一笑:若是我变成了那样,又如何?文怡咬咬唇:若是你变成了那样,我一定恼你很久很久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至少也要恼你一个月柳东行猛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密密亲吻,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方才松开,盯着她的双眼,正色道:我不会的。
我明知道自己会有性命之危,却还是为了私心,娶你过门,便要为你负责。
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呢,我怎能在新婚的时候,便抛下你?更不能带着残躯回来,连累你一辈子文怡眼圈微红,伏入他怀中:那我就在家中等你,你千万要记得今夜说过的话,等你回来了,咱们便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孝敬祖母,照顾弟弟妹妹们。
若是你违了誓,我可是不依的,即便到了黄泉,我也要找你讨这个债柳东行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呢喃:我不会的,我向你发誓。
接着笑了笑,低下头,用鼻子顶着她的鼻尖,小声说:不过啊……咱们要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除了孝敬祖母与照顾弟弟妹妹们以外,还要多生几个孩子,既要有象我的儿子,也要有象你的女儿,那才叫圆满了,你说是不是?文怡的脸越来越红,身体已经僵住了:你……咬咬牙,又骂了一句:你这个急色鬼外头的宾客还没散呢若是……话未说完,柳东行已经堵住了她的嘴,过了一会儿才道:外头的宾客,自有人招呼他们喝酒,咱们就别管了。
娘子,莫辜负了今夜良宵……。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新婚燕尔文怡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忽然觉得光线有些耀眼,忙重新闭上了,再度张开,看着陌生的床顶,猛地醒过神来,立时翻身坐起,却觉得腰上一软,疲倦感瞬间蔓延到全身。
一双手臂伸到她腰间,将她揽了过去,她吓了一跳,伸手抵住对方的胸膛,看到柳东行半眯着眼,微笑地看着自己,方才减去九分力气,软软扒在他的胸前,低声道:天亮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柳东行轻笑:管他是什么时辰?咱们爱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难不成还有谁催不成?说着双臂揽得越发紧了,声量也低了几分:昨儿可累着你了?别忙着起身,多睡一会儿,养一养也好。
文怡想起昨夜种种,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又察觉到身上的小衣在这一小会儿功夫里,早已揉搓得七凌八乱,慌忙将柳东行推开,便自个儿下了床,趿了绣鞋走到窗边往外一看,急道:了不得都要日上三竿了忙忙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走到门边去叫人:外间侍候的是谁?秋果的声音响起:是奴婢与荷香。
小姐起来了么?奴婢这就去打水来。
脚步声远去,荷香则走到门边小声问:小姐姑爷可要奴婢进来侍候?文怡正要应声,却听到床的方向有响动,回头一看,原来是柳东行坐了起来,衣衫不整地掀起帐子,懒懒地倚在床边盯着自己笑。
她脸一红,声音也小了些:你去给我们拿两套新衣裳来,预备一会儿要换。
荷香应声去了,她便回身瞪柳东行:快起来吧,瞧你这象什么样子?柳东行却笑说:在自个儿家里,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也别太在乎这些个规矩、礼数什么的了。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夫妻就是主人,自然是爱怎样便怎样的。
文怡心中一动,低下头来,细细一想,复又欣喜。
可不是么?如今她已经嫁给了柳东行,柳东行的家就是她的家了,她是这里的当家主母,家中之事除了柳东行的意思,便都可由得她做主。
虽说从前在娘家时,她也是当家作主惯了的人,但那时总要问过祖母的意思,才好下决断的,如今却少了这一层。
她在这个家里,是真正的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文怡心底热乎乎的,忽然对这个新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再度环视这新房,便开始觉得红色的太多了,虽说新房要布置得喜庆,却也不必样样物件都是红的,看得人眼睛疼。
这里的布幔可以换一种浅些的颜色,那里可以放上两瓶新鲜折枝花,还有那多宝架上的摆设,床后头的落地大屏风……她正在心里琢磨着日后要如何收拾这间卧室,却没看见柳东行起身向她走来,冷不防一把将她抱起,便往床边走。
她吓了一跳,面色复又大红,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快把我放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该梳洗了柳东行却一脸笑嘻嘻地,自顾自地抱着她走到床边轻轻放下,让她坐在床沿上,便蹲下身去,抬起她的脚来,居然脱了她的鞋,便往自己怀里揣。
文怡惊诧莫名:你这是做什么?一大早便起来,连袜子也不穿便下了地,如今天气虽然暖和了许多,一早一晚却还有凉风吹着,我这屋子是铺了青石板的,比别的屋子要冷些,我瞧你这鞋底纳得太薄了,怕是挡不住地上的凉意的,仔细别冷着了。
文怡心下一软,又是欣喜,又是羞涩,忽然听到外头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忙将双脚缩了回来,重新穿回鞋子,嗔了柳东行一眼,又替他整理里衣的衣带,方才吩咐:外头是荷香还是秋果?进来吧。
秋果捧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后头跟着春实,手里也捧了一盆水,臂上还搭着巾帕等物。
接着是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的荷香,最后一个进来的,却是生面孔,手里捧的是小连环填漆茶盘,里头放着一对抹红釉盖碗。
文怡不认得这个丫头,见她约摸十六七岁,身材修长,长得还算清秀,脸上长着几颗浅浅的雀斑,穿着一身新做的紫色细绢衫裙,头上插着两支鎏金簪子,脸上淡淡擦了一层粉,倒也整齐,自一进门,便一直垂着头,低眉顺眼,似乎十分老实。
文怡记得柳东行的近侍应该是一个叫冰蓝的,估计他不可能只有一个使唤人,这兴许就是另一个了,便转头去看柳东行,见他正在洗脸,忙走过去替他递帕子。
柳东行洗好了脸,便朝她笑着说:娘子给我梳头吧?文怡脸一红,也不理他,径自在春实的侍候下洗过脸,荷香便十分有眼色地侍候进屏风后头换衣裳。
她今日还是新婚第二日,想着大概还要去尚书府拜见,便换了一身大红绣折枝花的对襟褙子,系了新做的官绿襕裙,转出来瞧见柳东行已经重新换上了一身宝蓝织锦直裰,便上前替他系衣带、佩玉饰。
她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有些生疏,系得不对,自己已脸红了,怯怯地看了柳东行一眼,又重新拆了重系。
柳东行用眼神止住要上前帮忙的丫头,只是笑着由得文怡动作,待系好了,方才指了指那丫头,道:这是我院里侍候的紫金,冰蓝在外头,想来你是认得的。
我身边就她俩是大丫头,冰蓝管着小库房,紫金管起居杂事,还有一个叫莲心的,管着书房洒扫。
至于院里其他的小丫头,也不曾分二等三等,你日后看好了谁,便提拔上来使吧。
他话音刚落,紫金便放下茶盘,上来给文怡磕头。
文怡笑着让荷香将她搀起:先不忙见礼,如今我还未梳洗整齐呢,怎么好见礼?她细心地留意到,柳东行说的是院里侍候,而不是屋里侍候,心下不由得多想:他莫非是在安她的心?紫金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屈膝一礼应了,便捧上那茶盘,道:这是早上舒嬷嬷亲自熬的桂圆莲子茶,请大爷奶奶吃了,从此和和美美,顺心如意。
文怡脸又是一热,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东行。
柳东行却没想太多,挥挥手道:先放下吧,等我们收拾好了再说。
那紫金立时红了脸,讷讷地应声,想要退下,忽然记起手里还有茶盘,僵了一僵,便有些手足无措了。
荷香上前接过茶盘,笑道:姐姐,小姐与姑爷的早饭不知可得了,妹妹是新来的,不认得厨房在哪里,姐姐能不能带个路?顺手便将茶盘往桌上放了。
紫金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向柳东行与文怡行礼告退,带着荷香出去了。
柳东行笑道:这丫头有些笨笨的,倒是难得的忠心,也不是邪魔歪道之人,因此我才会容她在跟前侍候。
你若瞧着还能使唤,就留她下来,若是不喜欢,打发她到外院去得了。
文怡诧异地看着他:既是你身边的大丫头,人又忠心,为何不留在院里?柳东行笑着眨眨眼:这个么……只要娘子高兴,别人如何,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又不曾亏待了她。
文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明白柳东行此举是为了宽自己的心,虽然有几分感动,却又觉得他行事未免太刻薄寡恩了些,若是个不安份的丫头,打发出去也没什么,但好好的人,又老实,又是一向用惯了的,明白无故便打发出去,叫人家怎么活?便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在妆台前,叫丫头给自己梳头。
秋果熟练地替她把头发分梳作三绺,绾至头顶,盘着云髻,插上翠叶金花,又簪了一朵映红宝石妆的牡丹,又戴了一对金镶珍珠的葫芦耳环,接着替她细细擦了粉,又要拿青黛去画眉。
柳东行踱步过来,笑道:这个差使交给我做好了。
伸手便要去拿那青黛,秋果早已愣在那里,文怡劈手将青黛瓷盒夺下,嗔了柳东行一眼:休要学人家做这等英雄气短之事便自行画了眉,又上了胭脂。
柳东行挥手让秋果等人出去,看着镜中的新婚妻子,只觉得越看越爱,见妆台上的首饰盒子并未收起,便凑过去挑拣着,挑中了那枝血珀的簪子,便要往文怡头上插。
文怡好笑地将他推开,没好气地抢回簪子,道:我已经打扮好了,你不要捣乱。
柳东行却不甘心地道:好娘子,这都是闺房之乐,我都打听过了,满心想要亲自试一试的,你怎的拦了又拦?文怡忍不住啐他: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赶紧去吃茶柳东行悻悻地坐到桌边,慢慢喝着莲子茶,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委屈之色。
文怡在他对面坐下,捧起盖碗喝了几口,见他这样,倒有几分迟疑了,便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然后踌躇着道:你别怪我语气太硬了,实在是……当着丫头们的面……不成体统……柳东行仍旧不大高兴:咱们通共才得几日相聚?又是新婚,正是该亲热的时候,你理她们做什么?文怡面色微红:怎么能不理呢?今后我要做她们的主母,若是失了体统,岂不是叫她们轻视?柳东行道:她们敢?不管是你陪嫁过来的,还是我们家里原有的人手,赁他是谁,只要敢对你露出一丁点不恭的意思来,你立时就把他撵了,不用来回我看谁还敢瞧不起人文怡睁大了眼:胡说什么呢?家里可有不少是素来亲近你的老人也就是舒嬷嬷一家子罢了。
柳东行不以为然,冰蓝他们一家子是早就说好了要放出去的,如今不过是等时机,总要消了二婶的疑心才好,免得连累他们家在尚书府里的亲戚。
但其他人,要说有几个是真心待我的,只怕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顶多就是跟紫金似的,老老实实当差,也能算是忠心。
但若不中你的意,那也不中用你若是觉得这样做太刻薄了,免了身价银子放他们出去也就得了。
至于舒嬷嬷一家,舒伯素来有眼色,几个儿女也都是省心的,他们还不敢违你的意。
文怡只是皱眉头,柳东行见状,便放缓了神色,拉着她的手道:好娘子,这些事以后慢慢料理就是了,你别烦心。
不管底下人怎么想,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只管拿出当家奶奶的款儿来,谁不听话了,就处置谁,何必顾虑太多?文怡叹道:你当我是怕了他们么?只不过是想着,若没有了体统,失了规矩,上行下效,日后便不好管家了。
既然你不喜欢这些事,我不提就是。
大不了等送走了柳东行,再慢慢将家务理顺吧。
柳东行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伸手一把将她抱到腿上,紧紧搂着说:好了好了,家里的事都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过只有你和我两人独处的时候,咱们就别管那些规矩不规矩的,只随自己心意行事,如何?文怡羞红了脸,想要挣开,却挣不开,经柳东行几番催促,方才轻轻点了头,应了一声。
柳东行喜得当即便亲了她一口,吓得她立时看向外间,可有丫头看见了。
柳东行却闷笑着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她急得不停捶他:快放我下来出得外间,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却一个丫头也不见。
文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往屋子外头瞧,却发现院子里居然无人。
柳东行笑道:我院子里向来有规矩,丫头们做完了事,就赶紧给我撤下,别让我瞧见了,烦心你的丫头倒是伶俐,才来了不到一日,便也学会了这个规矩。
文怡恨恨地盯着他:方才你怎么不早说?柳东行挑挑眉,坏笑着不说话,只在心里想着:因为他家娘子害羞时的红脸蛋格外好看,他想多看几回。
文怡不消听他说话,也猜得出他心里想的不是好话,啐了他一口,板着脸坐在那里,只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侍候起他的早饭来。
柳东行却一把拉过她,又揽到腿上坐了,不管她如何挣扎,只是用巧劲轻轻摁住,在她耳边道:好啦,别跟我耍脾气啦,咱们快些吃了早饭,一会儿底下人还要过来磕头呢。
文怡顿住,心下大奇:为何是先受家下人等磕头?咱们不用去尚书府拜亲么?柳东行微微一笑:早朝还未散呢,这么早过去做什么?文怡眨眨眼,这又是什么意思?第二百四十七章 新人新宅柳东行没有详加解释,只是哄着文怡多吃几块点心下去,又看着她喝了一整碗百合莲子粥,方才笑吟吟地吃了三张大饼,半盘子小馒头,又痛喝了两碗粥下去。
文怡一边吃茶,一边细细留意他喜欢的吃食口味,默默记下。
吃过早饭,柳东行便拉着文怡去逛宅子,顺便消消食。
文怡小小力地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的手,只好由得他牵着自己走了,看见一路上遇到的仆人都盯着两人相牵的手看,她脸上的红晕便一直没消下去。
柳东行的宅子是去年秋冬季节才买回来的,一买回来便做了整修,因此墙灰屋瓦都还算崭新,院子里的花木也都尚嫌矮小,倒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映着还未拆去的喜字红绸,并不让人厌烦。
宅子前后共三进,前头一进,倒座房三间,分别是厅堂与书房,另一间则供柳东行午间小歇所用,有时候也会用来招呼外客留宿。
据柳东行说,这间房间名义上是他的,但实际上都归罗明敏使了,连床上的铺盖与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是照罗明敏的喜好添置的。
如今他成了亲,估计罗明敏也少有机会用了,让文怡得了闲,便带人照他喜欢的样式收拾出来,好供他午睡。
文怡听了,抿嘴忍下笑意,点头应下,心里却觉得柳东行与罗明敏交情那样好,没想到也会为了这点小事耍小性子。
前院两侧各有一个小院子,左边那个是车马棚,有三个男仆住在那里。
柳东行本是武官,座骑自然是十分要紧的,如今马棚里只有三匹马,地方却十分宽敞,而马车则是新买回来的,预备给文怡使,为此还特地在这车马院的边上开出一个小角门,供马车进出。
至于右边的小院子,原也跟左边的一样大小,院子里空空的,只种了两棵大枣树,倒是难得的高大茂密。
院子南边有三间屋子,原是正式的客房,只是因从来没有人来住过,因此屋里只摆放了简单的床铺桌椅,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
文怡见状,便有些不解:既然平日也没有客人来,倒座房那里又已经有了一间屋子招待外客,为何还要在这里特地设这三间客房?柳东行笑道:这处院子位于前院,出入也算方便,若是客人来住着,与内院隔着两重门户,女眷不会觉得十分不便。
我既是武官,又要出征了,日后若是遇上有相得的同袍,在京城没有住所的,可以请回家来招待。
即便没有这样的人,也许还会有亲戚要来,比如老家的族人,都是自家叔伯兄弟,有事要上京,未必都愿意去尚书府,到时候我也有地方让他们住着。
这里离内院远,你只需过问他们的衣食,别的便不必太过烦心了。
文怡立时就明白了,笑道:这事儿你可以放心,若是老家来人,我必会好好招待,绝不会让人挑出一点儿错来。
柳东行道:这点我信得过你,我提这事儿,原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要说给你听。
因你是顾家女,族里有些老人对二叔二婶有不满的,未免会对你有所偏见,这也没什么,他们素来最重规矩,只要你事事依礼而行,他们就不会对你如何。
等日子长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你的好处了。
如今我快要出征了,依照旧例,你是要留京的,老家的族人兴许会来,也可能不来,来了你就好生招呼着,叫他们知道你的为人,等我回来了,再带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也就有人在族老们跟前替你说话了。
文怡见他考虑得周全,心下一甜,便应了。
宅子的第二进就是正院,正是东行与文怡日常起居之所。
正屋三间,当中是正堂,东西两侧是暖阁,西暖阁是卧室,东边则是专门收拾出来给文怡用的,既算是小书房,也是个做针线、会亲友的地方。
正屋两侧各有一间小耳房,供近身大丫环居住。
正院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东厢打通了,是柳东行平日收藏各式刀剑兵器与马具的地方,因为地方足够大,若是遇上下雨天气,他也会在这里竖起靶子来练箭。
这里是不用文怡照料的,自有人负责打扫。
西厢两间屋子都空了出来,如今放着婚礼时别人送来的贺礼,以及文怡的陪嫁等物,以待日后慢慢收拾。
厢房也有耳房,东边的做了小库房,西边的却是净房。
正院后头的第三重院子,是一排过的七八间后罩房,都是家中男女仆役所居,靠近西边的两间则特地用砖墙隔出来,用作厨房与柴房,小院当中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
文怡把整座宅子逛了一遍,心里对这个新家,已经有了个详细的轮廓。
她觉得这里虽说是三进的院子,地方却略显狭小了些。
顾家六房在顾庄的老宅,从前还未取回左右两路与后院时,也是三进的宅子,却比这里要宽敞许多,连房间的数目都多好几间。
而且这座宅子因为地方不大,正院里连抄手游廊都没有,若大的院子,地上都是一尺见方的石板铺就,空落落的只种着两排寻常花木,台阶下却没有挖出排水沟来。
若是遇上雨雪天气,从正屋往厢房去,不但要打伞,还要提防院中积水,引来蚊虫,或是结了冰害人摔跤。
这么一想,文怡就觉得,这宅子住起来恐怕不会很舒服,但若要动土,又未免太张扬了些,便忍不住看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便问:怎么了?可是觉得这里不够好?除了地方小些,别的也还罢了。
若是你住着不好,咱们日后再买一处新宅子就好了。
他这么说,文怡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忙道:怎么会呢?我觉得挺好的,兴许是刚来,还不大习惯罢了。
柳东行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何必顾虑太多?这是咱们的家,自然要你住得舒服才好。
去年我买下这里时,原是因为听说这宅子要转手,中人又是个相熟的,价钱也不贵,我急着离了尚书府,便没多想,买下来了。
住下来以后,才觉得我一个人住着倒还好,若是添上了你,就多有不便了。
远的不说,大门就太小了些,还要上台阶,我原本用不着马车,倒也没什么,如今置办了新马车,才发现那车进不了门,不得已又在车马棚那头新开了一个门。
诸如此类的不便之处,必然还有。
你若觉得不好,便慢慢留心京中哪里有合适的宅子要出让,买下来照着你的心意整修一番,等我回来了,就一并搬过去,如何?文怡脸上微微发热,低头道:用不着的,我瞧这里就很好,一点不便之处,慢慢修整着,也就好了……若是日后真的想买新宅子,我再跟你说吧……柳东行也没多想,随口应了下来。
逛完了宅子,他便拉着文怡回到正院,接受家中下人的叩拜。
这是文怡第一次见全所有柳家的仆役,大多数都是生面孔。
外管家是舒从安,内管家则是他的妻子、柳东行的乳母舒嬷嬷,这对夫妻还有两儿两女,长子舒平管着兵器房,两个女儿都是外院洒扫上的小丫头,小儿子年纪尚幼,并无差事。
另外还有两房家人,马有财一家与王德旺一家,都是从尚书府过来的。
马有财在外院听差,他老婆是厨娘,有个女儿负责家中寻常针线,儿子是跑腿的小厮。
而王德旺夫妻,就是冰蓝的祖父母,管着采买上的活计。
还有一个大孙女叫招弟,在针线房做事。
除了这两房家人外,外院还有三个男仆:何大有、王小二与谷旺。
何大有是马夫,不知柳东行从哪里挖来的,对养马十分有心得。
王小二是最近才买的车夫,年约三四十岁,无儿无女。
谷旺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倒是一脸机灵样子,嘴巴也甜,平日是负责跟车的。
另外还有四个丫头,紫金、冰蓝与莲心,这三个文怡早上已经听说过了,另有一个凤喜,是在厨房帮衬的,据说做得一手好面点。
下人数目并不多,文怡心下一算,发现比自己娘家用的人还要少,不过从前只侍候柳东行一个,倒是足够了,里头却有许多都是从尚书府分过来的。
王德旺夫妻年纪已近六十,与其说是使唤的仆役,倒更象是来养老的,走路时连腿脚都不利索了。
不过因为柳东行早有话明说他们一家子是要放出去的,文怡也没多想。
倒是那马有财一家子,看着怎么也不象是本份人,跪在堂下见礼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他老婆还时不时偷偷打量她的头饰与衣裳。
他们的女儿,名字好象是绮眸,听起来倒也别致,只是穿戴得十分寒酸,一身半旧的红衣蓝裙,头上除了两朵半旧的绢花,便再无他物,耳坠子也是铜鎏银的,偏偏已经十分陈旧了,露出了底色。
她领了赏钱,一背过身便悄悄打开袋子数了数,然后露出几分窃喜之色,似乎是个爱财的,与名字的雅致截然相反。
文怡心想,这丫头长得颇为清秀,但若只是个爱财的,倒还好办,若是有别的小心思,就麻烦了。
既是尚书府出来的,她少不得要多提防几分。
不过这马家的小儿子马大宝倒是个老实的,呆头呆脑,说话一句是一句,柳东行嘱咐什么,他就做什么,若没有嘱咐,便呆站在那里,连磕头也是他爹打了一巴掌,方才磕了下去。
至于其他人,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冰蓝与紫金都是老老实实、甚至有些不机灵的女孩子,莲心看上去倒是个有心计的,但不爱说话,凤喜却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快人快语,叫人忍不住喜欢。
众人见完了礼,文怡赏了银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让陪嫁的四个丫头与他们见了礼,便让所有人都退下了,接着才露出几分古怪之色,看向柳东行。
柳东行漫不经心地喝茶:怎么了?文怡摇摇头:你好象很喜欢用老实呆的下人?从冰蓝、紫金到马大宝,都是这样的人,老实得略嫌有些迟钝了。
柳东行笑道:老实人不好么?他们会依照我的吩咐行事,不会自作聪明。
从前我一个人当家,外头的事情多着呢,还要备考武举,哪里有功夫去应付下人?挑老实的放在跟前使唤,省得那些不安份的使坏。
文怡有些踌躇:可是这样一来……让他们去办事的时候,却难免有些不顺心。
若是要一样一样细细地教,岂不是更费功夫?柳东行道:麻烦也没办法,我宁可费力去教下人怎么做,也强似叫那些自以为机灵能干的钻了空子,坏我的大事。
顿了顿,想起文怡用人风格与自己不同,便道:你若是爱用机灵的,挑几个能用的慢慢调教就是了。
如今我把家里交给你,通通都由你做主吧,不用管我。
文怡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话糊涂难不成只有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柳东行笑嘻嘻地说:娘子做事最是周到不过了,交给你,我放心文怡扭头不看他,两眼盯着手里的花名册,暗暗生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柳东行轻轻走到她身后,抱着她低声哄道:都是我不好,娘子别生气。
来,我再与你说些别的事。
接着凑到她耳边低语:除了家里这些人外,其实还有人是名册上没有的。
文怡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他在山南镇上的产业:你是说……庄子上的人?柳东行点点头,又道:除了他们,还有……王德胜的孙子,就是冰蓝的哥哥王青舟,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这里。
明面上,他们是去了归海城,替我打理那里的产业,实际上,我早就替他们一家脱了籍。
因为王青舟的小儿子王小谦,自小聪明,又会读书,冰蓝一家会对我死心踏地,就是因为我答应赏他们一个出身,让王小谦去读书科举。
因此我早上才会说,冰蓝一家迟早是要放出去的,眼下只是等待时机。
他们本是尚书府的家生子,还有亲人在府里当差,里头就有王小谦的亲舅舅,我需得将他们也一起弄出来,才算是完事。
顿了顿,他舅舅有个女儿,从前是二婶跟前的大丫头,叫春香,你兴许还记得?文怡吃了一惊:就是那个……柳东行点点头:可惜她因为是二婶的大丫头,被卷进白姨娘所出的两个弟弟中毒一案,叫二叔撵出府去了,不然有她在二婶耳边说话,我们的亲事又怎会拖了这许久?我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来,如今已经府外嫁了人,只是她父母兄弟都还在尚书府。
文怡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她日后还不能跟三姑母一家撕破脸,甚至还要维持面上的和睦了?救人救到底,虽然只是几家奴仆,但既是许诺过的事,自然要办好才行。
她无奈地抬头看向柳东行:时候不早了,早朝想必也散了,咱们几时去尚书府?可要备下厚礼?第二百四十八章 拜会亲长最终,还是吃过午饭,又小歇了一会儿,东行与文怡方才双双起程,前往尚书府请安。
柳东行一改平日的习惯,没有骑马,却陪着文怡坐在马车里,小两口头碰头、肩碰肩地挨着,说悄悄话。
文怡起初也担心过被人看见了会说闲话,但后来见这新造的马车帘子遮得十分严实,窗上除了帘子外,还蒙了一层轻纱,从车里往外瞧,可是看得很清楚,但从车外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浅绯色的迷雾,这才放了心,由得柳东行揽住自己亲热,只是想到外头还有丫头婆子跟车,不肯大声调笑说话。
柳东行知道新婚妻子素来羞涩,性子又严谨,怕恼了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只是搂着抱着,闻闻香,捏捏小手,玩玩头发,偶尔亲香一下,也就算了。
文怡被他弄得面红耳赤,有心要将他推开,只是担心外头的人听见,不敢下大力气,结果反倒让柳东行得寸进尺,胡里胡涂地,叫他占了好些便宜去。
等到马车渐渐驶近尚书府,柳东行方才收敛了几分,抱着妻子,压住她要将自己推开的双手,一本正经的跟她说起尚书府中的情形来。
柳复一家人口并不算复杂,他有一妻二妾,三子二女。
正妻柳顾氏,自不必说,只生了一个嫡长子柳东宁;白姨娘算是贵妾,生了次子东俊与三子东乔,以及次女柳茵,其中东俊今年13岁,东乔与柳茵是双胞胎,只有11岁;接下来便是桂姨娘了,原是柳顾氏的陪嫁丫头,柳家大小姐柳素,便是她所出,与东俊同年。
柳东行道:二叔二婶你都是见过的,宁弟如今还在禁足中,你今日大概是见不到了,素姐儿一向是养在二婶跟前的,想来也会来与你见礼,桂姨娘说来也算是你的旧仆,你从前在顾庄时如何待她,如今照旧就是了。
倒是那白姨娘,却要提防几分。
文怡问:我记得……白姨娘所出的两位小兄弟,似乎没来过顾家拜访?柳东行冷笑一声:她怎么敢?虽说是贵妾,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多大世面,只当人家一见了她儿子,就会害了他们性命似的,别说让他们跟着二婶回娘家拜访,便是出个门,也要派上十个八个亲信奴仆跟着,外面的人要跟他们兄弟说句话,那些奴仆便把人都当成是贼一般盯得死紧。
你别瞧外头人夸东俊聪明,会读书,其实都是看在二叔份上,正经熟知他学识为人的,压根儿就没几个,倒是白家亲戚里有两个小子爱往他面前凑。
还好东俊确实聪明,跟在二叔身边读书识字,比他生母有见识些,于人情世故上也明白,在官学里肯放下架子,结识几个性情相投的同窗,虽只是泛泛之交,也比原先强得多。
但东乔就比不上他哥哥了,那府里的下人背地里议论,说东乔因身子弱,长了这么大,竟是一口外食也未吃过,在别人家里,连茶也少喝。
他又比不得他哥哥聪明,有时候做得太失礼了,幸亏年纪小,别人尚可容得,否则早就坏了名声。
如今他中了一回毒,身子也垮了,便越发不肯出门。
至于他那个同胞妹子,却是叫二叔与白姨娘宠得厉害,十分娇纵,若她有什么无礼之举,你别理她就是。
文怡道:我在路王府的赏花会上见过两位妹妹,茵姐儿确实有些娇纵,而素姐儿……我瞧着倒与东宁颇为交好。
柳东行点点头:素姐儿自小是在二婶跟前养大的,与宁弟感情确实比别的兄弟姐妹强些,二婶又没有别的亲生儿女,对白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又一向看不上眼,因此待素姐儿还算关照。
素姐儿是个可怜丫头,小小年纪就极会看人眼色,平日里也多以东宁为先,可惜出身差了些许,在家比茵姐儿还不如,白姨娘也没少糟践她,将来的终身更是不知道会如何呢。
你在尚书府没什么合得来的人,找她说说话也行,她虽未必待你真心,但不至于害你。
文怡笑着点点头,马车已经到了尚书府门口。
进了二门,柳东行亲自搀着文怡下车,便有婆子上前拜见:小的见过行大爷、行大*奶,今儿怎么来得这样迟?夫人都等了一早上了柳东行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她的话,反而问:老爷可下朝了么?下了,还不曾吃午饭就回来了呢那婆子有些犹豫,行大爷与大*奶不妨到小厅里歇歇脚,小的立时报进里头去?柳东行点点头,对文怡温柔地道:咱们先歇一歇,喝口茶,二叔二婶怕是还要忙一阵子才有空呢。
文怡眨眨眼,瞥见那婆子一脸尴尬,便也微微一笑,点头应了,然后便与柳东行一道在那婆子的引领之下,来到前院的一处小偏厅里。
这小偏厅地方狭小,桌椅摆设也都十分简单朴素,与其说是尚书府主人招待客人的地方,倒不如说更象是招待客人的随从之所,还好地方尚算干净。
文怡在顾庄时,有时候到族人家中做客,见到的正经厅堂也不过是这个模样,因此并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那婆子扭捏着说了句请稍候的话,便急急走了。
没有人送茶上来。
文怡看向柳东行,抿嘴轻笑:这算是下马威么?三姑母向来小气,那一回祖母与我驳了她的面子,她想必正气不顺呢,昨儿正日子来的客人多,她没敢造次,今日我们自个儿送上门来,她自然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了?柳东行笑了:所以我才叫你不必着急过来,咱们要是来得早了,只会越等越心烦,连口茶都没有,午饭就更不必说了。
昨儿劳累了一夜,今日正该大补,怎能忍饥挨饿呢?文怡脸上一红,四周看看,便伸手拧了他上臂一把。
柳东行故意露出痛苦非常的表情,慢腾腾地嚷了一声:哎——哟——文怡吓了一跳,要捂他的嘴也不是,打他也不是,最终忍不住笑出声来,瞪了他一眼。
柳东行笑嘻嘻地道:好娘子,别着慌,那是在只有二婶坐镇尚书府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如今二叔下了早朝,按惯例是要回衙门处理公务的,近日也没什么要紧大事,因今日我必定要过来,他想必是要提前回家的。
他回来了,就不同说法了。
文怡皱皱眉,小声说:虽说你已经得了官位,不同以往,但马上就要出征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对他有所妨碍。
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当真会给你这个脸面么?要知道,咱们是晚辈,若他们有意为难,我们也只能受着,不可能甩袖离去的。
那样传出去名声可是十分不好听。
柳东行翘了翘嘴角:他怕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人脉。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又不曾落魄,他都要提防几分的。
文怡听不明白,想要问清楚些,却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忙闭了嘴,正襟危坐,随着那脚步声进了小偏厅,方才慢慢抬头看去,却发现是个陌生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光景,手里捧着两盏茶。
她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三姑母居然还没忘记要给客人上茶?柳东行却是眼中一亮,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小丫头走到两人跟前奉茶,屈膝一礼便退开一步,却没走人,反而是站到柳东行身边,迅速抬眼打量了偏厅一圈,然后用极低的声量道:夫人一大早就起来了,派身边人到门上打听大爷来了没有,打听了四回,办事的人一回比一回脸色难看,午膳的时辰也比平日晚了两刻钟。
饭后里头便有命令出来,说要是大爷带着大*奶过来了,就把你们晾在小偏厅,晾上两个时辰再去报给老爷知道。
柳东行冷笑一声,又问:现在门上没人告诉老爷?那小丫头摇了摇头:夫人虽发了话,但门上都是积年的老家人,哪里会做这种事?这会子老爷想必已经得了信了。
做得好。
柳东行对那小丫头笑道,你行事小心些,别叫妈妈们抓住了把柄,平白吃苦头。
又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这一眼的意思,十分配合地从袖里掏出早就预备好的赏封,挑了个大的塞给那小丫头。
那小丫头屈膝一礼,便迅速接过袖了,然后用有些好奇地目光看着文怡,抿嘴笑着行礼:见过行大*奶。
文怡微微红着脸,点头回礼: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么?那小丫头笑道:奴婢叫凌霄,十一岁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这府里当差的。
柳东行补充一句:她是王德旺的侄孙女。
文怡恍然,看向凌霄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怜惜:辛苦你们了。
凌霄抿嘴笑着摇摇头:春香姐姐已经出去了,叔爷爷一家在大爷家里也很好,我爷爷虽然没得好差事,但在这里不愁吃穿,也没受什么苦。
大爷大*奶又赏了这么多银子和好东西,怎会辛苦呢?刚说完,她便忽地脸色一变:有人来了奴婢先告退然后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拿着茶盘往后退去。
到了门边,仿佛刚刚发现有人影出现在身后,面露惊讶之色,弯下腰去:老爷。
柳复得了信便立时赶了过来,看着小偏厅里的情形,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见有小丫头奉了茶上来,茶具都是正式待客用的,不算失礼,脸色方才和缓了几分,淡淡地点点头:下去吧。
凌霄便立刻退了出去。
柳东行与文怡双双起身,正式向柳复行了个晚辈礼。
接着柳东行便笑道:本想早些过来给二叔二婶请安的,但又怕二叔公务繁忙,贸然过来,会误了二叔办公,因此才拖到这时候,着实怠慢了,还请二叔不要见怪。
柳复露出和蔼的微笑:怎么会呢?你们便是来得早了,也不过是扑空罢了。
这时候刚刚好。
又转向文怡:行哥儿媳妇可见过你姑姑了?文怡微笑道:才进门不久,下人进内院通报去了,侄儿媳妇正陪着相公等候二婶娘召唤呢。
柳复笑说: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到了家里,直接去见你二婶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下人通报?他见文怡没叫柳顾氏姑母,便也改了口。
柳东行说:二婶要管家务,想必也正忙呢,忽然过去,恐怕会妨碍了二婶的正事。
我们既是晚辈,还是略等一等的好。
不过是等一小会儿的功夫,又有什么要紧?柳复清了清嗓子:说得是啊,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目光闪烁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轻咳一声:我看……就让你媳妇进里面陪你二婶说话吧,她们本是姑侄,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你陪我到书房坐坐。
柳东行有些犹豫,转头看了文怡一眼。
文怡微笑着对柳复道:二叔相邀,相公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还不曾拜见二婶,会不会太失礼了些?柳复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啊……那行哥儿就先去见了你二婶再说吧。
我在外书房等你,别耽误太久了。
然后站了一会儿,看着柳顾氏身边的婆子来了,便沉下脸,斥道:你们都在偷懒么?怎么叫行哥儿两口子在这里等了许久?是谁往内院报的信?拖拖拉拉的成什么样子?幸好是自家人,不讲究那些俗礼,不然我的名声都要叫你们这些刁奴败坏了那婆子怕得半句话都不敢说,低下头连连应声。
柳复又道:快请了行哥儿两口子去给你们夫人见礼,回头我还要行哥儿过来说话呢,别叫我等太久了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方才甩袖走了。
文怡看向柳东行,柳东行笑而不语,只是拉着她迎上那婆子:可是二婶有空见我们了?那婆子不甘不愿地说:是……夫人请行大爷与大*奶进去。
柳东行与文怡跟在婆子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前者低声对妻子耳语:我没想到二叔会把我叫走,一会儿二婶若是说话难听,你就当她在发疯,别理会就是。
文怡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难道……你真当我是个面团不成?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柳东行挑挑眉,也笑了:那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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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久章 笑面人儿东行与文怡到了内院正房门前,领路的婆子便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回头赔笑道:行大爷与行大*奶还请在这里稍候一会儿,小的进屋去禀报。
东行没吭声,文怡微微一笑:麻烦妈妈了。
那婆子干笑两声,掀了帘子进去了,便一直没出来。
文怡环视院中一眼,只看见四五个丫头聚在游廊一角里,团团坐着做针线,竟是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似的,连头也不抬,眼角也不扫他们夫妻一下。
她分明看到有个丫头几次想要抬起头,却被身边的另一个丫头扯住袖子阻止了,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便看向东行,笑道:往日我只道三姑母是个严厉的人,行事最是严厉不过,心里还有几分怕她,没想到今日来请安,才发现往日我是误会她老人家了。
其实三姑母御下最宽容不过了,别看她在外人面前,那般重规矩,实际上在自个儿家里,却是十分随和的,对丫头们也不严厉。
柳东行嘴角一翘,配合地提高了声量:哦?这话怎么说?二婶素来管家规矩极严,这事连外人都知道,娘子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文怡笑道:若是三姑母果真规矩极严,一丁点儿都不能松的,这府里的下人行事又怎会这般随意?别说禀报一声要花上两刻钟,见了族里的主人也视若无睹,就连一家主母的正房门外,也没有一个随时听候吩咐的丫头婆子媳妇立规矩,打帘子还要自己伸手去呢,若是在我们顾家,这种事可从来没有过,连族里家境最寻常的人家,也知道这些礼数。
三姑母是大姑祖母亲自教养出来的,最是知礼,怎会不知道这些?所以我才说,她老人家真是再宽容不过了,外紧内松,深合张驰之道。
柳东行忍下一个笑,朝她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夸赞之色。
文怡抿嘴微微一笑,便侧耳细听屋里的动静。
游廊里那几个丫头却是面面相觑,纷纷望了过来,犹豫着该不该起身见礼,但方才那想抬头的丫头才站起一半,便又被旁边的丫头硬扯回到小杌子上了。
其他人便立即转回头去,继续象先前那样,低头做针线。
文怡面色一冷,也不与她们计较,只是心下暗暗嘲讽,柳顾氏好歹还是位尚书夫人呢,却连个表面功夫也不懂做。
屋里总算有了动静,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瞧那穿着打扮,显然是个有些体面的,脸上的脂粉也涂得细致,显出了几分姿色。
她掀起一半帘子,面上的神情实在说不上亲切,只是淡淡地说:夫人传二位进去。
柳东行冷冷地扫视她一眼,她怔了一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把帘子往上打高了几分:夫人请行大爷、大*奶进去。
柳东行大跨步迈了进去,文怡淡淡笑着跟在后头,轻移莲步走进门内,回头看了她一眼:劳烦姑娘了。
举手投足,都十足大家风范,既表示了对长辈身边侍婢的礼敬,也摆出了主仆有别的架势。
那丫头不甘心地咬了咬红艳艳地嘴唇,放下帘子,露出一丝屈辱之色。
柳顾氏坐在正堂的主位上,穿着半旧的家常服色,还是蓝衣灰裙,面上犹有怒意,见东行与文怡进来了,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将视线移开,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起茶盏,喝了口茶。
柳东行脸色有些发沉。
二叔已经发过话了,二婶还是这样的态度,未免太过了些。
他瞥了方才领路的婆子一眼。
那婆子抖了抖,焦急地看向柳顾氏,不明白夫人为何明知道老爷发过话,还要这般行事。
方才那打帘子的丫头却走过来,站在柳顾氏身边,冷声道:行大爷,行大*奶,怎么还不给夫人见礼?新媳妇进门,可是有规矩的文怡见站在身边的丫头手里抱着两只蒲团,却一直低下头没有动作,倒也不慌张,淡定地盯着她瞧,那丫头面露为难,犹豫地看向柳顾氏,柳顾氏却还在那里低头喝茶,她又看向方才那丫头,那丫头却翻了个白眼,高高地仰起头来,面露嘲讽之色。
文怡心中冷笑,扯了扯柳东行的袖子,便上前笑着款款下拜:侄儿媳妇见过二婶娘,给二婶娘请安。
柳东行一看便乐了,也跟着弯腰作揖:侄儿见过二婶娘,给二婶娘请安了。
不用行跪礼磕头,还便宜了他呢。
两人起身后,便双双退到一边。
柳顾氏脸色有些不好看,手捧着茶盏,微微发抖,几乎就要摔下地去了,半晌才道:你们来了?怎么这样不懂礼数?见了婶娘也不知道磕头?文怡笑道:二婶娘疼我们呢,又怜惜相公不日就要出发为国征战,因此特意让丫头们不取蒲团,免了我们磕头,只需行礼便罢。
请您放心,您的慈爱,我们心里都知道,绝不会忘了。
柳顾氏再也忍不住: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你们没瞧见我正喝茶么?待我喝完了茶,你们再磕头也不迟文怡面露讶色:方才这位姑娘不等二婶娘喝完茶,就急着让我们给二婶娘见礼,我们还当是二婶娘的意思呢,因此半点都不敢怠慢,原来不是么?柳顾氏脸上挂不住,手里的茶盏立时便往那丫头身上招呼过去:贱婢谁叫你自作主张?那丫头被泼了一身的茶,满面震惊,不敢相信一向宠信自己的夫人居然当着满屋子丫头的面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没脸,登时涨红了脸,掩面扭头跑了出去。
柳顾氏还在那里骂骂咧咧:毛都没长齐的半大丫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平日不与你计较,你就当自己能爬到我头上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柳东行脸色一沉,目中露出凶光,便要上前与她理论,却被文怡一把扯住,回过头来,发现妻子居然还面带微笑,半点也瞧不出恼怒来。
