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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恍然大悟

2025-04-01 14:48:48

文怡见段可柔只是低头流泪,半日不说话,以为她心中,便再劝道:二伯母是你亲姑姑,你又在她身边养了一年多,平日里甚得她欢心。

即便偶尔闯了祸,惹得二伯母生气了,她也仍旧将你带在身边教导,可见她对你有多关心。

段妹妹,你心里若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与其每次都回绝二伯母的提议,倒不如主动告诉她,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虽说你一个女孩儿不好提这个,但你们姑侄乃是至亲,没那么多忌讳。

段可柔咬了咬唇,眉间露出倔强之色,仍旧不说话。

文怡皱了皱眉,想起前世她与自己到底交好一场,若不是不希望她不再落得前世那样凄惨的下场,自己也用不着这样苦口婆心了,但瞧她的模样,似乎已经认定了二伯母段氏不会为她着想,这叫人要怎么劝呢?文怡只得略强硬了些:段妹妹,有件事你要想清楚,五姐姐再过不到十日,便要嫁入柳家了。

无论是柳家还是顾家,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几家彼此有亲,算起来都是亲戚,你与五姐姐又是表姐妹,难道不盼着她好么?段可柔脸色一白,惊惶地看向文怡,嘴唇微微发抖。

文怡见她害怕,想来也听出自己话中的警告之意了,便放缓了神色:你别怕,京里也有不少好人家,比不得柳家、万家,却也不是小门小户可比的。

你只管将自己的想法与二伯母说了,她定会为你操办妥当。

段可柔咬咬唇,低下头飞快地小声道:妹妹明白了,多谢姐姐指点……说罢屈膝一礼,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栗慌忙跟上,还用含怨的目光扫了文怡一眼。

文怡有些哭笑不得,站在原地平心静气,过了一会儿方才走进院子。

段氏坐在正堂,板着脸,正听玉蛾回禀文娴嫁妆箱子少打了两个的事,见了文怡进来,脸上立时挂起了笑容:九姑奶奶来了?这两日忙得很,竟抽不出空来与你说话,你如今也是当家奶奶了,嫁了人,倒出落得比从前更好。

文怡微微红了脸,行礼道:二伯母谬赞了。

您日理万机,侄女儿不好意思打搅。

两人坐下,叫丫头上了茶,又寒暄几句,文怡便问:方才进门时,瞧见可柔妹妹哭着跑了出去,差点儿撞上我,问她怎么了,却是因她族人给她说了一门不大如意的亲事,心里害怕。

我劝她,有什么想法,只管跟二伯母坦白说,但瞧她的模样,似乎并不明白。

段氏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那门亲事确实不好,别说可柔那孩子了,就连我听着,也觉得不像话。

问了来送信的人,说是她伯母娘家亲戚牵的钱,若是可柔在京里找不到好人家,那边就没法推了。

我做姑姑的,便是再心疼侄女儿,也不好跟娘家人拧着干,毕竟我已经是出嫁的人了。

文怡心中一动,抬眼向她望去:这么说,二伯母也不赞成那门亲事了?段氏苦笑:当然是不赞成的,但我找的人家,那丫头却一个都不肯应,又怎么好拖着不许娘家人给她说亲?说到这里,她便有些咬牙切齿,可柔那丫头,成天就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家世?!我们顾家世代书香,族里又出了好几个官,都不敢说一定能攀得上那样的人家,你五姐姐能嫁给宁哥儿,已经是柳姑老爷看在三姑太太的面上了,更何况是段家的女儿?九丫头,你是出了阁的,这些话我也不怕跟你说。

我知道自己娘家是什么身份,可当年我嫁给你二伯父时,段家的体面还在呢!如今,连康王府都没有了,段家又算得了哪根葱?便是万太太的兄弟,也是我好说歹说,才给可柔争来的,偏那丫头不识好歹,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说罢眼圈一红,便拿帕子去擦眼。

文怡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低头捧着茶碗小啜,过了一会儿,见她略平静些了,方才放下茶碗,道:我听人说,先前有官媒来给段妹妹说了一门亲段氏擦干泪痕,点了点头:皇商区家的大少爷,今年十八岁了,虽说是二房生的,却是独苗苗,自幼读过两年书,还跟区老爷历练了几年,听说人很能干,区老爷还把家里的两个铺子都交给他打理。

只是这区少爷模样长得平常些,又偏要娶个模样好家世也好的妻子,因此婚事一直没定下来。

那一日我带可柔去柳家,路上遇见贵人出行,马车停了一下,可柔掀起帘子要看外头的景致,被我拦下了,但只那一小会儿,就叫那区少爷瞧见了模样,打听得是咱们家的亲戚,特特遣了官媒过来提亲。

我那时忙着你大哥哥的婚事,一时也没顾得上,便叫那官媒留下了贴子,回头得了空才叫人去打听,觉得还不错,本想着要应下的,可柔不知打哪里听到了传言,又跑过来哭!如今我是心都灰了,做得再多,也讨不了好,若她真个铁了心,要跟我这姑姑作对,我也不想再为她操心了!文怡忙问:段妹妹都听到了什么传言?兴许那区少爷也有不如意处呢?段氏哂道:能有什么不如意处?外头都传说这区大少四肢健全,身高体壮,人也精明,做生意极有天赋,也没什么恶习。

不过是因为区太太又有了身孕,有传言说她要生嫡子了,区大少爷再不能承继家业罢了。

可区太太都快四十岁了,先前已连生了三个女儿,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便是真生了嫡子又如何?区大少爷已经成年,才十八岁,就已经管了两个铺子,将来便是分家出去,也不愁没有营生,况且他本是庶出,又是商家出身,若可柔嫁过去,有顾家在后头撑着,不怕他仗着财势欺负可柔。

若果真无法继承皇商的名头,反倒是件好事呢。

谁知道那丫头是怎么想的?!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对文怡道:九丫头,二伯母也不瞒你,若不是你二伯父打算要做官了,你大伯父又是这样的身份,我还想把十丫头嫁过去呢。

你说,我对这侄女儿还不够好么?!文怡干笑。

二伯母对可柔确实不错了,这婚事若真如她所言,确实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那人虽是庶出,却也是精明能干又有家底的,除了出身,并无可诟病的地方。