他稍稍冷静了些,原本还打算只说些场面话,便退出去书房见二叔的,此时却已改了主意。
他怎能让心爱的小妻子独自面对恶妇的毒舌?文怡却仍旧微微笑着,上前对柳顾氏道:二婶娘别生气了,丫头们不好,二婶娘慢慢儿教导就是,何苦为了她们,气坏了身子?柳顾氏被她这话噎住,瞪着她道:怎么?我管教自个儿屋里的丫头,你也要插手么?文怡笑说:侄儿媳妇不敢,只是怕二婶娘气坏了身子。
这个家还要靠二婶娘来当呢,若是您的身子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呢?柳顾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还没那么容易死呢你就放心吧然后张开眼狠狠瞪了她一下。
文怡仍旧笑靥如花:是,侄儿媳妇放心着呢,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又上前从桌上执起茶壶,一手翻开另一个茶盏,倒了大半杯茶,奉到柳顾氏面前,您消消气,您老人家如今高居二品诰命夫人,子女双全,二弟不久也要娶媳妇了,不出两年,就要抱孙子,正是要享福的时候,可不能耽误了自个儿的身子,不然,那大好的福气,这家里还有谁能去受呢?柳顾氏心里却忍不住想歪了,若是自己享不了这大福气,难道要便宜了白氏不成?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就把那茶喝了下去。
文怡见状,嘴角微微一翘,慢慢退回到柳东行身边。
柳东行嘴角含笑,袖下暗暗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
她僵了一僵,脸上的微笑几乎维持不住,暗中嗔他一眼,方才挣脱出来,摆出一副贤良小媳妇的模样。
柳东行忍住笑意,冷眼瞥向柳顾氏,心中冷笑。
等柳顾氏从思绪中清醒,她也反应过来了,瞪着手里的茶盏,没好气地重重放在桌上,斜睨文怡,露出微微地嘲笑:行哥儿媳妇,小聪明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的,连在长辈跟前见礼,你都这般不恭不敬的,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你的家教文怡面色一肃,正色道:二婶娘,侄儿媳妇的娘家,与二婶娘的娘家是一样的,您怎能这般说自己娘家呢?顾家的家教自是没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教出二婶娘您这样知礼的人了柳顾氏着恼:你跟我可不是一个房头的你的规矩也不是我娘家教的别把我跟你们六房扯上关系文怡微微皱眉:二婶娘,顾家长房与六房虽不是一个房头,却是一个祖宗,守的也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您怎能认为自己与六房没有关系呢?侄儿媳妇虽是晚辈,这话却是不能忍的,今日侄儿媳妇只当二婶娘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若是您再这样说,侄儿媳妇就要回去问顾氏族长了顾氏长房所生的女儿,怎么可以不认祖宗?柳顾氏气得脸都白了,她明示暗示了半日,都没有好话,这九丫头怎么就能这般避重就轻,硬是把她的话歪到别的意思上去了呢?还往她头上泼了好大一盆污水,若是她就此忍了,日后岂不是要被九丫头欺到头上来?她正要发作,却听得丫头们在屋外禀报:夫人,老爷过来了。
脸色顿时一变,暗暗咬了咬牙,才起身迎了上去,听见方才跑出去的那丫头掀起了帘子,柳复便走了进来。
柳顾氏顿时瞪了那丫头一眼,心中怀疑是这丫头特地去告的状。
那丫头却是满面苍白——她只是正巧在门外,见老爷过来,才打的帘子,夫人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柳复进了正堂坐下,扫了柳东行与文怡一眼,见小两口都一派恭顺之色——柳东行经过妻子的示范,也领会了她的用意,同样装出这副样子来——便不满地转头看向柳顾氏,质问她:我不是说了,正等着行哥儿去书房说话么?你怎么拖拖拉拉的?行个礼敬个茶,要费多少功夫?柳顾氏面露委屈之色:两个小辈不肯磕头,连敬茶也是不恭不敬的,若是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我们做长辈的,哪里还有脸面?说罢又瞪了柳东行与文怡一眼。
柳复却是半信半疑,他知道自己妻子是什么性子,看向柳东行,见他露出讶异不解之色,再看文怡,仍旧是那副柔顺的模样,又看向桌面,上头还有喝了一半的茶盏,而侍立一旁的丫头,还抱着用旧了的蒲团,分明是已经行过礼、敬过茶的架势。
他立时便不耐烦了:这不是都见过礼了么?你还要闹什么?我还有事要跟行哥儿商议呢,你给我消停些吧柳顾氏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几十年夫妻,丈夫难道连这点脸面都不给她了么?当着丫头与晚辈的面,就这样给她没脸,她顿时便红了眼圈,眼中泪光点点。
柳复闭了闭眼,咬牙道:行哥儿大好的日子,你倒也不嫌晦气难道宁哥儿娶媳妇时,你也是这么着?做长辈的,要有长辈的样子,别给小辈们看了笑话柳东行微笑着劝他:二叔,您消消气,二婶想必是因为宁弟还病着,心里担忧,才会心情不好的。
我们做小辈的,受点气也没什么,您可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柳复讶异地看向柳东行,见他一脸诚恳的模样,拿不准他这是装的,还是果真长进了?慢慢地道:看来你成了家,也比从前懂事了,知道体谅长辈了。
这样很好,以后也要这样行事。
柳东行笑着低下了头。
柳顾氏却猛地抬起头,冷笑道:我倒看不出他哪里有半点懂事的模样?我在家里等了他一早上了,他两口子到这会儿才来,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没规没矩,才新婚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竿呢对叔叔婶婶这般怠慢,连点孝心都没有文怡细声细气地辩解道:二婶娘误会了,相公与我早起便去拜过公公婆婆的灵位,上了香,磕过头了。
柳顾氏更加生气:你这是在反驳我,说叔婆婆不如你正经婆婆尊贵么?文怡大讶:二婶娘这是怎么了?古往今来,论孝顺,自然是以父母为先的。
柳顾氏还要再说,柳复瞪了她一眼:你又在发什么疯?她咬牙道:不是我发疯,只是看不下去了,这侄儿媳妇没规矩,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文怡淡淡地说:二婶娘怎么忘了?侄儿媳妇既是顾家女儿,自然是在顾家闺学教出来的。
顾家女儿,但凡是在族里长大的,都要上闺学,您不也一样么?柳顾氏冷笑:如今还懂得推到闺学头上了?好,我倒要问问,是哪个先生这般糊涂文怡抬眼看向她,眼神不卑不亢:闺学的先生,皆是名门之女,才德双全,不然大伯祖母也不会命顾家二婶娘亲自请了来了。
柳顾氏顿时一窒,柳复忙制住她:行了少说两句吧文怡却立时向他拜倒:还请二叔恕罪,侄儿媳妇只是见二婶娘话中辱及娘家的大伯祖母,心中着急,才忍不住辩解了两句。
柳顾氏气得直发抖,一口气上不来,什么话也都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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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夫妻交心当文怡与柳东行坐上马车,离开尚书府的时候,凡是日落西山时分了。
柳东行一上车,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文怡却担心尚书府的下人听见了会有闲话,忙忙命王小二驾车离开,又小声提醒柳东行。
柳东行却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我从来就与他们家不对付,都差点儿撕破脸了,我不笑,他们也不会说我一句好话,我何苦委屈自己?文怡道:我并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只是让你慢点儿笑,等回到咱们家里再说。
你待他们礼敏周全,他们虽不会说你一句好话,但尚书府的下人,与外头的人者见了,就会觉得你是个好的。
只要把大义名分占了,无论他们家如何诋毁你,别人也不会信的。
柳东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娘子,以前我还真小瞧了你,原来娘乎也有这般大智慧,几句话,便堵得二婶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可对。
我本来还担心,出征后你一个人守着家里,会叫她寻借口欺负了去,如个倒是放心许多了。
文怡心中暗叹,她自然知道柳东行担心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在进门第二天便锋芒毕露,好让柳东行知道她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面团人儿,应对二婶娘柳顾氏,并非全无办法。
他都要上战场了,她又怎能让他走得不安心呢?只是,她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相公,这种事说不上大智慧,只能说是小聪明。
二婶娘的话虽不中听但并不是全无道理。
当时还好没者外人在场不然栽这样做,定要受人非议的。
我原来也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只是二婶娘欺人太甚,这头一回见礼,我若退了一步,将来就要被她彻底压住了 连尚书府的下人也要看轻我几分。
此事关系到相公的体面,我怎能容忍?她的夫婿,可不是一个只知道忍气吞声的人。
柳东行这才明白,心下颇有几分感动。
观妻子今日行事确卖与她平日的温婉瑞庄大不一样,他还道是自己对她了解不够,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文怡的手。
文怡心下暖暖的,轻轻挨上他的肩赞,轻声道:相公别瞧今日我将二婶娘气得无言可驳,连二叔也不相信她 看似好好出了一口恶气,但这样的小聪明,偶偶使一使无伤大雅,却终归不是正道。
要想截断二房恶言中份之路,咱们就要在外人面前把礼敏做周全了,还要表现得大仁大义,忠孝两全,这样一来,无论他们家的人怎么说我们的坏话外人都不会相信了。
二叔在朝为官多年,官声还过得去,因为二婶娘行事不当他也受了连累,但别人只会说他治家不严谨,没能约束好委子甚至是运气不好娶了个恶妻,却不会疑心他自己就是个德行有亏之人可见这名声有多重要。
相公初入朝中,名不见经传,便是有人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会为了你,去指责当朝尚书,便是有人这么做了,也多半不是为了给相公出头的。
但若是二叔指责相公有失礼之处,便总会有人相信,从此看轻相公,那岂不是误了你的前程?因此相公行事还当谨慎,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万万不要让二房拿住了把柄,若当真不慎,叫他们寻到了空子,也要想出理由解释住大义名分。
柳东行听得心下信服,想起自己多年以来吃过的亏,便忍不住暗惧。
他之所以会失去嫡长之位,被外人视为柳家旁支子弟,甚至成为一些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的奸生子,不正是因为二叔柳复位高权重,在族中也少有人能与其作对的缘故么?若非放里还有几位老人心舍昔日祖母的义举,坚守嫡庶长幼之别,不许二叔动族谱,只怕他如今的处境还要更不堪呢。
而他原本以为,得了通政司的助力,又中了武进士、得报官职之后,便能扬眉吐气了。
结果,他请封父祖诰命的文书递上去后,礼部把诰书与冠服一并赐下了,也没人对他的身世吭一声,连御史台也没人出头,真叫他失望不己。
更过分的是,若非文怡向娘家长房求助,他这份诰命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颁下来呢。
权利,地位,还有名声,原来是那么的重要。
身居高位者,即便犯下违礼之事,别人也会当作没看见。
文怡见他沉默无言,有些不安,抬头望句他,见他目中隐有怨惧之色,心下不由得一惊,忙唤他:相公,你怎么了?没什么。
柳东行搂过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淡淡地道,我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他是一部尚书又如何?他巳经老了,总有一天会退下来,而我,还有大把好前程!总有一日,我要叫他 ……文怡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话与她的本意似乎大不相同。
她忙直起身子,看着他正色道:相公,不可被心中怨惧左右了自己。
我不求你日后大富大贵,只愿你一生平安,与我白头偕老。
至于二房如何,你不是早己有了决断么?咱们又不必与他争夺那家长之位,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太婆婆、公公与婆婆在天之灵,也就能安心了。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放心,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文怡却不能放心,她绝不会忘记前世里,柳顾氏回顾庄为柳东行提亲时的情形,当时柳东行从北疆战场回来,军功有了,官爵有了,连柳家二房都要提防警惕,但他却受了一身的伤,甚至还有残疾……文怡打了个冷战,无法容忍这样的遭遇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还是在自己明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恃况下。
她再也顾不得羞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柳东行,将头埋进他杯中。
柳东行一愣 表情惊讶 但很快便露出了温柔的种色:怎么了?别怕,我知道分寸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文怡闷声道,请相公不要忘记,昨日新婚之夜,你曾对我许下了什么诺言。
官位前程,或许真的十分重要但是 …官位前程与自己的平安喜乐,哪一个更重要,相公一定要想清楚才好!万万不可……为了争一个好前程,把二房斗下来 便牺牲了自己的平安康泰,也许当时……相公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当你真的失去了以后,想要后悔,就来不及了……我相信,无论是太婆婆、公公还是婆婆,都不会愿意看到相公落得那样一个结果的……柳东行讶然,先是愣了愣 接着感觉到有几分异状,忙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抬起,面对自己,见她不知几时,已流出两行清泪,心下不由得又痛又愧,搂住她道:是我错了,好娘子,我不该让你不安的。
你放心……他目光一凛,为了报复那些**,便要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我才没那么糊涂呢!文怡伏在他杯中,听着他惭惭平复的心跳声,总算私了口气。
当天夜里,夫妻二人梳洗过,正准备就寝时,柳东行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个果底红花织锦面的匣子,递到文怡面前。
文怡接过来,觉得有些重,又见上头桂着一把小锁,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柳东行直接从贴身的小锦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来放到她手心:打开看看?文怡歪歪头,忽然有了几分了悟,便用钥匙打开了匣子,见里面原来是两大串钥匙,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把,便笑道:这难道都是家里的钥匙?都放在匣子里做什么?要用的时候,还要特地开匣子来取么?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柳东行笑道:你明明猜到这是什么东西,偏要装出个笨样子来,别是你祖母教你的吧?记得小时候,我带见我母亲明明知道父亲有何为难之处,也想出了应对之法,却要故意装作不知道,想方没法让父亲自己想出法子来,然后便夸他聪明。
父亲每每高兴不巳,但事后却总能发现母亲做的手脚,面上装作不知道,私底下却跟我说,有妻如此,便该惜福才是。
只是我不大喜欢这样,妻子聪明,才是丈夫的福气,何必非要妻子装笨蛋呢?文怡还是头一回听到公公婆婆生前的秩事,倒有几分欢喜,只是嘴上还要表一表谦虚:我是当真不知道,只是猜到兴许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但瞧这数量,又好象不对,因此才问你。
这事儿跟公公婆婆可不一样,凭我再聪明,也不能一瞧这些钥匙,便猜到它们的用处吧?你就别多心了,快告诉我吧。
柳东行笑了一笑,便坐到床头,搂过她的肩,与她细细分说。
这些钥匙里头,确卖有库房的,但也有正房那几个大箱柜的。
哪里装了大件的值钱的具,哪里装了接件、古董、宇画,哪里装了金银铜钱,哪里装了银票,哪里装了田契、屋契,哪里装了下人的奴婢文书……林林总总,都分说明白。
柳东行还亲自拉着她,披了外衣,来到东暖阁,打开炕上一个矮柜的门锁,拿出里面的四个黑漆匣子来,给她看里头的金银首饰与零散珠宝,道:这原是我平日牧拢了来,想着以后给你打首饰的,如今一并交给你了,你爱打什么式样,就尽管叫人打去。
文怡微笑着合上匣子,放回原处,锁上了门,方才对他道:相公说得明白,我对家里的银钱都有数了,今后必会把这个家管好,你去了北疆,也不必为家中担心。
柳东行叹了口气,搂着她慢慢回房,继使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家里的下人,有不少都是尚书府过来的,你也清楚,里头必有信不过的人。
比如那马有财两口子,他们的儿女倒还罢了,但这夫妻俩却是二婶的人。
我原本不知,直到前些日子,二婶上门拿了舒伯去,我回来后查过,才知道是他们暗中回尚书府告的密,不然二婶也不会知道那些古董都由舒伯与嬷嬷管着。
可惜没有证据,不然我早把人撵了。
你且留心着,一抓到他们的把柄,就把清出去,省得麻烦。
还有,外院有个叫谷旺的小厮,虽然是外头买的,但行事总有些不妥,我托罗大哥查过,他与尚书府并不是一路人,但一心想要出头,因此深羡尚书府富贵,又有意攀附罗家,难保将来不会为利卖主,你也要小心提防。
再来,便是府中的丫头,那几个老实的倒也罢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便是你自己的陪嫁,也不能掉以轻心……文怡轻笑出声,打起道:原来相公管家也有一手,可比我能干多了。
柳东行无奈地看着她:别不耐烦,栽心里卖在不放心,一想到我走了以后,你便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烦心事……文怡打断了他的话:从前我顾家六房式微时,何曾没遇过烦心事?一点一点地,也都理顺了。
如今虽是到了新家,但咱们独立门户,二房没有名义事事插手,我又是当家主母,再无人能盖过我去了,对付几个不安份的下人,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么?我也不去跟他们一般见识,觉得不好了,尚可容忍的,就贬去外院,再不知错,就送到庄子上晾他几年,实在不堪使用的,便卖给人伢子。
我治家手法虽说还算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柳东行仍旧不放心:你不知道有些刁奴有多厉害……你当我真没见过世面么?文怡觉得有些好笑,她活了两辈子,亲自动手或许没有过,但大宅门里的阴私却没少听,若真要娘下心来,有什么做不到?她柔声安抚柳东行:不要担心,方才我也说过了,要争一个仁义的名声,等外人都赞叹的时候,不管怎么处置下人他们又如何在外头中伤我们,外人都不会信的。
说到这里,她倒想起了一件小事,便促狭地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今儿在尚书府,二婶屋里那个打帘子的丫头,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呀?莫非……她对你有什么怨惧不成?柳东行清了清嗓子:那个呀二婶曾想叫我把她收房,我不肯,她自然是不待见我们的。
不过是一介楼蚁,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文怡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家里……不知相公可看上了哪一个呢?我也不是什么霸道的人物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柳东行无言地望了望天,索牲一把抱起她,便往床上压去:我看上的就只有你了,请娘子霸道一点吧!其实我更喜欢那样…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朝回门次日起来,因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文怡忍住身上的疲累,一大早全忙活开了。
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并没有长辈,舒嬷嬷也不能代行主事,因此许多礼数上的事务都要文怡亲自操持。
柳东行见她忙里忙外,眉间隐有几分倦意,不由得有些懊恼,但他倒是没后悔昨儿夜里与妻子亲热,要知道,他明日就要辞别娇妻,离家回京南大营报到了,夫妻相聚的难得时光,哪怕只有一弹指,对他而言都是珍贵无比的。
为了赔礼,他命丫头们将早饭摆到正堂炕案上,亲手将一碗热粥端到文怡面前,道:娘子,且不忙那些,先把早饭吃了吧。
都不是外人,今儿回门,即便晚上几刻钟,祖母也不会见怪的。
文怡嗔了他一眼,看着面前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米粥,也觉得腹中饥饿了,便接了过来吃。
柳东行见状,又亲自执筷给她挟点心,直送到她嘴边。
一旁侍候的丫头们,从顾家陪嫁过来的秋果与荷香暗暗抿嘴偷笑,而柳家的紫金与冰蓝却有些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侍候多年的严厉主人。
文怡脸微微热了,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东行还一个劲儿地劝她:快吃呀?这么小的一碗粥,怎么能吃饱?今儿还要走很多路呢,好歹吃些面食下去,才能有力气。
我家灶上的人手,于这些小食上倒还有些本事的,你尝尝?文怡无奈,只得低头咬了,便立刻直起身从他手里夺下筷子,重新坐回原位,方才低头道:你安心坐着吧,我自己能吃。
柳东行却不以为意,伸手拿过另一双筷子,挟起另一样点心:娘子固然是能自己吃,但我乐意侍候娘子,又有何不可?他嘴角一弯,咱们夫妻之间亲热一些,也是天经地义的,娘子就看在我做得高兴的份上,生受了吧?文怡脸上更红了,但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心软,只得由得他行事,无论他挟什么东西给她,都一一吃了,直到实在撑不住,方才讨饶,柳东行也不再继续,命丫头将东西撤下去,便跑到文怡那边炕上,替她揉揉肩膀,又拉她出去散步消食。
文怡露出一丁点犹豫的意思,他必有一番道理辩说,于是她只好让步,夫妻俩你侬我侬的模样,看得丫环们都面红耳赤。
文怡只觉得自己羞得不敢见人,但回头细想,也承认心中以甜蜜居多,犹豫之下,还是厚着脸皮打消了劝说柳东行的想法。
他不日就要出征,到时候,她就要靠着这短短几日的回忆,支撑着自己,等候他凯旋归来了,规矩什么的,略放一放也不要紧。
况且两人又是新婚,夫妻之间亲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她若表现得太过重规矩,他难免会心有遗憾的,以他素日对她的看重,多半会让步,但这岂不是太过委屈他了?文怡不想让柳东行受委屈,因此便抛开了心中的那一份羞涩。
小两口磨蹭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了,舒伯在外院早已备好了车马与回门礼,却不见主人出来,只得派了人来催,舒嬷嬷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老半天,第三次走到正院廊下,请大爷与大*奶动身,文怡方才一把推开柳东行,红着脸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方才叫了丫头进门:早上预备下的那些糕点可都装好盒了?小心捧着,路上别颠碎了。
荷香笑着应声:小姐放心,奴婢抱在怀里呢,便是颠着了自个儿,也不会颠坏了它的。
秋果白了她一眼:就你机灵然后走到文怡身边搀扶,低声道:舒嬷嬷过来三回了,小姐,还是快动身吧。
老夫人在家想必等急了。
文怡又羞又愧,回头嗔了柳东行一眼:还不快走?都是你柳东行嘻嘻笑着,大踏步走在头里,文怡也跟了上去。
两口子就在舒伯会意的微笑与舒嬷嬷的啰嗦中上了马车,带着一众仆人,往顾家小院去了,到达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赵嬷嬷正立在门前,扶着一个小丫头,伸长了脖子看向巷口,见了马车停下,认得驾车的是柳家的仆人,喜得立时颠颠脚跑回门里去嚷嚷:回来了回来了卢老夫人本来还在屋里坐着,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别的,扶了石楠与水荭的手,便急急走出来,才下了台阶,便看见文怡跟在柳东行身后迎面走来,见了她,眼圈先是一红,就冲过来拜下了。
她忙一把扶住,细细看孙女的气色,见文怡眉间虽有羞意,但双颊带着红晕,精神极好,又看到柳东行一脸焕发,还伸了手过来扶住文怡的臂弯,便知道小两口过得不错,不由得老怀安慰,连连点头:好,好,你们夫妻和睦,相互关心,我老婆子便安心了。
又嘱咐文怡:夫妻俩新婚,总会有些不习惯的地方,要互相忍让,你女婿是个会心疼人的,你也要多体谅他。
文怡甜蜜地羞涩一笑,点了点头。
柳东行笑道:祖母放心,娘子待我可好了,我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应该更心疼她才是。
文怡羞红了脸,小声嘀咕:你在祖母跟前说什么呀?柳东行却不以为意:自然是说得心里话。
文怡更不好意思了,卢老夫人却只有高兴的,赵嬷嬷在旁也笑得合不拢嘴,劝他们:赶紧进屋去吧,看外头大太阳晒的。
文怡与柳东行闻言,便接过了丫头的工作,一边一个,扶着卢老夫人进了屋。
荷香十分有眼色的搀住了赵嬷嬷,得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
进了正屋坐下,丫头取了蒲团来,文怡与柳东行便正式磕了头,行了礼,再依礼数送上回门的点心、酒食,卢老夫人笑道:都是客居,你们又年轻,家里没个长辈,规矩松些也不打紧。
这就行了,别的繁文缛节且不管他。
文怡二哥早上等了半个时辰,附近一个朋友请他过去坐坐,他见你们还未到,便先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让他陪东行好好喝一杯。
又问:这两日在家过得如何?昨儿可去过尚书府磕头了?文怡想了想,便把昨日的经历一一说了,只是说话缓和了些,倒没什么隐瞒之处。
卢老夫人便问柳东行:你二叔找你商议什么事来着?我瞧他待你们倒还过得去,与从前大不相同。
柳东行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如今在京里也认得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两位消息灵通的,曾提醒过我一些事,事关二叔,我便告诉了他。
他因此早作打算,避过了一件不好的事,又跟一个品行不好的官员断了联系,如今那个官将此事翻出来了,要寻二叔的晦气,朝中也有人替他撑腰。
二叔便与我商议,让我再找先前的朋友,去打听打听,看要如何应对。
我哪里懂得这些?况且又将要离京,更是没有空闲,只能虚应着,说些好话安二叔的心罢了。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文怡没听明白,只大约知道柳复之所以转变了对东行的态度,并为他斥责妻子,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但卢老夫人早年间却是经过事的,隐隐察觉到什么,便说:这是朝廷大事,论理我们妇人家不该议论。
只是我做长辈的,总要提醒小辈们一声。
你若觉得有道理,便好好想想,若觉得我说的不通,听过就算了。
柳东行忙肃正了神色,起身恭立:请祖母教导。
文怡见他郑重,也跟着站起身来恭听。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是武官,自古文武分治,在本朝,更是如此。
文官们相互之间有了不和之处,吵吵嚷嚷是难免的,有些人下场不好,有些人却从此扶摇直上。
这些事,与你一个武官通通不相干,你身为侄儿,只要尽侄儿的本分就好,但在政事上,还是不要涉足为佳。
需知带兵的武将,首要便是一个‘忠’字,只要让圣上知道你是个忠臣,即便有再多的毛病,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若圣上觉得你不够忠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中用了。
柳东行正色应了是,顿了顿,又微笑说:孙女婿家里没个知事的长辈提点,于人情世故上,总有些不大通。
有些道理,是必要见过大世面的老人,方能明白的。
还请祖母看在孙女婿尚算孝顺的份上,教导一二。
卢老夫人闻言笑了:说得怪可怜的,我瞧你素来聪明,许多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懂了,何必从我这里问计?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当过几年官太太,能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是懂得些粗浅道理罢了。
柳东行道:道理看着虽粗,却是至理名言。
祖母只当是心疼孙女,提点一下孙女婿吧。
说罢索性提起衣袍下摆,跪了下来。
文怡见状,知道是正事,便也跟着跪了。
卢老夫人忙叫左右丫头:快扶了起来你们两个孩子也真是的,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跪来跪去的。
柳东行与文怡双双起身,经她再三劝说,重新落座了。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忙道:老奴去厨房瞧瞧午饭有些什么菜色,趁天色还早,赶紧叫人多加几个菜来。
出去时,却把水荭与荷香等人都带走了,屋里侍候的丫头便只剩下了石楠与秋果。
卢老夫人看着柳东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明日就要回营了吧?后日大军开拔……你如今已经是五品官身了,我先前特地请了九丫头她干娘罗四太太过来做客,打听了一些事。
听说你这个职位,在京南大营里,是要独领一军的?柳东行应道:说不上独领一军,只是带着五百人的小队而已。
京南大营中,象我这样的军将,约有四十多人,当中只有二十个是能独领一队人马的。
顿了顿,这一万人,是先锋军。
文怡心下一惊,扭头望向他,咬了咬唇,没有说什么。
卢老夫人却早已知道了,点了点头,道:你眼下已是我孙女婿,我虽心疼孙女,却也不会劝你不要去打仗,或是打仗时缩在别人后头之类的话,你既然自小便有志向,想必也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你果真有了不测,那也是命中注定,况且,以你的本领,想要平安归来,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有几件事,我要嘱咐你。
柳东行听着她这番话,心中跟着起起伏伏,到了最后一句,方才安下心来,心中也更加感激、更加信服:祖母请讲。
卢老夫人睁大了眼,盯着他道:第一件事,到了北疆,无论是不是在战场上,也无论是不是在对敌,你都不能脱下身上的盔甲,或是离了其他军士,独自一人在外行走。
那蛮族行事狡诈,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偷袭,你要时时爱惜自己性命,万不可轻忽,平白葬送了自己。
柳东行低头应了一声:孙女婿明白第二件事,你既然是先锋军,又独领一队人马,上官有令下,自然是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
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粗心大意,为了争功,便将自己,将手下的士兵拖入危险的境地。
你须时时谨记在心,你所下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还有你身后那五百军士的安危。
柳东行浑身一震,咬了咬牙:孙女婿明白第三件事……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族中受了不少委屈,此番上战场,也存了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你不过才十九岁,还有大好青春,于功名一途,不必太过心急了。
一口吃不下个胖子,什么升官发财,什么平步青云,什么封侯拜相,都不要看得太重,要听从上官之命,多结善缘,与人和气相处。
只要别人知道你的好处,将来自会护着你,你还愁日后没有立功出头之日么?柳东行心悦诚服,郑重拜倒:孙女婿……明白了,谢祖母教导。
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孙女婿……必会时时谨记,绝不敢忘文怡跟着他跪下,看向祖母的眼中,不时何时,已满是泪光。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愿君珍重夜深时分,文怡打好最后一个包袱的结,清点一下行李数目,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放进去,想了想,便又把那几个大包袱重新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再清点一遍。
秋果拔下头上的发簪,用簪尖挑了挑烛心,轻声对她道:小姐,夜已深了,早些睡下吧,明儿还要早起 呢。
文怡清点着东西,连头也没顾得上抬:知道了,你先下去睡吧。
秋果担心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叫上荷香,打算回房了。
荷香便道:姐姐先回去,我把小 姐和姑爷明儿要穿的衣裳再理一理。
见秋果走了,却转进兵器房,对正在擦拭佩剑的柳东行道:姑爷明早还要回营,应该早些睡下了。
小姐正给姑爷整理明日要 带去的行李,清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肯睡呢。
柳东行怔了怔,回应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荷香一礼退下,他将佩剑插回鞘中,叹了口气。
今日卢老夫人的一番话,可说是醍醐灌顶。
他自打回家后,便将自己关在兵器房里,一边整理要带着出征的武器,一边回想卢老夫人的提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也看清了日后自己要走的道路。
只是思考之余,便难免一时疏忽,没发现妻子的动静了。
柳东行当下心中大愧,忙迅速收拾好了随身兵器,净了手,便回到了房中。
屋里还点着灯烛,烛火随风摇弋,明明灭灭。
正堂的罗汉床上,摆着四五个大包袱,文怡正坐在另一端,却发着呆,一脸茫然。
柳东行走过去,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妻子。
文怡惊醒过来,没有挣扎,只是紧紧地伏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良久,闭上了双眼,落下两行清泪。
不要难过。
我会平安回来的。
祖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
我会时时穿着你给我做的丝甲,再套上坚固的盔甲,手边无一时离了兵器,也不会轻身涉险。
我明白自己身为一队之首的职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为了争功,置手下士兵安危于不顾的。
我会与同袍们好好相处,多结善缘,不去做那争权夺势之事,更不会急于出人头地。
我还年轻,日后有大好前程,不必争这一时。
我会保重自己,也会奋力杀敌,等我平安回来了,还要跟你做一百年的恩爱夫妻呢。
我绝不会在这时候弃你而去。
文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胡说什么呢?我们都多少岁了?再过一百年,就成老妖怪啦。
柳东行抱得更紧了些:就算是老妖怪,那也是一对妖公妖婆。
总之,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我是转世为人,还是成了畜牲,都要跟你在一起。
文怡的脸一下烧起来,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他:越发胡说了,做人倒罢了,你要转世投胎成畜牲,怎 么还要拉上我?听起来象是在骂人似的。
柳东行嘻笑着脸,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吓了她一跳:你又要干什么?这话却问得又软又懦,脸上也红红 的,看得柳东行心头一荡,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文怡羞红着脸,没有躲开。
柳东行亲了一会儿,便抬起脸,然后抱着她大步走向卧间,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也踢了鞋子,吹熄烛火,睡了上去。
文怡脸蛋发热,心里却有几分明白,并没有推拒的意思。
柳东行却没有继续做下去,只是拉过薄薄的丝被,盖住两人的身体,然后便轻轻搂着文怡,与她头碰头,肩挨肩地紧紧靠着,彼此间一个呼吸,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连心跳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怡见他有异,渐渐有些担心,轻声问:怎么了?柳东行摇摇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们说说话吧,说说家常话。
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虽然想多与小妻 子亲近,但却不希望看到她太过劳累了,而且,这难得的时光,又不是只能用在一件事上。
文怡虽然觉得古怪,却想到他明日归营,后日便要随大军出发,还是养精蓄锐为好,便也放软身体,轻轻应了一声:嗯。
你想说什么?柳东行倒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家常话,你爱说什么都行,比如说……我出发以后,你在家打算做些什么 呢?文怡想了想:千头万绪的,叫我一时从何说起?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话罢了,夫妻之间聊天,用不着条理清楚。
文怡好笑:这是哪家的歪理?难不成夫妻之间说话,颠三倒四也不要紧了?什么歪理?这是至理名言柳东行一脸煞有介事,从今儿起,这就是咱们柳家的家规了一定要传给子孙, 代代牢记,依规行事。
文怡伏在他胸口偷笑。
柳东行挑挑眉:怎么?娘子难道是在笑话我不成?好大的胆子,瞧为夫的手段伸出 两根手指,便去挠她痒痒。
文怡在他骚扰之下,左避右避,却总是避不开,头发散了,衣衫绫乱,只得连连讨饶。
他趁机亲香了几口,又占了几把便宜,方才作罢,却又一把将文怡抱过来搂着,在她耳边笑道:方才我要与娘子说些家常话,娘子还不曾说呢。
文怡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中,奈何不得,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缓和了一下呼息,便忍不住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往他胸膛上用力戳了几下,以示报复。
这几下报复对于皮粗肉厚的柳东行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他张开手掌将她的手握住,索性便一直贴在胸口上。
文怡微微红着脸,轻轻挣了一下,见挣不开,只好由他,低头想了想,便小声道:相公要问我打算在家里做 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将家务理一理,人手什么的,小小调动一下。
这是应该的。
柳东行道,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趁机赶出去也好。
我若是能空出手来,早就把人撵了。
文怡不由得好笑:我说的不只是好些,便是几个好的,也要调动。
柳东行不解:这是为什么?我瞧他们一个个干得还挺不错的。
文怡笑说:别人倒罢了,舒平头一个就得调到外院去。
从前你在家,我又尚未进门,他管着兵器房是正理,如今我来了,这兵器房位于内院,他怎能再进来?自然是要调出去的。
柳东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居然一时忘了。
文怡道:他是舒嬷嬷的儿子,平日行事又稳重,想必是你得用之人。
让他在外院当差,也可以帮舒伯一把。
只是内院这里头,兵器房里该让谁负责,你可有什么主意?这家里,可有知道该如何收拾兵器的丫头婆子?柳东行想了想:我从来就没让丫头婆子碰过兵器,既如此,就让人好好收起来,免得蒙尘就是,也不必特地派人去打理了。
对了,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说。
我去后,你一个人在家也是寂寞,不如把祖母接过来住些日子?想来你二堂哥事情也忙,今儿他还跟我说,吏部那头 已经有了消息,大约两三月内,就会有任命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要忙着与同科学子结交呢。
即如此,祖母在家也是一个人,倒不如接过来,你也好时时孝顺她老人家。
文怡早有此意,只是没想过他会在这时候主动提出来,不由得心下感动,却又有几分迟疑:真的可以么?别人会不会说闲话?柳东行笑道:谁会说闲话?你还年轻,一个人在家,若不接一两位长辈来住着,只怕别人反倒会说闲话呢。
那些人的话你通通不必理会,若他们说得过分了,京中的军眷便先与他们过不去了。
他抱着文怡,小声嘀咕:接了祖母过来,你们两人都高兴,你有什么不懂 的,也可以向祖母请教,无论是二婶那头还是你顾家长房的人想来欺负你,有祖母坐镇,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文怡扑哧一声笑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过些日子,我便请祖母过来。
但接着又有些发愁:祖母过来 后,住哪里好呢?柳东行想了想,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这宅子就这么大,若是祖母不嫌弃,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那几间屋子是空的,就是太委屈祖母了。
文怡轻声道:祖母不会在意的。
毕竟,总不能把正屋让给卢老夫人住。
柳东行轻吻她额间,眼中柔情万种:一定要把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叫祖母住得高高兴兴。
你在家里,想 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下人有不听话的,只管凭自己心意处置。
闲了,陪祖母出门去逛逛京城,又或是请李太太、罗四太太过来吃茶说笑,都是使得的,千万别闷着了自己。
好娘子,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了,一切都听你做主。
文怡将头埋进了他胸口,轻轻应了一声: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一定要……一定要平安归来夫妻俩小声说着家常话,一直到深夜,方才相拥着沉沉睡去,五更鸡叫时醒来,两人双双睁开眼睛,对视一眼,便知道离别的时候已经到了。
此时无需任何言辞。
文怡默默地侍候丈夫梳洗,替他一件一件地穿上内裳、军服,披挂上轻甲,佩带了长剑,然后便盯着他的脸,仿佛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的印在脑子里。
柳东行与她对视着,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忍不住再一次将她紧紧抱住,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放开了。
舒嬷嬷红着眼圈,提着灯笼到上房来禀报:大爷,外头已经备好马了,但来接您的兵士还未到,不如吃了早 饭再走吧?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老奴亲自下厨给您做了早饭妈妈。
柳东行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我很快就会打胜仗回来了。
又回头拉过文怡:妈妈, 娘子年轻,又才嫁过来,家里的事,她有不知道,还请妈妈多加提点。
她是我的元配妻子,请妈妈象疼我一般,多多疼她。
文怡眼圈一红,郑重向舒嬷嬷行了一礼。
舒嬷嬷已是泪痕满面,连连摆手:大爷大奶奶这是做什么呀?折煞 老奴了。
大爷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有嬷嬷看着呢。
嬷嬷会护着大奶奶,不叫她吃亏的。
荷香捧了早饭上来,文怡亲自摆了碗筷,舒嬷嬷看着柳东行吃饱了,又替他重新整了整身上的披挂。
这时候,外院来报信,负责服侍柳东行的小兵到了。
文怡带着舒嬷嬷与秋果、荷香等人亲自拿起包袱,将柳东行送到大门外的胡同口,将行李交给那小兵。
文怡见那小兵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倒是矮矮壮壮的,颇为机灵,便打听了他的身世,得知他是京郊农家子弟,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与年幼的弟弟妹妹,便问清楚了他家地址,许诺会派人去照应他家里。
那小兵喜出望外,连声向文怡道了谢,又再三保证,会把柳东行侍候好的。
柳东行看着文怡为自己操持,微微一笑,又嘱咐一句: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可以去找罗大哥。
文怡应 了,犹豫着,多啰嗦一回:一定要保重自己。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柳东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点了点头,方才转身再去看了舒从安、舒嬷嬷等人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招呼那小兵一声,纵马绝尘而去。
一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文怡便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她知道,他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明明是刚刚才分别,但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文怡不知自己在门前站了多久,当听到秋果提醒:小姐,姑爷已经走了,清早风凉露重,您还是回屋里去 吧?她方才醒过神来。
招呼舒家人一声,她转身便往胡同里走,却无意中扫过对面街口,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马伫立在阴影中,不知看了多久了。
文怡立时便冷下了脸,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狠狠地咬住牙关,方才忍住怒气。
她深呼吸一口气,一甩袖子跨进门中,沉声下令:关门大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内与门外的世界。
五十尺外的街口处,朱景深脸色一白,双手不由得紧紧拽住了马缰,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初理家务送走了柳东行,文怡在家沉寂了两日,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因柳东行有话在先,她本打算立即将卢老夫人接过来住的,但犹豫之后,又将这个念头暂且压下了。
如今家中诸事尚未理清,这时候把祖母接过来,遇到难事时,固然可以向祖母请教,但她在家一向是惯于理家的,学了这么多年,还要向祖母求助,祖母她老人家是会欢喜,还是生气?倒不如她先把事情理顺了,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再把祖母接过来,让她老人家瞧瞧自己教导多年的孙女的本事,岂不更好?这么想着,文怡便只打发贴身丫头送了些时鲜果蔬糕点回顾家小院给祖母尝鲜,给她老人家请安,却没让人套车去接,同时,请了舒从安与舒嬷嬷夫妻过来,讨要家中各项收支账薄与男女仆妇花名册子查看。
舒从安脑子里就认定了家务事理应由当家主母主理,因此回头就把东西送过来了。
而舒嬷嬷虽同样把花名册送来了,又给文怡讲解了家中各人的职司,但回到自己屋里,却忍不住对丈夫说:大*奶这是要开始管家了?瞧她小小年纪,能管得过来么?舒从安道:听说大*奶从前在家时,也是管过家的,顾家可是大户呢,如今这宅子也不大,人又不多,如何管不过来?舒嬷嬷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担心,大*奶从前在家管家,虽是大户,家里人口却简单,上头还有顾六老太太看着,她用不着拿什么大主意,就是管些小事,又是在老家,各处人头都极熟的,自然不会出差错。
如今咱们大爷在京城安了家,京中风俗,大*奶哪里知道?家里又没个长辈看着,大爷不在家,大*奶还年轻,咱们就这么把全部家务都交到她手上,万一出点乱子,可怎么是好?舒从安不以为然:能出什么乱子?若是大*奶不知道京中风俗,有了些许疏忽之处,咱们看见了,提点一句就是了。
大爷既然让大*奶管家,又是名正言顺的,你操这么多心作甚?舒嬷嬷有些委屈地道:我难道是那没事爱生事的人?只是担心,大爷自小吃了无数的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出息了,又独门立户出来,有了这份家业,眼看着还有大好日子要过呢。
若是这时候,大*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闹出了乱子,大爷回来了,叫我如何向他交待?大爷临走的时候,可是再三嘱咐过我,要好好照看大*奶的舒从安哂道:那你好生照看着就是,大*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醒一声,底下人有不安份的,你帮着压下去,再来,便是时时留心大*奶的身子,别让她累坏了自己。
这也就齐全了。
别的事你就少操心吧。
要知道,是大爷明说了要让大*奶管家的,先前让咱们夫妻看着,不过是权宜之计,难不成你还能替大爷管家管一辈子?咱们是下人,要认清本份。
大爷虽是你奶大的,毕竟是主人呢,不是你儿子咱们儿子还在隔壁屋里呢舒嬷嬷有些恼羞成怒,双手叉腰: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我几时认不清自己的本份?舒从安干咳一声,低下了头:是是,娘子自然是清楚的。
啊,差点忘了,我有件事要跟平哥儿说。
同时快步向门外走去,留下舒嬷嬷一个人在屋里生气。
舒家夫妇这番口角,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
她先是看完了账薄,又翻了花名册,再结合舒从安与舒嬷嬷做的介绍,对这个家里的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柳家外头的产业,明面上只有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
两个庄子都是尚书府分过来的,一个位于京南淮江对岸,面积不大,约有三四百亩,因为是河床冲积地带,颇为肥沃,一年也有二百多两银子的入息,只是需要提防水涝;另一个庄子,位于京城东北面的山脚底下,面积要大一些,有六七百亩了,但大半都是下等田地,其余的稍好一点,也不过是中等,每年的出产,大约只有京南那处庄子的一半。
这两个庄子的管事与监工,原是从尚书府一并分过来的,柳东行接手时,并未把人撵走,只是把原来的一名监工提拔上来做了管事,原本的管事则以不敢讨了二叔二婶得用之人的名义送回去了,另一处的压根儿就没动过,说来也巧,正是与王德旺家同出一族的。
如今这两处庄子的管事,都还算安份,便是有中饱私囊之举,也不敢做得太过。
至于那两个铺子,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半,一个位于归海城,是间小铺子,眼下正由冰蓝的哥哥王青舟夫妻俩照看着,另外那半个,则是柳东行与罗明敏合股在京城开的一家小店,专卖南北杂货,生意还过得去。
这半家铺子,掌柜是外头聘的,从进货到售卖,都由掌柜与罗家人包了,柳东行只管按季收利钱,没派人去插过手,但从账面上看,这间铺子给他带来的收入,就占了他全年入息的八成以上。
文怡心中猜到了几分。
柳东行另外至少还有一处田产与一间铺子,就是山南镇那里的,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产业,就难说了,但因为家里还有尚书府的人,他一日未能脱离二房的影响,一日都不敢大意,因此从其他产业得来的入息,便通通算在那家南北杂货店上头,横竖他不管店中事务,尚书府便是有心拿捏,也无处下手。
想到这里,她便将丫头们遣了出去,独自去开了卧房里的顶箱柜,打开里头装有各式契约文书的小抽屉来看了,果然发现,柳东行另外还有一处十顷地的中等田产与两间位于京中较为繁华路段的铺子的契约,田地是佃了给别人种的,只需每年年底派个人去收租子,而铺子也租给了别人开店,是长约,一签签了十年,每年交一次租钱。
而山南镇上的田产与药铺,则另外用信封装了契约分开摆放,想来是因为将来要孝敬给萧老大夫的缘故。
柳东行手上的产业并不算多,但每年的入息加起来,与顾家六房一年中从田产上得来的银钱收入几乎相等,另外还有些浮财,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
文怡细想之后,便把这些田契、房契都重新锁好了,盘算着等家里有了浮财,再去置办几处产业,以良田为佳,也不必再故意瞒着二房了。
如今柳东行已经分了家,娶了妻,若是二房敢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家财,她便闹回顾家去,请顾家族长与长房的长辈们来教训三姑母。
文怡自己的陪嫁里也有一处田庄,却是位于平阳附近,靠近康城一带的上等良田,是去年别房在交还族田时,替换了来的,约有五百亩地。
这处产业可说是她的根基,轻易不能动,将来还要传给子女呢。
但因为婚事办得匆忙,祖母卢老夫人一心要补偿孙女,便给了她三千两的压箱银,其余古玩珠宝不算,还有两间从卢家陪嫁过来的店铺,就在京城。
只是她们祖孙离京时日太长了,卢家族人又回了原籍,多年来无人照看。
前些日子卢老夫人派人去寻那两家店的掌柜过来问话,才知道早年的管事有一名卷了银子跑了,店也倒闭了,另一人倒还在,还把店传给了儿子。
卢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又有店铺的屋契,也不多啰嗦,直接派人去了官府,请官上出面,又有李太太背书,很顺利地就将店铺拿了回来,算在了文怡的陪嫁里头。
文怡心想,那家儿子还在开店的,生意似乎做得不错,让他继续开下去也无碍,只要按月给租子就行,只是另一家,却还要寻人出手。
那家店在当年卢老夫人初出嫁时,不过是寻常街道上的寻常铺子,但如今,周围都已是繁华之所了,想必不难卖出去。
文怡用了小半日功夫,将家中产业盘算清楚,已拿定了主意,又将目光投注到家下人等上来。
这事儿倒是不麻烦,她看了几日,早已有了成算,先前又已经跟柳东行提过,因此很快就有了腹案,便让人请了舒从安与舒嬷嬷进来。
她笑道:家里几处田产的管事,原先就做得不错,只要等到年底,没见出什么差错,就这样继续让他们管着,也没什么。
铺子上的事也不必我插手。
倒是我陪嫁的铺子里头,有一家还未有人应租,地点倒是不错的。
我想请舒平替我跑一回腿,去罗家问问罗二少爷,看他家愿不愿意接接手,若是价钱合适,便卖给他家,或是租了去也使得。
舒伯瞧着可妥当?舒从安见她过门后理家,头一件事便是卖了自己的陪嫁铺子,倒有几分感动:大*奶,家里的银钱也够使了,那铺子小的也知道,是在繁华之所的,何必卖了?若是您想做点儿小生意,那就是现成的,要是嫌烦,租出去也省事,卖了却可惜。
如今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谁不想多买几家这样的铺子?少有人会放盘的。
文怡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也不驳他:既如此,就请舒伯替我多加留意,若是罗家愿意租,自然再好不过,不然就另外寻去。
租钱不必太高,只要店家老实,做正经生意的,约期也不必签得太长,需得留个回转的余地,才好应付将来一时之需。
舒从安应了。
舒嬷嬷在旁从头听到尾,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怕主母管家理事,就怕主母太年轻气盛,一接手家务,便要闹得天翻地覆,不管是安插亲信也好,独掌大权也好,都要打破柳家原有的安稳局面,如今见文怡萧规曹随,她也就放下心了,又想到文怡只陪嫁了四个丫头,并无家人,便是有心要安插亲信,也无人可插,心里就更加大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文怡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家里用的人上来:我如今进了门,内院添了女眷,又多是些年轻丫头,舒平从前管着兵器房,眼下看来,却不大合适了。
我已经跟大爷商量过,这兵器房里的兵器,通通都收拾起来,装好箱,除了每日派人进去打扫之外,就不另外选人照管了。
舒平年轻,又能干,索性就到外院去,帮着舒伯跑腿管事,我若有事要派人出门,也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使唤。
舒伯觉得如何?舒从安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便应下了,还替儿子谢恩。
舒嬷嬷张张嘴,没吭声。
文怡的话原是正理,哪有年青男仆每日进出内院的道理呢?况且在外院当副管事,给老子跑腿,也不丢脸。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外院原先就有人跑腿的,添了平哥儿,会不会……文怡笑道:妈妈指的是马有财吧?我已经想好了。
马有财原在尚书府当差,对京城里的道路想必极熟,我出门时要坐车,总要有过熟知道路的人跟车才好。
原本是谷旺领这个差事,只是他还年轻,能懂得什么?待人接物,也不如马有财稳重。
从今往后就让马有财负责跟车吧,谷旺转为外院听差,给舒平打下手,若是出门跟车的人手不够,他再过去接应也行。
舒嬷嬷听了,心中倒是欢喜:这样也好,谷旺那小子成天四处乱转,一脸不安份的样子,正该有人好生管束他才行呢文怡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外书房是莲心照看的?舒嬷嬷应了,接着便面露迟疑之色:莲心这丫头素来老实本份,差事也做得极好,从不往大爷跟前凑……文怡笑了笑,道:嬷嬷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既然家里分了内外,规矩就该立起来了,莲心是丫头,在外院走动,多有不便,不如就调进内院来。
我这里也要设一个小书房,平日闲了,看书写字,正要人侍候呢。
内院的活儿也比外头轻省些。
至于外书房,就让马家的大宝过去,负责每日打扫屋子。
舒嬷嬷素来喜欢莲心,正为她得了好差事而欢喜,听到文怡最后那句话,却大吃了一惊。
不等她说话,舒从安已经先开口了:大*奶,马大宝不识字,如何能在书房侍候?文怡微微一笑:如今又没人用外书房,要识字的人做什么?他只要把屋子收拾好了,别让里头的书本叫虫子咬了,也别撕坏了书页,就足够了。
舒嬷嬷还想说话,舒从安却已醒过神来,忙拉住妻子,笑着应了一声:小的明白了。
顿了顿,那其他的地方……大*奶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的么?这位舒伯倒是个聪明人。
文怡笑道:暂时就这些,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吧。
我还年轻,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舒伯与妈妈多加提点。
第二百五十四章 老人言文怡扶着卢老夫人走进正屋,笑问:祖母觉得这里怎么样?孙女儿收拾得可还整齐?卢老夫人环视四周一眼,神色略显几分愉悦:倒还罢了,只是略嫌素净了些,你们年轻夫妻,又是新婚,何妨多用些颜色鲜亮的物件?文怡看着屋里浅水红色的帐幔,枣红的桌围,堂屋正中挂的五彩缤纷的鸳鸯戏莲图,还有屋内各色新鲜折技花卉,不由得有些委屈:这样还不够鲜亮么?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是习惯了咱们家里的摆设,才会觉得这就够好了,却不知道咱们家本就与别家不同,屋子也好,物件也好,都是挑素净的选。
你只拿长房的姐妹们的屋子来对比,就知道这屋子有多素净了。
文怡无话可说。
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六房因是寡妇当家,用的家具帐幔摆设等物本就偏素净,更别说文怡前世还有过一段出家的经历,收拾屋子,自当是以素净、庄重为主的,而柳家宅子原本只有柳东行一个主人,东西又是舒嬷嬷收拾的,这两人一个是不爱花俏的男子,一个是喜好偏保守的中年妇人,加上眼界使然,屋子自然也华丽不到哪里去。
顾家长房的人,不要说长年住在京城的文慧,就连一直留在老家的文娴、文娟姐妹两人,闺房也都收拾得十分精致,即使文娴喜好书香气浓郁的摆设,屋里挂的书画、摆的玩器,也都不缺颜色鲜亮之物。
文怡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扶着卢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便乖乖站到一边听训。
卢老夫人倒有些好笑:你不必如此,祖母并不是在责备你什么,你素来喜欢把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的,能记得多添几样喜庆的帐幔点缀,已经是难得了。
只是你如今新婚,你女婿又出征去了那等凶险的地方,为了避讳,你还是给自个儿屋里多添几样吉利的物件,也好讨个彩头。
文怡乖巧地应了。
荷香送了茶上来,她连忙接过,奉到祖母手上。
卢老夫人接过,浅浅啜了一口,微笑道:这是老君眉?倒是难得。
文怡原不知荷香泡了这个,忙道:这是相公从朋友那里得的,一直收起来,也没怎么吃过,谁知道她们会泡了来孝敬祖母?回头看了荷香一眼。
荷香不失恭谨地微笑答道:眼下已近饭时了,人人都会觉得腹中饥饿的。
奴婢想着小姐平日在家吃的都是绿茶,老夫人吃了,恐伤脾胃,倒不如吃这个好,便自作主张,换了茶叶。
卢老夫人微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这茶不错。
便没再说什么了。
荷香屈膝一礼,便干脆地退了下去。
赵嬷嬷扶着石楠从暖阁里出来,笑道:姑奶奶把这宅子收拾得真清爽,我一瞧就觉得舒服可惜就是卧房里用的是弹墨的帐子,依我说,该挂大红薄纱的才应景儿。
文怡脸一红,嗔道:嬷嬷别说了,祖母已经教训过我了。
我回头就叫人做红帐子去。
赵嬷嬷笑嘻嘻地在秋果送来的小杌子上坐了,又瞧了瞧周围的丫头,道:方才粗略瞧了瞧,这家里的下人似乎都还算老实。
姑奶奶可觉得使唤起来还算顺手?咱们家陪嫁过来的几个,没什么毛病吧?秋果是老人了,自是信得过的,荷香那丫头也还机灵,就是初月和春实两个,不知道脾性如何。
若是不好了,姑奶奶尽管开口。
老夫人可以回去讨她们的家人过来,省得淘气。
文怡微笑道:她们都很好,性子也老实。
嬷嬷不必担心。
卢老夫人对赵嬷嬷道:咱们不是带了些装有银锞子的荷包过来么?原是为了打赏底下人的,你替我走一趟吧,带上水荭和秋果给你打下手。
多说几句好话,让柳家的人多记着九丫头的好。
赵嬷嬷忙应了,带了秋果与水荭出去分拆行李。
卢老夫人又打发石楠去门外守着,便拉过文怡的手:我有话问你。
文怡知道祖母定是要面授机宜,忙低声道:祖母请讲。
你过门也有十日了,又已经开始接管家中事务,都是如何料理的?给祖母细细讲一讲。
是。
文怡应了,把这几日自己所做的事通通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从奴仆、产业到房屋内部陈设的改动,以及内外院新添排水沟等小工程,都无一遗漏。
卢老夫人听完后,想了想,叹道:倒还罢了。
如今眼看就要入夏,今年瞧着是不会再旱下去了,你及时做好防备,也省得雨季来临后院子里浸水。
其他也没什么,虽瞧着动静大了些,但都是急需的。
至于家里的产业,你处置得也不坏。
顿了顿,只是你对家中奴仆的安排……是怎么想的?既然那姓马的家人有问题,为何还要把他父子安排在要紧位置上?文怡忙道:不管是跟车,还是外书房,瞧着象是要紧位置,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公不在家,孙女儿事先又问过舒平了,确认外书房里并没有什么机密的文书,不过是些寻常典籍,也有几本兵书,都是再寻常不过的。
而与人来往的书信,但凡是要紧的,都收到内院来了。
那马大宝本不识字,人又老实,打发他去那里,外头看着体面,其实并无大碍。
便是他父亲借机进了外书房翻找,也翻不出什么东西。
至于跟车的差使——她笑了笑,如今家里就只剩下孙女儿一个主人,孙女儿要出门,还能去哪里?不外乎那几个地方,他便是跟着去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他到底是二叔二婶赐下来的家人,即便明知道他有问题,一日没抓到证据,都不好处置他。
倒不如让他做这跟车的差使,一有什么动静,孙女儿就假作要出门,要寻他办事,只要他不在,这渎职的罪名就下来了。
到时候再撵他走,二叔二婶也无话可说。
卢老夫人放缓了神色:原来如此,我还道你真糊涂了,明知道他有问题,也把他往要紧位置上放。
不过他老婆是在厨房当差?厨房的差使要紧,这是入口的东西,若有个万一,可是要人性命的。
文怡点头:孙女儿也觉得是这样,因此便给厨房的两个人做了分工,马家的负责做家里其他人的饭菜,内院的伙食,还有舒家人的三餐,则由凤喜丫头一个人包了,春实给她打下手。
这凤喜性子虽冲动些,有时候也会犯些小错,但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
卢老夫人叹道:看来你心里是有数的,祖母也就不多提点你什么了,只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是才过门的新媳妇,这个家里的人,也多是新来的,只要你用心,手段做足了,要收服他们,不成问题,只是别做得太过张扬了,以免闹得人心惶惶。
文怡笑道:祖母多虑了,孙女儿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开头只是略调动几个位置,而且都有明面上的理由,其他的,要过些日子,再徐徐图之。
相公原本不耐烦管家里的事务,因此从前都是舒嬷嬷掌着,她老人家虽体面,到底不是主人,因此有许多事都不方便办。
如今孙女儿既来了,自然不能看着局面再乱下去。
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等到相公回来了,我要让他看到一个整整齐齐、有条有理的家才行。
卢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也有几分欢喜:你们夫妻和睦,自然是好事,东行愿意将家中重任交给你,也是信得过你的意思。
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不过祖母还是要再提醒你一点。
东行虽信得过你,这家里的下人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但是……这舒家人,却是东行的心腹,更兼那舒嬷嬷又是他的乳母。
东行自幼父母双亡,独自在柳家二房长大,想必吃了不少苦头,这舒嬷嬷待他用心,他自然会对舒家看重三分。
你管家时,别人都还罢了,却需提防这舒家人与你不是一条心,那就大受制肘了。
他们一家资格最老,若是不服你,或是阳奉阴违,你在这家里便很难握住大权,但若你压制住他们,又要提防将来东行回来后,他们会告你一状。
东行与他们家原本情谊深重,即便是顾全了你的体面,心里也难免会有根刺,天长日久,终究是祸患,你不可不防……文怡愣了愣,随即沉默下来,回想这几日舒家人所为,慢慢摇头道:舒伯是个明白人,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很爽快地去办好了,若是我有疏忽之处,他也会提点我。
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舒平……性子也稳重,瞧着并非奸邪之辈。
想来……他们不会如此……卢老夫人抓住了她的犹疑之处:那舒嬷嬷呢?这舒家又有几个女儿?文怡一怔,忙道:舒嬷嬷有时候就是啰嗦些,也会觉得我做的事不够老到,倒不见有什么坏心。
他家有两个女儿,都是在外院做粗使丫头的,还有个小儿子没差事。
祖母,舒家的女儿,容貌并不出挑,瞧着不象是有那心思的。
卢老夫人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这倒还罢了,就怕他家女儿生得好容貌,心就会大了。
不但舒家,别的家生子里头,若有积年的老仆人,女儿生得好的,你都得多提防一二。
将来即便是东行真的要收房,也要从你的陪嫁里头挑。
初月就是为这事儿备下的,她是咱们二房的家生子,等我回去了,便向你二婶要了她家人过来。
这丫头长得好,却是呆呆笨笨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文怡心中有些不大舒服,却也明白祖母是为自己着想,低着头小声应了。
卢老夫人见状,便叹道:九丫头,你心里别恼。
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若东行是个体贴人的,自不会提起这件事。
那等几年初月大了,你将她体体面面地嫁出去,也算对得起她了。
只是这人选不能缺了,却万万不可从秋果与荷香这两人里挑。
文怡忙道:孙女儿不会的。
秋果不是这样的人,荷香瞧着也没那等心思。
卢老夫人摇摇头:秋果自是老实人,但那荷香却机灵太过了,你可以用她,却要提防些,在未弄清楚她的真心之前,不要太过信任。
若不是冬葵出了那等差错,有她替你把关,祖母原本是不必担心这个的。
文怡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帕子,没说话。
冬葵原本是她的贴身大丫头,在紫樱走后,最受信任的就是冬葵了,哪怕出了那件事,她心里恼怒,也没打消过让冬葵陪嫁的念头,只是祖母反对,她又念及冬葵家人尚在顾家,便没说什么,但是私心里,也曾偶尔想过,若是有冬葵在,她在柳家的日子会过得轻松些。
卢老夫人喝了口茶,也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重提前事:对于舒家人,祖母觉得,你可以重用小的,对老的,却还是不要予以大权为好。
文怡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祖母。
别人都还罢了,这舒嬷嬷,你要多留点心,若是她与你一条心,倒也罢了,若她每次都对你的话有所非议,还是不要让她继续管着内院的好。
只要你继续重要舒家其他人,便是东行回来了,舒家也无话可说的。
文怡有些迟疑:舒嬷嬷……还不至于如此吧?况且还有舒伯在呢。
你且细看看,若不是,就当祖母多心,若她真的不服你,还是早作准备为佳。
卢老夫人看向门外的院子,有个婆子正在二门处探头探脑,别忘了,这个家里,还有几个不安份的人,可不是铁板一块的。
你虽早就有了万全之策,对付家里的这些小人,却要提防他们狗急跳墙,从中挑拨,害得你与舒家人离心。
文怡也看到了马有财老婆的举动,心下微沉:孙女儿明白了。
一定会小心提防的卢老夫人听到孙女这样说,也放下心来。
她知道文怡素来虽说性子偏软,但只要答应下的事,就不会出什么差错,便重新挂上了微笑:好啦,这些扫兴的事,咱们就不说了。
明儿是你生辰,又是及笈,要如何庆贺,可想过了么?祖母觉得,不如就在家里摆两桌酒,请你表姑母和干娘过来吃一盅,如何?。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以德服人(上)舒嬷嬷回了房,一屁股坐到炕上,便开始生闷气。
舒伯见状便问她:你又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今儿是大奶奶的好日子,前头虽只摆了两桌酒,却来了好几位官太太,个个都顶有体面。
全家人人都得了厚赏,谁不是乐得笑眯眯的?偏你板起脸来,给人脸色看!叫大奶奶看见了,岂不又要嫌你了?舒嬷嬷气冲冲地道:嫌就嫌!我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嫌的,但有些事,想叫我当没看见,那可不成!你每日只知道听她的话办事,一句话也不肯驳,长此以往,只会让她更嚣张!这份家业还不姓了顾?!舒伯皱皱眉:你的话越发说得不象了,你到底是在恼什么呢?!平白无故地,进门就骂!舒嬷嬷瞪他一眼,想了想,才压低了些许声量,道:大奶奶今日及笈,论理,也是个大日子,要摆两桌酒请客,原也没什么,只是大爷不在家,她就这样呼朋唤友的,前头还有男客,没点忌讳,这象什么样子?!再说了,大爷才走了几日?她便把亲家老太太请过来住着了,敢情这宅子是她家的不成?!舒伯见她说得不象,便喝斥道:这话糊涂!外头请客摆酒,男女客也是分开坐的,男客不是大奶奶的兄弟,便是表兄弟,罗家二少爷又是大爷的好友,有顾家二舅爷帮着招待,大奶奶不过是隔着门问声儿好罢了,有什么可忌讳的?!我瞧大奶奶做得极有规矩,哪里象你说的这样?再说了,亲家老夫人过来住,是大爷走之前就发过话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会子又在多什么嘴?!舒嬷嬷气道:大爷会说那样的话,是大爷知礼,大爷孝顺,可大奶奶就这样顺水推舟,立马把人接过来了,也未免太过拿大了吧?我都打听过了,亲家老太太带足了行李,还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和两个长随跟着,看那架势,不住上一年半载,是不会走的。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才几天功夫?大奶奶进门不过十日而已!谁家新媳妇才进门,就把娘家老祖母带到婆家来长住的?!顾家又不是没有房子!舒伯斜睨妻子一眼:顾家在京城的房子是租的,老夫人跟前又只有一个隔房的侄孙,横竖大爷不在家,大奶奶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把祖母接过来住着,有什么不行?便是带了几个丫头仆妇,又不用你出银子去养。
我倒觉得奇怪了,你这两日似乎脾气见长,无论大奶奶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你总要抱怨上半天,理由还如此可笑,你究竟发什么疯呢?!谁发疯了?!舒嬷嬷白了丈夫一眼,我只是怕继续放任大奶奶下去,等大爷回来的时候,这个家早就跟了大奶奶的姓了!舒伯不由得大笑出声:我说你发疯,你还不肯认?大奶奶与大爷如今是一个姓,这个家就是他们夫亖妻两人的,大爷的东西,就是大奶奶的,大奶奶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大爷的了。
说到底,你还是把大奶奶当成是外人,忘了她已是大爷的妻子,夫亖妻就是一亖体的了。
你好好想想,难不成你还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外人不成?放屁!舒嬷嬷啐了舒伯一口,我能跟大奶奶一样么?!我嫁给你几十年,娃儿都替你生了七八个,站住的也有四个,你要还把我当外人,老娘跟你没完!这就走了。
舒伯笑完了,表情重归肃正,你既然知道你我夫亖妻是一家人,就不该把大奶奶当成是外人。
她如今是当家主母,是你我的主人,把你那点戒心都收起来吧。
大爷亲自选中了大奶奶做妻子,自是信得过他的,你也该信得过大爷才是。
舒嬷嬷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不是我信不过大爷,实在是……谁叫大奶奶娘家姓顾呢?她既与二夫人是一家,便是眼下有些不和,也难保日后不会为二夫人说话。
我实在是不放心,万一将来大爷给太夫人与大老爷平了反,二夫人求到大奶**上,她是长辈,又是一家子出来的,大奶奶还能说不么?那大爷岂不就要吃亏了?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一脸煞有介事地对丈夫道:这几日我细细看着,大奶奶行事确实是有些心计的,不象大爷说的那样实诚。
比如她调动了家里人的职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二夫人派来的马家人给安插到要紧位置上了;还有,亲家老太太昨儿过来后,身边的婆子就给咱们家的每个人都赏了个荷包,连洒扫粗使的小丫头都有五钱银子,内院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收买人心么?今儿大奶奶过生日,又发了一次赏钱,光是这两日,花费的银子就超过五十两。
有钱也不是这么使的,这分明是要拿大爷的银子拉拢大爷的人呢!咱们怎能不提防?!舒伯有些头疼地叹道:我说你多心,你还不信。
大奶奶今日过生日,本就一切从简了,及笈是多大的事呀?才摆了两桌酒,你还要如何?!太过简陋了,大爷也没脸。
况且这银子本是亲家老夫人出的,不过借了咱们家的地方与人罢了,哪里就花了大爷的银子?再说,大奶奶是大爷的妻子,便是要花大爷的银子,那也是天经地义的,轮不到我们做下人的多嘴。
舒嬷嬷瞪他一眼:你说得轻巧!大爷自小我就看着他长大,对亲儿子都没这么用心,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妻了,我怎能看着他吃亏?!舒伯没好气地道:大爷怎么吃亏了?!你忘了?这家里的人也没几个是大爷身边的老人,不是尚书府来的,就是外头买的,大奶奶哪怕是要拉拢他们,也是为了大爷着想。
就连马有财父子俩的差事,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本就糊涂,不过是大爷体谅你多年辛苦,赏你个体面,让你帮着管管家。
如今大奶奶都进门了,你就该让出大权来,你不但不让,还要在这里啰里啰嗦的,我看你呀,就是惦记着这份大权,生怕大奶奶夺了去,才会在鸡蛋里挑石头!舒嬷嬷大怒:你当我是什么人?!只要大爷好好的,我们家里人也好好的,我稀罕那什么权不权的么?!只要大奶奶是真心为大爷,我自然不会总提防着她!可如今我看着她一步步把自己人安插到家中各处,我们这些大爷的人却被她挤到一边去了,叫我如何放得下心?!舒伯被她的声量吓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你真是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叫得这么大声,也不怕让人听见!舒嬷嬷挣开他的手,也反应过来了,心下有几分懊恼,但还是要强的心理占了上风,瞪着丈夫还要与他争辩。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冰蓝的声音:荷香姑娘,你怎么有空到后院来了?荷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原来是冰蓝姐姐。
大奶奶有事寻舒总管与舒嬷嬷,让我来请他二位过去说话。
不知道舒总管与舒嬷嬷可在家么?冰蓝道:方才我瞧见嬷嬷进屋里去了,却不知道这会子在不在,我替你瞧瞧?舒伯连忙下了炕,走到窗边笑着应道:在,都在呢,大奶奶有什么话要吩咐?我们这就过去。
荷香笑着向他行了个礼:大奶奶说,今儿请客,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舒总管与舒嬷嬷商量了,才好决定怎么做,因此便请二位晚饭后过去。
我是特地领了这差事,打算顺道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做宵夜的材料。
今儿老夫人吃了酒,有些醉了,便早早睡下,怕晚上醒来会腹中饥饿。
舒嬷嬷暗中撇了撇嘴,舒伯瞪她一眼,笑着应道:我们吃过饭就过去。
厨房应该还有些红绿豆,让他们做点粥好了。
多谢舒总管提醒了。
荷香屈膝一礼,笑着去了。
舒嬷嬷见她走远,便在背后小声啐了一口:鬼鬼祟祟的,居然来偷听!咱们家可没这个规矩!舒伯急得直跺脚:你这是做什么?!又向冰蓝赔笑:你婶娘今儿喝多了,犯了糊涂,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冰蓝有些愁眉苦脸地道:婶娘究竟是生什么气呢?大奶奶这么一个和气人,出手大方,待咱们也宽和,大爷又喜欢,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没什么不好的,婶娘还有什么不足?舒嬷嬷见她这般,心里便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她是真心待你好呢?仔细些吧,等她把家里的人都收拢了,就该处置你们这些大爷身边侍候的人了!舒伯听得眉头直皱:你跟冰蓝侄女胡沁些什么呢?!冰蓝却道:婶娘也把大奶奶想得太坏了。
大奶奶待您这样客气,您哪里来这么多抱怨?大爷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说罢也不多言,摔手就走了。
舒伯便回头教训妻子:瞧,连冰蓝小小年纪,都比你懂事。
你说你……舒嬷嬷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信我的话,就只管走着瞧。
等大奶奶把二夫人派来的人放到大管家的位置上,让你收拾包袱走人,还跟大爷说,是要让我们回家享清福时,你才知道后悔呢!文怡听了荷香的回报,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别跟人提起。
荷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觉得……舒家其他人都是明理的,只有舒嬷嬷老糊涂了,但她在姑爷面前的份量与人不同,您还是要提防些的好。
我知道。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文怡只是把荷香打发下去,回想起祖母昨日的提醒,不由得苦笑。
祖母果然是世事通透的老人,对舒嬷嬷的看法半点不差。
文怡觉得,要说舒嬷嬷全是为了私心,也未免有失偏颇,但她最怕的,就是舒嬷嬷并不完全是为了私心。
若是为了私心私利,那只要有利可图,人就不难收服,但若舒嬷嬷是为了柳东行着想,方才对自己有戒心,那事情就难办了。
因为这样一来,舒嬷嬷就只是犯了糊涂,而不是犯了错,自己要让她不再犯糊涂,与阻止她犯错,大不相同。
前者需要细心安抚,后者却只需快刀斩乱麻就行了。
想了想,文怡还是决定按兵不动,继续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舒嬷嬷不过是误会了自己罢了,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办事公正,她总有一日会改变看法的,哪怕永远没有那一日,只要周围的人都赞同自己,她有再多的非议,自己又有何可惧?吃过晚饭,天已黑了。
舒伯带着妻子来到正院上房,在门外便请了安。
文怡笑着让秋果打起帘子迎他们夫妻进来,舒伯才发现,文怡坐在正堂上,前头摆了四扇的大屏风,屏风外头,从大儿子舒平,到小儿子舒安,以及两个女儿大妞、二妞都在,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暗暗埋怨妻子说话放肆。
舒嬷嬷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只道文怡是要清算了,心中暗暗腹诽她这动作来得太早了些,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文怡却仍旧是和气地微笑着,让人搬了小杌子来,让他夫亖妻二人坐下,然后道:今儿因我过生日,请客到家里摆酒,忙乱之中,才发现家里还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
平日里倒好,一遇到事情多,便会显露出来,因此我想着,把家里的人手再调一调,看是不是会好些,便把舒伯与嬷嬷请过来了。
舒伯有些迟疑:今儿宴客……小的只觉得……人手可能有些不足,大奶奶若是嫌家里人少,不如叫人侍子来,添几个人就走了。
舒嬷嬷索性指了指自己的儿女:添人就添人,大奶奶把我们家几个孩子都叫了来,不知是要做什么?!脸上的表情,几乎就差没有明说你有什么企图了。
文怡微微笑了笑:正是要找他们呢。
我见今儿请客,外院请男客,连我娘家哥哥的小厮都帮着侍候上了,确实是缺些人手,还要请舒伯寻个可靠的人侍子来,添两个伶俐的小厮。
再来,便是内院。
我虽有几个丫头,但添上内院原有的冰蓝紫金与后来的莲心,通共也不过七个人,但从屋里的细活到院子里的洒扫都要全包了,实在是累了些。
而我祖母身边的人不是咱们家的,不好常常借用。
因此我想再从家生子里挑几个丫头上来,一来是帮秋果管管内务,二来也是给针线房添个人,若是遇上宴客时,还可以帮着打打下手,不至于象今日这般忙乱。
我想着,家里的人,最可靠的就数你们家了,正巧你们家两个女儿都在外院做粗使,却是大材小用了些,不如就调进内院来,再买一个小丫头做粗使的活计。
你们家的小儿子安哥儿也有九岁了,方才听他说话倒也明白,不如就做了内外院跑腿递话的小厮,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舒伯与舒嬷嬷都愣住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德服人(下)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又起了一番人事变化,倒越发显得井井有条了。
内院里,正屋中侍候主人日常起居的两个一等大丫头,一个是秋果,一个是冰蓝,前者管着文怡的衣裳首饰,后者管着小库房的钥匙。
另有四个二等丫头,荷香、紫金、莲心与新来的润心——也就是舒家的大女儿大妞,才得了文怡的赐名。
这四个人里头,荷香管正屋、厢房洒扫,紫金管兵器房洒扫,莲心专管小书房与文怡的文书来往、下帖子送信等差使,新来的润心,职责却是对外传令与管束、教导小丫头。
另有院子里扫地浇花栽树等粗使活计,由初月带着一个新买来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负责。
外院是舒平带着谷旺负责跑腿办事,马有财跟车,马大宝在外书房,门房是王德旺两口子,再有一名新买的十四五岁小厮跟着学差事。
舒家的小儿子舒安,年仅九岁,口齿清楚,说话伶俐,专责在内外院之间传话。
后院里,针线房也添了一个人,除了原有的王家长孙女招弟与马家的绮眸外,又新添了舒家的小女儿二妞——文怡同样新赐了名字,叫双止。
因这双止年纪虽小,却做得一手好针线,文怡还特令她专门负责内院用的荷包、手帕、鞋袜与出门的大衣裳,不必沾手家中下人的四季衣裳。
而针线房这三人中,领头的就是年岁最长的王招弟。
厨房的人手暂时没有变化,只是将春实明白地归到凤喜手下了,但文怡也嘱咐了舒伯,留意人市上可有好的厨娘,务必要身家清白、手艺好,人也老实的。
在这番变化之后,舒伯仍旧总揽全家事务,舒嬷嬷却只剩下了监察人手与巡查门户这两项差使,手中权力大减。
前者并无怨言,反倒在私底下好生说了妻子几回:你瞧大奶奶做事,就是大方!明知道你说了那许多混账话,仍旧不放在心上,还重用咱们的儿女。
如今平哥儿当了副管事,等我年纪大了,就把管家的位子传给他,咱们安心养老,岂不是再好不过了?两个丫头也都得了好差事,大妞进了内院,等冰蓝侄女出去了,一等的位置就是她的,将来说亲也体面。
二妞虽在针线房,但有王家大侄女照应,也不怕吃亏,王家走了,她就要出头了。
你看看,大奶奶多好啊,亏你还总抱怨她!舒嬷嬷虽知道这回家中人手调整,自家是得了实惠的,却总觉得不踏实,听了丈夫的话,更是忍不住驳回去:不过是些小恩小惠,你就被她收买了!别看她眼下大方,将来翻脸时,把我们全家都赶出去。
也不过走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她还是在提防咱们家呢,不然她让平哥儿在外头办事,为何还要派个谷小子跟着?我们家两个丫头都是好的,她怎么就只让大妞进内院侍候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二妞比她姐姐长得好,又做得好针线,性子也柔顺,大爷一向另眼相看的,说不准将来便有了大造化,大奶奶却只把大妞调进内院去了。
舒伯见她如此固执,不由得头疼:行了,两个丫头都差不多,二妞不过是长得比她姐姐清秀几分,跟大奶奶陪嫁过来的几个丫头比,就要差远了!大爷不过就是看在你我面上,对她们和气些,哪里就另眼相看了?再说,二妞的针线好,去针线房也是常理。
大妞心思最细,常年跟着我学些算账的本事,到内院去做大丫头,才是最合适的去处。
大奶奶安排得极好,你这分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还说什么造化不造化的,那也是你能说的?我今儿就把话给你撂在这儿,哪怕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让自个儿的闺女给人做小!你就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吧!舒嬷嬷听了,眼圈便红了:你怎能这样想我?难道我就是存心要将闺女给人做小的势利人么?可大爷从小就吃尽了苦头,身边也没个知疼着热的,若是大奶奶对大爷真心,倒还罢了,若是不能,咱们家闺女至少比外头的人强。