而文怡本身对所谓的家业继承权也没有想法,当初柳东行几乎是一穷二白,她都愿意许婚,更何况这区家大少爷对段可矛有倾慕之心?想到这里,文怡便劝段氏:二伯母可曾将这些话告诉段妹妹?侄女儿瞧她对这里头的实情似乎了解不清,关于那区少爷的传闻,也是听沈家小姐说的,想那沈家小姐不过深闺弱女,又能知道多少外头的事?兴许有所误会呢?段氏皱了皱眉:区家做的是绸缎生意,区大少爷跟京里不少官宦人家都有往来,沈家人知道也不出奇,但沈家是做官的,沈小姐又是嫡长女,自然看不上他。

我倒不知道可柔是从她那里听说的,本来还想把区家的事细细说来,偏可柔一听见我有意应承,便哭个不停,我被她哭烦了,竟没顾得上说明。

若真是误会,到也怪不得她无论我好说歹说,都不肯答应呢。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生气:这丫头真是不省心!只要能干,未必比嫡出的差!更何况,若这区大少爷果真是嫡出的,区太太还未必愿意遣官媒上门提亲呢!段氏沉下脸色,侍立在旁的玉蛾大气都不敢出,这时,玉蜓从门外进来,行了一礼:太太,方才送去给五小姐的补汤,又被五小姐退回来了……段氏猛地一拍茶几:她不喝就算了!天天送去,天天退还,难不成我在补汤里下了药,想要毒死她不成?!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便是**碎了心,又有谁念我的好?!玉蜓吓了一跳,目光闪烁:太太……玉蛾上前一步:太太别生气,兴许是天太热,五小姐没有胃口。

奴婢去跟老太太屋里的如意姑娘提一提,让她去劝五小姐吧?不必了!段氏冷哼,五小姐如今是娇客,再有几日就出嫁了,我何苦在这时候让她不痛快?她如今金贵着呢,只怕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也劝不动!玉蛾玉蜓都不敢再说什么,文怡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干笑着起身寻了个藉口,辞而去。

她一边往外走,心里还一边在疑惑,段氏与文娴这是怎么了?从前在顾庄时,她们明明还相处得很融洽的?她有心要问问文娴,但又想起文娴的脾气,便是问也问不出来的,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来继母继女之间,多少会有些矛盾吧?文怡叫住一个路过的丫头,问可柔如今在什么地方,得知她刚刚去了文娴处,心道一声好巧,便转身文娴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蒋瑶与文娟似乎都不在,只有三两个丫头在树荫底下打磕睡,屋里也不见有人影。

文怡带着丫头一路走过穿堂,看见侍棋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那里做针线,抬头看见她,便起身行礼问好。

文怡笑问:你怎么在这里?侍棋道:这里比院子里凉快,又有风。

奴婢正要赶着做几个荷包,便在这里做了。

文怡又问:五姐姐呢?侍棋答道:在屋里呢,表小姐来了好一会儿,正在说话。

侍琴和秋水在屋里侍候着。

文怡见她做的针线是个红盖头,上头绣着鸳鸯,不算华丽,却极精致,再看她脸上带着红晕,便猜想这是她给自己做的。

文娴的丫头,除了侍琴要陪嫁外,其他都是新补上去的,几个旧的都要配人了。

文怡留了丫头在这里陪侍棋等人说话,自己独自沿着抄手游廊到后院屋里去寻文娴,才走到窗下,便听见屋里文娴在说话:……妹妹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门亲事都定下了,我又能说什么呢?柳表弟与六妹妹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我是早就知道的,但他不愿娶六妹妹,难道我还能逼他?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做女孩儿的能议论的?再说,如今即将与柳表弟成亲的是我,我虽心里有些委屈,却也不会违逆父母之命,将来过了门,只要做好本份,想来他也会给我一份敬重的。

世上的夫妻,有几对是成亲前便相识相知的?我能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文怡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念了一句佛,接着又有些气恼:可柔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引出文娴这番话来?只听得可柔用略带惊惶无措的声音道:五姐姐,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到别人议论,心里为姐姐感到委屈而已……文娴轻笑一声:我知道,好妹妹,这些日子以来,就只有你愿意陪着我,开解我,我心里念你的情,不会想歪的。

可柔略沉默一会儿,方才道:姐姐既已经有了主意,妹妹也不好多说了,只是心里仍旧担心……柳家虽然是主动向姐姐提亲的,但这未必是柳表哥的意思,不然也就不会病了一场。

昨日……他虽说是当着众人的面晕倒了,大家都说是因为他身子虚弱的缘故,但只瞧他后来观礼时的气色,就知道……当时为着他晕倒了,众人都没再提起六姐姐,焉知他这不是故意为之?六姐姐又不在,他宁可引得柳太太担心也要晕倒,姐姐叫妹妹如何不担心?更何况,我那日从柳家大小姐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文娴似乎有些紧张:什么事?说是……柳表哥在家里,把从前侍候他的丫头都撵了,换了几个新挑的,个个都长得有几分像六姐姐,长得最象的两个还被收了房,这两个丫头都是刁钻性子,还在柳表哥面前进谗言,说若不是为了姐姐,六姐姐早就跟他定亲了……咣当——屋里似乎有人打碎了杯子。

屋外,文怡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心中有个念头破土欲出—— \'可柔还在哭泣:六姐姐,为何你我姐妹都是这般命苦?我被亲人相逼,要嫁给不堪之人,你的未婚夫婿,又这般待你……第二百七十六章 周而复始凤凰涅盘那人是个不得柳姑老爷承认的奸生子,性情粗暴,读书不成,倒是有把子力气,年纪轻轻就投了军,十年来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今相也破了,四肢都不全,朝廷怜他是为国出力才落得这般模样,便给了个官职叫他回乡荣养,地方官知道他厉害,都给他几分薄面,相邻轻易不敢招惹。