敢情大爷不是你奶大的,你就不心疼了?!舒伯气得直跺脚:听听你说的那都是些什么混账话?!若是换了别的当家奶奶,早将你敲一顿棍子撵出去了!妻子如此冥顽不灵,他也没耐心了:大奶奶待我们不错了,不但大方和气,又宽和怜下,重用了咱家的几个孩子,也没计较你说的胡话。
再想想先前,我被二夫人拿了去时,还不是大奶奶请了亲家老夫人与二舅爷去尚书府,把我救回来的?做人要感恩图报!若大奶奶果真是亲近二夫人那头的,当日她还没嫁过来呢,为何要为了大爷得罪娘家人?!舒嬷嬷一窒,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舒伯便语重心长地劝她:我知道你总担心大爷会吃亏,但你也不想想,顾家家业也不小,大爷还有几日就要出征了,大奶奶不顾凶险,毅然嫁了过来,却不担心将来有个好歹,她要熬一辈子。
光是这份心意,就是举世难得了。
你不为大爷庆幸,能娶得这样一房好妻子,却见天埋怨这个,挑剔那个。
别说你不是正经婆婆,便是正经婆婆,也没有你这般不讲理的!你扪心自问,若是咱们平哥儿和安哥儿能娶到这么一个好媳妇,你难道还挑剔不成?!若是还想不明白,趁早把差事卸了,给我回家里待着吧,省得又闹出什么事来,将来大爷回来了,我都没法交待!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舒嬷嬷见状,气得直拍桌子,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悔来。
文怡婚前去尚书府救回丈夫,是她亲眼所见的,那时候她也起过提防之心,事后丈夫安然带着古董回家来,她也曾高兴过几日。
只是后来,怒火一起,怨怼一生,她就把这些前事都忘了。
她只是记性不好,又怎会是不知恩图报呢?舒嬷嬷抱过针线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布,心中嘀咕: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且不说舒嬷嬷心里的想法有什么变化,柳家这番人事变动,受影响的人不仅是舒家,还有王家、马家等人。
王家自然是高兴的,王德旺夫妻年纪大了,做别的差事,都有些力不从心,但若真个无所事事地待在后院养老,他们又不乐意,生怕叫人笑话是吃白饭的。
如今领了门房的差使,却是再轻省不过了。
因柳东行不在家,文怡轻易不出门,也少有外客来访,所以门房每日都清闲得不得了,又有个新来的小厮帮衬着,王德旺便索性教那小厮如何做好门房,如何说话,如何行礼,如何从来客的衣着打扮与说话气度上判断其身份来历等等。
他年轻的时候,就在尚书府大门上当过几年差,后来才调去干别的差事,这老本行对他来说,自是驾轻就熟。
更何况,文怡吩咐舒伯买了小厮来,平日归到门房上由他管教,他也领会了背后的意思:等到他们一家子离了柳家,这小厮就是接班的人了。
连两个孙女儿的差事,都有了继位的人选,岂不是说明他们王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么?这么一想,他就教得更加用心了,索性连谷旺等一应年轻小辈,都提溜到面前教导起来。
王家老爷子走过得一日比一日精神,然而马家人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马有财领了跟主人出门的差使,一天到晚,都要在门房候着,车马棚的人他不屑于理会,王德旺夫妻却不屑于理他,于是通共只剩下一个谷旺能偶尔与他说说话,如今谷旺也跟着王德旺学差使去了,越发没人理他,马有财的日子是越过越郁闷。
偏偏儿子马大宝太过老实尽责了,只要舒伯嘱咐一句别让人随意进书房,他就连自家老子都挡在了门外。
马有财有心要打骂儿子,却又怕人知道,只能继续郁闷。
他老婆便对他说:大奶奶发话的时候,我还当咱们家终于要起来了,大奶奶要重用我们了,结果……你每日无所事事,闺女在针线房里,连个新来的小丫头都不如了,大宝又笨!而我呢?如今在厨房只能给家里的下人做饭,内院的饭菜我压根儿就沾不了手。
那日我见凤喜做的菜香,不过是凑过去尝了一口,那个叫春实的小丫头就把我当贼似的,问了又问,好象我会在菜里下毒似的。
顾家的几个丫头婆子,更是一个个精乖精乖的,我与她们搭话,半天都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这分明就是在防我们呢,我说当家的,这夫人娘家的姑奶奶,难不成是真的与夫人生分了?你要不要回府去跟夫人说说,要再这样下去,咱们在这里就别想混了,迟早要收拾包袱走人!马有财听了,想想也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道:如今才得了差事,不知大奶奶几时要出门,我不好走开。
等大奶奶去尚书府请安时,我再向夫人禀报吧。
但是这样的日子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马有财老婆便不耐烦了:这样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我瞧大奶奶是真个与夫人生分了,不然过门大半个月,也不见她回尚书府去请安问好。
我们却是等不得了。
昨儿我烧菜时,不过是见那鱼好,给自家多留了一条,就被春实揪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数落。
八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一条鱼算什么?大奶奶这分明就是借机生事,要寻我们的错呢!马有财皱眉道:就怕我去了尚书府,家里的人知道了报上去,我要吃挂落。
怕什么?他老婆翻了个白眼,你等到快要傍晚的时候出去,那时候大奶奶断不会再出门了,别人问起,我只说你回屋里歇觉去了,连晚饭也要回家里吃。
只要你赶在天黑小角门上锁前回来,再给守门的一点好处,还怕上头知道么?马有财一想也是,便真的照办了,却没料到,他前脚刚走,门房后脚就让舒安把信儿传进了内院。
文怡听了松了口气,笑着对舒安道:安哥儿,你再去瞧瞧,马家的人都在做什么呢,那马有财可是真的走远了?舒安出去一趟,方才回转答道:马家婶子在厨下做活呢,大宝哥去了门房听王爷爷说故事,马家姐姐回了自个儿屋里。
马大叔是真的走远了,王奶奶说,亲眼看着他转过街角,就不见了人影。
文怡叫秋果抓了一把钱赏他,接着便叫了润心来:去,大声传令外院,说我明儿要出门,请舒伯备好车马,再叫跟车的人来,我要吩咐几句话。
润心顿了顿,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全宅的人都知道,大奶奶明日要出门。
马有财老婆慌了,连锅铲都忘了扔,便跑过来问:大奶奶怎么忽然说要出门?荷香板着脸道:小姐明儿要去尚书府给二夫人请安,因此才叫跟车的人来吩咐几句话。
嫂子过来做什么?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马有财老婆暗暗叫苦,却被赶回了后院,旁人便笑她:嫂子怎么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这个体面,就跑去揽出门的差使了?那是你家男人的活,你还是安心在灶上干吧!马有财已经去了尚书府,自然是没法见文怡的。
文怡便让人去问他家里人,可知道马有财究竟去了何处?他老婆不敢说实话,他儿子女儿又都不知情,王德旺便笑说:八成是去喝酒了,从前他就好这一口,常常因为喝醉了,便耽误了差事。
大奶奶只管去问别人。
文怡早就问过了,但还是做了个样子,重新问了一遍,知道马有财果然有这个毛病,便斥道:我才给他安排了体面的差事,头一回出门,他就误了,真真丢我的脸面。
既然他不把这份差事当一回事,那就索性不要当了!还宣布明日出门时,暂借卢老夫人带来的两个男仆跟车。
这个位子,就由舒伯去想办法调人来填补。
于是,当马有财怀里揣着个五钱银子的赏封,又与旧友小酌了两杯,美滋滋地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从尚书府回来时,才知道自己连差事都没了,罪名还是明晃晃的玩忽职守,加上身上的酒气,根本无从辩解。
舒伯把他骂了一顿,要回了他跟出门的长随腰牌,回到自家跟老婆一说,笑问:如何?我就说大奶奶的安排是有深意的,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舒嬷嬷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半晌才道:算我多心好了……第二百五十七章 远方来客马有财丢了差事,又被抓了个正着,便是有心要辩解一二,也没人肯信的。
文怡连听都不愿意听,只说他丢了自己的脸面,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马有财见状,心一横,便把自己是去了尚书府给夫人请安的实情说了出来。
文怡知道他这是在借柳顾氏来压自己,便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还有脸说这话?二夫人把你派过来,原是让你好生办差,侍候我们夫妻的,结果你自己贪杯误事,玩乎职守,不但辜负了我的信任,还辜负了二夫人的抬举!你不说好生反省自己做下的错事,反倒还厚着脸皮提起了二夫人?若是二夫人知道你给她丢了脸,看她恼不恼你!又道:原打算捋了你的差事,便算了,到底是老家人,多少要给点面子,没想到你越发上脸了。
若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饶了你,二婶知道了,定要读爱我不敬重她老人家!于是下令,把马有财撵到庄子上了,还是京城东面那处大些的农庄。
马有财悔恨交加,却再不敢说半句话了,生怕文怡一怒之下,会把他撵得更远,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屋里,让老婆给他打包行李,然后便盘腿上炕,烦恼起要如何把自己从山沟里弄回来。
马有财的老婆见状便道:你难不成就这样认了?没门儿!砸门跟夫人告状去!总不能叫你领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却白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吧?!马有财没精打采地道:大奶奶只给了三日的期限,过了三日,我还不出城,只怕连庄子都待不成了,直接吃西北风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我在傍晚时出门,断不会有人发现的,结果却叫人抓了个正着!明明大奶奶明儿就要去尚书府了,若我没听你的话,哪会落得这个结果?你还有脸说!马有财的老婆确有几分小聪明:放屁!照我说,这分明就是大奶奶故意设的圈套!你哪一日出门,她就哪一日找你,不然,哪会这么巧,大半个月都没有个声响,你前脚才出门,她后脚就派人来传你了?她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打算给咱们一家留活路,既如此,你索性到夫人面前闹一场,告他一状,就算拿不回差事,好歹把咱们一家子弄回尚书府去,哪怕是做个小跟班,也比被发配到山里的庄子强!马有财想了想,也不由得心动了。
能不走当然是最好的,若能留在京城,哪怕是叫人笑话吃回头草,或是被夫人骂几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比被撵去庄子强啊?于是他们夫妻便开始寻找出门的机会。
然而,因为马有财这件事,舒伯下令严守门户,如今家中的下人要出门,也没从前这么容易了,马有财更是因为有前科,一直都得不到舒伯点头,没法告这个状。
本来,他们夫妻还打算利用文怡次日要去尚书府请安的机会偷溜的,没成想到了第二日早上,内院便有消息传出来,亲家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奶奶身为孙女,要在祖母跟前侍疾,那尚书府一行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还好亲家老夫人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内院的丫头们都在庆幸呢。
马有财两口子恨得牙痒痒的,最后,在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马有财老婆才趁着凤喜不在,找到了一个出门买葱蒜的借口,得了许可走出柳家,往尚书府去了一回。
第二日,马有财一大早随着舒平出门前往庄子,不到两个时辰,尚书府便派人送了帖子来,召文怡过去说话。
文怡看着帖子上说,今日有族亲来京,命自己前去拜见的字眼,心里不由得想起了柳东行嘱咐过的话,知道这是与柳氏族人交好的重要机会,便连忙带上帖子,往西厢房来见祖母。
卢老夫人看了帖子,便道:你三姑母这是找借口召你过去罢了,她未必有那闲心为你引介族亲。
柳氏族中,以他们二房独大,便是有别房的族人上京来,既是能到尚书府见她的,想必也是偏向二房,未必就愿意为你说话。
文怡犹豫片刻,道:不管他们是否偏向二房,我只依礼数做足了,不叫他们拿住错儿,不给相公丢脸,就行了。
若能有意外之喜,固然是好的,若是不成,也没什么要紧。
卢老夫人见她心意已决,便道:既如此,那你就去吧。
若是她给你脸子瞧,也别与她一般见识,回来跟祖母说,祖母与你出气去。
文怡笑着应了。
卢老夫人又开始回想,柳氏族中都有哪些族人跟二房不和,又有哪一房是有官职在身的,还把赵嬷嬷也请了来一道回想。
赵嬷嬷在侍郎府时,便在外院住过几月,平日里没少听下人之间的八卦,倒还真的听过些风声:柳家的官儿比咱们顾家少,除了柳姑老爷做到了尚书外,便只有几个六七品的小官,当中也有受过柳姑老爷提携的,也有看不惯柳姑老爷为人行事的。
具体是哪一位,他们倒是没说,只听得人提过,柳家七老爷好象在哪个穷地方做通判来着,这位好象就是跟柳姑老爷不大对付的,方才去了那种地方。
卢老夫人便对文怡道: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官位高的与二房不和,就更不用提其他人了。
别看眼下东行才中了武进士,新得了官职,但论品阶,柳氏族中除了柳姑爷便数他最高。
凭他来的是谁,顶多是在你面前抬出长辈的架子来,却不敢做得太过的。
赵嬷嬷还提了个建议:小姐索性就戴上一两样五品诰命方能上头的首饰去,压一压三姑太太的气焰,也是提醒她一声,别做得太过了。
文怡笑道:这如何使得?传回族里,长辈们知道了,未免要说我仗势凌人的。
她回到正屋,重新梳洗过,穿戴了寻常出门的大衣裳,就跟到亲戚家串门子的普通官宦人家小媳妇没两样,带上秋果、冰蓝、荷香与润心四个丫头,上了马车,舒平骑马领路,后头还有谷旺与两个顾家的婆子跟车护送,轻车简从,往尚书府去了。
到了尚书府,文怡下车后,便在两个体面婆子的引领下,往正房里来。
她从这两个婆子的言行中隐隐感觉到,这尚书府的下人对待自己,倒是比上回来时要客气几分,不知是不是柳二叔的意思。
到了正房,门外排了两排丫头,一边四人,都是穿的一样服色,个个恭恭敬敬,礼数周全。
院中也安安静静的,没人闲嗑牙,也没人围坐着做针线,见有客来也不理会。
文怡猜想,柳顾氏不知道是因为上回被自己暗讽过一回,今儿要一雪前耻,还是因为有族亲前来,不想丢脸?一个生面孔的俏丽丫头打起了帘子,温言笑道:行大奶奶来了?夫人与四太太、七太太都盼了半日了呢。
四太太?七太太?文怡对来的族亲是何人心里有数了,心里反而安定了许多。
虽不知那位柳四太太会如何,但至少柳七太太不会帮着三姑母对付自己。
柳顾氏坐在正位上,打扮得庄重华丽,头上倒是插着二品以上诰命才能戴的衔珠金翟钗,衬着一身华服,贵气逼人。
坐在左下手头一张交椅上的中年妇人身着寻常富贵人家服饰,头上的首饰也不过是一二金钗,但眉宇间透着精明气息,显然是个见惯世事的。
右下手头一张交椅上的妇人打扮得也不华丽,但庄重中透着几分书香,穿的是八宝纹襕的官绿裙,文怡便猜想,这位当是柳七太太了。
她先上前拜见过柳顾氏,方才转向两位婶娘,打算开口问明她们的身份,没想到柳顾氏心急,没让她把话说出口,便先质问:听说你把我派去的人打发到庄子上了?这是怎么回事?便是他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好歹是我赐的人,你怎么就连这点脸面都不讲?文怡顿了顿,先向两位婶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方才对柳顾氏恭敬地道:二婶娘,不知您是从哪个人嘴里听说这事儿的?那人就没跟您提起实情?柳顾氏一愣,随即冷哼道:什么实情?才丁点大的……二婶娘真是太仁慈了文怡叹道,那马有财如此辜负您的信任,不顾您的嘱托,玩乎职守,偷奸耍滑,您竟然毫不怪罪。
您可知道那厮做了何等可恶之事?在侄媳妇斥责他之后,他居然把您的名头抬了出来,说一切都是照您的吩咐做的,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他贪杯误事,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大声喧哗,威胁主人,又怎会是您吩咐的呢?侄媳妇原本还打算看在他为二婶娘所赐的份上,轻轻放过就算了的,没想到他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侄媳妇真个饶了他,岂不是对二婶娘不敬?因此侄媳妇才想着,把他送到庄子上反省反省,以观后效。
柳顾氏张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好歹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您说得是。
文怡飞快地接上,侄儿媳妇也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从轻发落的,不然早就把人撵出门去了。
如今他老婆儿女都还在家里侍候呢,只要他能真心悔过,日后自然有回来的一日。
柳顾氏暗骂那马有财老婆说话不老实,又觉得文怡说话狡猾,便在那里生闷气。
文怡却转向那两位婶娘,笑问:二婶娘,您召侄儿媳妇前来,说是有族亲要为侄儿媳妇引介,可是这两位?不知是哪一房的婶娘?柳四太太笑了笑,看着倒是亲切,但没回答。
柳七太太淡淡地道:这是行哥儿的四婶娘,我是他七婶娘,前些年我们倒是常见行哥儿,这几年却极少照面,只听说他考了武举,又中了武进士,还成了亲,如今上北疆打仗去了,真真象做梦一样,我们听说后,都不敢相信。
文怡忙向两位婶娘行了大礼拜见,口道:因相公出征在即,婚事也办得急,竟没来得及请诸位叔叔婶婶请来吃一杯水酒,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婶娘们莫要见怪。
柳 四太太呵呵笑了两声,小心看了柳顾氏一眼,方才伸手虚扶一把:我们都明白的,我们都明白的,不会怪,不会怪。
柳七太太却道:起来吧,行哥儿为国出征,你能在这时候嫁给他,也是大义之举。
族人都是明白的。
大约是见文怡的礼数周全,她的目光也和缓许多。
文怡站起身来,又笑问:四叔七叔可都一起上京来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可在?眼下都下榻在何处?经两位婶娘说明,她才知道,柳四老爷夫妻没带儿女,上京是因为接到了柳二叔的信,前来帮着操办柳东宁的婚礼,眼下就住在尚书府中。
而柳七老爷一家,却是因为通判任满,上京述职兼候缺的。
由于柳七老爷在任上与上司相处融洽,其实下任官缺已经定了,只需到吏部走一趟过场。
他们一家目前是在外头客栈赁了个小院住着。
文怡闻言便道:我们家里倒是还有几间空房子,七叔七婶与弟妹们若不嫌弃,倒不如搬到我们家来,比外头的客栈干净多了。
若七叔有个朋友来访,在我们家里招待,也比外头方便。
柳 七太太有几分意动,但没给准话,只说要回去跟丈夫商量,接着便叫人传儿女过来拜见嫂嫂。
文怡心下暗喜,忙笑道:来得匆忙,竟不曾备下见面礼。
然后又用亲密着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对柳顾氏道:二婶娘怎么也不提醒侄儿媳妇一声?我只知道是有族亲来了,却不晓得还有弟弟妹妹们在。
柳顾氏板着脸不说话,七房的人,她没一个看得顺眼的,文怡也不讨人喜欢,她为何要提醒?柳七太太却有些不悦,心想二嫂这些年不见,行事越发无礼了,召了侄儿媳妇过来,居然也不给她们妯娌引见,便先问起了仆役小事。
她对柳顾氏也没好脸色。
柳四太太见场面有些僵,心下暗暗着急,却又不敢为柳顾氏得罪柳七太太,只能拿着前来拜见嫂嫂的小辈们说话。
文怡一直微笑着,待与小叔子、小姑子们见过礼,她又有意问起了小叔子们的功课学问,提及自家堂兄与表兄都是新科进士,目前在京中候缺,若是小叔子们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七老爷又无暇指点,可以去问他们。
这番话立即便增添了柳七太太的好感,深觉顾家女儿中也有明理之人。
柳顾氏有些气闷,见状便急急把小辈们打发下去,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傲慢之色,对文怡道:今儿让你过来,除了见你两位婶娘,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我们柳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是一定要在三个月之内拜祠堂的,不然……就算不得我们柳家的媳妇,不算是真的进了门。
她冲文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如今东行不在家,不能带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但规矩又不能违。
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头火起文怡微微一怔,心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个规矩,柳东行并未跟她提过,估计应该是不打紧的。
想那格氏族人,也不是个个都长年待在老家,若有哪一位在外地娶了妻,来不及在三个月内返回老家拜祠堂,难不成他的妻子就不是妻子了么?别的不说,柳东行祖父那一辈的姚氏太夫人,恐怕就头一个没有遵守此项规定,即便她是在三个月内到达了恒安柳氏老家,容氏太夫人已先正了名,上头还有婆婆、族老等人在,她又怎么可能进得了祠堂,以正室之位被登入族谱?三姑母说这个话,不过是吓唬自己罢了。
然而,三姑母吓自己,又有什么用意呢?若自己害怕了,难不成要在柳东行缺席的情况下,独自返回老家拜祠堂?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这样做的。
文怡心下一定,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她丝毫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反对柳顾顾氏微笑道:原来二婶娘说的是这个规矩?然而眼下相公身在北疆,侄儿媳妇一人如何能回去拜祠堂?柳顾氏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这有何难?下月宁哥儿成亲,他们两口子是要回乡的,到时候带上你一道走就是了。
不过行哥儿不在,族老们愿不愿意为你一个人开祠堂,可就不是我能劝说的了。
她心中无比得意,等到那时,东宁夫妻正式拜了祠堂,做实了嫡长的身份,谁还能动摇得了他的地位?至于文怡,没有夫婿,休想进得了祠堂,不但白跑一趟,还要受一番羞辱,今后在族人之中也抬不起头来,看这丫头还敢不敢在她面前嚣张!文怡隐隐猜到了几分,心下暗怒,面上却不露分毫:二婶娘好意,侄儿媳妇心领了,只是……朝廷素有旧例,领兵守边或出征的将领,家眷是不能离开京城的。
只怕侄儿媳妇没法跟着宁弟夫妻走这一趟了。
柳顾氏一愣,忙道:那是指统兵的戍边之将,东行不过是个小军官,哪里就要守这规矩了?!确实没有明文规定要守,不过一般将领都会自动遵照旧例行事,以示避嫌。
文怡便道:侄儿媳妇去年认的干娘罗四太太,就是淮西守备罗将军之妻,这守备不过正五品,才一上任,干娘便要带着女儿千里迢迢从南边老家赶来京城,侄儿媳妇这从五品的诰命,就更不敢违例了。
想来相公虽不是领军大将,却也身处前线最险要之处,手下也是带兵的,这个嫌疑还是避一避的好。
柳顾氏还有话说,柳七太太却开口道:这才是正理。
朝廷既有旧规,又不是什么紧急大事,推迟几个月,又有什么要紧?行哥儿为国征战,是为祖宗家门争光,族中父老断不会不肯行一点方便的。
文怡冲柳七太太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柳七太太没有回应,反而转向柳顾氏,淡淡地道:宁哥儿序齿在行哥儿之后,族里拜祠堂,都讲究长幼有序,没有哥哥嫂子还未拜,弟弟弟媳便抢先的道理。
方才嫂子还说起,宁哥儿这几个月都病着,吃药休养,连功课都暂且放下了,以免太过劳神。
既如此,又为何赶着办喜事?还要赶着回老家拜祠堂?嫂子就不怕宁哥儿的身子累着了,有个闪失?还是让他等东行哥儿回来后,再一起去吧。
柳顾氏立时恼羞成怒:我家宁哥儿的身子好着呢!哪里就累坏了他?!况且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怎能违反?!又转向文怡: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咱们这样的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一点都不能违的!违了便是不孝!孝为百善之首,既然都不孝了,又有什么脸面说为祖宗家门争光?!祖宗知道了,只怕都要气死了!当初行哥儿明知道自己回不了老家,就不该赶着娶妻,如今既然娶了,他没法向祖宗尽孝,你这个做妻子的,就要替他尽孝!不然也没脸做我们柳家的媳妇!文怡深呼吸一口气,便要反驳回去,却不料柳七太太先开了口:二嫂,稍安勿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朝廷有法令,行哥儿又是为国出征的,又怎能为一家一族的旧例便不顾国法呢?况且行哥儿媳妇也没说不回去,只不过是暂时不能回罢了,等到行哥儿凯旋归来了,自然是要回去祭祖的。
文怡忙笑着应道:正是呢,相公也说了,等到他从北疆归来,便要带着侄儿媳妇一道回老家祭祖去,不但要让侄儿媳妇拜见族中长辈,还要将朝廷所赐的诰命带回祠堂,告祭祖宗。
这是为父母祖宗争光的大事,必要走这么一遭的。
到时候,侄儿媳妇顺道把祠堂拜了,想来族老们也不会见怪。
柳顾氏冷笑着要说话,柳七太太又赶在她之前开了口:确实不会见怪。
事急从权,族中子弟婚后三月内要携妻回老家拜祠堂的规矩,原有个典故。
我们柳家的祖上有过一名子弟,在外地娶了妻,才半年就去世了,他妻子怀着身孕扶灵返乡,却因为族中无人能证明她的身份,连在夫家守孝都不能够,直到她腹中遗子成年,重遇昔日成亲的大媒,方才确定其母子确系柳家人,然其时这未亡人已郁郁而终了。
祖上立此族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憾事再次发生。
如今行哥儿媳妇的身份,族早已知晓了,也明白她的难处,是不会死守着规矩不放,非要为难的。
柳顾氏撇了撇嘴:七弟妹说得倒轻巧,可惜,族里的规矩不是你嘴皮子一动就能更改的,别以为七弟做了个通判,你就有资格对族里的事指手划脚了。
若是行哥儿在北边有个万一……她既不曾拜过祠堂,还算不算是我们柳家的人啊?!文怡心下大怒,脸上却笑得越发灿烂了:相公自然会平安归来了,从来名门望族,除非是不知情,不然断不会为难族中子弟内眷的。
方才七婶也说了,这个规矩,原是要让族人知道子弟娶了何人为妻罢了,并非定死了,未在婚后三个月内拜祠堂的,便不是柳家媳妇。
远的不说,当年老太爷的继室……不也未在婚后三个月进祠堂叩拜么?柳顾氏的脸瞬间黑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柳眉倒竖:你说什么?!文怡笑眯眯地道:二婶娘,您怎么了?为何如此生气?莫非侄儿媳妇说错了?柳顾氏气得全身发抖,柳四太太忙起身扶住她,面上带着几分责备之色,对文怡道:行哥儿媳妇,说话要注意分寸,不可非议尊长!文怡淡淡地道:侄儿媳妇不知道哪句话非议了尊长,请四婶娘教我。
柳七太太冷笑道:行哥儿媳妇的话,一点儿都不曾非议尊长。
侄是二嫂,如此激动是为哪般?行哥儿媳妇方才说的是大老太爷的继室,二哥的继母,本就是侧室扶正,合族皆知,二嫂何必生气?!柳顾氏张了张口,脸色更难看了。
文怡却忽然明白了一点:莫非柳家二叔,当年是记在容氏太夫人名下的?那东平王妃呢?说的也是,柳二叔倒罢了,东平王妃却是嫁给了近支宗室,东平王乃今上亲弟,身份贵不可言,不管柳二叔与今上年青时如何相得,其胞妹若是庶出,断不可能嫁给东平王做正妃的,记得柳东行曾提过,当初为了这门婚事,柳氏一族是开过祠堂、改过族谱的,莫非……当年改的不是容氏太夫人的正室身份,而是柳二叔与东平王妃的出身?若将他们记在容氏太夫人名下,这嫡出的身份自然就有了。
文怡心中冷笑,不论二房的人如何费心思,这族谱自然不能说改就改,说不定,在柳家二房的人以姚氏外戚身份自居的同时,族谱上还留着他们是容氏太夫人所出子女的记录呢!那二叔夫妻不敬生母而敬继母,算不算不孝?文怡看向柳顾氏,眼中露出一丝嘲意。
柳顾氏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原本只瞪向文怡的愤恨目光,全都往柳七太太脸上射去:七弟妹……做人不要太过分了!别忘了……我们老爷如今可是一族之长!柳七太太的面色仍旧淡淡的:二嫂子,我不曾忘记,也没说二哥不是一族之长,你生什么气呢?我不过是觉得有些奇怪,行哥儿媳妇只是说起前人旧事,又不曾语出偏颇,二嫂子为何要为大老太爷的继室生气?虽说那是继母,也算是长辈,到底不能跟正经‘生母’相比的。
她看向柳顾氏,提到这个,我侄要说一句二哥二嫂的不是了。
明年是大太夫人六十冥寿,族里的人有意要大办一场,特地写了信来问你们和行哥儿的意思,行哥儿已经答应了要回去,但你们却说不必劳师动众了。
族老们都觉得不象话。
我上京时,路过恒安,族里的婶娘们都要我来问二嫂一声,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四嫂也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柳顾氏飞快地望向柳四太太,后者一愣,尴尬地笑笑,小声劝道:族里的老人都有这个意思……毕竟如今行哥儿出息了……柳顾氏恨恨地道:他有多出息?!不过是个从五品,芝麻绿豆儿大小,也值得那些老头子如此宣扬?!柳四太太干笑着,不敢说什么。
屋里众人脸色都阴深沉的,气氛十分尴尬。
柳七太太状若无意的掸了掸袖子,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带着孩子们回去呢,老爷今日出门会友,应该已经回来了。
二嫂,太夫人的冥寿一事,你且慢慢参详,过些时候,族里想必还会有信来问的。
其实说什么劳师动众……她冷笑一声,宁哥儿的婚事就够劳师动众的了,二嫂不是还要我们老爷留到那时候,好给府里撑场面么?一个冥寿又算什么?通共要花的银子,还没有宁哥儿这婚礼的一个零头呢。
孝为百善之首,若是连孝道都不顾了,又有什么脸面为家族开枝散叶呢?她施施然地往外走,还记得招呼上文怡:行哥儿媳妇,你与我一道吧,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
文怡忙应了,又郑重朝柳顾氏与柳四太太行礼拜别,方才跟在柳七太太身后出去。
柳顾氏见她们都离开了,再也忍不住气,愤然朝着柳四太太开火:你怎么也不帮我驳一驳?!就看着她们在我跟前嚣张?!还有那冥寿之事,早就说了不要办了,怎么族里还不消停?!你们也不知道拦一拦,我让你们在老家帮着打理族务,可不是要你们干吃饭的!柳四太太一僵,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他们夫妻窝在老家为柳复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被柳顾氏当面奚落。
他们又不是二房的狗,一样平起平坐的兄弟妯娌,柳顾氏当她是下人么?!说骂就骂,还以为给了他们夫妻多大的好处,自家丈夫一个举人,巴着二房这么多年了,想求一个众八品的官职,还求不到呢!且不说这柳家妯娌的面和心不和,文怡跟着柳七太太出来,与弟妹会合了,便问起他们下榻的客栈位于何处,可需要人手帮忙搬运行礼。
柳七太太道:先不忙这些,待我回去与老爷商量了再说。
你与我上车来,我有话跟你讲。
文怡见她一脸肃穆,以为是要紧大事,忙跟着她上了马车坐下。
柳七太太便道:方才你在尚书府里的话,实在是有些不妥。
我知道你是为大太夫人不平,但需知大老爷的继室也是你的长辈,有些话,你是不该主动提起的。
二夫人又是你的长辈,她有什么话要教训你,你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听着。
不同我,原是与她同辈的妯娌,见她说错了话,还能驳上一驳。
文怡怔了怔,低下头,道:长辈父的事,自然不由得我等小辈多嘴。
方才侄儿媳妇脱口而出,也是因为一时气愤罢了。
不管七婶如何看待,若二婶娘再次咒我相公不能平安回来,这些话我还是会说的。
况且,二叔二婶虽是长辈,但长辈不孝,做晚辈的也不能当没看见。
她们既借用了太婆婆的身份,就当尽孝,怎么能一边利用太婆婆的名头,一边又无礼于她老人家呢?柳七太太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去吧。
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些。
文怡见她没有继续责备,便也不多言,弯腰一礼,下了马车。
今日尚书府一行,会是这样的结果,文怡也没想到。
不过,似乎认识了一家不错的族人,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文怡一边回想着方才见到的七房主仆人数,一边估量着家中客院的大小,烦恼着若是七房全家搬过来,房屋要如何安排。
还未想好,马车已经回到了羊肝儿胡同。
秋果掀开帘子,与荷香一左一右搀扶她下车,却看见门房上的王德旺老大爷一脸激动地拄着拐杖跑出来,嚷道:大奶奶!大奶奶!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宣您进宫呢!第二百五十九章 北疆喜报平白无故地,皇后为什么要宣她进宫?文怡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方才在尚书府说的那番话涉及姚家之女,皇后娘娘要寻她晦气?但她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事情才发生不过半个时辰,便是有耳报神,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再说,柳二叔生母虽然确是姚家的女儿,但与皇后只是同出一族,关系未必有多紧密,平日里说起,固然是可以借后族的名头让人高看柳家几分,但她进京半年多,也没见皇后对柳家格外青睐,想来皇后对那位已故的族姑的正室地位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想想也是,当年之事不过是阴差阳错,对姚家来说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好好的女儿,三媒六聘出了嫁,却成了侧室,他们既未将女儿带回,也未逼令柳老太爷休妻另娶,就是默认女儿身份为妾的意思了。
皇后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为了娘家脸面,顶多是不在人前提起,却不会颠倒黑白。
说实话,皇家要是对这件事感到不满,当初东平王娶正妃时,就不会任由柳家把女儿记在容氏太夫人名下了。
皇家娶媳,可是要追溯父母祖宗八代身家的这么一想,她心里便镇定下来,进了家门,来到上房,卢老夫人与赵嬷嬷已经等在这里了。
她忙上前行了礼,方才问:祖母,听门上说皇后娘娘有召,不知是怎么回事?卢老夫人拉她坐下,道:早上你去尚书府,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宫装打扮的妇人,乃是皇后宫中执事的典言女官,前来宣皇后口谕,命你明日辰时入宫晋见。
她前脚刚走不久,你便回来了。
文怡再问:那位典言女官可曾说皇后娘娘是为什么缘故宣孙女儿?卢老夫人摇摇头:祖母也曾稍加打探,她并未透露,但瞧她神色,不象是坏事,对待祖母也十分恭敬,祖母只说了自己的身份,并未透露诰命,她就已经知道了。
顿了顿,会不会……是太子妃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我记得太子妃入宫前与你是认得的。
文怡想了想,摇头道:太子妃不会这么做。
尤其是在她派了小檗前来警告自己之后。
赵嬷嬷在旁插嘴道:老夫人,小姐,你们先别慌,皇后娘娘应该不只是宣一个人进宫而已。
我问过门上的王嫂子了,她说宫使是从西边街口过来的,出门后,又往东南边的桐花巷去了。
她还说,西边街口和桐花巷,都有与姑爷相识的人家,当初姑爷娶小姐过门时,这两家的少爷都来做过迎亲伴当呢文怡脑中灵光一闪,忙问:嬷嬷,这是真的么?你真的记清楚了,王嬷嬷是这么说的?赵嬷嬷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是呀,王嫂子还问我,要不要派人去那两户人家打听打听消息呢。
便是宫使不曾去过他们家,至少,也曾在他们家门前经过,或许能探听到些什么。
文怡深吸一口气,有些激动地对卢老夫人道:皇后娘娘极有可能还宣召了其他出征将士的家眷孙女儿此前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婚后也一直安坐家中,紧闭门户,直到今日才出了一趟门。
宫中宣召,若不是因我自身,那就一定是与相公有关他已出发一个月了,莫非是北疆来了军报?卢老夫人神色一凛,眉间隐隐有几分担忧:会是什么消息?文怡却比她镇定许多:祖母莫怕,若是坏消息,宫使到咱们家里来的时候,就会直接说了,不会特地宣孙女进宫去,方才透露。
若北疆果然来了军报,一定是喜讯卢老夫人闻言转忧为喜:说得也是,是祖母一时糊涂了。
文怡便命丫头们:快去请舒总管过来舒伯前脚才跨进门槛,舒嬷嬷随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带着哭声问:可是有大爷的消息了?文怡见状,倒把往日对她的嫌恶去了几分,笑道:嬷嬷莫慌,应该是好消息,只是具体详情还要请舒伯派人去打听。
附近可是有相公熟识的同袍家人?快打发人去问一问,还有罗家那头,请舒平跑一趟,问问我干娘可有北疆军情的消息。
舒嬷嬷听了,大大松了口气,几乎软倒在丈夫身上。
舒伯放下忧色,勉强扶住她斥道:好好的吓自己做什么?大爷必定会平安康泰,否极泰来,偏你白操心又向文怡赔了罪,便急急搀着她出门打发人打听消息去了。
到了傍晚,舒平从罗四太太那里带回了喜讯。
上个月初出发前往北疆的朝廷大军,早在十天前抵达了边境的北望城,还未安顿交接完毕,便遇上了敌军的第一波大规模突袭。
小阮将军领着部下官兵挡住了敌人正面的攻势,却不料敌军兵分三路,正路大军牵制朝廷大军,左右两路,却从北望城两侧山坳包抄过来,意图偷袭随朝廷大军押抵而尚未完全入城的辎重粮草。
当时,京南大营有部分官兵正好未入城,与敌军迎头撞上,战了一场,把敌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保住了辎重,接着,又立时投入到对敌军正路大军的战斗中。
这些官兵里头就有柳东行与好几个年轻军官,其中又以柳东行的功劳最大,因为他生擒了敌军西路的领队,据说是蛮族一个年轻的王族子弟。
这是我朝与蛮族今年的第一场大战,如此突如其来,恰好就在大军刚刚抵达北望,城门大开,军士疲惫,守军也因援军的到来而松一口气的时候,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结果却不能说这不是一场胜仗。
守军与朝廷援军合力,不但打退了敌方大军,还让前来偷袭的两队敌军的首领一死一被擒,保住了辎重粮草,虽然己方死伤也有三千余人。
敌军奸计失败后,又不甘心就此退却,接连狠攻了北望城三天三夜,连火炮都用上了,北望城被轰蹋了两处城楼,但还是抵挡住了敌军的侵袭,还能分出兵力,从小路反包抄到敌军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逼得蛮族不得不退兵。
战后,小阮将军与上官将军清算了战果,一边将北望城的防御加固,粮草入库,再重新分配各处兵力,一边将战况写成奏折,快马急送京城。
宫里与兵部尚书最先知道消息,接着是沪国公府等一干军方名将,罗四太太则是从镇守淮西的丈夫的家书处知道的,比朝上还要晚了一日。
文怡听着舒平报上来的消息,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见他说完了,便急急问:干娘可说相公是否受了伤?舒平喘了一口气,方才答道:罗四太太并未这样说,为防小的说不明白,她已经把经过写成了一封信,叫小的带给大*奶。
说罢将信掏出奉上。
莲心忙上前将信接过,转呈文怡。
文怡一把抢过信,颤抖着手将它打开。
她虽然早就猜到东行在北疆有了好消息,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他的安危。
信里提到的与柳东行有关的事不多,罗四老爷本非北望守将,也是从军士间听到了消息,方才写信报回来的。
柳东行甫一抵达北疆,便立下了大功,加上上官将军对他本就很是欣赏,立时就将他提拔到身边,顶替一位受了重伤的副将,负责城中重要据点的守卫。
罗四老爷还说,若是战事平歇下去,等淮西与北望之间有文书来往的时候,他就派人去看望柳东行,若是情况允许,还可以让柳东行捎封家书回来。
文怡闭上双眼,努力平息心中的激动,但略有几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情绪:这就好,大爷平安无事,还立了大功。
今晚给家里人加菜,好好庆贺一番,只是不许吃酒。
舒平脸上也满是笑容,忙应了,便要告退。
他还要把好消息告诉担心已久的父母呢。
下人们才出了屋子,文怡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转身扑到卢老夫人怀中,哽咽道:祖母,他没事……他没事卢老夫人爱怜地轻抚她头发,叹道:方才瞧你一脸镇定的模样,还知道要安慰祖母,其实你自己也担心得紧吧?文怡含泪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拭去泪水,笑道:孙女儿没事,头一回……有些太过激动了……她深吸一口气,淡笑道:明儿就要入宫去了,这礼数该当如何,还要祖母再教一教我。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我也是几十年前进过宫一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明日辰时入宫,这时辰还早呢,估计会有人来教你们礼仪,等你们学会了,皇后娘娘才会接见。
既是许多人一起去,你看着别人如何行事,也照做就是了。
这样的场合,很不用你一个小辈出头。
文怡点头应了,想了想,还是将今日在尚书府的经历告诉了祖母。
卢老夫人听了以后,皱起眉头,冷笑一声:你三姑母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她既然不给娘家脸面,你也用不着顾她的脸面横竖外头人见了她的行事,要笑话顾家不会教女儿,在见了你以后,也会明白那不过是她一人有毛病,与顾家的家教不相干明儿你进宫之后,我就往侍郎府走一遭,问问你大伯祖母,她闺女在婆家撒泼,丢人丢到族人与小辈面前了,她怎么也不管管?文怡见她动气,忙安抚了一番,卢老夫人消了气,又开始教训起孙女:你那七婶娘,说话虽然有些不客气,但也是为了你好。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你三姑母不着调,但事情传出去,也难免有那刁钻小人会斥责你对长辈不恭敬。
文怡抿抿嘴:便是真有人这样非议孙女儿,孙女儿也不后悔当时三姑母居然咒相公有去无回,孙女儿若是这样都忍了,将来也没脸见相公去若是下一回,三姑母还说这样的话,孙女儿照样讽刺回去他们立身不正,倒也好意思说我不敬长辈?怎么不见他们对长辈恭敬一点?被人这般欺到头上,她便是再生的菩萨,也要恼了,何况她只是一介凡人?文怡觉得过去自己顾虑太多,结果反受了许多冤枉气。
她不打算继续忍让下去,也不甘心只是在嘴皮功夫上小胜二房一筹。
有什么法子,能让二房真正收敛气焰呢?第二百六十章 皇宫一行次日凌晨,天还未亮,文怡便起身了,焚香沐浴梳洗过,又换上了从五品的诰命礼服,这时天边才露出鱼肚白,她匆匆出门上了马车,便往皇宫方向驶去。
受召入宫晋见的将士家眷果真不止她一人。
她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进一处宫室时,发现里面济济一堂,穿戴着诰命服饰的妇人足有七八个,穿着敕命服饰的,也有十来人,其中为首的,正是婚礼那日见过的上官将军夫人。
上官夫人正与熟人说话,听到文怡向自己行礼问安,忙转过身来,笑着将文怡扶起:我方才就在想,你必定也要来的,只是为何还不见人影?正想着,你就来了。
又向熟人介绍:这是小柳将军的新婚妻子,上回我跟你说过的。
然后对文怡道:这位是黄参将之妻黄淑人。
文怡忙上前拜见,黄淑人笑着将她扶起,和气地说:不必多礼,我已经听说了,小柳将军这会可是立了大功呢,年轻一辈中,就数他最出挑了,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文怡心下虽为柳东行高兴,但还记得谦虚以对:您谬赞了,我家相公虽侥幸立了微末军功,也是多亏了诸位大人与同袍们的指点与帮助,怎敢组展功劳?这屋里可还有许多柳东行的同袍家眷在呢,她若一时大意,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罪了人。
黄淑人闻言忍不住对上官夫人笑道:瞧瞧,好伶俐的人儿,你还跟我说她腼腆的很,分明是哄我呢。
上官夫人白了她一眼:你说话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分明是挖了坑要人家往里跳,她不伶俐些那成?转向文怡:你别多心,她从来都是这样说话的,其实没什么坏心,不过是嘴巴坏罢了。