他本有妻有妾,都被他折磨死了,他却怪到三姑太太头上,闹得柳家不得安宁。

三姑太太想着,好歹赔他一个妻子,只当是破财消灾了,找上娘家人,也是为了免除后患。

全族就你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找上你就是欺负你无处可去、无人可求。

这都是三姑太太亲口告诉我姑母的,她们是避了人说的悄悄话,无意中被我听见了,不忍心看到你被蒙在鼓里……九姐姐,为何你我姐妹都是这般命苦?我被亲人相逼,要要嫁给不堪之人,姑姑嘴上说疼我,却不肯救我一救,而你……也要被亲人强迫嫁给出身卑贱、深有残疾的男子,那人还是跟姑太太有怨的,日后怎会待你好呢?落得那样的结局,竟不如死了干净……前世记忆中的那一幕在文怡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由的嘲笑自己,为何看不出其中真相?明明这一世重生后,她一经发现段可柔说的话与现实是有多大的差距,更知道这位曾经的米有并非她从前所认识的那样善良美好……可她却还是念着前世那一段友谊,希望能为对方出点力,让对方摆脱那不幸的命运。

然而此时此刻,她听着段可柔对文娴说的话,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可笑之极。

(粉婶说:女主啊女主,你现在才发现你笨么?)三姑母柳顾氏与二伯母段氏素来不睦,前者便是真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把真心话向后者坦白?东行明明是文武双全,虽说性情有些阴沉,但也跟粗暴二字相差甚远。

就如同柳家大小姐柳素一向亲近嫡兄柳东宁,即便柳东宁真的收用了长相肖似文慧的侍女,而这两名侍女又是心思不正直人,她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段可柔!更何况,若那两名侍女真的说了这种话,连柳素都知道了,三姑母柳顾氏难道还能轻易饶了她们?!屋中的段可柔仍在哭泣,但侍立在旁的丫环却不再沉默。

秋水冷声道:表小姐,您说这话可以仔细,柳家表少爷素来知礼,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若他真的做了,姑太太早就教训那两个丫头了,又怎会容她们留下来,给我们小姐添堵?侍琴却道:秋水,你又不曾见过表少爷,怎知他不会做这种事?谁说我不曾见过?去年表少爷到顾庄小住时,我在路上见过的,分明是个温文有礼的大家公子,哪里象表小姐说的那样荒唐?表小姐,我们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心里不如意,也别把气服到我们小姐头上,闹得小姐心慌!秋水本是好意,但她不得文娴信任,反而挨了训:秋水,住口!段妹妹是我表妹,你怎能对她这般无礼?还不快退下!听见没有?!侍琴嚷道,快退下吧,二太太是存心瞒着小姐这些的,你还不许表小姐说出来!秋水的神情不复平日的镇定,带着几分恼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见文怡站在窗下,不由得愣了一愣。

文怡盯她一眼,没说什么,仍旧侧耳听着屋里的对话。

秋水张张嘴,又闭上了。

段可柔又哭了起来:五姐姐,我真不是有心说这话吓你的,实在是担心你将来要受姜屈,方才……我知道。

文娴的语气有些不大稳,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我……段可柔犹豫了一下,小小声说,也没什么了…,真的没有……你别怕,那丫头不敢对你怎么着,若是太太责怪你,有我呢!文娴冷笑一声,这会儿家里人是不会违我意的!段可柔劝道:五姐姐,你不要这样,还是和柔些好。

虽说你如今要嫁去柳家了,可是……柳家人明知道你要嫁过去,还纵容柳表哥收屋里人,分明是不把你的脸面放在眼里。

等你过门后,就算受了小妾的气,又能如何?两家本是亲戚,别人都说,柳家人一定会敬重你,不敢怠慢,但你就算有大大的姜屈,告诉了娘家人,他们又能为你出头么?文娴如遭雷击,无力地坐倒在座:那我该怎么办……吉日马上就到了,家里有谁能为我出头?说罢伤心地伏桌哭泣起来。

侍琴见状也慌了:小姐,小姐,您别哭啊!转向段可柔:表小姐,你有什么办法么?如会还有不到十天,我们小姐就要嫁过去了,到时候做什么都晚了啊!文怡在外头露出一个冷笑,秋水见状,不由得心生疑感。

段可柔在屋中道:我也没什么好法子,想来不论是柳家,还是你们顾家,都不可能看着这门婚事出岔子的,兴许你可以试着闹一闹,叫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帮你出头,去警告柳表哥,把那两个丫头给撵了!你可是千金小姐,又是柳家即将进门的大奶奶,两个丫头又怎能跟你比?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囧囧手打文娴迟疑,侍琴急问:真的能行么?她们可是表少爷的爱宠,若是表少爷生气了……她们不过是长得象六姐姐,又不是六姐姐,柳表哥对她们能宠到哪里去?你可是六姐姐的亲堂姐!也是柳表哥正儿八经的元配妾室,这点脸面他还是会给你的。

兴许刚开始会有些生气,但日子一长就会忘了!文娴含泪摇头:不可,我还未进门呢,怎能做这种事?其实……她有些迟疑,嫁人为妻,不比在家做女儿自在,我应该贤惠一些,为大婿生儿育女,为他纳妾,他既有通房,只要不淘气,我还是……五姐姐!段可柔打断了她的话,你怎能这般糊涂?便是你将来要给柳表哥纳妾,也别留两个心思叵测的丫头呀!你可以将自己的陪嫁丫头开脸,但丫头上不了台面,因此最保险的就是你亲自为他挑过良家女子,这个人选一定要跟你贴心,站在你这一边,不然这妾室得了宠,还不日日与你争风么……文怡已经听明白了,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走进屋中,屋里三人看到她,都愣了一愣,段可柔的话没说完,脸色却变了,表情僵硬地来,干笑问:九姐姐怎么会来?我不来,又怎能听到如此精彩的话?文怡微微一笑,强压下心中的酸涩与愤怒,段妹妹继续说下去吧?也叫我听听,五姐姐该选什么样的女子给二弟做妾?段可柔面色一白,日光闪烁,迟迟没有回答。

文娴犹未察觉反而护着她道:九妹妹,这与你不相干,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怎会不相干呢?文怡笑了,五姐姐大概是忘了,我也是柳家媳妇,难道还问不得是什么人想要进我们柳家的门?段可柔的脸色更难看了双手紧紧拽着帕子,眼珠子乱转。