文怡心中好笑,恭敬道:我并未多心,方才说的也是真心话。
我家相公还年轻,历练多有不足,还要靠众位将军大人们多多提携呢。
她说话知趣,黄淑人听了也欢喜,便是周围其他品级低些的年轻将官之妻,也把方才黄淑人话里话外抬举柳东行却忽视了自家丈夫而生出的几分怨气给抛开了,场面一时和乐起来,还有人上前与文怡攀谈,文怡便趁机认识了几家军眷。
众人才说了一会儿闲话,小阮将军夫人便到了。
她与上官夫人是同胞亲姐妹,自是比别人亲近,又与黄淑人相熟,屋里的人,十之八九她都能叫得出名字来,那些军眷见状,越发觉得泸国公府可亲可敬,都纷纷上前请安问好,文怡本来就认得这位阮二夫人,自然是见了礼的,只是看到这个场面,反倒有些迟疑了,由于过后,便在众人有意无意的推攘下,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别人说话,自己并不开口。
黄淑人无意中瞥见,便咪咪笑着踱过来,问:你怎么不过去?听人说,你与阮家也是相熟。
文怡微笑道:我认得阮家两位小姐,以前也曾拜见过阮二夫人,只是众位嫂嫂们都希望能与阮二夫人多说几句话,我怎好打搅?哦?黄淑人歪头看她,阮二夫人素来待人和气,因此大家都喜欢和她亲近。
听说小阮将军对夫人十分敬重,从前还曾经听从夫人的建议,提拔军中后进呢。
你家小柳将军虽说立了大功,但在军中根基还是略嫌浅薄了些,既然你与阮家夫人小姐都相熟,何不与她多说几句,兴许对你家相公的前程有所助力呢?她朝人群的方向垫了垫下巴:瞧,大家多踊跃啊,她们原先还未认识阮二夫人呢。
文怡心下一凛,只觉得这位黄淑人说话有些古怪,但不及多想,便开口答道:阮二夫人既然向将军推荐军中后进,那位小将军就必有过人之处,只是少了伯乐而已。
夫人也是为了避免名著蒙尘罢了。
至于我家相公,众位大人都知道他的,何愁没有伯乐?眼下只需等待时机,再立功劳,自然能让众位大人看到他的本事,用不着我在夫人跟前为他多说好话。
黄淑人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见了你欢喜,所以多两句嘴。
就在这时,皇后宫中的女官来了,她先是请了阮二夫人,上官夫人等一众大将女眷前去正殿拜见皇后,接着又嘱咐其他人在屋中静候,等待召唤,临走前,她留下两名宫人,这两名宫人很快便向众人讲解起晋见时的礼仪。
文怡不声不响地随众人一道学礼,表现并不突出,但也记得时不时朝其他人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方才黄淑人所说的话,她还没忘记,东行正在前线征战呢,她自然不能在后方拖他的后腿,叫他无缘无故就得罪了同袍。
学完礼后,众人便都留在屋中静候传召,只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殿外异世日上三竿了,方才有宫人前来宣旨,命众女眷前往正殿晋见。
皇后正坐交泰殿中,身着凤冠大礼服,接受众诰命与敕命的朝拜。
她的态度十分和蔼还微笑着告知众人北疆大捷的消息,着重提到了市纪委在此战中表现出色的武官,而这些武官的家眷,基本都在殿内。
众人都仿佛头一回听说如此喜讯似的,欣喜溢于言表之余,还要纷纷表示,这都是皇帝的恩德。
文怡随着众人一道行动,因队伍中还有一位四品武官与两位正五品武官的夫人,所以她排在这三人身后,有略略低下了头,并不显眼。
然而柳东行的出色表现让她也连带受到了皇后的青眼:我听说,此战我朝有位年青小将擒获了蛮族的敌首之一,还是个王族子弟,这是头一回呢,那名小将的家眷可在??文怡只得出列拜倒: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柳宜人真是年轻,我听说柳将军乃是名门之后,新科武进士出身,而柳宜人是在夫婿出征前匆匆出嫁,才新婚便夫妻分离……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吧?柳将军在边境立下大功,日后前程必不可限量,倒也不枉你受的委屈了。
文怡平静地回答道:臣妾惶恐。
为国征战,乃是将士本分,臣夫能为国出力,原始臣夫之幸,与国事相比,儿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岂敢说自己受了委屈?说得好。
皇后微微一笑,确系名门气度。
又对众女眷道:还望诸位也能时时谨记,敦促夫婿,多为国立功,为皇上分忧。
众女眷齐齐拜倒应是。
皇后又说了几句训诫的话,便命众人退下了。
文怡随女眷们一道出了殿门,便有宫人来请某位与后宫嫔妃有亲的恭人离开,剩下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下各有思量,不一会儿,其中一位五品将军女眷便笑道:看来贵人们没有别的话要吩咐了,姐妹们,咱们回去吧。
众人纷纷应了,然后便请了宫人引领,缓缓朝宫门方向走,才走出不远,便又有宫人前来,这回却是来请文怡的。
文怡认得那是小檗,心下也有几分惊讶,不及多说,便与众人相别,随着小檗往东宫方向走了。
留下其他人各有思量,有人便小声问出大家的心声:怎么……柳宜人还认得太子妃?另有人道:方才在侧殿等候娘娘宣召时,我瞧见黄淑人与柳宜人站在一起说话,兴许是黄淑人在太子妃面前说了些什么?要知道,黄家大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呢。
便有人开始羡慕文怡:真真好运气,柳宜人今日分明还是头一回见黄淑人,怎么就投了黄淑人的眼缘?居然还向东宫引荐,看来小柳将军是真的要出头了。
没有人应声,众人重新沉默下来,再度吵宫门方向前进,至于她们各有什么想法,就无人知晓了。
文怡随着小檗来到东宫,只是低头走路,完全没有留意四周景致,不一会儿便到了后殿,太子妃杜渊如已经殿中等候多时了。
数月不见,太子妃一见文怡行大礼,便忙忙命小檗将她扶起:何必多礼?我知道你来,特地把身边的嬷嬷们都打发走了,咱们只当还在家里一样,随意就好。
文怡笑着起身,道:礼不可废,我今儿入宫,大礼不知行了几回,何必偷懒这一会,反累殿下叫人说嘴?杜渊如一笑置之:既如此,就算了,快过来吧,我有好久不曾见你了。
文怡只敢在她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开口问候:殿下这一向可好?瞧着殿下的气色,倒比从前红润了许多。
杜渊如脸上微微一红:是么?兴许是宫里的水土不一样吧?小檗在旁偷笑,被她嗔了一眼:做什么怪模样呢,难不成宫里的水土不好?小檗笑道:宫里的水土自然是好的,宫里的人更好呢。
杜渊如脸上更红了,但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原状,笑骂她:休要油嘴滑舌,明知我有客,还不快上茶来?!小檗笑着去了。
文怡虽不大清楚她们这番笑闹是为什么,但瞧杜渊如的模样,倒也猜到她在公众日子过得不错,兴许与太子的感情也挺好,心里倒是为她松了一口气,感情上本来就先逊了一分,加上太子外戚对泸国公府一脉多有忌惮,若她不能得到太子敬重,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那倒不如不嫁进宫来了。
茶来了,杜渊如请文怡先吃茶,便开始问起别后的经历,感叹一番,又有些犹豫地道:前儿我母亲进宫来看我,说起你的事……别庄上的屋子都打扫好了,我母亲正等着你来呢,你怎么没到侯府去呢?文怡微微一笑:我知道殿下的好意,只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倒不如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杜渊如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只是……婚事办得太仓促了些。
顿了顿,我得到消息时,原有心要履行前言,为你添妆,只是碍于殿下,只得请了母亲出面……文怡笑道:我的了侯府的礼,已是喜出望外了,怎敢得陇望蜀?殿下的苦心,我都明白的。
杜渊如握了握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那一位……已经消停了,想必不会再有妄想。
文怡淡淡地道:若果真如此,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杜渊如拍了拍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笑了笑,还是没开口,只是眼中隐隐有些遗憾之意,不过很快又换上了笑容:有件事告诉你。
北疆的大战,你必然已经知晓了,我听说,皇上有意奖励小柳将军,只是他初出茅庐,便立下大功,顶多也不过是升到正五品,不然若是他在北疆接连立功,便不好再赏了,便有意将赏赐惠及其父母,祖父母……文怡眼中一亮:当真?!杜渊如点点头,笑道:皇上已经下了口谕,礼部正拟旨呢,想必不就就会颁布了。
文怡几乎当初就要念佛,想到昨日在尚书府受的气,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礼部应该不会弄错吧?我家相公的亲祖母,乃是祖父的元配夫人,娘家姓容。
杜渊如有些疑惑:这些……礼部自然不会弄错。
你怎么会这样问?文怡心念电转间,已经拿了主意:殿下,您可知道,我家相公原始柳尚书亲侄?我家公公与柳尚书原是亲兄弟。
杜渊如点点头,但马上又觉得不对:不是说……柳尚书乃是姚家外孙……文怡等的就是她这一句:殿下,不知您可有空闲,听我讲一段故人前事?第二百六十一章 王府把柄杜渊如听完文怡的故事,久久未能成言,半晌一才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当年的真相居然是这般,姚家……顿了顿,柳家老太爷……又停了下来,最终只能说出一句,真真是造物弄人。
文怡明白她的意思,当年的事情,说来都是因为京城与恒安两地分隔太远,通讯不便,又有人误传了信息才导致的。
无论是柳家还是姚家,都不能说有错!容氏太夫人固然是无辜,但姚氏太夫人起初也没抱坏心,只是柳老太爷却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他既然明知家人有意让他娶容氏太夫人为妻,实在不愿意,大可以直说,但他却迟迟不肯明言反对,也没有向姚家坦言实情。
姚家虽急着嫁女儿,却未必一定要找他做女婿,自会斟酌风险。
但他却将真相瞒下,擅自另娶,婚约定下后也没有及时回报家人。
或许他是为了保住这门好亲事,担心家人会反对,误了他的青云路,但若他早一日捎信回家,柳家人也不会误以为他不幸身死,其父更不会伤心病倒,自然也就没有容氏太夫人嫁牌位的义举了。
他为着自己一点私心,到头来,既愧对容氏太夫人,也辜负了姚氏太夫人。
不过柳家老太爷到底是长辈,文怡不好过多腹诽,也没多说什么,但有一点却是要说清楚的:当年之事,确实是阴差阳错,造物弄人。
然大错已成,曾祖既逝,太婆婆在灵前尽孝,合族皆称颂其仁义,姚氏太夫人虽是无辜,元配正室之位却不能予她。
后来,老太爷在外为官,姚氏太夫人一直在人前以正室自居,族人也没有阻拦,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容她占去这个体面。
再往后,太婆婆先生了嫡长子,便是我家公公,接着姚氏太夫人方才生了柳尚书、东平王妃殿下与苏夫人兄妹三人。
老太爷告老之后,携家眷返乡度日,虽然分居两处,但嫡庶之争却一直没停歇过,因姚家那时已是后族,姚氏太夫人所出的东平王妃也大婚了,太婆婆颇受了些委屈,最终郁郁而终。
她老人家过世之后,姚氏太夫人方才得以扶正。
杜渊如微微皱起眉头,明白了文怡话中的暗示。
若说姚氏当初嫁入柳家时,是无辜受累,后来的所作所为,便有些仗势欺人的意味了。
她抬头望向文怡:不论是从前在宫外,还是如今在宫中,我听到的传言,都只说柳尚书乃是姚家外孙,皇后外戚,当年其母嫁给柳家老太爷时,还有翰林学士做媒,婚礼办得十分风头。
后来柳尚书初入朝为官时,其母还曾经入宫请安,当时,因柳夫人年纪尚轻,他家在京里的人情往来,都是由这位姚氏太夫人操持的。
却从不曾听闻有人说,柳家正室另有其人。
文怡点点头,姚氏太夫人本是京中闺秀,柳二叔要在京城为官,请她出面,自然要比长在平阳的三姑母强,而姚氏太夫人的侧室身份,本就是姚家心头的一根刺,只要柳家不说,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杜渊如却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慢着,你方才说……因为姚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而东平王妃又嫁入宗室,因此你太婆婆在家乡受了不少委屈,直至她去世后,柳尚书的母亲方才被扶正为妻……那岂不是说……东平王妃嫁给王爷时,还是庶女身份?!这可不能吧?皇家嫡子,金枝玉叶,怎可能娶庶女为正妃?文怡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圣上有意赐婚的消息传来时,柳氏族中也曾烦恼过这一点。
但太婆婆尚在,族老们不愿抹杀且功德,太公公又没有停妻再娶的道理,可若什么也不做,这门婚事就要作罢,因此最后便取了折衷之法,开祠堂,取族谱,将柳尚书与东平王妃记在太婆婆名下,算作嫡出,但行大礼时,则由姚氐太夫人出面受礼。
因此姚氏太夫人所出乎女,除去苏夫人出身未作改动外,在族谱上皆是记在太婆婆名下的。
杜渊如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所以的光,她飞快地拉住文怡的手:好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东平王妃与柳尚书当真是记在那位容氏太夫人名下的?!文怡点点头,又解释道: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一点,但昨日前去尚书府请安,正巧遇上族里的一位婶娘,是她透露了。
风,我见事关重大,有心要探听明白,只是相公不在家,我又不知道那位婶娘在京中暂居之所,因此只得送了信给相公的一位知交好友,说来倒巧,他对此事略知一二。
她昨天派舒平前去罗家打听北疆军情时,写了一封信,就在信末问到了这件事。
虽然事关柳家秘闻,但柳东行一脉从来没有瞒人的意思,她也就没有了顾忌。
罗明敏早就听柳东行提过这件事,便另写了一封信来阐明,她也走过后方才收到的,正好帮上了大忙。
杜渊如端坐着沉思良久,一声不吭,但神情却越来越肃穆。
文怡见状有些不安,她只是想把真相在太子妃面前报备,以防礼部在柳二叔的私心指示下,故意无视了容氏太夫人的存在,将赏赐归到姚氏太夫人头上。
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就算是得罪皇家,也不能接旨,不然柳东行回来了,她要如何见他?可如今看太子妃的神色,似乎此事关系到什么重大事件了。
文怡小心地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杜渊如醒过神来,淡笑道:没什么。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只是想起……前些日子,圣上本有意让东平王一家返回藩地,正巧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言,说起东平王妃孝顺,为了亡母一年一度的祭日,要在京城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担心一旦离京,这法事便要断了。
太后娘娘慈爱,便让东平王一家多留此时日。
东平王爷感念太后恩德,受王妃孝行启发,便决定亲自沐浴斋戒,往大护国寺为太后娘娘祈福祈足一百日,只寻才祈了三天,便已经因为身体虚弱太过,晕过去了。
太后娘娘心疼儿子,强命他留存王府休养,还让王妃好好照顾他,同时……召了东平王世子夫妻入宫陪伴凤驾。
太后娘娘在宫中接连多次称赞王爷孝顺,连皇后娘娘,也因王妃的法事是为了姚家女儿做的,特地赐了厚赏呢。
文怡心中恼怒,好不容易方才保持面上的冷静,怎会这样?族里那位婶娘昨儿还说起,为着明年太婆婆六十冥寿,族里有意要办一场法事,写信到京中相询,我家相公在临行前已经许诺说会回乡参加的,但柳尚书夫妻却断然拒绝了族人的好意。
哪怕那位婶娘当面质问柳夫人,她也只是不肯。
怎的太婆婆的冥寿办不得,姚氏太夫人的祭日,东平王妃倒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要知道,东平王妃也是记在我家太婆婆名下呢!既借了太婆婆的名头,有了身份,怎么也该心存孝敬才是!在族谱里头,姚氏太夫人不过是他们的继母,我家太婆婆,才是他们的母亲!她说完这番话,方才发现自己的口气有些太冲了,忙低头道歉:我失礼了,真对不住。
杜渊如摇摇头:我明白你心中怨忿,何况你我本是好友,不妨事。
文怡心中感激,略冷静了些,重新笑道:叫殿下见笑了,夫家长辈的一点陈年往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
我只是担心礼部的大人们会因为一时疏忽大意,在旨意中写错了我家相公的祖父、祖母身份,因此才想着在殿下面前多一句嘴罢了,还请殿下勿怪。
杜渊如微笑道:妹妹何必多虑?我早说了,不妨事,只当是在家中闲话家常。
至于旨意的事……我身为宫中内眷,不好插手政事,但我会转告太子殿下,请殿下提醒礼部的官员细察,莫要弄错了人,闹了笑话,连累朝廷失了脸面。
文怡感激地看着她,起身下拜:多谢殿下!杜渊如忙将她扶住,微笑着压低了声音,这一回的圣旨是明旨发下的,因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主人在,因此接旨的人便只有你。
这个消息传出去,京中人等自然就知道你的份量了,更不会有人公然无视圣意,对你行威逼迫害之事,不论是宗室子弟,还是宗室女眷,高门外戚…………文怡心下一顿,已然明了,太子妃指的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还有那位郑大小姐,如今的东平王世子妃,以及其背后的郑家。
她同样压低了声音:宫中贵人众多,殿下还请多加小心…………尤其是眼下正伴驾宫中的那位。
杜渊如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我知宿。
犹豫一下,姚家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子女众多,姻亲遍布朝野,姚国丈为人持重,向有公私分明的美誉。
文怡眼中一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皇后与姚家不会因私情而偏帮尚书府,那自己的顾虑自然就少了许多。
门外传来小檗的声音: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太子妃正在殿内会客。
是么?是哪位客人?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转眼间,已经走进屋里来了。
文怡吃了一惊,有些无措地看了杜渊如一眼,便忙忙转过脸俯身拜倒。
杜渊如也略有些吃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口笑道,殿下不是正在前殿处理政事么?怎的会在这时候过来?妾身见的是女客,殿下莫要吓着了人。
文怡心中有些诧异,只觉得……杜渊如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对话……似乎还算随意?太子没有回答,只是与身边人耳语几句,方才哈哈大笑,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先前提起过的那个闺中好友,小柳将军之妻?走了,今日母后接见在日前北望城大战中立下功劳的将士家眷,柳宜人是顺道过来的吧?他走到文怡身前,文怡正好能看到他脚上穿的鞋子,我都听说了,小柳将军不愧是新科武进士,身手果然不凡,比孤期望的做得更好呢。
文怡只觉得有些糊涂了,她还记得,当日武会试成绩出来后,兵部为新科武进士拟派官缺,折子到了东宫后,柳东行的官职就变了。
她分明记得这是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所至,心中深恨朱景深,也有几分埋怨太子,不知为国珍惜英才,怎么此刻太子提起,就好象没这回事似的?大概太子妃杜渊如也觉得听不下去了,干笑着问,殿下原来早就听说过小柳将军么?这是自然。
太子殿下一脸的正气,当日武会试结束后,我就问过底下人,今科可有出色的举子?考官就跟我提了几个人,除了状元、榜眼与探花等外,还有一人,颇得众位考官青睐,若不是在骑射上略输其他人一筹,名次还要再往前些。
他看向伏在地上的文怡:就是小柳将军,他的武艺极好,身手敏捷,兵法娴熟,更难得的是,对北疆地理与风土人情知之甚深,连我朝历年与蛮族对战的情形也都记得十分清楚。
我当时就在想,若是这样的人才能到北疆为国出力,必然会为我朝大军添一助力。
后来,兵部要给新科武进士安排官职时,我听人说小柳将军勇武,可为平北大军的先锋将,便留了个心眼,特意将他安排到京南大营中去,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担当大任。
京南大营虽凶险了些,却是历练的好地方,果然不负我期望,小柳将军立下大功了,消息传来时,我真是无比欣慰。
文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跪着说,臣妾代夫谢过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似乎很满意,还笑说:赏赐的圣旨很快就会下去了,因战事还未结束,因此不会赏得太厚,柳宜人可别在心里埋怨呀,等小柳将军立下更多的功劳,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的。
文怡伏下身,已经有些麻木了:臣妾惶恐,为国征战乃是将士本份,朝廷有赏,是皇上恩典,臣夫与臣妾又岂敢理怨?杜渊如皱皱眉,心中生出几分遗憾,有些不舍地道,殿下既然回来了,想必劳累了,不如早些传膳吧?用罢午膳,还可以略作小歇。
又对文怡道:你且去吧,日后我再传你进来说话。
文怡大礼拜倒。
待她在小檗的引领下,略有几分恍惚地离开东宫时,杜渊如却转身面对太子,有些迟疑地问:殿下……此举何意?太子微微一笑:既是个可用之材,自然不能就此放弃了。
更重要的是……他抬眼看向妻子,孤刚刚才发现了……,东平王一家的把柄。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圣旨到文怡走出了东宫后殿,方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回想起方才太子殿下的言行,不由得心下暗凛,猜度这位未来君王说的话到底有何用意。
当初柳东行在一众新科武进士中特地被挑出来,派往京南大营,赶赴北疆参战,肯定是前廉王世子朱景深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所致。
太子殿下会答应这种无力的请求,自有他的考量。
文怡正是为此才会心生怨忿,认为太子身为国之储君,竟然为了一个闲散宗室子弟的请求变牺牲了大好将士英才,实在是有失人君之道。
然而如今,柳东行已经立下军功,说不定还会继续立功,未来前程自然是看好的。
太子在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当初他的做法,只是为了试炼人才,而非因私忘公之举?????莫非太子有意拉拢柳东行?文怡的想法有些复杂。
太子将柳东行送上了战场,让它随时都面临着受伤身死的风险,害她担惊受怕,她自然是怨气难消的,但她也知道,太子的皇位是板上钉钉,再稳当不过了,不论其他皇子与藩王如何蠢蠢欲动,将来登上大宝的仍旧是他,柳东行既然有意出仕,那么不管他是要从文还是从武,开罪太子都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即使她心中再怨,也只能劝柳东行忠于新君,勤于王事,而没有将前康王世子朱景深向太子进言的真相告知柳东行,以免激起他心中怨气,不利于他的前程。
文怡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太子既然开口说了那样的话,可见他对柳东行还是挺欣赏的,就算将来被他拉拢了去,也对柳东行的前程没有坏处,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至少,太子已经改了主意,不会再故意为难柳东行了。
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文怡可不希望,柳东行在前线为国征战的同时,还要提防后方有贵人拉后腿。
既拿定了主意,文怡的心情也冷静下来。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东宫门口,有一个女官叫住了小檗,低声对她说了句升么。
小檗皱了皱眉,神色不善她瞥了那女官一眼,才转过头来对文怡笑道:柳宜人,奴婢还要回去侍候两位殿下,另寻宫人领宜人出宫可好?文恬知道她定是有要事要办,忙道:姑娘还请自便。
我认得出宫的路,只是担心路上会冲撞了贵人,请姑娘为我寻一位引路人吧。
小檗点了点头,便招手叫来一名小宫女,吩咐说:好生领这位柳宜人出宫门,务必要看着柳宜人安然离宫,再来回报,若是回报时我不在,就直接报给太子妃殿下。
那小宫女连忙恭敬应了。
小檗又朝文怡行了一礼,赔罪说:宜人恕奴婢失礼了。
方才随着那女官离开。
小宫女问文怡:柳宜人,咱们这就走吧?文怡见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眼神明亮,口齿清晰,脸上微微带着讨喜的笑意,心里也有几番喜欢,便笑道:还请宫娥领路。
那小宫女抿唇羞涩一笑,便恭敬地走在前头,不紧不性地带着路。
文怡跟在后头,开始有心情暗暗浏览宫中景致了。
匆匆望去,文抬只觉得这皇宫极大地极宽广,四周都是大红宫墙,随便一个院子,中庭便有百尺见方,树木也不多,太阳明晃晃她挂在天上,晒得人汗流不止,然而宫中行人却极少,她一路走来,不过是偶尔遇上三两拨宫娥内侍罢了,也不见有后宫嫔妃、皇子皇女或是大臣内眷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暗叹,这皇宫大内的规矩果然极严。
正想着,迎面便来了一个小内侍,瞧着也不过是十来岁光景,他原是候在前方不远处的宫殿廊下、一见她们过来,便直接迎了上来,对着那小宫女揖了一礼,便走近了小声说话。
文怡离得稍远,听不请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得姐姐、不便、跑腿等几个字眼,那小宫女面露难色,小声答说:我正有差使呢,奉了东宫太子妃之命,送这位柳宜人出宫,实在是分身不能。
哥哥既然急着寻人帮忙,不如到邻宫去,请一两位洒扫宫人帮忙就是,想来那位姐姐是不会见怪的。
那小内侍便急了:姐姐急等人去侍候呢,我如何能走远?若不是等了半日,只见到你一人,我也不会开这个口了。
我又不是瞎子,如何不知你这会子正有差使在身上?实在是没法子了,只一小会儿就好!就差没有弯腰作揖了。
那小宫女却十分固执:哥哥有功夫与我在这里磨嘴,早就寻到人了。
我实在是不能去,若我去了,回头太子妃问起来,我要怎么回答?那时候难不成哥哥还能替我认罪?哥哥还是快些寻人去吧,邻宫离得也不远,你快去快回,一眨眼就到了。
那小内侍还要与她磨蹭,文怡本不愿插手宫人内务,便微微转过身,眼睛只看向附近宫墙上的瓦,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看自己,她循着自己的直觉,转头望去,只能看见西面宫墙下的小角门,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便没了动静。
她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感,猜想那人是谁。
小宫女已经结束了与内侍的交谈,经自请文怡随她继续走。
文怡眼尖瞥见那小内侍回头望了某个方向一眼,方才挪开了脚步,让出路来,没有再与那小宫女纠缠。
文怡心中更疑感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随着小宫女离开,那小内侍便直奔西面宫墙下,转过小角门,朝站在那里的人揖了一躬:奴婢愚钝,未能完成小王爷嘱托,请小王爷恕罪。
朱景深菩笑了一下,低声道:起来吧,这不怪你。
他朝文怡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都是天意……原就是他的妄想,如今,连太子都改了主意,他还有什么依仗?小王爷?小内侍眼中露出不解之色朱景深收回目光,朝他笑笑:别再叫我小王爷了,我既不再是世子,也丢了王爵,算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小内侍忙赔笑道:您本是亲王嫡子,金枝玉叶,便是没了王爵,也是小王爷。
朱景深微微冷笑,直起身来,掸了掸袖子,抛了个沉甸甸的锦囊过去:走吧,皇后娘娘还在等我呢。
今儿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小内侍忙不迭接下锦囊,眉开眼笑地恭敬弯腰:小王爷尽管放心,奴婢知道规矩——您请这边走。
文怡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宫门,与家人会合,再没遇到拦路之事,便把今日的这番疑惑埋进了心底,不再与人多言。
她从袖中掏出早就备下的一个荷包,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小宫女手中,笑说:家里做的,拿去玩儿吧。
那小宫女抿嘴笑着屈膝相谢,又看着她上了马丰,调头离开,驶出了宫门,方才转身返回。
文怡回到家中,卸了这一身沉甸甸的大礼服,接上家常衣裳,便忙忙去见祖母。
卢老夫人与赵嬷嬷早在西厢房等候多时了,连罗四太太也不知几时过来了。
文怡忙与她见礼,又谢过她昨日传信之恩。
罗四太太顾不得多说,急急扶住她问:今儿进宫究竟怎样?可是为了北疆之事才宣你们进去的?文怡忙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罗四太太松了口气,念佛道:佛祖保佑,既是为了这件事,倒还真是喜事,等圣旨下来了,必定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在外头走动,也能多几分体面呢。
她是外人,只能这样含糊说话,卢走夫人倒是没这么多顾忌:若圣旨果然赏赐了东行的祖父母与父母,你三姑女那边也不敢再象昨儿那样对你无礼了。
文怡笑了笑,心中倒是感激郡位柳七太太,若不是她昨日激得柳顾氏失态,又向自己透露了那个浩息,自己还未必会想到将事情坦白告诉太子妃呢。
想到这里,她忙问卢老夫人:七叔七婶那边,想来也快有回音了,不如早去打听他们下榻之处,然后问问他们打算几时搬过来吧?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种时候,如果有柳家族人做个见证,对柳东行日后在族中的地位也有好处,再怎么说,他也需要一两个助力的,便对孙女说:这样也好,你心里有主意,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文怡应了,想着舒伯年纪大些,见识广些,最好是留在家里安排接旨的事,外头跑腿的差使,还是让舒平带关谷旺他们去办的好,便出去吩咐了。
罗四太太见状,笑着对卢老夫人说:九丫头出了门子,如今是越发能干了,比从前干练许多呢,想来都是老夫人调教得好。
卢老夫人微笑道:她从前在家时,也管过家的,我早就没教她什么了。
她能将这个家打理得妥妥当当,都是她自己争气,可不是我教的。
如今她也是一家主母了,我老太婆只管等儿孙福就好,那些家务事,就不去接心了。
柳家上下知道了喜讯,全都振奋了起来,连早生退意的马有财老婆,都在暗地里后悔,但文怡没空去理会他们。
就在她进宫晋见的隔天,圣旨下来了,衰奖了柳东行在北疆立下的功劳,又称赞柳家先人教子有功,林林总总,夸了半日,最后井了柳东行正五品武德将军,加赐柳东行祖父母、父母诰命一极,也就是说,在先人原有的诰命品级上,又升了一级。
柳老太爷原本官至正三品,容氏太夫人随他得的诰命,也不过是正三品,如今倒得了从二品的诰命,比起尚书夫人,也不过是略差一点,更要紧的是,圣旨中明文写明,只有柳东行的祖父母与父母得了这项赏赐,其中祖母为((容氏,并没有接到继祖母((姚氏。
文怡听着上头内侍宣旨,心中无比畅快,恭恭敬敬地接了旨,又十分大方地送上了谢礼,还请前来宣旨的内侍与军士吃恭。
那内侍心里高兴,回到宫里,也嘴甜地对皇帝、皇后与太子等人说了柳家好些好话。
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
虽然得到封赏的将士并不仅仅是柳东行一人,其他人也有恩及父母亲人的,但连祖父母都被升了诰命的,就只有柳东行一个。
京中人都道,这是因为小柳将军生擒了蛮族小王子,立下前所未有的大功的缘敌。
一时间,关于柳东行武艺起群、忠勇过人的传言在京城中越传越烈,文怡偶尔出门,遇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能听到对方称赞自家夫婿的话语,心中也暗暗为他高兴。
柳七叔一家在圣旨下来前一天就搬过来了,也亲身经历了接旨的荣耀时刻。
柳七叔在吏部上行走时,别人听说他是小柳将军的叔父,对他也亲热几分,任命文书没多文就下来了,是个肥缺,还是大城,虽然原本就知道上司早已打点过,但看到文书上的白纸黑字,柳七叔还是很高兴的,回来与妻子说起,便让她带着儿女多与文怡亲近,至于尚书府,只要礼欺周全就行了,不需多加理会。
文怡因此得到了柳七太太的指点,对柳氏族中的情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对当年族中对容姚两位太夫人的看法,也知道得更多了。
不管当年两位太夫人相处时是个什么情形,族人们又对姚氏太夫人持什么看法,到了今时今日,族人们还是劳记着容氏太夫人的贤良慈爱,柳七太太甚至还接到,有族老特地寻到了容氏太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孙女,在其父母双亡后,接到家中教养,并且有意将她嫁给自家子侄,只是如今双方岁敬尚小,还没定下亲事而已。
文怡只觉得柳氏族人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既然对容氏太夫人的人品如此推崇,为何不在她生前出力,让她少受些委屈呢?如今人都死了,要了她的外侄孙女,又有什么用处?文怡看到柳七太太对这位小容氏姑娘的品行十分称颂,对那位族老的做法更是十分赞成,便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着重打探起族中众位元老的脾气与喜好来。
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固然是一片和乐,但尚书府那头,却是另一个景象礼部尚书柳复,今日按到了圣旨,即将调任文华殿大学士,要卸下尚书之职了。
而同一天,东平王府也接到了圣命,要在三日之内离开京城,返回藩地,这一回,连太后都没有提出异议。
第二百六十三章 坐困愁城柳复坐在正座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他对面坐的是柳顾氏,神色间带了几分仓怕,时不时怯怯地看丈夫一眼,几次想要说话,都没勇气开口。
没多久,门外有人来回报了,柳复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进来,便又重回沉默。
来人是他派出去的亲信管事,大概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报告:小的去过王府了,正好遇到世子与世子妃从宫里回来,一行人才进了王府大门,门户就把门关上了,闭门谢客。
小的在门上求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相熟的门子指点小的,到府后街去找人打听。
小的去找了王妃的陪房,却没找到人,只见到陪房老王家的小儿子媳妇,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柳复的脸色一眼,看不出什么来,只好继续说:王府今早确实是接到了圣上的旨意,三日内就必须返回藩地,不得有误,如今王府上下都忙着收拾行李。
听说王爷要留几房得力的家人在京中看房子,王妃的几家陪房都在王妃跟前侍奉呢。
柳复冷冷笑了一声,又问:王爷与王妃就没进宫求太后娘娘?这种事,太后不可能不知道!那人忙道:小的也问过那媳妇子,她原是在外院当差的,许多事都不清楚,只听说王妃早上一接旨,便进宫去了,只是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府,然后就病了,王爷立时便请了太医来瞧,都说王妃是累着了,犯了老病,已经回报宫中,这会子正吃药呢。
若是东平王妃回府后便立时请太医来瞧,眼下已是日薄西山,宫里若有意留人,不会至今还没有动静。
看来东平王一家是真的要返回藩地了。
柳复暗暗叹了口气,又问:大护国寺的法事如何了?那人脸色一变,吱吱唔唔地说:王妃病了,因此......就......就中止了......柳复盯着他:什么时候中止的?!昨日......宫里来过人......柳复闭上双眼,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出去,那人似乎还有话说,但他却忽然提高了声量:出去!那人只好遵命行事。
他走后,柳复便一直沉思不语。
柳顾氏咽了咽口水,尝试安慰丈夫:老爷别太担心了,总归是自家人,太后娘娘如此喜欢王爷,对王妃也一向疼爱,既知道王妃病了,又怎会强令他们离京呢?想必最迟明日,便会有懿旨下来的。
柳复冷笑一声,嘲弄地瞥了她一眼:早上还好好的,可以进宫去请安,一回王府就病了,哪 有这么巧?你当太后与皇上是好糊弄的么?!藩王就藩也是正理,他们早些回去,岂不比留在京中自在?何苦千方百计留下来碍宫里的眼?我早劝过王爷了。
只可惜忠言逆耳罢 了!柳顾氏有些听不明白了:老爷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为何还如此忧愁?柳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愁的不是王爷一家要回藩地,而是昨日来的宫使!昨日一宫中来人,特地让王妃把法事停下来了,今早王妃进宫,回府就病了,定是在宫里受了气!这是为什么?还不明摆着么?宫里是因为办法事的事生气了!明明是孝女为悼念亡母而办的法事,为什么会惹得宫里生气?!柳顾氏便顺着问:是呀,为什么呢?柳复瞪了她半日,方才闭上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前些日子,七弟妹与行哥儿媳妇都来过家里是吧?柳顾氏点点头:是来过,四弟妹跟七弟妹一块儿来的。
她不悄地撇撇嘴:七弟妹素来无礼,行哥儿媳妇也是个混帐东西!那日把我气得够呛!我就不明白了,老天爷怎么就能让东行那个废物有这么大的福气,居然撞上了蛮族的王子......柳复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敢说!若不是你那日得罪了她们,我们家又怎会落得今日的结果?!柳顾氏呆住了:老爷?你在说什么呢?!柳复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你刚刚惹恼了七弟妹和行哥儿媳妇,第二日行哥儿媳妇就因为行哥儿立了军功,进宫晋见去了,见完了皇后,还见了太子妃。
我听说她们早在去年就认识了。
到了第二天,东宫侍卫宋睿轩便在吏部偶遇七弟,还请七弟到附近的茶馆小聚片刻。
再下来,便是圣旨颁布,行哥儿得了封赏,奇怪的是,圣旨中特意给父亲与容氏太夫人加封了一级爵位,却压根儿就没提到母亲。
这还不是明摆着么?!顿了顿,更要紧的是,昨儿我去晋见圣上时,圣上曾私下问过我一句话:到底谁才是我的母亲?所谓孝顺的是真心,可由不得做儿女的挑肥拣瘦!柳顾氏惊叫出声:老爷是说......七弟跟行哥儿媳妇把容氏的事告诉了太子?!她立时便咬牙骂了一句死丫头,但很快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事儿宫里早就知道了呀?为何现在又怪罪下来?柳复叹了一口气:也是我一时糊涂,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回绝了族中明年给容氏太夫人办冥寿的提议,却没提防王妃那头给母亲祭日办法事,还以尽孝心为由,请求留 京。
如今事情一说开来,就显得可笑无比了。
若是真的孝顺,为何无视嫡母独尊生母?若是只孝顺生母,那又为何......他咬咬牙,为何为了名份认他人为母亲?!圣上这般问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圣上便冷笑了一声,才问起别的事来。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柳复仍然不由自主地冒了一身冷汗。
先前他听了柳东行的警告,与那几句官员断了联系,还指使他人告了他们一状,将他们拉下马来,以断后患,没想到其中一人发现了真相,心生不忿,报复地反参了他一本。
他虽然也曾担忧过,但因无法从柳东行那里再得到帮助,只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辩解,用的就是君子以品行为重的理由。
因为品行为重,所以,当发现曾经相交甚笃的友人做出了有违国法、愧对君恩的错事时,他自然不能为了私情而忘公义。
皇帝一直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相信了他的这番话,将那人治罪了。
可如今,他在孝道上头出了大岔子,皇帝又如何能再相信他?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只知道,皇帝当时看他的目光,冷得叫人心里发寒.......自从他年青时遇上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就再也没被这种眼光注视过了,哪怕是去年他因妻子不慎之举引起皇帝猜忌,被冷落降职的时候,皇帝也没这么看过他。
他也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明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为何到今日才要发作?再说了,他虽然不肯给容太夫人办冥寿,却也没有......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随即飞快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叫回方才那人:你方才去王府,没见到王妃么?!大少爷要办喜事,没理由不请亲姑姑回来喝一杯水酒,王妃就没说要怎么办?!那人缩了缩脖子:小的方才就回禀老爷了,小的没见到王妃,却遇上了王妃跟前的一位嬷嬷,那嬷嬷道,王妃原也有意要留下来吃喜酒的,只是宫里催得急,圣命难违,王妃也是没办法,请老爷不要为此与王妃生气。
柳复的脸色一下灰败下来,什么话也没说,缓缓地关上门,回到原座上坐下。
果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妹妹在再三哀求无果后,必定把留在京中吃侄儿喜酒也拿出来做了理由,却还是得不到太后与皇帝的允许,这才死了心。
但她这么做,却把他拉下了水,在皇帝看来,说不定就觉得,他与东平王府的关系没表面上那么疏远。
再回想起皇帝对他的态度,说不定已经把他回绝族人提议的事,跟妹妹为亡母办法事联系起来了,甚至怀疑他们兄妹当年改族谱,也是为了攀上王府这门亲?同时交好两位嫡皇子,真是再稳当不过了。
他不否认,当初自己确实有这个想法,也是为了给母亲争口气,才会再三劝说父亲开祠堂、改族谱,若不是族人再次阻挡,他也没必要为了保住妹妹的婚事而退让,放弃让母亲成为正室的想法,改认在容氏名下。
可那时候皇帝兄弟俩明明还很亲近,这又怎能怪他......柳复心中悲愤无比,深深地后悔当初让妹妹嫁给东平王,再体面的婚姻,再高中的亲戚,也敌不过帝王的信任啊!若不是当初给了这门亲,今时今日,他也不会一再受妹夫连累。
他痛定思痛,再一次坚定要疏远妹妹一家的念头。
骨肉之亲再重要,也得先保住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妻子,见她一直在那里碎碎念些咒骂的话,顿时没好气地拉下脸来:行了!瞧瞧你如今的样子,哪里象是个大家主母?柳顾氏吓了一跳,悻悻地住了嘴,嘀咕道:她们害得老爷这般,还不许我多骂两句么......柳复冷哼一声:你还有脸骂人家呢?本来我就有打算与行哥儿和好,对待七弟,也是以怀柔为主。
再怎么着,也是一家人,没得为了点陈年往事,吵吵闹闹的,叫外人看了笑话!行哥儿已经是官身了,他媳妇又是你侄女,按理说,想要两家和好,该是极容易的事,小气,事事与他们作对,今日会落得这样的局面,都是你惹的祸!赶紧给我改了!趁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把从前的一点不快都给我抹了!行哥儿媳妇既有东宫的路子,你好歹给我把人笼络好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柳顾氏一听,就露出一脸的不情愿:老爷!明明是行哥儿媳妇不好,怎能叫我做长辈的去讨好她?!再怎么样,她也没胆子对付我!她若真的那样做了,娘家可不会饶她!柳复冷笑:你还有脸提娘家?你娘家都叫你得罪狠了!前儿你嫂嫂派来与你说话的婆子,你是怎么回答的?仗着自己在娘家得宠,便不把长嫂跟前的人当一回事,需知你嫂嫂才是正经主母呢!如今我失了尚书之位,虽有个大学士的头衔,不过是虚职,无权无势,听着体面罢了,真要办事,倒不如你哥哥方便。
眼下还没什么,等时日久了,你哥哥吕出味儿来了,说不定就要反过来拿捏你我!趁 如今,关系还未闹得太僵,你赶紧回去把你娘和你哥哥嫂嫂哄回来,他们有什么话,只要不过分,你中管应下。
还有,宁哥儿的婚事,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不然,将来丢脸的是你!柳顾氏委屈地张张口,柳复却只是摆手止住她:别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然,将来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宁哥儿的婚事就交给四弟妹,她素来办事办老了的,不会出差错,你给我专心操持两家往来之事就行了!柳复不耐烦听妻子多言,他猜也猜得出她会说什么了,起身抬脚便往外走。
忽然失去了尚书之位,从今往后,他在朝中如何存身,还有许多准备要做呢柳顾氏看着丈夫离去,呆了一呆,方才恼羞成怒,随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地面,外面的丫头听见了,忙赶进来收拾,被她大声喝骂出去,只得退出了屋子。
柳顾氏满心不甘,凭什么?!她好她地尽着当家主母的责任,为何丈夫先是压了她的权,又禁了她的足,再剥压了她操办独生儿子婚礼的权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因为是他的意思,她都忍下来了,不过是心中不忿,便对不知好歹的弟媳与侄儿媳妇发了点小脾气,这样的小事,也能被冠之以大罪名。
他倒也好意思?!明明是他无能......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在他心里究竟自是什么?!第二百六十四章 二房贺礼谁?你说谁来了?,文怡惊讶拖看向润心,有此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润心脸上也带着几分茫然,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是学士府的俊二爷与大小姐……带了满满三大车东西,因外头天色不好,瞧着象是快要下雨的样子,王爷爷便自作主张,让他们进来了,正在前院客厅里候着呢 ……俊二爷?柳东俊?这个小叔文怡自打嫁进柳家后,就没正式照过面,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柳素,好好的大家姑娘,没有长辈女眷领着,怎会出门?还有,那三大车东西又是怎么回事?不过人来了,总不能不见。
文怡不及多想,便吩咐荷香与润心两人:快把大小姐请进来,再让舒伯出面去括呼俊二爷,务必要弄清楚他们的来意。
顿了顿再叫个人去客院一起,看七老爷七太太今日可在家,把事情跟他们说一声,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荷香与润心领命去了,不一会儿,西厢房已得了消息,卢老夫人遣了赵嬷嬷来道:不管他们有何来意,只管依礼行事,若他们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须多理会。
最好请柳七太太一道过来见客。
文怡笑说:己经让人去请了。
我知道谈怎么做,祖母和嬷嬷不必担心。
然而赵嬷嬷办好了差事,却没打算就此离开,反而拿了张小机子坐到邻屋里去,瞧那架势,似乎随时都难备跑出来护住文怡。
文怡心下温暖,便命丫头送去茶点,供赵嬷嬷等待时消遣。
不一会儿,柳素便在丫环们的引领下进来了,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纱衫,下系葱绿色挑金线的百褶罗裙 只戴了几样式样简单的翠玉首饰,整个人清清爽爽,嫩得水葱儿一般,叫人一见,便如同大热天里吃了碗湃凉的酸梅汤,纵使有满肚子火气,也在不知不觉中灭了一半。
文怡本就对她印象不错,今日一见脸上就有了笑模样:大妹妹今儿怎么会来?柳素甜甜笑着向她行礼问好:见过大嫂子。
听说大嫂前些日子到府里去了,怎么没来我我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帐,正想嫂子呢。
又从袖里掏出一对绣着莲花的荷包来,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瞧,这是我给大嫂子做的,就是用的上一回你提过的那种针法,绣得不好,大嫂子可别笑话我。
文怡先前与她话次见面,是在路王府的赏花会上,不过是闲谈间偶而说过些刺绣针法的闲话,却不料她到今日还记得,再看那荷包上头绣了碧叶莲花,花芯处都是密密的莲子孔儿,碧叶下方,还隐约可见两条大红鲤鱼,不但寓意吉样,做工、色彩都是上佳的,便知道柳素必然花了大功夫。
文怡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感 虽说自己与柳素并未交恶,但她素来是个看惯嫡母眼色度日的聪明人,又一向亲近柳东宁多过柳东行为何会为自己花如此大功夫做一对荷包?心下虽有疑感,但文怡面上却半点不露,亲亲热热拖笑着收下了荷包,拉着柳素坐下,把她的针线活夸了又夸,又说了几向姑嫂间的场面话。
柳素在一旁应和着,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被文怡岔过去了,脸上不由得隐隐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文怡看得分明心下明白,她今日前来,必是奉文母之命前来的,只是不知道背后的人是柳二叔,还是柳二婶?这时,柳七太太过来了。
柳素忙起身见礼 十分恭敬。
柳七太太对柳素印象似乎平平,淡淡应了随口寒喧几句,三人重又落座 丫头上茶。
不等文怡再开口,柳素便飞快地对她们道:侄女儿今日前来,原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送贺礼的。
送礼?文怡与柳七太太双双问出声来。
柳素忙笑道:七叔高升了,不日就要赴任,大哥哥也立了军功,升了正五品,连先人都得了侍面。
如此大喜事,怎能不贺?若不是母亲身上不好,一时顾不上,早就要来的,拖到今日,已经十分不好意思了。
还请七叔七婶、大哥大嫂勿怪。
文怡眨了眨眼,没说话。
柳七太太倒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
圣旨封赏柳东行,是在十日之前;柳七老爷升官,则是在七日之前。
如今京里的人都不再关注柳东行,反而议谈起东平王府匆匆离京,又有两家藩王上书皇帝请求就藩的事了,而柳七老爷一家,更是收拾好了行李,又寻好了船家,只等着与几个旧众相聚过,又吃了侄儿喜酒后,便要启程南下。
学士府到这时候才送贺礼来,不觉得太晚了些么?柳七太太是长辈,没那么多顾忌:我还以为二哥二嫂不知道这两件事呢,毕竟,无谈是同知,还是武德将军,都不过是区区五品官罢了,跟一部尚书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们可没那么厚的脸皮,以为二哥二嫂会觉得这是喜事,因此也没料到府上还会送贺礼来呢!接着她又笑了笑,再说了,听人说二哥也高升了,如今可是一殿大学士呢,尚书府也成了学士府,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侍面。
我们夫妻原有心上门贺喜,却又怕二哥二嫂看不上我们,也就不去自讨没起了。
柳素的脸一下涨红了,咬着唇低下了头。
文怡倒不忍心见她为难,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便岔开话题:大妹妹方才说,二婶娘病了?不知病得怎样?可请过大夫了?柳七太太笑眯眯地说:是呀,二嫂病了,可要好好治,不然,族里谁家有点喜事,二嫂都要病一场,大家心里再高兴,也都不好意思声张了。
这话听得柳素起发羞愧难当,只能支支晤晤地答道:不是什么大病……原是陈年旧疾,看过大夫吃过药,已经好多了……柳七太太脸上仍旧挂着笑:那就好 我还担心二嫂仍旧病着,不然也不会叫你一个小女孩儿出来走亲威送礼了,原来她已经好了么?柳素目光闪烁,迟疑地点了点头。
文怡心中虽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也只当是柳顾氏借口生病不肯亲自跑这一起,因此柳素觉得不好开口而已,并没多想,便道:大**回去后,替我问候二婶娘一声,就说…,请她好生养着,保重身体。
眼看二弟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二婶娘怎么也得好起来呀?她这话原不过是场面话,谁知柳素听了,神色起发古怪起来,竟是先愣了一愣,方才应声。
柳七太太见了,眉间也露出几分疑感,飞快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她的丫头原本守在门边,见状便匆匆转身离去。
文怡看见了,少不得要多留个心,便拉着柳素,说些家常话,不着痕迹地打听着学士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与柳东俊兄妹此番前来,除了送礼之外,还有什么用意。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柳素嘴极紧,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说笑了,但总是能躲过关键的问题,半天下来,几乎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他们兄妹带来的三大车东西里头,除了两车贺礼外,剩下的那车,其实是柳家大房当年本该分到的古董字画,就是柳二叔先前说,留在老家的那部分。
柳素笑道:这几件东西一直收在老家,因此前番父亲没有连着其他东西一并分给大哥哥,只说等得了空,必要派人回去拉来的。
正巧,四叔四婶上京帮忙操办哥哥的婚事,父亲便托人捎了信回去,让他们顺道带来了。
好容易收拾完,就赶紧送过来了,大嫂子不妨去清点,清点,看有没有遗漏的?说罢又命丫头送上了清单。
文怡扫了那清单一眼,看到上头写了十二件古物字画,都不是凡品,心下起发疑感,不明白柳二叔此番究竟有何用意,便小心接问:这事儿说来也不急,倒劳累二叔、四叔与四婶了,不知……二叔可有什么训诫?柳素怔了怔:没有呀,父亲只说,这都是大哥哥该得的,让大哥哥、大嫂子好好收藏,别糟蹋了。
文怡又看了看她的眼神,见她不象是伪装的,想了想,便决定只当柳二叔是听说柳东行受赏之事,起意交好,才会特地把这件东西送来就算了。
只要学士府的人不说,她就当他们家没别的用意。
柳七太太捧起茶碗,微微笑了笑:原来四哥四嫂上京时,还带了这么多东西?难为他们那几箱子行李里头,居然放得下这些。
柳素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吃茶。
不一会儿,柳七太太的丫头过来求见,在她的耳边低语几声。
原本守在门边的秋果,也走到文怡身后,小声回话:方才荷香来报,说是从学士府的人那里打听到,二夫人五天前就回了娘家,一直没回学士府。
二老爷派人过去接,她也不肯回来,因此今日二老爷才会让俊二爷与大小姐上门的。
文怡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脸上的惊讶之色。
柳顾氏居然在这时候回娘家?!她难道忘了,自己的儿子很快就要娶顾家女儿为妻了么?!她可是正经婆婆,都有婆婆在大婚前住到媳妇家中去的?!不等她说什么,柳七太太那边就先开了口,怎么回事?二嫂也太不讲究了,哪有做婆婆的还未喝媳妇茶,便住到亲家家里去的?!她见柳素的脸一下涨红了,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便直接转向文怡:行哥儿媳妇,你也是顾家女儿,难道没听见人说起?文怡也觉得脸上发热,忙道:真的不曾听说,这几日,侄儿媳妇都没打发人去娘家长房请安,因此对那边的事不大清楚。
上一回祖母派人去侍郎府说话,已经是圣旨下来第二天的事了。
虽然问题出在长房,但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忙起身向柳七太太赔罪:侄儿媳妇去跟祖母说一声,还请婶娘恕罪。
快去快去。
这样的事,我们柳家可从没有过!柳七太太也有些急了,瞥了柳素一眼(素丫头,若我们不问,你可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们?!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整个柳家都要叫人笑话死了!柳素咬着唇,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文怡见状暗叹,知道她也是为难,便对柳七太太道:大妹妹是小辈,还能说什么呢?这事儿说来,侄儿媳妇也一样没脸。
眼看着宁弟的大喜之日距今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再怎么样,也得把二婶娘欢回去才行。
不过,我们旁人说再多的话,只怕都不如二叔的话管用,还是让大妹妹和俊哥儿早些回府去,劝说二叔前去接人吧。
柳七太太想想也是,便放柳素走了,自己也匆匆闲话两句,便赶回客院与人商议,文怡则赶去了西厢房,见赵嬷嬷已不知几时回来了,想是已经将事情告诉了祖母。
卢老夫人给笑道:这事儿真真不象话,长房既是亲家,又是娘家,居然叫你三姑母住了五日。
你大伯祖母也不为自家孙女好好想想,这事儿闲出去了,丢脸的是谁?!文怡思索片刻,提出一点疑问:照理说,即便大伯祖母心疼女儿,大伯父、大伯母、二伯父与二伯母也该劝一劝才是。
尤其是二伯父,如今出嫁的可是他的女儿,若是失了脸面,他不是正当其冲么?而且,二婶娘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才会回娘家住了这么久?连二叔派人去接她,她都不理会,难不成是夫妻二人有了口角?卢老夫人摇摇头:有没有口角,错的都是她!无谈事情如何结局,亲家二老爷脸上都会无光就是了。
文怡无茶地笑了笑:从前,侍郎府事事都要依仗尚书府,因此,那怕是在儿女婚事上,长房都愿意一让再让,随尚书府挑哪一个女儿做媳妇。
可如今,尚书府成了学士府,虽然表面风光,权柄却弱了并多,反不如一个侍郎官职管用。
长房的长辈们,却仍旧对学士府万分退让,甚至愿意纵容二婶娘做这样落婆家脸的事,这究竟是怎么了?平阳顾氏,明明是比恒安柳氏还要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世家望族这个答案她一直想不明白,但到了晚上,从侍郎府来的一封帖子,让她停止了猜度。
蒋氏、段氏联名,请卢老夫人与文怡祖孙俩过府,参加文娴的大定礼。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长房异状文娴放大定这一日,正巧天下起了大雨。
文怡陪同祖母卢老夫人坐了马车前经侍躯府,待下得出来,进了屋子,裙边鞋面,都已经被一路上地面积的雨水打湿了,显得有些狼狈。
蒋氏瞧着精神似乎比前些时候稍稍好了些,见了她们这副棋样,忙请她们祖孙往后院去更衣歇息。
文怡见前院还有外头来的客,想着毕竟是本家,地头也熟,没必要再劳烦蒋氏,便拦住她,道了谢,扶着卢老夫人,随丫头沿着抄手游廊往后头走。
侍郎府早已收拾出一处干净的小院,供前来贺喜的堂客歇息,但因为下雨的侍故,这处院落中,已经挤下了四五位夫人和她们的婢仆,竟无法再腾出一间空房来。
文怡见状,皱了皱眉头,便对那领路的丫头道:我从前住的屋子可还空着?那里离此地也不远,索性去那儿算了。
这里是招待外客的地方,难不成我祖女也是外家?那丫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是奴婢糊涂了。
便转身带着她们往几位小姐住的院子走。
文怡觉得这丫头有些面生,倒不象是侍郎府的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说话,探问她的来历,得知她原来是段氏跟前的婢女,是年后才进府的,如今则被派到文娴房中侍候,才明白过来。
顾庄老家有不少顾氏一族名下的世仆人家,并不是人人都会在顾氏族人家中执役的,文怡并不能认会,不认得这个丫头,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觉得段氏上京,为何还要带这明显是新手的丫头?居然连一放的女眷与外头的堂客有什么区别,也没弄清楚。
虽说这丫头棋样颇俏丽,打扮得也体面,但规矩礼数却没学好。
没多文,她们一行人便到了文怡先前在侍郎府时住过的院子,院中粗使的婆子丫头也认得文怡,听到文怡的吩咐,便忙忙分头去打热水、通知院中其他小姐等。
文怡身边带的丫头,全都没在这院里住过,但秋果却是个老成的,匆匆在屋里屋外探了一遍,就带着其他人开始整理带过来的包袱,取出更换的裙子绣鞋。
文怡见这屋子久无人住,却还算干净,倒也放下心来,亲自侍候祖母重新梳洗。
卢老夫人道:你不必忙,让石楠侍候我就行了,你快换了衣棠,一会儿你姐妹们该过来了。
文怡想想也是,嘱咐了石栖两句,便进里间换了裙子和干净的绣鞋,重新出来时,文娟与蒋瑶都已经到了,笑吟吟地上前招她的手问好。
文怡久不与她们见面,也有几分想念,忙问起别后事宜。
蒋瑶笑道:我们好着呢,最近可以说是闹得慌,本来我还有心去看几个朋友的,因姑姑太忙,腾不出手来,我都不好意思跟她开口,只好继续闷着。
文娟则微微都起嘴来,扯了扯文怡的袖子:九姐姐,九姐夫明明不在家,你有空闲,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我天天都只能对着瑶姐姐的脸,闷也闷死了。
蒋睬嗔她一眼,伸手拧了她的脸蛋一把:小没良心的,怎么说话呢?敢情我陪你解闷,还是陪错了?文娟不好意思地笑着往后一躲,求饶道:好姐姐,妹妹说错了话,姐姐莫见怪。
如今只有姐姐陪妹妹了,若是连姐姐也恼了妹妹,叫妹妹怎么办呢?文怡听得好笑:好可怜见的,咱们十丫头的嘴几时变得这样甜?粉姐手打~!蒋瑶一把搂住文娟,笑嘻嘻地道:九妹妹,你不知道,这丫头如今的嘴啊,比淌了蜜还要甜呢,不论是老夫人还是二太太,都疼到了心里头,叫人看了都眼热!文娟吃吃笑了。
文怡见她们打打闹闹的,感情却似乎比上回见时好得多,也不由得高兴,只是心下忍不住生疑:家里不是还有别的姐妹么?怎的十妹妹会说只有蒋家姐姐陪着你?,、文娟撅嘴道:除了瑶姐姐,还有谁会陪我说话玩要?五姐姐要备嫁呢,母亲命她每日都要留在屋里绣嫁妆、学规矩,连家务都不许沾手了,还给她添了三个丫头,不许她干一点别的活,免得把手弄粗了。
六姐姐呢,仍旧病着,……她挤了挤眼睛,抿嘴偷笑一声,接着便收了笑至于那位段姐姐,每天都紧紧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去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连父亲和母亲去柳家跟姑姑姑文商议五姐姐的婚事,都要跟着一道去,若是母亲出门不带着她,她就要到祖母跟前奉承,这样忙碌,都里还有空理我?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文怡皱皱眉,段可柔跟得二伯母这样紧,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她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为何?若二伯母想要带一两个晚辈在身边教导,也该是叫十妹妹才是。
蒋瑶便摇摇头:你说的固然是正理,但这会子两位太太都忙得紧,十妹妹怎好再去打搅二太太?至于段小姐,原是她自己说了,要时时跟在姑母身边侍候,也能见见世面。
二太太兴许是感念于段小姐的孝心,方才应下了。
文娟唾笑一声:什么孝心呀?我听母亲身边的玉蛾说,是因为她刚到京城的那个晚上,就不知因何事惹得母亲大发雷虞,母亲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便命她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省得一个眼错不见,又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若不然,母亲何必非要在这等忙碌的时候带着她?连出门做客的时候,也要她到祖母跟前去。
文怡听得越发疑感了:这又是何道理?心下一动,想起段可柔当初对柳东宁可是有些小心思的,莫非她还未死心,想要对文娴的婚事做什么,因此才引起了二伯母段氏的提防?但是……段氏明明知道这件事,若真的不放心,又何必带段可柔上京呢?她犹自在那里思索,这时,卢老夫人更衣完毕,从里间出来了。
蒋瑶拉了文娟一把,两人忙笑着向卢老夫人行礼问好。
卢老夫人对文娟只是面上情,但蒋瑶在文怡婚礼时曾经去过顾家小院,给她老人家留下的印象不错,脸上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客,连对文娟也亲切了许多,文娟心下有些受宠若惊,行完礼,到一旁坐下时,便悄悄对文怡道:九姐姐家里喜事连连,连带的六叔祖母也心里欢喜呢,不象从前总是严肃得叫人害怕。
文怡瞥她一眼,她抿嘴偷笑低头。
文怡心里感到有些诧异,虽说文娟从前也挺活泼,但今日的她,比从前却又多了点什么似的,仿佛少了些顾忌,说话行事,都要开朗大方多了,再想起方才文娟唤二伯母段氏,是叫母亲而非从前的太太,加上蒋瑶说过,这些日子以来,文娟在于老夫人与段氏跟前十分得宠…,文怡只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又闪得太快,一时没抓住。
正思索间,从后院来了一个丫头,面生,但是穿戴体面,模样倒是平平,言行举止颇有几分不凡:五小姐给六老太太请安,因大太太与二太太都吩咐了,今儿不许五小姐出屋子,因此五小姐无法前来向六老太太磕头,只得命奴婢前来,请六老太太恕罪。
说罢便跪下来,干干脆脆地给卢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起来吧。
五丫头还是那样多礼。
我知道今儿是她的好日子,这些礼数就不必讲究了。
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几样小东西,原是为她备下的,你就顺手替我带回去。
跟五丫头说,六叔祖母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不敢跟她祖母相比,不过是份心意罢了。
说罢便命石楠从包袱里取了一只黑檀藤螺钿的小匣子来,送到那丫头手上去。
那丫头忙接过匣子,觉得颇有份量,当耶不敢大意,郑重捧稳了,又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方才退出去向文娴回禀。
卢老夫人见她走了,便转头去问文娟:这丫头眼生得很,是新来的么?文娟答道:是母亲从老家带来的,叫秋水,如今在五姐姐身边侍候。
这回母亲一共带了十个丫头过来,五姐姐就分了三个去,连本来的侍琴一道,都要陪姐姐出门子呢。
我那里也添了两个,剩下的,给了十一丫头一个,其他人仍旧在母亲身边侍候。
文怡想起方才领路的那个丫头,忙问:五姐姐那里不是还有别的大丫头?这十个新来的丫头都是家生子么?文娟点点头,有些疑感:当然是家生子啦,还都是族里的世仆呢,母亲特地挑出来,细细调教了几个月,才得了这十个还能入得眼的。
至于侍棋她们,听说是年纪大了,不会陪嫁过去。
她很快又笑弯了眉眼:九姐姐,我告诉你,母亲答应我了,若我好好学规矩,明年就再送我两个人,随我挑呢!我早已看准了,明年一定要把人讨来不可!文恬笑了笑,没说话,蒋瑶倒是担心地看了文娟一眼。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竟有些嘲讽的意味。
不一会儿,有婆子前来相请:大夫人问,六老夫人与九姑奶奶可都收拾好了?太夫人方才还问呢。
文怡忙扶卢老夫人起身,与文娟蒋瑶等人一道随那婆子去了。
所幸这时候雨势已经收小,一路走游廊,倒也没再沾湿了衣棠鞋袜。
文怡在路上走着,忽然听到祖母小声问:你看出来没有?那几个丫头 ……文怡心一沉,微微点头,声音同样只容祖孙俩听见:五姐姐出嫁,身边除了侍琴,全都是新人 ……卢老夫人冷笑:瞧着还都分好工了呢,方才那一个秋水是贴身大丫头,领路的那个说不定就是 。
文怡皱了皱眉头:兴许…二伯母也是好意。
卢老夫人轻轻摇头:若是好意,何必要换上新人?你五姐姐身边的几个丫头年纪虽不小了,却也没到非要出嫁的时候。
至于你二伯母身边那个外侄女儿,你且瞧着吧,会带她上京来,必有缘故!你二伯母岂是好相与的人?无论她有什么打算,你都不要插手,省得两边不是人。
文怡教教点了点头,心下却有几分发愁。
她们一路走到前头正房,房中已是一片欢声笑语了,蒋氏与段氏听得她们过来,忙起身相迎,又为她们引见几位堂客,大都是朝中官员家中的女眷,有礼都供职的,也有与二伯父同年的,还有新相识的一位更部郎中的太太,姓万。
文怡眼尖,瞧见段氏对这位万太太似乎最亲热,自己虽要忙着招呼客人,却还特地吩咐段可柔过去陪那位万太太说话。
不知是不是巧合,屋里其他女眷,都离那位万太太挺远,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们,都远远地聚在耳房里说话,只有段可柔待在正屋之中。
粉姐手打。
文怡要忙着照应祖母,又要向众堂客见礼,倒也没多想。
只是一番忙乱过后,于老夫人请了卢老夫人过去说话,文怡与蒋氏、段氏寒喧过,又应付了众位女眷对柳东行的好奇,想要退到耳房那边,与几个小姐妹说话时,无意中扫了段可柔一眼。
段可柔正好招起双眼望过来,幽黑的目光中隐隐有几分凄厉之色,文怡不由得愣了一愣,再仔细望去,却见她转过了头,面上只余一派温柔娴静,略带着几分娇羞,嘴角合笑,正侧耳倾听那位万太太的话语。
文怡一时有些糊涂了,莫非方才自己看到的,只是一时错觉?她走进了耳房,面上还有几分不解之色。
文娟见她来了,忙起身扯了她一把,拉她坐到角落里,就在蒋瑶的座位旁边。
粉姐手打~!文娟一脸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道:九姐姐,你道外头那位万太太是谁?为何这里人人都不敢近前?文怡看了看屋里其他年轻女孩儿,见好些人都偷偷看向外间,窃窃和语,偶尔看一眼段可柔,目光中都带着怜悯。
她心下一动,看向蒋瑶:莫非。
那位万太太会带来霉运不成?该不会。
是她想的那样吧?第二百六十六章 可柔亲事什么霉运呀?!文娟忍不住白了文怡一眼,便凑将过去些,欲言又止,脸上微微红了一红,才压低声音道,她是来相人的,相弟媳妇!原来这位万太太,原也是京中世族出身,娘家姓苏,早已没落了,年轻时嫁给万大人,也算是高攀、但多年来却把丈夫管得老老实实的,房中一个侍妾通房也无,万大人也没在外头抱怨过,因此京中人都在暗地里笑话他有惧内之症,万太太更是担着妒妇的名头。
然而,万太太自打进了万家大门,不但将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年里还连生了五个儿子,个个身强体健、聪明机敏,大儿子才十六岁,就已经中了秀才,前途似锦。
有了五个儿子撑腰,万太太在婆家地位稳固,公公婆婆都当她是宝一般,若有外人说她一句不是,不等万太太自己开口,她婆婆就先把人驳回去了。
如此厉害的万太太,万事顺心,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就是她的娘家弟弟。
这弟弟名唤景润,原是老苏家的独苗苗,早早没了爹娘,一直依靠姐姐姐夫过活。
这苏景润长相一般,性子倒还平和,也是从小读书,只是天资所限,远不及他的几个外甥,考了十年科举,还只是个秀才。
他本先后订过两名亲事,还未娶亲,女方就都亡故了,于是他年纪轻轻,就背上了克妻的声名,拖到今年二十有五,还是孤家寡人。
今年春天,这苏景润与几个同窗到郊外踏青,一个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脚就瘸了。
苏景润本就科场不利,如今更是灰了心,知道自己即便是考上了,身有残疾,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的,便决定回老家做教书先生去。
苏家老家在京东的一个小镇,还算富庶,苏家本身也有二三百亩田地和一处老宅,倒也算富足,但肯定不能跟京城万家相比。
万太太心疼弟弟,又拦不住他,为了确保他回到老家后,有人可以照顾他的生活,便决定尽快给他说一门亲事,找个贤慧的弟媳妇打理家务,照顾弟弟日常起居。
然而她养尊处优久了,眼界也高了,一般人家的女儿,全都看不上,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个大家出身的姑娘,不过个把月功夫,就已经将京里与万家相当的官宦人家都看了个遍,惹得人人见了她都比之唯恐不及。
顾二老爷前去吏部打听官缺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万大人,段氏便借机拜访了万太太,这才听说她的烦恼,不久之后,就把娘家侄女引介给了万太太。
万太太见了段可柔两回,觉得挺满意,只是慎重起见,还未说定罢了,但凡是看到她对段可柔那亲切态度的人,都知道这门亲事十有八九已经成了。
因此,今日在场的官家小姐们,都用可怜的目光看向段可柔。
一个年纪老大的秀才,科举不成,身有残疾,家境也平平,顶着克妻的名声,还要回乡下去度日。
嫁给他的姑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当然文娟本人并不会认为嫁给这苏景润是件十分不堪的事,她甚至觉得,段可柔能攀上这么一门亲,已经是八辈子积下的福气了:京城离康城远,万太太只当她真是大家闺秀呢!好歹也是秀才娘子,那姓苏的又是正派人,比段家那些人强多了,若是仍在平阳,哪里能寻到这样的好亲事?也就是母亲这样好心的人,才会为侄女着想,费劲心思替她谋划。
蒋瑶看了文娟一眼,闷着没吭声,但是眼神中隐隐带着不赞同的意味。
不知几时站到她身后的一位脸生的小姐,却仿佛听见什么无比可笑的话似的,瞪大了眼驳斥道:顾十小姐,你这话倒说得轻巧,换了是你,难道就愿意嫁给那样的人?!文娟脸红了,暗暗羞恼,撇开头道:圣人有言,非礼勿听,沈小姐,你怎能在旁偷听我们姐妹说话?那沈小姐也脸红了,跺脚道:明明是你们说话大声,我无意中听见,见你言语荒唐,才忍不住驳一句的,哪个偷听你们了?!文娟板着脸不说话,那沈小姐以为她怕了,越发得了意:没话说了吧?顾十小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不是你的表姐妹么?你怎的好象巴不得她嫁给那种人似的?你自己运气好,躲了过去,也别在这里说风凉话呀?!文娟脸一黑,怒目瞪向她,似乎要骂回去了,文怡心道不好,忙拉了她一把:少说两句吧,今儿是五姐姐的好日子。
蒋瑶飞快地站起身,笑着拉住那沈小姐的手,将她拉回其他小姐那头:葭伊妹妹莫恼,十妹妹年纪还小呢,再说,这种事有长辈做主,她又能说什么呢?沈小姐听了,方才不再计较。
文娟却越坐越生气,拉了文怡的手便往外走,避过正屋里的堂客,拐到了游廊上,方才小声道:那沈葭伊毫不讲理,我有哪一句话说错了?段姐姐跟我们的身份不一样,能得这样的婚事,对她来说不是已经不错了么?!也就是万太太不知情,才会看上段姐姐,若叫她知道段家那些事,这门婚事定要黄的!你瞧段姐姐对万太太那副殷勤劲儿,若是真不愿意,就不会笑得那样乖巧了,可见她也是千肯万肯的,怎的别人倒要替她出头?蒋姐姐也真是的,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文怡有些无言以对。
实话说,这门婚事实在不算好,对京城中的官宦千金而言,嫁给那苏秀才,简直就象是葬送了一辈子。
也许,她们甚至会觉得,段氏为娘家侄女谋得这门亲事,是牺牲侄女的终身去谋取好处,尤其是顾二老爷正要谋官,而苏秀才的亲姐夫万大人,有事吏部的郎中。
但文怡回想起段氏一向为人,却觉得她不象是会做这种事的。
她虽然恼怒段可柔不安份,但对这个侄女还有几分真心。
正如文娟所言,段家门第不高,又有坏名声,段可柔能嫁进苏家,也不是坏事。
苏家本小有家产,苏景润又有秀才功名,以万太太对兄弟的情份,即便将来日子过得不好了,也不会一败涂地。
京东小镇虽偏僻,但离京不过百里,跟顾庄比要强得多了。
最要紧的是,远离了康城,远离了平阳,京城里没人知道段可柔的身世,她在此可安心度日。
问题只在于苏景润身有残疾,又有克妻名声两点罢了。
文怡前世经历过柳东行庶出、身有残疾的传言洗礼,对这苏秀才的残疾抱怀疑态度,既是可以返回家乡做教书先生,也就是说他至少还能行动,兴许情况不是太糟糕?具体的情况她也不太清楚,但段氏想必是打听过了,也许还告诉了段可柔,不然,段可柔大可明言拒绝,瞧方才她与万太太相处的情形,又不象是不乐意的。
文怡犹豫了一下,又记起段可柔方才那个凄厉的眼神,倒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决定还是照祖母的话去做。
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的资格。
好容易把文娟劝妥了,文怡又将她拉回耳房,只见蒋瑶正陪着那几位千金说笑,见她们进来,便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文怡微笑着点了点头,蒋瑶立时便松了一口气,与那几位千金打了声招呼,便回到顾家姐妹身边来。
文娟还有几分气恼,扭开头不理她。
蒋瑶柔声道:十妹妹,你怪不得我,方才那个情形,若我帮你说话,事情越发闹大了。
你也知道,沈家妹妹素来心直口快,又与段妹妹一见如故,自然会为她抱不平。
若你多说几句,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二太太头上。
二太太知道了,岂有不生气的?你就当是为了二太太,忍一忍吧。
文娟听到她提起了段氏,沉默了一会儿,便放缓了深色,看来已经让步了。
文怡与蒋瑶对视一眼,都放下心来,正要与她说几个笑话,却听得外间一阵笑声,万太太道: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去了,原来是迎亲家去的,只是亲家太太既然上门了,怎么没听到外头的人回报?段氏忙陪罪:是我疏忽了,听到丫头说我们姑太太来了,即忙忙地就赶了出去,竟忘了跟姐姐说一声,姐姐勿怪。
又似乎在向什么人介绍:这位万太太,是吏部万郎中的太太,姑太太先前可见过?文怡走到门边往外看,原来是柳顾氏来了,身后只带了一个丫头,再密友别的柳家婢仆。
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心道这位三姑母兼二婶娘原就住在侍郎府中,她要过来,外院的人如何知道?二伯母段氏明里是向万太太赔罪,其实是把这话岔过去了。
柳顾氏来了,文怡自然不能再安坐耳房内,忙跟姐妹们说一声,便出来拜见。
柳顾氏抬眼瞥了瞥她,神情冷淡,她身后的丫头低头轻咳一声,她脸上立时便露出一丝恼色来,勉强挤出一个笑, 对文怡道:来了?多早晚来的?你祖母呢?文怡瞥见几位堂客都停下了交谈,齐齐装作无意般往这边瞧,便一脸恭敬地回答道:已来了大半个时辰,祖母正在里头与大伯祖母说话呢。
二婶娘这几日可好?听大妹妹说,婶娘前些天犯了旧疾,可大好了?柳顾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已经好了,不过是小毛病。
她转向段氏:咱们去见母亲吧。
说罢不等段氏回应,就要往里间暖阁走,经过文怡身边时,顿了一顿,你……你也一起来好了。
文怡心下疑惑,但想着祖母也在,外头又有许多人,倒不怕她做什么,便笑着应了,恭顺地跟在她后头进了暖阁。
她们前脚才迈进去,那几位堂客便立时恢复了交谈,小小声地,交头接耳。
连万太太这样不知情的,听到她们说起柳尚书夫人回娘家住的传闻,也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向段氏旁敲侧击。
段氏一脸苦笑地看向蒋氏,蒋氏却只是低头吃茶,一派淡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一时间,无人留意段可柔。
她眼神幽幽地看着文怡消失在帐帘后的身影,低下头,眼圈便是一红。
为什么,别人就有天大的福气,她却要受这样的委屈?论家世,论容貌,论情份,她比不得文慧,也就认了,但文娴哪里比她强?为何文娴能嫁给柳东宁,她却连想想都是罪过?!连文娟文雅这样贱妾所出的庶女都能正正经经地说一门贵亲,而她……明明也好似大家之女,却要屈就一个废物!既无才,又无貌,家世身份一样皆无,还是个瘸子!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姑父的官职。
她的姑姑……何其忍心?!段可柔暗自咬牙,满心不甘。
柳东宁与苏景润,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千方百计跟随姑姑上京,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转头看向耳房中的沈葭伊等人,眼中一亮,计上心来。
文怡到了暖阁里,与长辈们见过礼,便退到一边侍立。
这里没有外人,柳顾氏也就少了几分顾忌,草草向卢老夫人问过好,便一屁股坐到与老夫人身边,抱怨说:府里居然到这时辰还没来人!看来我一不在家,规矩都乱了!与老夫人没好气地斥道:你既知道,为何不愿回去?!当心姑爷真个恼了你,你就后悔莫及了!柳顾氏不耐烦地说:母亲又说这些话!难得我回来,母亲就让我多享用几日,好歹要让柳复亲自来接我,我才会回去,不然我的脸往哪儿搁?!母亲放心,他断不会得罪咱们家的。
与老夫人索性扭过头去不理她,柳顾氏干笑了下,回头盯住了文怡:行哥儿媳妇,我听说……前儿老二跟素姐儿给你家送礼去了?文怡微笑着点点头:都是二叔盛情,一时为了贺七叔高升,二是为了贺相公得受圣上封赏。
顿了顿,补充一句,二叔还让三弟与大妹妹把原本收在老家的那些古董都送过来了。
柳顾氏一愣,脸色立时就变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固执己见他把那此东西个都送过去了?!柳顾氏双手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手背青筋直爆。
文怡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角瞥见卢老夫人、于老夫人与几个大丫头都调头望过来了,外间也一时静了静,段氏掀了门帘进来看,目光中带着疑感之色。
文怡暗一思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当着外人的面给柳顾氏太大的难堪,不然别人议论起,也要说自己闲话的,便只是微微一笑,故作不解她问:三姑母,您怎么了?为何这样激动?当心身子,大伯祖母正看着您呢。
柳顾氏闻言一个激灵,拉头去看母亲,见她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目光,隐有几分凌厉之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稍稍冷静了些,掩饰地轻咳一声,但还是没忍住,开。
问:他送的……都是些什么?!粉姐手打文怡笑了笑:一共十二件,有瓷器,也有字画口怎么三姑母不知道么?柳顾氏脸色一黑:我哪儿知道啊?他压根儿就没问过我!急喘几下,瞥向文怡,不甘心地道:本来都说籽了,等宁哥儿成了亲,再说这件事的!文怡想起她上回月的那个借口,心下好笑,面上却不露:是为了在二弟大喜之日里装点新房么?可是……什么可是?!柳顾氏暗暗咬牙,难不成借来摆一摆,你也不愿意?!可别忘了,那都是老太爷传下来的,本就在我们家,若不是我们老爷慈悲,怎会送给你们?!年轻人不知轻重,没得糟蹋了好东西!这话倒有些不客气了,连于老夫人都忍不住斥责她:怎么说话呢?!不过接下来又转向文怡:是什么瓷器字画?你怎么向你二叔二婶讨这些东西了?虽说行哥儿如今得了圣上封赏,但也要知道谦卑才是。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哪里是他们夫妻向柳姑爷讨的?原是柳家老太爷留给东行他爹的,自然是归东行所有,不过是因为从前东行年纪还小,才让柳姑爷帮着保管罢了。
如今东行都成家立业了,柳姑爷自然要送回来。
大嫂子说话可要公道。
于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暗暗气恼地瞪了女儿一眼,怪她说话不请不楚地,叫自己失了脸面。
文怡笑着对柳顾氏道:三姑母,不是我不愿意出借那些东西,只是您方才说,想把它们用在二弟新婚时的新房装点上,可那几件瓷器,不是青花就是青瓷,宇画也都是些狂草、小篆或是山水、牛马,东西虽好,却未免太素净了些,用在新房里,会不会太忌讳了?新房里的东西,其实不一定要古董,只要喜庆吉利就好。
柳顾氏哑口无言,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把那些古玩字画拿来装点儿子的新房,只是觉得儿子素来喜欢这些东西,若是能留给他就再好不过了,但如今却都成了泡影。
她闷在那里不说话,于老夫人也听明白了内情,无言地低头吃茶,又跟身边的如意等大丫头们说笑几句闲话,将事情轻轻带过,段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卢老夫人则在旁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看向文怡的时候,才换成了慈爱。
文怡没有落井下石,只是笑冷冷地问祖母:方才见祖母与大伯祖母说笑,似乎很开心,不知都在说些什么呢?卢老夫人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家常话。
你大伯祖母好福气,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做官的好材料,娶了两个儿媳妇,又都能干得很,孙儿孙女们都乖巧,你大哥哥也要娶亲了呢,过一两年,你大伯祖母又要把重孙子了,可不是天大的福气?于老夫人闻言,便停下与如意的谈话,回过头来笑道:我有福气,你也不差。
如今九丫头出了阁,嫁的孙女婿又这般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五品了。
贤哥儿今科虽高中,又入了翰林,却还要在七品编修之位上熬上几年,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升到五品。
这么一想,还是你的福气大些。
文怡听了,心中微微诧异,没想到一向自得于自家子孙的于老夫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卢老夫人倒是很淡定:话不能这么说,论福气还是嫂子的大。
东行虽已是正五品,但谁不知道朝廷官员,素来是文重武轻?七品编修品级虽低,但翰林院却是科举正统。
如今朝廷的规矩,非馆阁出身不能为相,进了翰林院,就是储相了。
贤哥儿前程大好,将来说不定能为大嫂子挣一个更高的诰命来呢!卢老夫人难得说几句吉利话,于老夫人也有些受宠若惊,加上这几句话正中她心意,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还伸手拉住卢老夫人,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咱们老妯娌两个,从孙子媳妇熬起,几十年了,熬得如今孙子孙女也要成家立业了,总算能享几年福了。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地有了出息,我们心里也高兴呐。
卢老夫人放缓了神色,微微笑着点头。
不知几时走进来的蒋氏闻言愣在原地,眼圈红了红,忙低头掩了,怡脸笑道:婆婆,六婶娘,外头来报说,柳家的人来了,两位看…姑太太是不是出去见一见的好?于老夫人忙问:来的是谁?是柳四太太。
于老夫人松开口气,瞪向女儿:还不快出去?你那妯娌素来与你还算相得,有她帮你兜着,也省得在客人面前丢脸!然而柳顾氏这时候脸色还有几分扭曲。
方才卢老夫人那句为大嫂子挣一个更高的诰命戳中了她的软肋,要知道,于老夫人是文贤的祖母,文贤即便得了官,也只有妻母才会受封诰命罢了,卢老夫人这样说,分明是拿柳东行受封为其祖母争了光彩一事说嘴,心里自然是老大的不自在,见母亲催自己,便赌气道:不去!她既然敢揽下这桩事,就让她去现眼!若我出去了,等过完大定礼,我岂不是要随她一起回去?那柳复说不定还以为我屈服了呢!不行,他不亲自来接,休想我回去!于老夫人被气了个倒仰,手指都在发抖了。
蒋氏忙过来扶住她,用斥责的眼神盯向柳顾氏:姑太太,婆婆都是为了你好,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这个亲事原是你一力主张的,但如今,姑娘都要过门了,你做婆婆的还住在亲家家里,传出去开,顾柳两家都要丢脸。
难道你为了一口气,宁可不顾两家的名声么?!今儿外头可来了许多客!柳顾氏冷笑:我何曾不顾柳顾两家名声了?分明是柳复自己不肯认错,若他早一日来接,哪有今日好事?!大嫂,我劝你少管闲事,这一回我若让了步,将来在柳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难道到时候顾家又是有脸的?该不会是你们想着五丫头嫁了过去,与柳家又是姻亲了,就用不着我了吧?!过桥抽板,也没你们这么快!于老夫人身休又晃了一晃,脸色苍白。
蒋氏却神色淡淡的,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看着柳顾氏,冷笑道:姑太太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你毕竟已是柳家主母了,我们顾家管不得你。
只是我劝姑太太一句,做事莫要太过,多少留些余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柳顾氏轻蔑地笑了笑,扭过头不说话。
卢老夫人便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道:柳家既然已经有人来了,还是宁哥儿的婶娘,身份倒也足够了。
快去迎亲家进来吧,别失了礼数。
粉姐手打于老夫人无力地点了点头,朝蒋氏摆了摆手:你去吧,你弟媳妇还是头一回操办这样的事,未必忙得过来。
蒋氏应了,向卢老夫人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于老夫人坐回原位,闭着双眼不说话。
如意与双喜小心地替她打着肩子,生怕她有个好歹。
卢老夫人便坐在一边喝茶。