文娴以为文怡是在说自己,便皱起了眉头,板着脸不说话。

侍琴悄悄打量她一眼,便仰起下巴对文怡道:九姑奶奶,您虽是柳家媳如,可我们小姐却是要嫁去柳家做宗妇的,我们小姐的事,你管不得!文怡没心情跟她拌嘴,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二弟前些时候生病了,并不是因为与五姐姐订下了婚事,而是因为他在家酗酒,被二叔打了一顾,才起不了床。

只是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因此柳家文娴与侍琴双双一愣,段可柔的面色又答白了几分,勉强笑了笑:是么?九姐姐从哪里听来的?怎的之前不见你提起?文怡没理她,继续径自道:他养伤养了许多,连门都出不得,我倒不知道他几时纳了通房,若真的纳了长相肖似六姐姐的丫头,当初索性向六姐姐提亲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再说,柳姑文与三姑母又不是木头人,尤其是三姑女,她是什么样的脾气?能容两个丫头在二弟跟前中伤娘家亲侄女?文娴神色略和缓了几分,若有所思。

文怡又道:柳家大妹妹素来与二弟亲近,又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我是她嫂子,她在我面前还不敢透露几分心声呢,不知段妹妹是几时与她这般熟络了,竟能让她将兄长的房中事透露给你一个外人?段可柔拽住帕子的双手手背已经起了青筋,双眼幽幽地盯着她看,面上半点笑意不剩,眉间竟是带上了恨意。

文娴意外地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表妹,你……段可柔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我还以为你真是好人,只不过是胆小怕事,因此不肯帮我罢了,没想到你如此阴险……(粉婶说:坏心柔,你有资格说人家阴险么?)文怡看着她有些扭曲的五官,心中起发觉得自己从前有眼无珠:段妹妹,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也叫我听听,五姐姐该怎么办?既是对这门婚事有不满,是向长辈们抱怨,还是直接跟柳家闹?若是事情闹大了,婚事不成,说不定顾家就得我人代替她嫁过去了,这个人应该找谁呢?她看了文娴一眼,五姐姐是正室嫡出,父亲乃是进士,可不是寻常女儿,十妹妹是庶出,十一妹妹年纪又太小,论出身,也就只能找回六姐姐……她不行!段可柔喘着气,瞪大了双眼打断了文怡的话,但随即又发现自己失态了,忙重新恢复了端庄仪态,我是说 …当初柳家向五姐姐提亲,呆见是不愿意要她的,又怎么可能答应……文怡笑了笑:六姐姐不成,家里还有谁?蒋姐姐的婚事,顾家可做不了主。

她当然也不行了。

段可柔眨眨眼,五姐姐还是要嫁过去的,便是抱怨一下,也不过是想让柳家人别小看了她而已。

文怡又笑了:那若五姐姐日后要给二弟纳个知根底又可信可靠的良家女为妾,又该找谁呢?五姐姐可不认得这样的女孩儿,平日里来往的,大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谁会给人做妾?她收了笑,大概除了段妹妹你,也不会有别人了。

说来也巧,去年二弟去顾庄时,段妹妹就对他倾心不已,若不是我死死拦着,你大把会连夜跑到书房去见他吧?哪怕明知道他当时喝醉了,身边又没人!段可柔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而文娴似乎直到这时才想明白,看向前者的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段可柔咬咬唇,含泪看向她:五姐姐,这不过是九姐姐一面之辞,你难道不相信我么?文娴眼中闪过一抹迟疑,看向文怡:九妹妹,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文怡淡淡地道,五姐姐不信就算了,反正她是不可能会称心如意的。

她与你份属表姐妹,柳顾两家本就有亲,表妹为妾,这是自甘下贱,叫柳史参一本,就连二叔也要吃挂落,休把那小门小户里的做派用到咱们这样人家里头!文娴听了她的话,神色复杂,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羞傀,她承认,方才听到段可柔说起给柳东宁纳妾时,她心里确实曾经考虑过段可柔。

她所认识的人里头,最熟悉又最有把握拿捏的,也就只有这个挂名表妹了,不想却正中人家的圈套。

文娴觉得有些气闷,回身扶住侍琴,一声不吭地进了里间,外屋只剩下文怡与段可柔两人。

段可柔仿佛日刚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似的,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露出了惨白的苦笑:九姐姐,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若什么都不做,这辈子就葬送了!我比不得你,有天大的福气,什么都不做,就能嫁得如此风光,若我是你,这会儿也不必这般费尽心神了!文怡冷笑,当初柳东行未定亲时,段氏也曾为侄女争取过,是段可柔看不上柳东行,如今倒成了别人的错了。

文娴已经看清了段可柔的真面目,她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看这人的表演了,转身便要往外走。

段可柔有些惊慌,忙上前拦住她:九姐姐,你要去哪里?!文怡瞥了她一眼:让开!不行!段可柔的呼吸变粗了,你不能告诉姑姑,你不能告诉她!她会骂我的,她会报复我的!那我就真的翻不了身了!文怡盯着她,良久才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你得的东西……我是不会拿走的!(第二百七十七章 重回正轨文怡再次来到二伯母段氏所住的院子时,心中的气闷还未完全消除。

回想起方才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一切,她心中既有愤怒,也有悔恨,愤怒的是段可柔心思不正、手段毒辣,几句话就想坏人姻缘,悔恨的则是前世的自己居然听信了此等蛇蝎女子之言,抛家落发,入了空门,既错过了与柳东行的宿世姻缘,也间接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想来当时段可柔之所以会向自己进谗言,不停地诋毁柳东行的为人与家世,怂恿自己出面反抗长辈的安排,还能是为了什么目的?她同样面临不如意的婚事,相比之下,柳东行若非破相身残,无疑是更理想的夫婿,世家子弟,年纪又轻,无儿无女,还是个官身!比姬妾儿女成群的中年富商要强得多了。

十有八九,段可柔当年是打着坏了自己的姻缘,好取而代之的主意!那时候,族中适龄的姐妹几乎都出嫁了,连十一妹文雅,也都订了人家,再往下,十二妹不过十三岁,又是出自远支,父母皆与长房不合,三姑母若要绝后患,根本不可能考虑他家,自己就成了最佳的人选。

若自己不反抗,三姑母柳顾氏就不会考虑其他姻缘亲家的女儿,更别说她与二伯母段氏本就有些不睦。

但自己出家离开后,族中无人可选,哪怕是为了收拾残局,只要有人可用,三姑母很有可能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记得那年自己云游至康城时,看到那家富商娶的妻子是别人,也许并非因为段可柔已被折磨致死,而是她根本就没嫁过去!一想到前世柳东行最后娶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段可柔,文怡心里就觉得无比恶心!这种想法就象蚂蚁在啃咬着她的心肝脾脏,叫她坐立难安,恨不得立时回到前世去,看一看柳东行到底娶了什么人为妻!文怡直到在二伯母段氏房中落座,脸色也没缓和过来。

段氏瞧她的模样,便有了一番猜测:九丫头,是不是可柔丫头冥顽不灵,说了什么不知好歹的话,惹你生气了?说完叹了口气:罢了,她素来是个糊涂的,二伯母替她向你赔个不是吧,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文怡收回思绪,勉强向段氏笑了一笑:二伯母言重了,侄女儿可不敢当。

顿了顿,收了笑容,段妹妹似乎已经……话未说完,段可柔便从门外冲了进来:九姐姐!见了屋中情形,立时刹住脚,勉强笑着下拜见礼:姑姑。

段氏皱眉斥道: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也不怕叫你九姐姐笑话!段可柔怯怯地低下头认错,眼角却瞥向文怡,目光闪烁,试探地道:九姐姐跟姑姑说什么呢?方才正聊得兴起,你就忽然走了。

文怡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冷冷一笑,也不避她,径自对段氏道:段妹妹心志鉴定,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区家的亲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强扭的瓜不甜,想来也是她与曲大少爷无缘。

二伯母索性就回绝了区家吧。

段可柔闻言觉得有些奇怪,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又立时紧张起来。

区家的婚事,她自然是不愿意应的,但如果真叫她嫁一个有妾有子的中年富商,区家这边倒也不必急着回绝,好歹也要等到她知道那区太太生的是男是女,再做决定不迟。

不过,无论区家还是富商,都比不得学士府的嫡长子体面,哪怕是做二房,也强似嫁入小门小户苦熬。

想到这里,她便用迫切的目光看着姑母,希望对方说点什么。

段氏却愣了一愣,转头看向侄女,脸色有些难看:你真是铁了心要回绝区家么?!你知不知道区大少爷对这门亲事有多看重?!段可柔眼珠子一转,低下头小声道:姑姑,我……文怡淡淡地开口说:二伯母,她不愿意,您又何必逼她?想来以段表妹的品貌,自有更好的前程。

到时候,还要靠二伯母为她做主呢。

段可柔心下愣了愣,随即一喜,望向段氏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

段氏却移开了视线:既如此,那就回绝了吧,也省得耽误了人家。

说罢就叫了玉蛾进来,找出区家托官媒送来的帖子,命一名管事送回去婉拒。

区家亲事就此作罢,玉蛾一走,段氏也没了精神,看向侄女的目光有些复杂:今儿就如了你的意,日后你可千万别后悔才好。

段可柔心中却难抑欢喜,微微红着脸道:姑姑,侄女儿的婚事还要您做主呢,您……话未说完,段氏已经打断了她:改日再说吧,我这会儿没功夫想这些,你出去。

段可柔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唇,想要再次开口,段氏却提高了声量:出去!段可柔愣住,有些忿恨地盯了文怡一眼,心中埋怨是文怡挑拨了她姑侄感情,却又不敢违了姑母之命,屈膝一礼,退了出去。

她一走,段氏便红了眼圈,想到之前种种,灰心无比:九丫头,你说你妹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为了她,也算是操碎了心,几时得过一声好?这区家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更难得的是人家大少爷对她有心。

她倒好,二话不说就回绝了!她心头这样高,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满足她?!文怡打从心里就排斥你妹妹这三个字,此时更不可能口中留情:二伯母,实话说,您对段妹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无奈段妹妹已经铁了心,您便是再费神,也未必能得一声好。

我也曾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婚事,她只是闭口不言,想必二伯母也是一样的。

但每次有人提亲,她都一概回绝,这样下去,名声可不好听,不但她的名声受损,只怕连二伯母与这府里的姐妹们,都要受连累呢。

段氏听得伤心:你这话说得对极了,我也在担忧这个,因此才想着,早早寻一门好亲事把她嫁出去就完了,省得她再淘气。

可她不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硬逼着她嫁了,她将来在夫家闯出什么祸来,还不一样是要连累我?因此我才想着,与其让她不情不愿地祸害别人,又给你二伯父与我树敌,倒不如给她找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两厢便宜。

文怡冷冷一笑:二伯母是一番好意,无奈段妹妹不能体谅。

侄女儿虽与她相熟,但说到底,二伯母才是亲人,有些心里话,侄女儿不知该不该说。

段氏见她神色庄重,也不由得认真起来:是什么话?你只管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处事也比你姐妹们老成。

段妹妹自打离了老家族人,便一直养在二伯母跟前,出门见人都是您带的她,而她的婚事,又都是您出面操持。

如今五姐姐要嫁入学士府,十妹妹还未说人家,想要向段妹妹提亲的人,您一个一个地回绝了,外头的人不知道,不会想到是段妹妹自己不愿意,只当是二伯母心头高,嫌贫爱富,到头来,二伯母反倒落了不是。

您便是不为姐妹们着想,也要想一想十九弟。

他才这么小的年纪,父母都是清白正派人,若是名声受了连累,日后还怎么读书科举,为官作宦?还怎么娶正经读书人家的好女儿为妻?段氏脸色一变。

她这个嫡亲的小儿子,就是她的软肋,为着路上辛苦,她不敢带着孩子上京,却是每一天都要想上十几回的,若是关系到儿子的前程,其他事通通都变得不重要了!文怡又道:若是您成全了段妹妹的好姻缘,她心里感激您,倒还罢了,但瞧她如今的模样,哪里是会感激您的?可想要叫她称心如意,那许亲的人家,不是公侯勋贵,也得是高官名门,这样的人家,您真的能帮得了她么?若是帮成了,十妹妹的亲事怎么办?略差一些,大伯祖母与二伯父心里就不会有想法?若是更胜一筹,您又有什么把握?可要是段妹妹的婚事不能如她的意,她只怕就要怨您一辈子了。