文怡倒有心出去看热闹,也胜似留在屋里闷气,偷偷看了祖母一眼。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做了个眼色。
文怡心下一松,便起身笑道:我多日不见四婶娘了,需得出去向她问个好。
回头看见柳顾氏仍是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忽然生起气来,冷笑说:二婶娘,今日本应由您来给五姐姐插戴才是,您却赌气不肯出去,别人议论起来,丢脸的可是二弟。
您倒也忍心,叫亲生骨肉受这样的委屈!说罢甩袖出去了。
柳顾氏却不由得一呆,脸色就难看起来。
柳顾氏到底还是没有出暖阁,但柳四太太却依礼完成开整个插戴的过程,与众位堂客相见时,起初还有几分慌张,到后来,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风范。
万太太从段氏处得知这位是新郎官的婶娘,还笑问了几句柳四老爷的身份。
柳四太太听得段氏介绍万太太的身份,立时便热情地与她攀谈起来,整个宴席期间,都象是好朋去一样说个不停,到了散席的时候,已经约定好改日要去万家拜访了。
文怡与姐妹们在一处,吃过了酒席,卢老夫人那边派了丫头来传话,说是要借于老夫人的屋子歇一歇,等外头彻底放暗开再回去。
文怡原本还有几分担心,想要过去侍候祖母,来传话的水荭却笑着对她耳语:姑奶奶不必担心,今儿来了这府里,无论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还是底下侍候的丫头婆子,对咱们老夫人都客气多了。
从前奴婢们过长房时,要使唤大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做些小事,非得求个十遍八遍,还要塞了好处才能使得动,今日一开口,话都还未说完呢,便有人替奴婢们办了,殷勤得很。
大老太太与大太太也很客气。
听人说,都是姑爷的体面。
老夫人在那屋里,不会受什么妻屈的。
文怡心下好笑,却也放下心来,正要嘱咐水挂几句话,却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九姐姐。
回过头来一看,却是段可柔。
段可柔仍是那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一脸的小心翼翼,咬着牙轻声问:九姐姐,我想与你说几句话,能不能……文怡扰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在哪儿说?段可柔一喜,忙道:就在这院的厢房里吧,我已经叫丫头备好茶了!文怡示意水荭退下,又给秋果与荷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便随她跟在段可柔身后,到了偏厢,然后便留在门外守着。
屋里没有其他人,当中的八仙桌上,果然已备好了热茶。
段可柔殷勤地亲自给文怡倒茶,文怡忙拦下道:先不忙这个,妹妹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段可柔慢慢地放下茶壶,手里拽着帕子揉了又揉,低声道:上一回……姐姐大喜,妹妹本来也要去道贺的,不曾想妹妹才到京中,有些水土不服,只好卧床休养,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望姐姐莫怪。
文怡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有什么?妹妹身子要紧。
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段可柔欢喜地笑了笑:听说姐姐大喜之日,前来喝喜酒的有许多大人物呢,不知都是什么来头?姐姐说与妹妹知道,叫妹妹也开开眼吧?文怡笑了笑:这倒不敢当,都是我家相公在军中的上司与同僚,也有几位是从前的同窗好去。
能把他们请来,我们夫妻也觉得十分惊喜呢。
她打量了段可柔几眼,猜测着对方把自己请来的用意,忽然想起,当初柳东行初到顾庄时,二伯母段氏似乎就有意把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段可柔自只不乐意,一心恋慕柳东宁。
不知今时今日,段可柔又是什么想法?段可柔暗暗咬了咬唇,柔声道:说起来,妹妹从前年纪小,不懂事,犯过许多错,姐妹们里头,就只有九姐姐愿意教导妹妹,叫妹妹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
妹妹心里实在感激,常对人说,若是九姐姐是我亲姐姐就好了,我有手足可依,也不至于举目无接 …文怡皱开皱眉,心想段可柔这样说,二伯母段氏与五堂姐文娴知道了,说不定要生气的,便没开口。
段可柔悄悄看了她几眼,见状有些发愁,索性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好姐姐,请你救救我吧!文怡顾时被她吓了一大跳。
第二百六十八章 打错主意段可柔紧紧抓住文怡的裙摆,眼睛一眨,泪珠儿就不停地往下掉:九姐姐,你方才也在那屋里,想必都听说了……求你救一救妹妹,别叫妹妹落入火坑去文怡好容易挣开了她的手,急喘几下,方道:这话我听不明白,段妹妹指的是哪件事?怎么就要落入火坑了?段可柔抽抽答答地哭得好不可怜:姐姐何必装糊涂?这里又没有外人,妹妹原是真心敬慕姐姐,方才厚着脸皮向姐姐求救的。
如今姑姑姑父一意孤行,姐妹们又都袖手旁观,若连姐姐都不愿伸出援手,妹妹就真的要被迫嫁给那瘸子了……妹妹不求日后能大富大贵,好歹……也盼望未来夫君是个健全之人呀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几乎要撑不住,便索性坐倒在地上抽泣。
文怡心中略有些不忍,那苏秀才别的都好,就是脚有残疾这一点,实在叫人可惜。
只是这件婚事原是段氏做主,段可柔又是她亲侄女,自己一个隔房的侄女,又是已经出嫁了的,实在没有立场去插手。
于是她只好柔声安慰段可柔:二伯母素来是个讲理的,便是有些个私心,也不会存心害你,你既心里不愿意,为何不跟二伯母直说?想来她是你亲姑妈,总不会硬逼着你去嫁人吧?二伯母段氏连继女庶女都不曾亏待过,虽说派丫环之事带了几分猫腻,但谁家女儿出嫁时,娘家父母不给她预备陪嫁丫头呢?既是顾家家生子,自然是忠心可靠的,即便偏着二伯母些,也不会不顾五姐姐文娴的体面。
相比之下,段氏对娘家亲侄女,断不可能逼迫太过。
段可柔却仍在那里哭诉:妹妹如何敢开这个口?姑姑也是铁了心了,只叫妹妹去奉承万太太,压根儿就没问过妹妹的意思。
那位万太太一心要结成这门亲,姑父的官职如今都拽在万大人手里呢,听说万大人最怕老婆,姑姑怎敢得罪她?姑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天来,他没少巴结那万大人,若不是妹妹跟着上京来了,只怕这会子……被推进火坑的就是十妹妹了继续大哭。
文怡皱了皱眉,倒不大相信她的话。
文娟与段可柔不同,乃是正经的进士千金、侍郎侄女,若父亲得了官,身份自然就更高了,即便是庶出,也不会随意许人,更何况她如今深得大伯祖母于老夫人与二伯母段氏的疼爱,等五姐姐文娴嫁了人,就轮到她开始议婚了。
万家门第不错,但那苏秀才却只是万家姻亲,家底薄,功名低,看二伯父夫妻素日行事,是绝不会把文娟嫁过去的。
只是这话却不好对段可柔明说,文怡只能劝她:好歹要让二伯母知道你的想法。
若你自己都不说,二伯母怎知你不愿?你又不是嫌弃别的,只是不喜苏秀才身有残疾罢了,要不……你可以寻个借口推掉这门亲事,就说你的婚事要问过族里的意思好了。
前世,段氏族人给可柔安排的婚事,就是中年富商的填房,当时段氏就没阻拦,毕竟,她只是姑姑,比起族人又远了一层。
段可柔愣了愣,咬了咬唇,便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文怡见状,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她已经跟段氏提过了,段氏却不同意?瞧段氏平日为人,不象会这么做呀?即便要讨好万家,也不是非要嫁个人过去的。
更何况,段可柔把段家抬了出来,段氏又怎会还坚持己见?文怡见段可柔不开口,自己也没办法了,只得往外头看了一眼,荷香探头进来瞧了一瞧,已是明白了,悄悄儿屈膝一礼,便无声无息地走了。
文怡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段可柔,便放柔了神色:段妹妹,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弱,仔细又病了。
段可柔没有起身,反而含泪怯怯地抬头望她,可怜兮兮地问:九姐姐,你就当可怜妹妹吧,帮妹妹向姑姑提一提,请姑姑收回成命……你如今是顾家最体面的一位姑奶奶了,姑姑一定会听你的……文怡怔住了,忙道:这如何使得?我既不姓段,又嫁了人,此事既是二伯母做主,我实在不好开口的。
段妹妹只管跟二伯母说,我相信二伯母是不会强迫你的。
段可柔眼圈儿又是一红:九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管这些事,可是……若我真的嫁给了那种人,外头一定会笑话姑姑为了姑父的前程,卖了亲侄女的,那样顾家的名声就要坏了,姐姐既是顾家女儿,即便出了嫁,也要被人说闲话。
姐姐若不愿帮妹妹,就当是为了自己,好歹替妹妹说句话吧……文怡听得眉头直皱,这件事确实也是她所担心的,但她倒不认为自己的名声会受到影响。
婚事是长房的媳妇议定的,长房的人都不曾说什么,她身为六房的人,还能怎么做呢?况且,若长房的人当真在乎这些名声,又怎会纵容三姑母柳顾氏耍性子?那样的事都纵容了,这段氏嫁侄女,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只能老话重提:妹妹还是好好跟二伯母商议商议吧,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顿了顿,听说万太太的眼光十分挑剔,若是妹妹实在不愿,稍稍**儿意思也就是了。
万太太要选的,是家世人品性情容貌都上佳的闺秀,不然也不会挑了这么久也没挑定人。
文怡觉得,段可柔若真的想要摆脱这门婚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了,不是么?甚至于……若她不是在万太太面前表现得那么好,人家也未必会挑中她。
这句提点已经是文怡的极限了,她不可能说得太多,但段可柔却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仍旧哭着求她开口助言,闹得文怡十分头痛,心里也忍不住奇怪,段可柔明明不是那么愚钝的人,为何今日却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文怡心中疑惑,却不知道段可柔也在暗暗叫苦。
这顾家九小姐素来是个容易心软的,怎的大半年不见,心肠就忽然变得硬起来?她这门婚事如此糟糕,对方不但家世平平,还是个瘸子,唯一可称道的,就是有个好姐姐,可他一旦回了老家,这个姐姐再好,也派不上用场了。
以顾文怡的性子,自己都求到这份上了,她总不该无动于衷才是,怎的只会一味叫自己去与姑姑商议?这种事怎能跟姑姑明说?自己上京来,就是为了求门好婚事的,若是头一遭便得罪了姑姑,今后便是有再好的婚事,姑姑都不会想到她了,要知道,这侍郎府里可还住着三位顾小姐呢更别说还有一位同样是官家千金的蒋小姐。
段可柔在那里一边哭,一边暗暗着急,文怡也越来越心烦了,简直怀疑段可柔是不是病了一场,就不复从前的伶俐,连如此简单明白的暗示都没听出来。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人影一闪,段氏黑着脸进来了,荷香在她身后晃了一晃,便站回了原位。
文怡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忙向段氏行了一礼:二伯母。
段氏点点头:可柔给你添麻烦了吧?九姑奶奶别恼,这丫头是猪油蒙了心了她转向段可柔,冷笑斥道:你想要攀高枝儿,也瞧瞧自己配不配那万家大少爷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万太太不可能看中你的,你怎敢妄想人家的嫡长子?便是我们家十丫头,也不敢高攀那样的官家嫡少爷,连十一丫头,堂堂侍郎府的小姐,因为是庶出的,恐怕人家还要仔细掂量过呢若是姑姑真的提出来了,哪怕人家不生气,传出去也要叫人笑话死你今后还想在京里说亲,就是做梦了你是我亲侄女儿,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那苏家少爷品性端正,还是个秀才,又有些家底,配你绰绰有余他虽摔坏了腿,但只要休养上半年,仍旧能走能跑。
也就是这会子人家急着找媳妇,才会看中你,若不然,万家那样的人家要结亲,怎会不细细打听过?到时候你连苏家都攀不上了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只当我不怀好意,我怎的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文怡还在场,段氏就这样数落侄女,段可柔当下又羞又气,索性放声大哭:姑姑说得好听,难不成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我都知道了,你想要把十妹妹说给万家少爷呢段氏只觉得好笑:胡说你们是表姐妹,我再糊涂,还能让你们嫁两甥舅不成?段可柔只是哭。
段氏也没耐心理她了,转过脸,有些讪讪地对文怡道:叫九姑奶奶笑话了,这丫头实在是……文怡干笑两声,见段可柔仍旧在那里哭,心下感叹,便对段氏道:强扭的瓜不甜,既是她自个儿的婚事,若她实在不愿,二伯母您……段氏苦笑:若她早些跟我说,倒也罢了。
我原也不是非要她嫁过去不可。
可她几次见万太太,都是万般乖巧柔顺,说话又讨喜,万太太原本还有些嫌弃段家门第不高,因为喜欢她才松了口。
如今眼看人家就要定下来了,她却忽然变卦,你叫我如何跟万太太交待?文怡哑然。
如果事情是这样,倒还真是段可柔自己拿错了主意了。
也许她开始时误会了,以为万太太是在相儿媳妇?事情到了这一步,文怡知道自己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向段氏告别:我去瞧瞧祖母醒了没有,二伯母今日劳累,且歇一歇吧。
段氏笑道:好,难为你有心了。
你五姐姐就要出阁了,你若得闲,多回来看她吧。
顿了顿,又有些好笑,差点儿忘了,等你五姐姐过了门,你们就是妯娌了,想要见面也是极容易的。
文怡却心知肚明,到时候只怕见面的机会比现在还要少,但面上却不露异色,屈膝一礼便退出屋去,走到半途,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段氏走到段可柔身边,又急又怒地数落着什么。
到了卢老夫人那里,她还在歇午觉,石楠坐在床边轻轻地打着扇子,水荭则倚在香炉边闭眼养神。
见文怡进去,两人都站起身来,文怡忙做了个手势,暗示她们继续,小心地看了卢老夫人几眼,见她睡得极熟,心中欣喜,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外间没有人,对面西次间里头倒是有说话声,文怡侧耳一听,似乎是于老夫人的声音,偶尔有柳顾氏的声音夹杂其中。
文怡知道必是她们母女在说私房话,也不多听,走到外间,寻了张圈椅坐下,轻轻捶着双腿。
秋果看了看旁边小几上的茶,便提了壶去添热水。
荷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扇起风来。
不一会儿,柳顾氏从里间出来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一脸的不甘心,嘴抿得紧紧的,见了文怡在场,脸色先是一沉,转身就要走,才转一半,却又顿住了,咬着牙在那里犹豫半晌,文怡已听见了动静,起身走过来行礼:二婶娘。
打定主意只要对方甩袖子走人,她也不会多事。
柳顾氏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笑问:在这里歇息呀?文怡心下诧异,只得笑着应了是。
柳顾氏清了清嗓子,慢慢儿走过来,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下了:说起来……咱们娘儿俩也有许久不曾说话了,快坐吧,咱们且说说家常。
文怡心下更加惊诧,不明白她有何用意,立时便提起了警惕心,慢慢走回原位坐下:不知二婶娘有何训导?柳顾氏干笑两声,暗暗气恼,她哪里有什么训导?若不是母亲劝她,在丈夫明显有意交好柳东行的时候,不要一意孤行与文怡呕气,她犯得着这么憋屈么?她真不明白,柳东行便是得了五品官,也没什么好怕的,至于六房,更是算不上什么,六房的诰命再加上一个顾文良,也比不上她一根指头,柳复为何如此忌惮?就在她还在烦恼,该如何既不失自己脸面,也能拉拢文怡的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丫头,欢天喜地地嚷道:二少爷大喜了授了苏东县令呢大老爷已经吩咐要大办宴席庆贺了苏东县令?文怡心中又吃了一惊。
这可是离康城最近的一个县了,不但离平阳老家近,地方也富庶,没想到二堂哥文良只是三甲同进士的身份,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个好缺。
哐当,柳顾氏惊得摔了杯子,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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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文良得官文良得官的喜讯立时便传遍了整个侍郎府。
于老夫人与卢老久人都被惊动了,齐齐扶着丫头出了正屋,问那丫头:仔细说!二少爷得的是什么官?!那丫头见了这个阵仗,心里也有些打鼓,怯怯地颤声禀道:是苏东县令,正七品,吏部已经下了文书,叫二少爷两个月内上任呢。
大老爷与二少爷都在前头,方才二少爷的小厮从家里赶过来报信儿,大老爷立时便叫人往内院传信了……卢老夫人面上止不住喜意,连连点头:好,好!文怡扶着她,高兴地道:祖母,咱们可得给二哥好好庆贺一番!卢老夫人忙道:正是!丫头,我要回去帮着料理,你横竖无事,每天也过来帮着打点吧。
接下来怕是要忙好几天呢。
文怡先前在柳东行的事上就经历过一回的,早已有了经验,忙爽快应了。
蒋氏与段氏赶到时,已是慢了一步,不过都得了消息,齐声向于老夫人贺喜,蒋氏还立时表示要亲自帮文良操持人情往来事宜,得知文怡已领了去,心中觉得十分惋惜,但也没气馁,仍旧表示愿意过去帮忙。
她年纪大,经的事多,在待人接物上比文怡这样的年轻媳如老练多了,而且她心里清楚,顾氏一族至今只有顾大老爷与文贤父子俩身上有正经官职,其他人顶多是个进士或举人头衔,无一人是实缺,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了,这时候再招拢一位前程看好的年青后辈,对他们大房利大于弊。
段氏却是另一个想法。
如今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 长房有三个官,又与当朝大学士是两代姻亲,势头大涨,随着民乱带来的坏影响惭渐消去,时间一长,那一族之长的位置就极有可能再夺回来。
长房如今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成年男丁可以留在老家主持族务,但只要有了三个官,这个劣势就不算什么了,她自己就能出面。
然而 如今二房的嫡子也成了官身,顾四老爷又能专心打理族中事务,这事儿就难说眉头一皱,段氏已经下了决定。
既然二房的文良已经成了官身,还是实缺,那族长之位就暂且放下,专心给丈夫也谋一个实缺来,至少要等到三年任满,再谋后事。
这么一来万太太那边的关系就至关重大了,想到眼下仍旧妄想攀高极的外侄女儿,段氏便沉下了脸。
万太太这边万不可得罪了若是那死丫头真个不愿,那就想个借口推了这门亲,省得结亲转出个仇人来!只是这推托的惜口还真要好好想一想才行……且不说两位太太各有心思,在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于老夫人,想法就更复杂了。
于公,她是顾氏一族的老祖宗,顾氏再出一个实缺官,自然是好事,但于私,这就意味着族中不再是长房独大,这对长房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如今长房三人出仕女儿嫁的也是高官名门,但二房有族长之位,又有实缺官,在族中的地位只会越发水涨船高。
长子年纪不小了在侍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没立下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功,日后想要再进一步,只怕不易,等他退下来,次子与嫡长子又仍旧在低品阶上排徊,长房的超然地位恐怕会一去一复返啊!柳顾氏跟在母亲身边,心中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刚刚才觉得六房与文良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转眼文良就得了实官,简直就象是老天爷在打她的嘴。
她毕竟在京城住得久了,对吏部那地方的人,也有些了解,知道以文良这样地方上来的,还是个三甲的同进士出身,若没有依仗,断不可能谋到这么好的实缺,可她心中却清楚,自家丈夫绝不可能为文良费这个心思的,而兄长顾大老爷恐怕更关心自家儿子的前程,那文良又是走谁的门路呢?莫非他真的走了狗屎运,攀上了大山?而文夫此前交待她莫要得罪了妹家族人,难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这么一想,柳顾氏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眼睛往文怡那边看子好几回,但最侍还是将视线停留在卢老夫人身上。
没过多久,顾大老爷带着文贤、文良来到了后院。
他脸上带着笑客,浑身散发着欣喜,有些激动地向于老夫人行轧道:儿子见过母亲。
托母亲的洪福,良哥儿今日收到吏部文书,已被接为苏东知县。
儿子特来向母亲报喜。
同喜,同喜。
于老夫人见儿子如此高兴,也露出了笑客,看向文良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惹爱(良哥儿有这样的福气,可要记得好好办事,报效朝廷。
文良脸上也满是笑客,只是尽力掩饰几分,却又实在掩不住,听到于老夫人的话,他忙忙上前磕头应是,磕完了于老夫人,不等她开口,便又再次跪下,也给卢老夫人硅了头。
卢老夫人忙上前将他扶起,露出欣慰的神色: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前程,一定要好好珍惜,到了任务,万不可轻率行事,更不可贪赃枉法!若是你辜负了朝廷的期许,做出欺压百姓之事,玷污了平阳顾氏的名声,我老婆子第一个不饶你!文良忙道:六叔祖母放心,侄孙儿自幼读圣贤书,父母师长也一直教导侄孙儿为人处事的道理,侄孙儿不敢说到了任上后,必会有大作为,但绝不会做出有损祖上名声的恶行。
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且看着吧,只要你时时纪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叔祖母就放心了。
文良咧嘴笑了,看向文怡:九妹妹,哥哥如今一个人住着,家里也没有长辈帮忙打点人情往来,妹妹看在哥哥今日得了官的份上,把叔祖母她老人家借哥哥几日吧?文怡抿嘴笑道:二哥哥放心,不但祖母说要搬回去帮你我也会每日过去搭把手的。
又看了蒋氏一眼,大伯母也说要来帮忙呢。
文良大喜,忙对蒋氏与文怡都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伯母,多谢九妹妹。
蒋氏微笑着摆摆手:说什么客气话?都是一家人。
文怡也点头赞同。
顾大老爷一直微笑着站在边上,见到这个情景,心中不由得一动,认真地看了妻子几眼,见她不象是装出来的,倒有些真心为文良高兴的意思,心由得感叹:蒋氏虽说性子软了些,又太过溺爱子女,但在大局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也不枉她在宗妇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
相比之下,弟媳妇段氏脸上的笑客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个念头才在他肚中转了一转,他便看到了自己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呆了一呆,神色一变,飞快地转开了头,认为自己方才不过是眼花罢了。
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又正值顾家长房五小姐文娴的文定之喜,侍郎府当晚又开了一次宴席,好好庆祝了一番。
只是文良心急,想早些赶回顾家小院,好好看看吏部发下来的文书,又要忙着打点行装、拜别友人,便不肯在侍郎府留宿、连夜奉卢老夫人回去了。
文怡自行带着从人回家,又立即命人收拾了祖母的部分行李,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带着送回了娘家。
不过赵嬷嬷年纪大了,文怡请她暂且留下来,帮着坐镇家中。
连着四五日,文良脸上的笑客都没消失过。
无论是同年还是同窗,都十分羡慕他的好运气,要知道,三甲的同进士,能得接如此肥缺,实在是少见。
他们都以为是身居侍郎高位的顾大老爷或是当朝大学士柳大人帮侄儿打点过,但文良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自打殿试结果出来后,便一直有些灰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弄个官职,实缺还是虚衔不论,总要有个名头,才好回去见爹妹。
在了这个心思,他就没把目标放在那些好缺上,大伯父与柳姑父两处,他更是想都没想过要去求助,都里想到会有这么大块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他曾向吏部的官员旁敲侧击过,都不得要领,最后只有一个年纪老大的主事劝他不要再白费功夫了,说这顶任命原是上头的意思。
这句话叫文良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再打听下去。
得了这么好的官职,他也心满意足了,决定尽快动身,先回老家祭祖,向父母禀报这几个月的经历,然后再带些人手上任。
若是合适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上任前,娶回一房妻室。
拿定主意后,他便来见卢老夫人:侄孙儿要回平阳去了,六叔祖母是什么打算?若继续留京,倒不如把此处房会退了,搬到九妹妹那里住着,若是要回平阳,六叔祖母与侄孙儿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卢老夫人扰豫了。
她离家已有放月,如今孙女儿已经顺利嫁出去了,长房也改变了态度,连学士府那头,也都消了气焰,她也该回家去了,再怎么说,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嗣孙,还有家中的产业,也不能长期丢下不管的。
只是,要她这么快就离了孙女,要再相见,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她都里舍得?文怡象平日那样,在家吃过早饭,料理了一些家务,便带着丫头坐车往顾家小院来,才进内院,便遇上了冬葵。
冬葵将她请到角落里,稍悄将文良跟卢老夫人说的话告诉了她。
文怡顿时愣住了。
若问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更希塑祖母在京里多留些日子,但她也知道,老家那里的小弟不可能长期与祖母分离。
她当初赞成祖母过继十七弟,就是为了让老人家日后有人照顾,若是因为祖孙俩长期分居两地,情份簿弱,十七弟对祖母无法尽心的话,就是她的罪过了。
文怡皱起了眉头,f葵小声劝道:小姐,老夫人还没拿定主意。
但若她老人家真的要走,您就要独自一个人留在京城了。
她眉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文怡见了,心下有几分感动,微笑道:不妨事的,你且下去吧,跟秋果她们说说话。
冬蔡点点头,招着秋果往耳房那边走,却一路走,一路回了三四次头。
文怡进了正屋,见卢老夫人侍在榻上,脸上犹带几分烦忧,见她进来,那几分烦忧就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慈爱之色:来了?这几日已经闲了下来,你也不必每日来回奔波,为何不留在家里休养休养?别仗着年轻,就不顾自己的身体。
文怡听了,鼻头一酸,便扑过去,伏在她怀中,哽咽道:祖母,孙女儿舍不得您……卢老夫人愣了愣,笑了:傻丫头,祖母又何尝舍得你?她想了想,我知道,既有了嗣子,自然要多亲近些,省得日后跟孩子不贴心。
但你才是我的亲骨肉,若是离了你,万一受点儿什么委屈,我将来知道了,定要心疼死,倒不如就近看着,遇到事也能帮一把,倒比离得远远的,只能听消息强。
你不会嫌弃祖母碍事吧?文怡又惊又喜,忙道:祖母愿意留下来?卢老夫人笑道:多留几个月吧,好歹要看着你们小夫妻俩团圆,你有人照顾了,我才能放心。
再说,这会子天越来越热了,我若是回南边,只会越来越热,一路上怎么受得了?要走也要等天气凉快了再……文怡不等她说完,便已经紧紧抱住了她的腰,两行喜悦的泪水从眼中划下:好祖母,只要您愿意留下,您说什么都行卢老夫人被她抱得紧,赶紧拉下脸拍了几把,笑骂道:快松手真真要了我这老骨头的命了文怡方才醒悟自己失态了,忙将她松开,不好意思地红脸笑了笑。
卢老夫人白她一眼,才道:祖母可不是全为了你,京里还有事没完呢,你大哥哥娶亲,咱家怎么也得去搭把手,还有你五姐姐……再说,你二哥哥走了,要是把这宅子退掉,从老家带来的人又要如何处置?难不成都往你家里塞?没这个道理你出嫁时,太仓促了,只带了四个丫头陪嫁,一房家人都没有,实在不方便。
还有,既是在京中安家,怎能不置一两处产业?你年纪轻,不知轻重,这些大事还要祖母帮着掌眼呢,若是这会子我便回去了,你怕是吃了大亏,都不知道文怡低头偷笑,屈膝一礼,应了:是,孙女谨遵祖母吩咐。
第二百七十章 真情假意文良离京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了。
虽然他对卢老夫人不能与自己同行一事感到有些遗憾,但也知道那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感激卢老夫人这两个月里对他的关照,他再三保证,说等回了老家,定会请父母好生照顾十七弟文康,绝不会让文康吃一点苦头。
听了他的话,卢老夫人倒没什么,文怡却有几分惊喜。
如今文良已经得了实缺,他父亲又是一族之长,只要他在族中发了话,文康自然会得到更多的重视。
加上四伯母刘氏为人,虽然未必待别房的孩子真心关怀,吃穿却是一定不会缺的,有了独生儿子的话,说不定对文康会更用心。
文良此行,卢老夫人还打发了仲管家夫妻随他一同回乡。
一来,是她在京中暂住羊肝儿胡同,那里的主管是舒伯,若带着仲管家一道去,多少有些不便;二来,夏天已经到了,老家田地里夏收、秋收、秋播等事,都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既然能主事的主人都不能回去,那就只能托付给管家,总比交给张叔他们强。
文怡对仲管家也更放心。
而文良在路上,有个积年的老家人帮着打点,也会轻松许多。
文良对此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他上京时,就吃过手下小厮经的事少,总会出些差错的苦头了。
加上卢老夫人给他单独包了一条船,文怡又请罗四太太打了招呼,让他们一行跟着罗家商行的船一道走,一路上会方便舒适不少,文良心中对六房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相比之下,长房那边送来的二十两盘缠、十匹上好绸缎、要送给顾四老爷夫妻的名贵药材,以及请好裁缝做成的官服等物,在文良心中反倒不算什么了。
这些东西他本不缺,待回了家,父母还会给他置办更好的。
不过他还是亲自前往侍郎府,给于老夫人磕了头,向蒋氏道了谢。
卢老夫人派了仲管家夫妻陪同文良回乡,文怡也有意让冬葵与秀竹一道回去。
一来,祖母那里用不着这许多人,二来,两个丫头既做不了陪嫁,也好顺便回去与家人团聚。
卢老夫人对她的打算不置可否,若文怡不提,她可能就要在京城给这两丫头寻婆家了。
听了文怡的吩咐,秀竹很是欢喜地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她已经想明白,长房虽有不少亲戚,但只有宣和堂守门的钱叔钱婶才是她最亲的亲人,反正她在主人面前已经不得信任了,倒不如回去跟祖父母一道过活好。
但冬葵却拒绝了文怡的提议。
她含泪对文怡道:先前因为奴婢的私心,几乎坏了小姐的大事,小姐不怪罪奴婢,轻轻放过,如今又为奴婢设想周到。
奴婢若厚着脸皮应下来,便是回去见了家人,也要叫她们打死的。
奴婢宁可留在京城侍候小姐姑爷一辈子,若是小姐嫌奴婢不好,奴婢就到庄子上去,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紫樱嫁人后,冬葵就是文怡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长年做伴,早已有了相当深的情份。
见她哭得这样,文怡也于心不忍,便劝她:我身边已经够人使了,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回老家去,不但可以跟你祖母、母亲、妹妹团圆,有你在老家照应,我也不用担心十七弟真的没人照顾了。
你就当是为祖母与我分忧吧。
冬葵却摇头道:十七少爷身边不缺人使,便是没了我,家里也有的是丫头婆子,小姐便当是可怜奴婢,应了奴婢这一回吧若您果然厌弃了奴婢,便把奴婢送到庄子上做苦工,奴婢也心甘情愿。
文怡哪会把她送去做苦工?只是瞧她哭得这样,又不好留她下来。
等于文良一走,六房租的这处宅子,就要退回去了,卢老夫人也会搬到羊肝儿胡同去住,自然不好带太多仆佣的。
至于庄子,现在还没买到手呢,柳家的庄子又情况不明。
卢老夫人听见了风声,便把文怡与冬葵都叫了过去,厉声数落后者:你这是在威胁主人么?明知道姑奶奶是个心软的,绝不会把从前的贴身大丫头送去庄上吃苦,你说这样的话,是要逼她将你留下?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冬葵大惊失色,慌忙磕了好几个头,哭道:奴婢断不敢如此大胆只是想头,奴婢罪孽深重,若是这辈子能继续侍候小姐,有机会赎罪,便也罢了,若是不能……奴婢还有什么脸再见小姐,再见老夫人,再见家里人……文怡暗暗叹息,转头对卢老夫人道:祖母别生气,她好歹也侍候了我几年。
我原是打算……让她回老家,叫她家里给她看一门好亲事,怎么也比在京里荒废了强……卢老夫人便道:你虽是好意,只是她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叫人生气既要赎罪,听主人的安排,乖乖领命就是了,却偏要叫主人为难她板着脸狠盯冬葵几眼,想到后者这些日子里表现得一向很老实,而从往日的情形来看,也不象是个心里藏奸的,虽说有些小心思,却只在前康王世子一事上惹过祸事,眼下孙女已经出阁,不再与那世子有联系,留下这丫头,问题也不大。
想了想,卢老夫人便对文怡道:若你真的想把她留下,也不是不行。
文怡吃了一惊,继而露出欣喜之色:真的?冬葵也猛地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恳求。
卢老夫人慢慢地道:这丫头对你还算忠心,做事也还伶俐。
只是犯过大错,不能给你做陪嫁丫头。
我想你手下只有四个丫头是从咱们家过去的,办外头的事多有不便,一直有心要给你挑一两房得力的家人补上。
若这丫头能在咱们家里找个可靠的仆人嫁了,算是你的陪房,可以为你打理外头的庄子。
你看如何?文怡呆了一呆,眼下哪里去找可靠的男仆?六房跟着进京的男仆,林连顺是早就看好了要配给紫苏的,郭庆喜早就娶妻生子,其他年纪大的老仆更不必说了,又有谁能配冬葵?冬葵却没想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老夫人恩典谢老夫人恩典能够成为文怡的陪房,即便嫁得不如意,她也不在乎了。
文怡见她这样,心里更不好受,过后私下又再劝她。
冬葵却道:小姐,即便奴婢回了老家,以奴婢如今的情形,在顾庄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老夫人不喜奴婢,只有小姐还能顾念奴婢几分,若离得您远了,奴婢还有什么活头?倒不如在小姐跟前待着,不管嫁了什么人,好歹还有您照看呢。
文怡心里难受,但见她一脸坚定,似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好由得她去。
顾家并没有什么适龄未婚的男仆,此事只得暂时寄下。
倒是仲管家提议,顾家没有,柳家却有不少男仆,当中也有老实可靠之人,嫁个顾家的丫头过去,对文怡日后掌家更有好处。
他话中暗示的是舒平。
舒平日后十有八九要继承舒伯的管家之位的,若他的妻子是文怡从前在顾家的丫头,自然就能把他收拢过来了。
卢老夫人也赞同这个建议,只是文怡想到家中的情形,却否决了。
舒平的婚事,不论是他本人,还是舒家,兴许都另有想法。
她何苦坏人姻缘?柳家还有几个新买的男仆,老实能干是有的,却嫌来家的时日短了些,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靠。
文怡只得将此事压下,先把文良送走了再说,倒是添置田庄之事,可以考虑提上日程了,有个庄子,想要安置几个人,也方便些。
且不说文怡这边为置产之事烦恼,侍郎府那头,也忙得不可开交。
文娴是早已定了五月底迎娶,但在那之前,还有一场婚礼,就是文贤娶亲。
虽说不是亲兄妹前后脚嫁娶,但在外人看来,都是侍郎府的喜事,不论是蒋氏,还是段氏,为此都没少抱怨。
偏偏柳家娶亲的日子早就定好了,传得满京城皆知,若是将婚期押后,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闲话,自然是不能改的。
而葛家那边,也早就暗暗催促过了,他家小姐都十七岁了,若不是文贤坚持要在馆选完毕之后才娶亲,这婚礼也不可能推迟到今日。
葛家老爷乃是现任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对文贤的仕途大有帮助,顾大老爷费尽了心思才为长子求得这门好亲事,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因此一力主张,要赶在文娴出嫁前办了,还要办得格外隆重。
至于文娴出嫁的排场,顾家作为娘家,不好张扬太过,只要礼数到了就好。
顾二老爷的官职迟迟未能下来,他这时候还只是个光头进士,进士之女能嫁入大学士府,已是高攀,他有心要风光大办,碍于兄长发了话,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只是不敢与兄长争吵,才忍气吞声应了,背地里却暗暗向母亲告状。
于老夫人听了小儿子的话,特地传了大儿子过去询问。
顾大老爷心里对兄弟背后告状的行李有些不屑,面上却不露,反而劝母亲:柳家如今不比以往,瞧他们办喜事的情形,怕是没有要张扬的意思。
婆家如此,咱们做为娘家,万一大肆张扬起来,违了柳家的意,日后受气的还不是五丫头?母亲就当是为了三妹妹着想吧。
于老夫人听了讷闷:这是为何?柳家不愿意大办喜事么?前**妹夫来接你妹妹回去时,还说了要好好操办一番,并没提这个话呀?顾大老爷道:三妹妹就是个糊涂的,只当妹夫是怕了她了,却没瞧见妹夫当时的脸色有多勉强。
五丫头过定礼那一日,家里有这么多客人来,妹妹还不顾大局,不肯为五丫头插戴,闹得要柳家四太太出面,客人们便是不说什么,心里也会有想法的,这几日京里到处都有闲言闲语,简直就是打妹夫的脸。
虽说妹夫与儿子仍旧交好,但妹妹这一闹,柳家对咱们顾家多少会有些怨言,妹夫也未必会尽力为儿子与贤哥儿谋划。
更何况,顾柳两家两代联姻,若这样还不够,咱们还能做什么呢?倒不如把葛家那边的关系经营好了,岂不比只靠柳妹夫一人强?再说,如今柳妹夫也不比以往了。
咱们正该淡着些才好。
于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到了最后一句话,更是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你妹夫如何不比以往了?母亲,妹夫如今不再是一部尚书,反而升了大学士,表面上看,似乎是更体面了,品级也高了些,但实际上,却失了手上的实权。
大学士是做什么的?侍候君王读书,教导皇子罢了。
然而朝中有这么多饱学之士,圣上为何要把一向不以文才闻名的妹夫封为大学士呢?至于皇子……储君已立,其余皇子大多已经成年就藩,只有一位九皇子,眼下年纪还小,要正式开蒙,还要等几年呢。
可见这大学士一职,竟是不如礼部尚书管用的……于老夫人听得额头直冒冷汗,连忙抓住儿子的手:难道说……你妹夫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圣上不成?不然为何好好地做着尚书,却忽然被调去做这样一个无用的闲官?顾大老爷忙道:母亲勿忧儿子冷眼瞧着,事情还不到那地步。
听说圣上对东平王府忌惮甚深,兴许妹夫也是受了连累罢了。
且冷上两年,只要不出大事,妹夫仍旧有机会再获圣上青眼的。
母亲想想,若是妹夫果然惹恼了圣上,这会子也就不会升职,应该是降职了。
于老夫人想想也是,略镇定了些,苦思半晌,才无奈地道:我老了,朝廷上的事,我也看不清了,就由你做主吧,只是千万记得,你妹妹和你外甥也是咱们顾家的骨肉,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照应他们。
顿了顿,那五丫头……万万不可顾大老爷打断了她的话,这门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岂能变卦?果真如此,不等柳家被圣上治罪,我们家就先成了世人眼中的小人了于老夫人叹了口气,闭上眼往后一躺:罢了,也是那孩子的命……。
第二百七十一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喜事将近wunan08107位粉丝1楼文贤乃是顾家这一代的嫡长,他要迎娶正室元配,可说是顾家的大事。
不过因为顾大老爷已经不是族长了,文贤之妻便不再是宗妇,族里对此的重视程度稍稍减弱了几分。
老家的族人早在年前就已经送过贺礼来,此番也只是由文良代表族人出席庆贺,文良已经定好了起程的日子,只等喝罢文贤的喜酒,隔天便要出发了。
婚礼举行的前两天,文怡便陪着祖母一道去了侍郎府。
大喜那日的琐事众多,她们既在族中,自然是要来搭把手的。
卢老夫人辈份大,又是诰命,蒋氏便请了她去正院请教一些礼俗。
本来这种事是于老夫人做的,但不巧她前几天又病了,虽然还未到起不了床的地步,但精神头去远不如平日,蒋氏便回禀了丈夫,请婆婆好生休养,以备大婚正日那一天能有足够的精神受新人大礼。
顾大老爷觉得妻子的顾虑有道理,便亲自劝说母亲静养几天,这婚礼的事,就交给蒋氏一人独断,段氏要忙着嫁女,也没什么空闲,只要从旁略作辅助就好。
兴许是因为近日蒋氏表现让他满意的缘故,他没有让余姨娘出来帮蒋氏管家,只是让余姨娘好生带着儿女,不要因为家里有喜事,便误了各人的功课。
蒋氏对此颇为满意,只是仍有些不足,余姨娘不能插手婚礼与家务自然是好事,可连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文安都要受余姨娘的管束,叫她如何甘心?再者,她最疼爱的女儿文慧,仍旧奉了父命卧病在床,只怕连兄长娶亲,都不能出来观礼,实在是太可怜了!她曾试着劝说丈夫,却始终得不到应允,心中悲愤难消,见了卢老夫人,便忍不住透露了几分。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照我说,六丫头竟是别出来才好。
你只想让她亲眼见着兄长娶亲,能沾一沾喜气,却也不想想,那一日来的女客甚多,万一有哪个没眼色的提起六丫头的婚事,岂不是叫孩子难堪?风声传出去,六丫头日后说亲就更艰难了。
倒不如借口生病,让她回避了,只要不是故意找碴的人,都不会特地提起。
蒋氏如梦初醒,忙道:六婶娘真真提醒了我!若不然,我硬是把孩子来出来见人,竟不是为了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呢!但转念一想,又道,葛家的女眷都是知书达礼的,我与她们见了许多回,从不曾听她们说过别人家的闲话,想来不要紧。
至于别的女眷,都是咱们家平日交好的人家,也不会有人如此没眼色。
卢老夫人叹道:别人嘴上不说,心里就不会想了么?更何况,别人倒罢了,那一日你家姑太太定是要来的,也不用别人说什么闲话,只要有人恭喜她一句,说她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这就够叫人尴尬的了!你们在京城住得久了,相熟的人家,哪个不知道六丫头与宁哥儿是青梅竹马?便是我这远在老家的老婆子,也听过传闻呢,如今换了人,你道人家心里真没想法么?!蒋氏被她说得满面通红,忍不住热泪盈眶:六婶娘,是侄媳妇想岔了,只是……慧儿被关在院子里,连房门都没法出,我做母亲的,瞧见她那模样,实在是心疼。
若能叫她出来透透气,欢喜片刻,我心里也好受些……卢老夫人斥道:你心疼孩子,婶娘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你要为了她的终身着想,别只想着让她欢喜片刻,却误了日后!蒋氏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文怡在旁瞧见了,便劝道:大伯母,您别哭了,大哥哥马上要办喜事,您该开心才是。
卢老夫人点点头:正是呢,等你有了媳妇,管家时也有了帮手,想要腾出手来照顾孩子,也方便些。
我听说葛家姑娘知书达礼,向有贤名,有她给六丫头做伴,说不定六丫头也会有所长进呢。