这又是何苦来?段氏越发苦恼了:好孩子,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即便心里明白,见了她却又没办法了。

她只是我的内侄女儿,不是我闺女,我便是要打要骂,也得斟酌着来,想要狠下心,有念着她是我同胞兄弟的骨血,不忍见她受苦。

你叫我该如何是好?要不……九丫头你给她寻一门合适的人家吧,只要你寻了来,不管是好是坏,我都应了!文怡冷笑:二伯母糊涂,您是她姑姑,都不敢做主,我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挂名表姐,又怎敢做她的主?二伯母,侄女儿说这些话,不是想让您做什么,只是念着您从前对我们六房还算厚道,才为您着想一二罢了。

您若不愿意听侄女儿说话,侄女儿这就告辞。

说罢真个起身走人。

段氏自知说话造次,忙笑着拦她:好孩子,好姑奶奶,别生气,原是二伯母说错了。

好说歹说,哄得文怡消了气,重新坐回原位,方才试探地问:九丫头,依你的主意……可柔丫头的婚事,我该如何处置才好?文怡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二伯母这话问我,可见是真糊涂了。

段妹妹自有亲族长辈,为何非要您一个嫁了人的姑母替她操心?段氏一愣:你是说……替她应下她伯母说的那门亲?!她皱了眉,那门婚事实在不理想,若真的这么做了,可柔只会恨她!文怡却摇头:您为何要替她应下?若侄女儿是您,就什么都不做。

她家里又不是没有亲人长辈可以为她做主。

她若不愿意,尽可以跟家人说。

反倒是您这里,她是个外人,又是小辈,便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未必敢坦白说出来。

段氏沉默了,半晌方才苦笑道:恐怕除了我,再没人是真心为她着想的了。

您真的确定么?文怡看着她,段家待她如何,您都是听她说的吧?将心比心,您在她心里,可是个为她着想的?段氏脸色一变,沉下脸来。

去年在顾庄时,段妹妹行事不检,受了您的教训,曾跟侄女儿说,您不过是为了贤名,方才装作十分关怀她,其实并非真心真意,若是她事事听从,只会吃亏。

而前儿段妹妹为了苏家那门亲事向侄女儿诉苦时,也声称二伯母是为了二伯父的官位,卖侄女求荣,存心要将她推入火坑,才会把她许给那样的人。

文怡盯着段氏,二伯母,这您真的不知道么?段氏的脸色越来越黑了。

刚刚接到顾庄时,段可柔有这样的想法,倒还罢了,但直到现在还这么想,分明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文怡施施然起身道:二伯母,这是您娘家的事,我是顾家女,柳家媳,管不得,也不愿意去管。

我只是替五姐姐、十妹妹,还有十二弟、十九弟委屈。

他们才是你的儿女,可他们的婚事,二伯母可曾如此耗费心神?您上京来,一是为了给二伯父谋官煤,二是为了替五姐姐送嫁,等这两件事做成了,您也要开始准备二伯父上任的行囊了,您有多少闲功夫能替段妹妹说亲?段妹妹与十妹妹不过相差半岁,可十妹妹的婚事还没提呢。

如今五姐姐出嫁在即,您应该很忙吧?既然这样忙碌,为何还要迁就段妹妹的小心思?她的婚事,自有父族亲人做主,您何苦本末倒置,费尽心力,还得不了好?段氏咬咬牙:你说的对,为着她的小心思,给我添了多少乱!只怕继女文娴如今对她态度大改,里头也有段可柔的几分功劳!她若不是念在血亲情份上,早就处置这个侄女了,可是这份苦心却成了段可柔的依仗,反倒越发任性了!既然费尽心力都讨不了好,她就索性什么都不管了,任凭段家如何决定,那都是段可柔的命!文怡见大功告成,也不多加停留,不一会儿便告辞出来,在门口遇上等候已久的秋水。

她看了秋水一眼,秋水抬头回了一眼,便又再次低下头去。

文怡微微一笑,抬头挺胸向前迈步,远远瞧见段可柔立在对面廊下,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脸上满是提防与警惕。

文怡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前世因为她一时糊涂,坏了段可柔的命数,既然佛祖安排她重生,就是让她拨乱反正的意思。

就让一切都重回原轨吧,段可柔不要妄想破坏他人的命运,而她……也不会改变段可柔的命运第二百七十八章 文娴出嫁文怡回到家后,一直忙碌。

先是送走了文良,接着又因至,要开始吩咐家人准备秋天的新衣了。

今年因卢老夫人与她一同在京中居住,京城与平阳气候不同,自然就不能照着往年的例来做,而柳东行秋天能不能回来也是未知数,但又不能少了他那份,还好家里的总管舒伯是办事办老了的,给了文怡不少有用的建议,卢老夫人与柳七太太那里,也纷纷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她,因此她没费多少劲就把事情办好了。

接下来还有各处田庄上的事务,以及置办新庄子、新产业等诸事,她有太多的事要做,竟没空回想起段可柔这个人。

等到新庄子的事有了眉目的时候,文娴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这一回,文怡并没有以娘家姐妹的身份前往侍郎府送嫁,而是以婆家嫂嫂的身份,去了学士府帮衬。

与人丁兴旺的侍郎府不同,学士府柳家在京中的近亲远戚并不多,除了柳复一家,便只有柳四老爷与柳七老爷两家人,后者还与柳复不睦。

如今柳顾氏又病了,嫡长子的大婚,总不能叫个侧室操办,因此只能由堂婶柳四太太出面主持,柳七太太与文怡自然就要过来帮忙了。

京城上下早就对这门婚事心里有数了,但身居新郎母亲与新娘姑母双重身份的柳顾氏居然因病不能出面主持婚礼,仍旧让人忍不住议论纷纷,猜想这场婚礼办得如此仓促,是不是也含有冲喜的意味?这几个月里,先是新郎连番病倒,又有新郎之母接连传出病重不能理事的流言,这种可能也是很大的。

在那回路王府的赏花会上,新娘名节受损,新郎愿意出面承担责任,已经很厚道了,怪不得柳家要拿顾家嫡女冲喜,顾家也没反对呢。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议论声中,学士府的大少爷柳东宁,穿着大红喜服,头插金花,骑上骏马,苍白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在一众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伴当陪同下,前往侍郎府迎亲了。

柳复柳大学士在大厅里陪着几位前来贺喜的贵客吃茶说话,顺便探探口风,看圣上对自己的态度是否有所松动,几家权贵最近又有什么新的动态。

柳四老爷在前院迎宾,身边有柳家的大管事陪着,倒认识了不少中下品级的官员或是达官贵人派来送贺礼的仆从。

柳四太太与柳七太太在内院招呼着各家上门的女客,也颇结识了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前者很高兴,后者倒没什么,她马上就要离京了,便是今天认识了什么大人物,三年后也都不认识了。

柳顾氏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她自打回了娘家一趟,返家后没两天就受了风,病倒了,身边得用的丫头婆子,一概被丈夫以照顾主人不力的罪名打发掉,今日只能穿上体面的大衣裳,端坐在房间里,受了儿子的大礼而已,喜宴去不得,新房也去不得,自有人会送来酒菜供她享用,不过柳大学士非常体谅夫人的一片爱子之心,特地派了两名可靠的婆子,把外头的热闹场面时时报给她知道,好让她也为儿子高兴高兴。

家中各人各司其职,文怡本也打算帮衬一番的,但兴许是因为她在这个府里的身份有些尴尬,因此只被派了一个职司:陪伴未出阁的小姑与照应新娘子。

这个任务原本是柳素领的,但如今当家主母病倒了,无人主持大局,柳复又只让白姨娘接手几项日常采买的事务,并未将管家大权留给她,反而交给了长女,只说是让女儿历练历练,横竖有白姨娘与管家娘子从旁协助,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去向柳四太太请教,于是柳素就匆匆走马上任了,眼下正为喜宴之事忙得晕头转向,哪里抽得出身来?只恨不得嫂嫂早些进了门,把这个重担接过去。

柳素有事忙,新娘还没到,文怡要陪伴的小姑就只剩下两人,一个是柳七老爷家的小女儿云冉,一个是柳茵。

柳茵年纪虽小,却有些刁钻古怪,又不喜柳顾氏,连带的对柳顾氏的侄女文怡与文娴都看不惯,更因为父亲只让庶姐柳素管家却没让她沾手,她觉得失了脸面,迁怒到文怡身上,存心想要给这个堂嫂找点麻烦。

于是她先是无视文怡的招呼,径自跑到二门外去寻胞兄玩耍,文怡知道了命婆子喊她回来,她也当没听见,仍旧与柳东俊玩笑。

然而这时候,已经有柳东俊的同窗友人前来贺喜了,前院还有好些与柳东宁交好的青年公子,柳茵已经有十一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跑到男客当中,显然十分引人注目。

柳东俊自觉妹妹不应再逗留下去,便小声劝她回内院。

偏在这时候,文怡又派了婆子来叫柳茵,柳茵便任性地拒绝了,连柳东俊的话都不理,还冷笑道:哥哥怕什么?今儿上门的都是咱们家的熟人,谁会对我无礼?这会子又没几个外客,我在这里陪哥哥说话好了。

横竖今儿她是领了差事要来陪我的,我不在里头坐着,受责怪的是她,我为何要大敌她的忙?!把柳东俊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传话的婆子便把柳茵的话都告诉了文怡。

文怡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旁边的学士府丫头道:去告诉白姨娘,二小姐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待在前院不肯回来,三弟也不劝她一劝。

今日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女眷来道贺呢,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

女孩儿的名声要紧,让白姨娘去请她回来吧。

那丫头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领命去了。

文怡仍旧端坐不动,有一句没一句地逗着柳云冉说笑。

她又不是柳茵的亲嫂子,不过是临时过来相陪的,柳茵耍性子,她还要迁就不成?名声坏了,吃亏的是柳茵,与她什么相干?她就算请了人回来,落到她头上的责难也不见得会少几分,柳茵拿这种事威胁她,真真可笑!不一会儿,柳茵便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气恼,狠狠地瞪了文怡一眼。

柳云冉见状大吃一惊,睁大了眼。

文怡却只是微笑不语,还指了指桌面上两碟子新送来的点心,对柳家的丫头说:把这个给四少爷送去,他年纪小,身子弱,吃不得饿,也该尝尝点心,沾沾喜气。

那丫头将点心送去了。

柳云冉笑说:大嫂子,你真好,还记得四哥在养病,不能出来看热闹。

文怡微微红了脸,笑道:我到底是你们的嫂子呢,总要为弟妹们着想。

小云冉高高兴兴地扬起了笑脸,柳茵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闹,也不知道白姨娘方才跟她说了些什么。

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连东平王府也派了两个妈妈送贺礼过来。

这两位妈妈都是王妃跟前的体面人,身份不比寻常人家仆妇,被柳四太太郑重地迎进内院,坐了上席。

两人都自觉面上有光,端起了架子,俨然也是贵妇模样。

有几家与柳家亲近的女眷来了看见,都纷纷过去打招呼。

兴许是因为人多,柳茵倒比先前稳重了几分,还抛下文怡与云冉,满面是笑地向两位王府来的妈妈问好。

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花轿总算到了。

文怡便拉着柳云冉随柳七太太一道,往前院观礼。

因为人多,她只远远地隔着人堆瞧见了一身红装的新郎新娘。

柳东宁神色仍旧淡淡的,面容带着忧郁的苍白,仿佛木头人一般,旁边的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明明娶妻的是他,脸上却一丝笑容都不见。

文娴蒙着盖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动作倒是自然多了,起身、下拜,头上的凤冠珠串晃都不晃一下,便有宾客赞叹新娘子是位端庄优雅的大家千金。