顶452011-8-18 21:51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2楼蒋氏转悲为喜:正是呢,六丫头从前也见过葛家姑娘,还说她是个温柔敦厚之人。
这才收了泪,专心请教起婚礼当日的注意事项来。
说着说着,时间已不知不觉过去了。
文怡一直端坐在侧,听着她们商议婚礼上的事,也觉得得益不少。
但蒋氏却觉得她年纪轻,说不定不耐烦听这些琐事,便劝她:去找你姐妹们说说话吧。
五丫头这些日子都在备嫁,天天做针线,人都瘦了一圈,叫她好生保养,她嘴上应了,回头却仍旧忙到三更才睡。
你与她素来相得,又比她先出嫁了,不如去开解开解?文怡其实并不想去,只是蒋氏已开了口,又不好推得太明显。
卢老夫人也劝她:去吧,顺便找你十妹妹说说话,蒋家姑娘也有好些天没见了吧?她看向蒋氏,笑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好的,你也别太拘着她们,天气好时,就让她们过来瞧瞧我和九丫头,也是出门一趟。
蒋氏本来还要习惯性地推拒,不知为何忽地眼中一亮,便满面堆笑应了。
文怡只好离开去找文娴等人了。
算起来,她们姐妹已有两个多月不见了,再次照面,彼此都有些不大自在。
文怡倒还罢了,只是淡淡的,文贤却处处都觉得尴尬,坐下来,上了茶,寒暄几句客套,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静了一阵子,文怡只好先开口:听大伯母说,五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做针线,常常做到半夜三更才睡下,这是何故?若是太累了,到了大喜那一日,脸色也会不好的。
文娴微微红了脸,低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多做几件针线,等到……时好送给亲眷罢了……中间有几个字声量特别低,文怡压根儿没听清。
她看着文娴,忽然明白了几分,知道对方定是紧张了,只得再劝:柳家在京的亲眷也没几个,五姐姐平日做的针线不少,想来也够用了,何必再熬夜去做?文娴只是低头不语。
旁边侍琴忍不住插嘴道:就姑奶奶,您不知道,我们小姐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吃饭也不香,请了大夫来,只说是思虑太甚了,要好生保养,但我们小姐就是浑身不自在……住口!文娴不悦地抬头打断了她的话,少胡说,我哪里有这些毛病?侍琴张张口,委屈地扁扁嘴,不敢再多言。
另一边的秋水便微笑道:侍琴姐姐多虑了,小姐不过是因为大婚将近,心里紧张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太太每日都给小姐做那么多补汤,小姐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说罢又转向文娴:不过,既是九姑奶奶相劝,小姐就听一句,晚上别再做活做得这么晚了,睡得不好,白天没精神,便是老太太见了,也要担心的。
文娴低头揉着帕子,继续沉默不语。
侍琴却冷冷地瞪了秋水一眼,往文娴身后走了两步,俨然是一副护主的架势。
秋水微微一笑,低头做恭顺状。
文怡有些头痛,她没心情理会别房主仆的勾心斗角,又劝了文娴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便寻了个借口告辞,往文娟屋里来了。
2011-8-18 21:52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3楼文娟见了她大喜,忙忙拉她坐下,便打发丫头去倒茶,半是抱怨,半是带笑地说:好姐姐,你可来了,这些天我都快闷死了!瑶姐姐家去了,府里就剩我一个,五姐姐又嫌我烦,不理我,我要到花园里散散心,叫伯母瞧见了,差点儿抓了我去陪六姐姐,吓得我再不敢出院门。
我盼着你来,盼得脖子都长了!文怡听得好笑:哪儿能啊?我瞧你的脖子仍旧是以前的模样。
又问,蒋家姐姐几时家去了?前儿回去的,说是舅老爷在任上有信回来,她答应了今日回来,只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文娟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了文怡的耳边,九姐姐,我跟你说个事儿,段姐姐跟万家的婚事——吹啦!文怡怔了怔,忙问:可是二伯母推拒了?那日瞧段氏的神色,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再怎么说,段可柔也是她亲侄女,她总不会硬逼亲侄女上花轿。
文娟却摇摇头:母亲没有这个意思,还跟万太太说,若是要定下了,她就写信回康城跟段家族人说明,总要得了段家人点头,才好定亲。
但是万太太急着给弟弟办喜事,确实等不得,只好另找别人了。
但她随即露出几分嘲讽之色,这其实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苏秀才还要养伤呢,等伤好了再回老家,这点日子还等得起!之所以会拒婚,玉蜓悄悄跟我说,是因为有人将段舅老爷的死因告诉了苏秀才的缘故!苏秀才自个儿跟万太太开了口,万太太才回绝的。
万太太悄悄跟母亲讲,姑娘是好姑娘,只是岳家名声不好,怕弟弟的前程要受牵连,只好将婚事作罢。
因为是苏家先反悔,万太太也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啊……文娟扑嗤一声笑出声来,先前谁都能看见万太太对段姐姐是多么热心,如今婚事吹了,外头的闲话可不好听。
文怡皱了皱眉,心中暗叹。
这婚事虽然如段可柔所愿地顺利作罢,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若她先前没有做出惹人误会的行径,这会子哪有这么多麻烦?文怡抬头问文娟:二伯母怎么样了?文娟摇摇头:母亲为此生了两天的气!还是为了操办五姐姐的婚事,方才丢开手了,只是这几日都不肯见段姐姐。
说罢皱了皱眉,昨儿倒是来了个官媒,想给段姐姐说亲事。
母亲留下了那家人的名字,就把人打发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玉蜓说,那人是个富商子弟,随时庶出,却是独子,又养在嫡母名下,年纪不过十八岁,家境倒是富足,本人也读过两年书,如今就在自家铺子里历练。
文怡听得倒有几分欢喜。
这门婚事听起来不错,只是不知道对方品性如何,若是个好的,倒与段可柔相配。
文娟笑说:母亲眼下忙得不行,哪里有空去理会这些?只等忙过这个月,才能腾出手来给段姐姐说亲事呢。
母亲总是抱怨,说她为这个侄女操碎了心,要赶紧把人打发出门子,才能松口气。
文怡听得好笑:二伯母既然这样劳累,你做女儿的,怎么样不知道为母亲分忧?你不是也跟着五姐姐学过些管家的事么?帮着料理料理吧。
文娟红了脸:我原也有心帮忙,只是不大懂得办喜事的规矩。
母亲常说,那不是我们女孩儿家该沾手的,我每次开口,她都立马把我打发回来了,并不是我不懂得孝顺。
文怡与她说笑了一会儿,便听得丫头报说蒋瑶回来了,眼下正在前头见蒋氏等长辈。
文娟立时跳了起来:总算回来啦!可等得我心焦!蒋瑶见过蒋氏与卢老夫人,又要去拜见于老夫人,接着是段氏,最后还要到文娴屋里转一圈,方才回房。
文娟等得不耐烦,便拉了文怡去找她,一见到人,便抓住了不肯放,非要对方为这几日的缺席补偿不可。
蒋瑶被她缠得没法子,只好答应:下回得了空,我去庙里上香,跟姑姑求一声,把你也带上好了。
文娟喜出望外:真的?可不许反悔!咱们拉勾!蒋瑶无可奈何地与她拉了勾,正巧这时候,段氏派人来叫文娟去,后者便先离开了。
文怡看着蒋瑶松了口气的模样,便觉得好笑。
蒋瑶回头看她,没好气地想说些什么,谁知话到嘴边,想起另一件事,便不由得红了脸。
文怡更觉好笑了:这有什么?十妹妹的性子就是这样,常常闹得人受不了。
蒋瑶红着脸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抬头欲言又止。
文怡心中疑惑: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有话跟我说?蒋瑶咬咬唇:昨儿……我到家里的庄子看了看,回城时……马惊了……还好遇上好心人,救了我……她双颊更红了,是个熟人,你也认得的……声音既不可闻。
文怡眨了眨眼:熟人?是哪一个?(完结)第二百七十二章 少女心事蒋瑶红着脸,抿着嘴,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涩,却没有回答。
文怡只觉得奇怪,有哪个人的身手好,可以制住惊马的,然后一个个人名就冒出来了:是罗大哥吗?还是李家姐弟?又或是哪位在上回迎亲的时候露过脸的将军?仔细想想,迎亲时露脸的人,几乎全都在北疆呢,那就是罗明敏或李春熙李东瑞了?蒋瑶在听到罗大哥三个字的时候,脸忽然变得更红了,听到后面,却连忙摇了头:并不是那几位将军,我原也不认得他们。
文怡似有所觉,歪着头看她:是罗大哥么?李家姐姐与李小弟身手虽好,但近日李家人应该不会出城,想来姐姐在路上遇见的并不是他们。
听说前些日子李大人立了个功劳,圣上赏了个带花园的小宅子给他,就在水边上,夏日里最是凉爽,李太太早就带了儿女住过去了,他们一家人都怕热,哪里还有心情到城外玩?蒋瑶摇头道:不是李家的少爷小姐。
李姐姐先前也提过要去消暑,而李家公子原是常来的,七表弟与他最要好,常常一起出去玩耍,姑父也没拦着,只是这些天,余姨娘劝七表弟留在家中读书,不要出门了,省得有事要他出力时找不见人,因此李家公子方没再来,想必是一道消暑去了。
这么说,是罗明敏了?文怡笑道:罗大哥身手极好,为人又一向古道热肠的,既遇着姐姐有难,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来也是姐姐碰巧了,正遇上他在那里,若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姐姐日后出门,千万要叫人拉好马才是。
蒋瑶眨眨眼,目光有些游移,手里却将帕子揉成一团:记得你大喜那日,这位罗公子跟着你家相公一道来迎亲,显见是交情极好的。
只是我并不认得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是罗四太太家的少爷么?文怡道:是罗四老爷的亲侄儿,归海罗氏嫡支的二少爷,他与我家相公是少年时便结识的至交好友,一同在康城书院进学,又一同学武学兵法,只是眼下,我家相公入了军中,他却回家打理家业去了。
他是个极能干的人,性情也豁达。
蒋瑶怔了怔,小声问:归海罗氏?倒也是名门大族了……我听说他家是皇商,资格极老的。
文怡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罗家在皇商行当中,算不得出挑,但却最稳妥不过了,多年来一直无人能动摇,听说他家的产业遍布天下呢。
我曾去过归海城罗家老宅一回,并不象寻常商人之家那般出处透着铜臭,瞧着倒跟日常所见的世宦人家差不多,族内子弟也多是知礼明理的,那气派,绝非一般皇商人家能比。
她眼珠子一转,颇有深意地看向蒋瑶:罗大哥在家排行第二,兄长继承家业,小弟是读书种子,而罗大哥则自幼有远志,家里人也极重视的,对他的婚事十分慎重,因此到今日还未定亲。
我家相公也曾跟我提过,有些担心罗大哥的终身,但罗大哥却不放在心上,只说要寻一位知心人相伴才好。
蒋瑶目光一闪,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红晕从耳根直蔓上额头,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很镇定无异,捏着帕子的手指却都绷紧了,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急喘,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是么?这位罗公子倒是个有心人……说完便捧起茶碗慢慢喝着,眼睫毛却颤个不停。
2011-8-19 21:56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3楼文怡知道有些事不必做得太过,过犹不及,便也喝了口茶,改说起其他事来。
蒋瑶似乎松了口气,重新挂上笑容,陪她聊起了家常,过了一会儿,蒋氏那边派了丫头来唤文怡,文怡方才起身告辞。
文怡前脚刚走,蒋瑶的丫头含笑后脚便从里间出来,对蒋瑶道:小姐方才都听见了?真真可惜,是个皇商的公子。
蒋瑶抿了抿唇,低头吃茶:那又如何?含笑有些惊讶:小姐这是怎么了?您不是一直说,定要寻个体面人家么?虽说公侯王府攀不上,但是宗室之中,多的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一类的人,或是哪家的王妃、公侯夫人外家有子侄的,总有人能看得见小姐的好处。
以咱们家的门第,还有老爷的官位,小姐配那样的人,并不辱没了人家。
可如今这位罗公子,却是个皇商家的子弟,士农工商,商为末等,虽说皇商与寻常商人不可同日而语,到底不如正经读书人家体面。
小姐若看中了那样的人,就算是低就了,那也太委屈了些。
蒋瑶神色一黯,低着头不说话。
含笑见状,心下一惊,忙问:小姐,莫非您……蒋瑶飞快地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人家救了我,我本该感恩才是,你这丫头倒在这里对人家评头论足的,说了这一大通胡话,若是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我呢,还不快住了嘴!赶紧叫个人回府去问一问,罗家的谢礼可都送到了?人家又是怎么回话的?别说错了什么,叫人笑话我们家不知礼。
含笑见她说的是正事,连忙应了,转身正要走,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颇有深意地道:小姐,您做事可千万要想好了,您的体面,关系着老爷的体面呢。
若是行事轻率,将来不但外人会说闲话,连姑太太……也要笑话老爷太太的。
蒋瑶板起脸,冷笑道:我便是什么都不做,姑姑也没少笑话我!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我被那人救了一回,就连女孩儿家的规矩都忘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含笑忙跪下赔礼。
蒋瑶神色略和缓了些,淡淡地导: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说话也要注意分寸才是。
这件事别告诉人,省得多生事端。
这府里的人,没事也要编出些事来嚼舌,往日见我没能给他们添些谈资,心里不定怎么想我呢,若你露了半点口风,可不就是现成的把柄么?!含笑忙道:小姐放心,奴婢哪能这般愚蠢?顿了顿,忍不住劝,若小姐真的有那心思,好歹也要先问过老爷的意思……行了行了!蒋瑶忽然觉得不耐烦,这含笑一向是她最信任倚重的丫头,说的话也一向中肯,只是不知为何,她今日却觉得这丫头格外烦人,忍不住驳道:你说来说去,就是怕我(不知道深)浅把自己许给了身份不够的人,可你也不想想,人家不过是好心救我,其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你这份担心若叫人家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笑话我轻狂呢!含笑不敢再说什么,忙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倒是蒋瑶想到自己最后说的这句话,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情更难过了几分,只能暗暗给自己打气:横竖是不能成事的,多想无益,倒不如专心致志想个好法子,把父亲在信里提到的那件事向权贵人家的熟人透露一二来得好。
且不说蒋瑶在那里如何烦恼,文怡离了姐妹们住的院子,往正院走,才进门,便看见文娟往外走,面上犹带几分恼怒。
她忙迎上去问:这是怎么了?十妹妹为何生气了?文娟咬咬牙:那个段可柔,真真可恶!接着眼圈一红,五姐姐太叫人伤心了……文怡没听明白,但文娟只是含泪垂首,就是不肯说实话,她只得看向旁边的丫头。
文娟的丫头雪梨便道:九姑奶奶,方才我们太太让小姐与段家表小姐去陪五小姐说话解闷,只说了两句,五小姐便打发小姐走了,却留下了表小姐。
小姐气不过,去跟太太告状,太太却只让小姐回房,不要再去打搅五小姐。
小姐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文娟啐了她一口:胡说!我难道还能跟母亲生气?我只是气不过那段可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得五姐姐待她这般亲近,连我这亲妹迷都抛在脑后了,也埋怨五姐姐不顾往日情份。
你这样说,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是埋怨母亲呢!2011-8-19 21:56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4楼雪梨不敢多话,文怡只得安抚文娟:五姐姐从前就跟段妹妹亲近,喜欢跟段妹妹说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素来是个急性子,说话又直率,不定什么时候,便臊了五姐姐,她也不好意思见你呢。
你不是跟蒋家姐姐说好了要在一起玩的么?为何不找她去?文娟闻言,转悲为喜:说得也是,我每次见了五姐姐,都忍不住拿柳表哥来打趣她,她开始还是害羞的,到后来就恼了,想必也是为此才不肯留我。
既如此,我就跟蒋姐姐玩儿去!说罢欢欢喜喜地带着丫头走了。
文怡径自进了正屋见蒋氏。
顾家上下忙了几天,总算等到了文贤娶亲的日子。
文怡陪着卢老夫人一大早便坐车过来了, 进门后,便看见侍郎府的男女仆妇都换上了新衣裳,前后忙成一团。
这一日,侍郎府上下披红挂绿,人人面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便连平日一脸肃穆不苟言笑的文贤,也都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卢老夫人去了于老夫人的院子陪同几位亲戚家的长辈女眷说话,文怡不敢离得远了,便坐在里间,与姐妹们在一处。
蒋氏、段氏都不在场,她们忙着前头指挥家人打点迎亲仪仗、招呼客人,等吉时一道,便将身着喜服的文贤推出去,挂上大红绸巾,前往葛家迎娶了。
新郎出门迎娶去了,家里倒是能稍稍歇口气。
依照事先定下来的仪程,文贤这一去,就得在葛家吃了酒,再等到吉时到了方能接了花轿回转,那可有小半天功夫呢。
蒋氏段氏妯娌俩得了空闲,趁机回屋歇了歇,也不敢耽搁,便要往婆婆跟前凑趣去了。
这时,柳顾氏带着儿女到了,今日不知何故,连柳东俊与柳茵也跟着来了,还有白姨娘随行侍候。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姨娘倒是十分规矩,若不是穿戴不同于其他仆妇,差点儿叫人以为她是柳家的媳妇子呢。
柳顾氏指使白姨娘斟茶倒水,传话递东西,后者都不敢有半点违逆,柳东俊与柳茵面上虽有几分不忿,却都不敢出声。
柳顾氏自以为得了脸面,眉间便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看向两位嫂嫂时,下巴抬得更高了。
蒋氏心中冷笑,面上淡淡的,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专心与前来道贺的几家相**眷说话。
段氏倒是细细打量了那白姨娘半日,言行举止间,多带了半分客气。
柳东俊似乎有些察觉,回答段氏的问话时,便多了几分恭谨。
文怡听说柳顾氏来了,便赶过来拜见。
柳顾氏盯了她两眼,神色倒是和缓了许多:几日不见了,你祖母身上可好?文怡笑道:祖母安好,多谢二婶娘想着。
唔——柳顾氏有些漫不经心,都是一家人,你得了空闲也到家里坐坐,跟你小姑子们说说话。
素姐儿前儿还说,你怎么不来家里玩呢。
柳素本来在一旁陪笑,文怡愣了一愣,立时又笑了:是呀,大嫂子,你怎么不来?母亲才说,要我好好向大嫂子学针线呢,大嫂子的针线,可比我的强多了。
文怡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她们的用意,只能小心应着,暗暗观察柳顾氏的用意。
柳顾氏却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说了几句亲热话,便把她抛在一边,交给柳素应付,自己转身在母亲跟前逗乐了。
文怡猜想她大概只是想在人前显示一把长辈的慈爱,其实并无深意,便稍稍放下了心。
在场的女客中,有不少与柳顾氏、蒋氏都相熟,便有人打趣:柳夫人,您媳妇在屋里头呢,您不见见?另一个人便笑道:都要过门了,今儿用不着见,省得姑娘害臊呢!引得周围人发笑,柳顾氏也欢喜不已:到时候还要请各位来吃喜酒!蒋氏心下苦涩,却又有几分庆幸,不曾让女儿前来。
又有几位太太夸起了柳东宁,还让柳顾氏唤柳东宁进来给她们瞧,柳顾氏心中得意,便把儿子叫进来了。
文怡赶紧回了里屋,只听得外头人人都在夸奖柳东宁,如何一表人才,如何玉树临风,云云,不由得有些好笑。
文娴坐在里屋,听得分明,早已满面红晕,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涩,又有些不安与焦虑。
文娟原本要打趣她的,只是想起先前的经历,便住了嘴,只有蒋瑶在旁无事人一般与文雅说闲话,却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没人发现,角落里的段可柔,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
第二百七十三章 异状种种wunan08107位粉丝1楼外间众女客对柳东宁的夸奖一直不停,无论是柳顾氏,还是顾家的人,都听得眉开眼笑,嘴里还要谦虚几句:他哪儿有这么好呀?您过奖了。
或是:您家大公子才是真正的少年英才呢。
就在这一片和乐融融中,有位年纪不大的太太笑呵呵地起身走到圆光罩边上,掀起了帘子往里瞧,嘴上还在说:六丫头呢?我都好几年没瞧见她了,横竖是姑舅兄妹,从小儿就在一处玩耍,往日也不见她回避,怎的今日倒害起臊来了?众人闻言齐齐静了一静,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柳顾氏收了笑,蒋氏更是白了脸,而柳东宁,则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那位太太还没有察觉,反而有些纳闷地打量着里屋的人:六丫头不在么?可是方才……文娴的脸色刷的白了,文娟一急,猛地站起身来:这位太太……却被文娴抓住手臂,死死拽住不让她说话。
文雅在旁露出嘲讽之色。
文怡见到这个情形,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这位太太她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能迎到这屋里招待的,自然都是亲近的人家,怎的连柳顾两家结亲的人选都不知道呢?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蒋瑶直到这时方才醒过神来,立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上前对那位太太道:曲太太,我有好久没见您了,您是才回京么?多早晚会来的?曲大姐姐也来了么?我足足三年多没见她了,怪想的,她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位曲太太被她这一通话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把方才的疑问抛开,笑着回应道:才回来没几天,家里乱糟糟的,这不,到昨儿方才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好赶上今日顾大公子的好日子。
你姐姐在家呢,路上感染了风寒,才吃了药,略好些,我都不敢叫她出门……曲太太还在那里絮叨,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期间杂夹着柳顾氏的惊叫:宁哥儿!也有柳素的声音:大哥哥,你没事吧?里间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曲太太赶紧出去看了,文娟飞快地跑到圆光罩旁探头往外看,只一眼,便捂住了嘴,回头小声说:柳表哥晕过去了!文娴浑身一震,面上止不住的惊慌:怎会晕过去的?!文娟继续探头去看,文怡皱皱眉,忙拉了她一把,自己掀了帘子出去,只见外头一堆人乱哄哄的,围成一圈,当中是双目紧闭瘫倒在地的柳东宁,柳顾氏正抱着儿子,惊慌失措地插他人中,旁边是不停用扇子扇风的柳素,柳东俊一脸严肃地站在边上,白姨娘则捧着茶水挤了进来,殷切地道:大概是天太热,哥儿身子弱,就中暑了,夫人喂哥儿喝口茶吧。
柳顾氏却不领情,里都没理,只是在那里哭叫:我的儿呀,快醒醒呀!别吓你娘!柳茵站在外围,冷眼瞧着,目光含着不屑:夫人不是说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大哥不会有事的么?怎的才一会儿功夫,就支撑不住了?三哥成天病着,也没这么虚弱!柳顾氏愤怒地抬头骂道:黑心的小娼妇,你给我闭嘴!你哥哥不过是一时过了病气,你就这样咒他,安的什么心?!又骂白姨娘:还不快把你生的下流种子带出去?我就说不带他们来,没得丢了柳家的脸面!顶252011-8-20 21:36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2楼白姨娘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眼圈红了,委委屈屈地站在边上低下头不说话,倒是得了在场几位太太奶奶们的同情。
柳茵满脸不服气地要反驳,被她硬是拦下了,母女俩不显眼地拉扯了好一会儿,白姨娘方才弱弱地将柳茵带了出去。
柳东俊本要跟上,才出门槛,就被段氏的丫头截住,连着生母妹妹一道,请到另一处小花厅去了。
文怡见场面乱得不象样子,反倒叫来贺喜的女客们看了笑话,便走过去扶住自家祖母,对于老夫人道:宁弟既身有不适,不如叫人抬到厢房里去,请了大夫来瞧,这样乱糟糟的,于病人也不甚好处。
于老夫人如梦初醒,忙压下心头的惊惶忧虑,吩咐如意等人:快叫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又亲自走过去安抚女儿:你别慌,兴许真的是中暑。
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屋里又闷,孩子们一时受不住也是有的。
快把他抬去厢房,那里有收拾好的床铺,比这里清静些。
柳顾氏这才醒过神来,稍稍镇定了几分,见婆子们进来抬人,因不放心,便一路嘱咐着陪过去了,柳素自然是随行。
她们一走,屋里众人便觉得有些尴尬。
段氏笑说:大侄儿去迎亲,走了许久,怎的还没回来?我叫人催催去,可别误了吉时!蒋氏也跟着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去前头看看宴席备得如何了,各位请安坐。
妯娌俩竟双双走了。
于老夫人只得请客人们重新回座,文怡扶了祖母坐下,起个话头,从文贤大喜的吉时到新娘子的家世,然后扩展到在场众位女客的家世渊源,最后居然让这些太太奶奶们意外地发现了两家共同的亲戚,场面又重新热闹起来,再也无人提起方才那两件尴尬的事了。
卢老夫人给孙女使了个眼色,文怡会意,悄悄脱身出来,返回里间坐下,早已口看舌燥了。
蒋瑶甚有眼色地倒了一大杯茶给她,笑着小声道:难为你了,其实方才那位曲太太,自打三年前合家去了曲大人任上,便没回过京城,想来是才回来不久,只听说柳顾两家联姻,却没料到女家已经换了人。
文怡叹了口气,将整杯茶都灌了下去,总算缓过气来,又重新执壶再倒,却瞥见文娴不知几时已经离了这桌,缩到角落的罗汉床上去了。
段可柔正在旁边小声安慰她,可不管段可柔说什么,她脸上那抹耻辱之色都不曾消失过,反而把下唇咬得快出血了。
见文娴这样,文怡心下也生出几分不忍。
她虽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但也不想见到文娴未成婚便先成了别人嘲笑的对象。
想了想,她起身走过去,想要劝几句好话,却听得段可柔在那里低声说:……想是病还没好全,我随姑姑去过柳家,听他家下人说,柳表哥自打那次赏花会后,大病一场,便一直没除病根,养了许久,方才好了些,但身体到底比不得旁人……眼角瞥见文怡过来,便住了口,有些不自然地起身笑笑:九姐姐。
文怡回了一个笑,便对文娴道:五姐姐别多想,外头人多,还烧着香炉,我才出去一会儿,都觉得胸口闷,更何况是大病初愈的人?但二婶娘既带了儿女过来,想是胸有成竹,知道不会有大碍的,只不过没料到屋子太闷罢了。
文娴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九妹妹不必担心。
我没多想。
这分明就是多想了!但文怡见她一脸不愿再谈的表情,也不好说什么,看了段可柔一眼,还是离开了。
外人不知道,但文怡却停过些风声,柳东宁那一回并不是生病,却是叫柳二叔打了一顿,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因此柳家只说他是病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因为婚事有变的缘故,他才病倒的。
文怡回到桌前坐下,蒋瑶正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外头报说沈家太太带着沈小姐过来了,只得闭了嘴。
客人是段氏领进来的,文怡忙出去帮着应酬,说笑间,只瞥见段可柔不知几时丢下了文娴,拉了沈小姐坐到角落里说话去了。
索性接下来再没人提起尴尬的话题,那位曲太太仿佛也从旁人那里知道了柳顾两家联姻的儿女是哪两位,明白自己方才是说错了话,一直小心翼翼地赔笑,几乎不怎么出声。
好不容易熬得吉时将至,新郎文贤接了花轿回来了,众人忙欢欢喜喜地携手前去观礼,苏醒过来的柳东宁也露面了,除了面色略嫌苍白些,行动倒没露出虚弱来。
文怡一直跟在祖母身边,同时帮着照应于老夫人,偶尔还要回头看顾几个姐妹,分身乏术,等喜宴罢了,已是累得浑身酸疼。
她心疼祖母,怕老人家劳累,便说服卢老夫人,在侍郎府住上一晚,自己带着丫头坐车回去了。
第二日是新人会亲的日子。
文怡打起精神,一大早便赶了过去。
新嫂子葛氏是个知书达礼、言行文雅的女子,早已梳妆穿戴妥当,跟在夫婿文贤身后,落后三步,款款前往正院拜见公婆。
待向公婆奉了茶,又去向于老夫人磕头。
卢老夫人因在侍郎府借住一晚,也受了他们的大礼,初次见面,便给了葛氏一对质地上好的碧玉镯。
2011-8-20 21:37 回复wunan08107位粉丝3楼见完长辈,文贤又领着妻子去见兄弟姐妹们。
文怡见那葛氏容貌秀雅,举止端庄,行动间,头上凤钗缀的珠串坠角晃都不晃一下,腰间虽系了芙蓉鸳鸯佩,上有金银珠玉装饰,却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柔婉,却是文雅中不失条理,处事也落落大方,心里不由得生出亲近之心。
葛氏在家时便听说过夫家的几位小姑,一眼望去,除了排行第六的那位以美貌闻名的嫡亲小姑不在场外,族中的几位小姑都齐了,一位沉默中略带了几分阴沉与拘谨,一位谈笑无忌心直口快,一位笑容甜蜜却说话带刺,还有一位,端庄文秀,又不失亲切,时时用温和的目光打量自己,言语中也总是替自己挡下别人的讽刺,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只是这位小姑,不但是隔房的,还是妇人装扮,她细心一想,便知道是顾氏族中六房的那一位,嫁给了前不久才在边疆立下大功的武德将军柳东行。
葛氏娘家世代书香,与武官不是一路,但夫婿同样科举出身,初跻身官场,又让她不由自主地对文怡生出亲近之心,交谈了一会儿,彼此都觉得心中愉悦,暗暗决定日后多亲切。
葛氏是新媳妇,既要会亲,自然不可能在小姑子们那里耽搁太久,不多时,蒋氏便命人来唤他们夫妻了。
文贤与葛氏离开后,文怡坐下来与姐妹们聊家常,蒋瑶犹豫片刻后,开始小声对她说:九妹妹,说来咱们也许久没见朋友们了,不知她们眼下如何?阮家大小姐听说也开始议亲了,等事情定下来,就难出门了。
文怡笑道:阮大小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李家姐姐曾给我写信提过这事儿,听说是小阮将军做的媒,对方是他军中好友之子,也是少年英才。
蒋瑶道:小郡君前儿捎了信来,说她过些天就要随王妃与世子妃到郊外皇庄上避暑,怕是有好长时日不能与我们相见呢。
文怡眨眨眼,看向她:是么?我很久没跟她联系了,自打林小姐离京,我就再没收过她的信,你还跟她有联系?眼下形势大定,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的小姐若无意再与她结交,她自然不会上赶着攀附。
蒋瑶却道:偶尔有两封信罢了,王府门槛高着呢,我哪里敢时时打搅?顿了顿,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进宫看过太子妃?文怡笑着点点头:皇后召立功将士家眷叙话,我是顺道去看望的。
蒋瑶抿抿唇:我觉得时间好象过了很久似的,转眼间,大家都天各一方了……若不找机会再聚一聚,等阮家小姐定了亲事,小郡君又出了城,我们还能再见么?不如咱们姐妹俩做个东道,请她们出来聚一场吧?文怡有些讶异:我们做东道吗?可以是可以,但上哪儿做去?阮家两位小姐倒还罢了,若连小郡君都请过来,我家的屋子可不敢招待,难道要去你家?蒋瑶没说话,她家也不是什么大宅子,只有一个极小的花园,确实不便待客。
文怡便笑道:若你果真有这个心,不如等到天气凉快些,比如重阳佳节的时候,咱们寻个好园子,凑份子租上一天,请她们一道来玩吧。
这时候却是太急了些,这府里也忙得很,大伯母未必愿意放你们出去的。
接着又问:你怎会起了这个念头?蒋瑶干笑两声:只是忽然想到罢了。
见文怡还要再问,便扯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两日,段家妹妹言行便有些怪异,我不好说什么,你细细留意一下,别出事才好。
文怡一怔:怪异?什么怪异?(本章完)第二百七十四章 可柔异状凤凰涅盘djrose230位粉丝1楼贴吧延时手打,半个小时后发~!勿插楼。
顶342011-8-21 20:31 回复凤凰涅盘djrose230位粉丝4楼蒋瑶道:说是怪异,其实也只是我的想法。
这几天,文娴姐姐姐性子越发孤僻了,不但在自个儿房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日除了晨昏定省,竟是连人都少见!我原只道她是因为嫁期渐近,羞于见人,但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又叫人担心。
十妹妹原是常去与她解闷的,最近也受了冷落,反倒是那位段妹妹颇受她青睐,每日总要在一处说好几回话。
本来,我以为是她二人性情相投,也没多心,但前儿夜里,还有昨日傍晚时分,连着两回我去看五姐姐,都正好碰上段妹妹在那里陪她,说的那些话,听起来象是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宽慰之语,可字字句句,都象是有深意的……文怡听着!不由得想起昨日在柳东宁晕倒后,无意中听到段可柔对文娴说的话,心下暗动:不知是怎样的言辞?蒋姐姐可记得一两句?蒋瑶回想了一下:比如说……柳家表哥身子虽然弱了点自从去年开始,便陆陆续续地病了几遭,但其实并未伤及元气只要好生保养,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况且他家下人都说他这是心病,心病这东西,只要想通了,就能好了,又有感会自身婚事无着的,无论族人还是外家都靠不住,给了顾家,其他亲戚里头,连个能拿得出年的表亲兄弟都无,不象五姐姐,能被许给高门大户出身、又才华出众性情温柔侍贴的表弟,更难得的是,知根知底,自小相处融洽,日后必定夫妻和睦,……文怡听得皱眉,这些话,便是她这个外人听了,都觉得不好。
表面上听起来象是在安慰人,实际上却刺激得人心甲更不安。
柳东宁去年生病,是因为文慧遇上民乱之事,闰誉受损之余 又与他决裂,两人婚约成泡影,他又被母亲带离,方才病的,这时候在文娴面前提起,岂不是在提醒她东宁对文慧的一片深情么?而后而那几句话 更是叫她难受了,要知道,与柳东宁自幼相得,又得柳东中温柔体贴的,不正是文慧?文娴一向被养在平阳顾庄老家,与柳东宁相隔两地,几年才能见一回,哪里就有相处的机会?可柔这番话,到底是在安慰文娴,还是刺激她呢?想到这里,文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五姐姐听了这此话,又是什么反应?蒋瑶叹道:她这些日子都是那样,说得好听就是文静端庄,说得不好听,就是沉默寡言,哪儿有什么反应?只一味低头发呆罢了,瞧她神色,似乎心事重重。
我有心劝她几句,她反倒说是我多虑了。
她与那段家妹妹本是表姐妹,我却是你们顾家大太太的侄女,说得多了,反叫人疑心。
十妹妹是个心直口快的,十一妹妹又不管事 除了你,我竟是无人可诉了。
文怡也明自她心底的顾虑,便道:这事儿我会记住,回头劝一劝段家妹妹,请她安慰五姐姐时,尽量避开那此事。
蒋瑶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我听说卢府上这位表姑娘……是个最细致周到的人了,便连与她不睦的十妹妹,也说她极会讨二太太的欢心,从前虽曾闯下大犯,但过后却把二太太哄回来了。
这样的人,真会连连说错话吗?文怡只能苦笑以对,想起从前段可柔对柳东宁的一片痴想,莫非她到今时今日,还对柳东宁在有奢望么?且不说柳东宁与文娴不日就要成婚,无论柳家还是顾家,都不可能让这门婚事出差错,只说柳东宁本身,既然当初在平阳就没把段可柔放在眼甲,如今又怎今改变心意呢?终究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段可柔所做的 只不过是在文娴心里多插上几根刺罢了,损人损己。
文怡犹自在那里颊恼,蒋瑶见了,便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这只是我的一点小想头,木必就是真的,你也别太烦心。
想来这府里上有太夫人、姑姑与二太太掌事,下有一众管事 丫其们服侍柳家又是顾家至亲,柳夫人更是五姐姐的亲姑姑,这区区几句话,也没什么大碍的。
你若担心五姐姐多心,宽慰两句便是了。
眼看吉日将至她真担心,又能担心几日呢?等拜过天地,正式成了夫妻 这点子小隙自然就会慢慢愈合的。
文怡勉强笑了笑:多谢蒋姐姐提醒了,我这就去要慰五姐姐。
又扯开话题:方才姐姐提起做东道的事 不知姐姐有什么好提议?我对京城之事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园子可由人租赁游玩的,还请姐姐教我。
再有,那几家小姐,除了阮李两家,都是常年在京中住惯了的,若是常去的目子,怕是提不起精神来。
2011-8-21 21:15 回复凤凰涅盘djrose230位粉丝5楼蒋瑶没料到她会把话题重新转回来,一时间有此不自在这也没什么,只要不是她们自家的园子,去得再多,又能有几次?况且租国子,不过是为了寻个清静的地方,大家说说话,玩笑一番罢了,哪里是真为了玩儿去的?见文怡还要再说什么便忙截住她, 九妹妹 其实你平日看着性子还好,对人最是和气不过了,怎的在交朋友上,倒生涩起来?那几家小姐,我虽不是个个都相熟,却也听说过她们的行事,轻易不会与外人结交的,难得她们看得上你,与你交好,你也该略和软些,时时与她们通信或相见才好。
不然再好的朋发一相歹不联系,日子长了,交情也会变淡的。
,文怡听得有些脸红:并不是我不想与她们来往往日一道去玩时,也是彼此和乐非常的。
只是我想着,除了李家姐姐是孰人外,其他几位,都是出身高门大户,身份非同一般,平日也没少见刻意攀附结交之人。
若我太过热络了,就怕她们会误会,也连累了我家相公的名声。
况且我自出嫁后,便一直紧闭门户,安心在家侍奉祖母,除了几家至亲外,连干娘家都少去,自然不好上她们家的门了。
不过若她们几位相邀,我再无不从的。
蒋瑶听得接头叹气:九妹妹,不是我说你 你就是顾虑太多了,交朋友贵在真心,也有些是相互得利的。
比如你们家,如今你相公是边疆将士,又立了大功,阮家却是军中名门正该多亲近的,她们家想必也乐意如此,查家、龙家更不用提。
可这种事总不能让人家主动,总要人家给你下帖子,请了你去做客,她们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公侯勋贵家的小姐一点傲气总是有的,不可能次次都屈节迁就。
往大里说,你家相公是下屑,人家是他上司,从来只有下属之妻向上司家眷请安问好的,哪有上司妻女时时亲近下属家眷的?我听说如今征北大军的统帅上官将军,也是阮家姻亲,你多近着阮家此,说不定对你相公的前程也有好处呢。
文怡无言以对,只是心下仍旧有些不赞同。
柳东行的上司上官将军,确实是阮家姻亲,上回进官请安时,阮二夫人与上官夫人就很亲近,但文怡却留意到,她们俩一离了那等候的宫室,便相互离得远远的,再没交谈过了,听人说她们姐妹平日除非遇上大节,几乎是一面都不见的,既然不是感情不好,那就有七八成可能是为了避嫌了?想来皇帝再贤明圣德,也不乐意见到沪国公府一脉将军中的将领都笼络了去吧?人家至亲尚且如此,自家不过是一介小人物,又何必惹人注目呢?不过。
蒋瑶所言也有些道理,下回去李家做客时,稍作试探好了,李家姐姐与那龙家小姐,倒是常来常往。
蒋瑶见文怡再没吭声,心下暗暗着急,但想到父亲实信里提到的那件事,只得咬咬牙,再度开口。
九姑奶奶,表小姐,大太太说今日天气凉爽些,午饭就摆在园子里,请二位过去呢。
蒋氏的宣召打破了蒋瑶的盘算,见文怡已经起身,她也只好耐下心来,将计划延后了。
吃过午饭,新人回房去了两位老太太都有歇午觉的习惯两位太太则各有事要忙,文怡扶着祖母回到暂住的房间内,侍候她睡下,打算等她起来了,便齐齐返家,但卢老夫人却说:何必忙着回去?这再日我在这里与你伯祖母说话,倒也有些意思。
她脾气似乎平和了些,也不象从前那般可厌,我便与她消磨些时日吧。
文怡听了皱眉,想要再劝,她却道:只住几日,若有人给我气受,我立马走人。
今时今日,又有谁能让我受委屈?不讨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文怡默然。
祖母年纪大了,也想我人絮叨絮叨,回忆往事也是人之常情。
文怡每日都有家务要打理,不能时时陪着她便是陪着,也对旧事所知有限,自然话兴大减。
原本赵嬷嬷也可以但她乃是老仆,眼界不比祖母,有些话,祖母说了她也听不明自。
而大伯祖母也是世家女出身,年轻时曾随夫在外见识过些世面,对朝中旧事也知之其话,不失为一个好陪客,只要她能平和待人,两位老人在一处忆古思今,也是件乐事。
2011-8-21 21:15 回复凤凰涅盘djrose230位粉丝6楼文怡心愧于自己未能体会祖母的心事,见她高兴一便也不再阻拦了。
反正长房一家上下现在对她们六房是越来越客气了,祖母不会受委屈,她自然不会拦着老人寻些乐子。
看着祖母入睡了,文怡离开了房间。
既然不用等祖母睡醒了一道走,她已经可以告辞了,只是她转念一想记起蒋瑶提到的那件事便索性往二伯母段氏所住的院子走去。
段可柔进京后,一直自是住在姑父姑母居所的后罩房里的。
谁知还未走到院门,文怡便看到段可柔从门内冲了出来,一个没注意,差点就撞在文怡身上。
身后还跟着她的丫头栗儿。
文怡忙忙扶住她,低头一瞧,她不由得大奇。
段可柔眼角隐有泪痕面上满是惊慌之色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而栗儿也是一脸慌张,连主人差点摔倒都忘了扶了。
她忙问:(这是怎么啦?段可柔原本目光散乱,这时却忽然眼中一亮,仿佛我到了主心骨一般,紧紧拦住文怡的手,满怀希翼地道:好姐姐,你是个好人,之前苏家那门亲事,我知道是你劝姑姑作罢的,你就再救我一回吧文怡听得糊涂:这是什么意思?苏家的事跟我可不相干你如今又有什么难处了?,段可柔几乎要哭出声来:姑姑要把我许人。
文怡想起文娟的话:我也听过风声了,似乎是门不错的亲事……,栗儿哭着打断了她的话:表姑奶奶,那人是个庶子,听说正室太太已经怀了胎,等嫡出的少爷一出生,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又怎会是好亲事?!文怡一楞:这是谁说的?段可柔哽咽:我从沈家小姐那里打听来的。
我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出女儿,怎能嫁咋她没家没业的庶子呢?,栗儿也在后面点头:是呀是呀,我们小姐可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哪里能过那样的清苦日子……,文怡想起可柔还曾说过只求夫婿四肢健全的话……心下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也未必就不好,兴许那人品行好,又有才干呢?二伯母既然有意为你择婿,自然不会挑个不好的。
若你实在不愿,就跟二伯母说吧。
不料段可柔听了她这话,反倒放声大哭起来,吓了文怡一跳!这又是怎么了?!栗儿哭道:姑太太说若是这门亲事再不成就不想再为小姐操心了,要把小姐送回康城老家去。
老家的大老爷已经为小姐看好了一门亲事,是个年纪老大的商人,还有许多姬妾,生了一堆庶子庶女……,文怡心下明白,这就是前世段家给可柔安排的那门亲事了,没想到重活一世,可亲仍旧要踏上旧路。
她只得劝道,既然你不愿屈就那个商人,不如就索性请二伯母为你做主吧。
那个庶子虽差一些,但未必就不能过日子。
要不然,你就跟二伯母好好谈谈 告诉她你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只要不是太离子格,她也不会回绝的,上一回苏家的婚事,因你不愿夫婿身有残疾,她再生气,最后也还是随了你的意,不是么?段可柔怔怔地看着文怡,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无助,却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将起点,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