扶着文娴的侍琴听见,面上隐有得色。

只是文怡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搀扶文娴的是侍琴与另一名有些陌生的丫头,还有一个更陌生的丫头跟在后面,秋水等三名段氏新近指派给文娴的丫头却不见了踪影。

大礼行毕,新人双双被迎入洞房。

早有柳东宁的同窗将他拉到外头席上灌酒了,文怡便与小姑们一道留在新房陪伴文娴。

此时盖头已经去了,文娴满头珠翠,柳眉粉腮,比平日更加标致,但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僵硬,别人跟她玩笑,她只是干笑两声作回应,别人问她问题,她便低头不语。

惹得柳七太太忍不住抱怨:新娘子也太斯文了些,果然是书香门第的千金贵女呢。

文娴略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侍琴暗暗气恼地盯着柳七太太瞧。

文怡皱眉,便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笑着对众人说:咱们家的新弟媳妇才进门呢,自然害羞的,各位婶娘们就别逗她了。

柳四太太便笑说:行哥儿媳妇,那虽是你弟媳妇,却也是你姐姐呢,怎的才进门就护上了?果然是长嫂!柳七太太却点了点头:这样才是正理,妯娌间本该和睦才是。

柳四太太脸上僵了一僵,便立时笑呵呵地站起身:好了,外头还有许多客人呢,我得出去招呼她们了,你们慢聊。

说罢就出去了。

柳七太太嘱咐了云冉几句,也带着她离开了。

不一会儿,新房里的女客纷纷回席,文怡才松了口气。

柳素急急来新房转过一圈,便又出去忙了,柳茵早就不见踪影,屋里除了新娘与几个丫头婆子,就只有文怡在了。

文怡便对文娴道:五姐姐,你且歇口气,吃点东西,一早上累坏了吧?文娴淡淡地道:多谢妹妹关心了,我自有丫头们服侍。

侍琴连忙端了茶来,又去桌上的攒盒里挑点心。

文怡碰了个冷钉子,心下虽不悦,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转身就出了新房,却瞧见秋水与另一个丫头正站在廊下,身上穿着好衣裳,手里却捧着托盘,盘中有一只盖碗,散发出甜甜的桂花百合清香。

文怡看着秋水将托盘交给了屋里那名有些陌生的丫头,又重新退回廊下,竟不象是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反倒象是个粗使婢女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吃惊,便多看了她几眼。

秋水回过身来,目光与她对视,闪了一闪,迅速回头看了屋中一眼,便走上前向文怡行礼,低声道:奴婢见过五姑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文怡稍一迟疑,便回头望向润心与荷香。

润心忙道:这院子旁边有个小花园,这会儿想来没什么人在。

文怡轻轻点头,看了秋水一眼,便命润心领路,不一会儿,已经来到那小花园里了,秋水只与她相差数弹指,也跟了过来。

这小花园不过半亩大小,遍植翠竹,两面都有月洞门,由鸡卵大小的圆石铺成的几条羊肠小径相连,当中有个小亭子,亭中有石桌石墩,亭联还是柳东宁的亲笔,似乎是个读书休憩之所,十分幽静,只能隐约听见正院里头的说话声。

文怡在亭中坐下,抬头看向秋水: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我瞧五姐姐身边的丫头似乎又换了一荐?秋水淡淡一笑:那日奴婢把听到的表小姐说的话都告诉了太太,太太发了一顿脾气,将表小姐斥责一番,又亲自去安抚五奶奶,不成想五姑奶奶却疑心是太太在背后指使表小姐说那些话的,还说太太给她安排陪嫁丫头是不怀好意。

太太受了一肚子气,也灰了心,便亲自去向老太太请罪,请老太太与大太太做主,给五小姐挑合适的丫头。

老太太教训了五姑奶奶几句,命五姑奶奶向太太陪礼,太太却没接受,只说五姑奶奶可以自己挑陪嫁的人。

结果五姑奶奶就从老太太与大太太房里各选中了一个人,又要把侍棋叫回来。

老太太说,侍棋已经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嫁的又是大少爷的小厮,不能做陪嫁。

五小姐求老太太开恩,老太太便做主,命奴婢仍旧继续侍候五姑奶奶。

文怡睁大了眼:她果真这么做了?!五姑奶奶确实这么做了。

秋水盯着文怡,奴婢虽做了陪嫁,却是个不得主人喜欢的,然而主命难违。

九姑奶奶,不大少奶奶,您说奴婢该怎么办才好?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水的野望凤凰涅盘文怡心下一动,仔细打量了秋水几眼。

秋水容貌本不算出色,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却极有神,下巴略方,作为女子稍嫌不够柔美,然而却给人以坚定明智的印象。

她身上穿的衣裳与另外两个陪嫁丫头并无差别,不像侍琴特意打扮过,不但衣裳与其他人不同,还簪上了文娴赏她的珠钗,显得格外出挑。

秋水头上只戴了喜庆的大红绢花,另有两根鎏金簪子,脸上也只是薄施粉黛,咋一看上去,不过是个寻常丫头而已。

然而陪嫁的丫头,在主人大喜的日子里,实在用不着打扮出挑。

文怡回想起她素日行止,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又颇有些心计,不敢大意,只试探般微笑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你是五姐姐的陪嫁丫头,便是有什么想法,这话也不该来问我。

秋水收回了紧盯文怡的视线,笑了一笑:是奴婢唐突了,九姑奶奶莫怪。

其实,奴婢虽是顾家的家生子,但说来并不能算是长房的人,家里人在顾家各房都有执役,比如奴婢的姑奶奶在二房当差,而奴婢的三叔则是七房的管事,甚至连六房的内管家仲大娘,论辈分还是奴婢的表姨妈呢。

不过二太太挑了奴婢去,奴婢便在她跟前侍候了,二太太又将奴婢分派给了五姑奶奶,奴婢才会随五姑奶奶一起到柳家来的。

文怡微笑不语。

顾庄上这样的家生子不少,大都是几代前就开始在顾氏族人家中执役的,近百年下来,几代繁殖,人丁兴旺,而后投来的奴仆为了站稳脚跟,也多跟这样的家族联姻,不过二三十年,便又是家生子了。

这些世仆相互连络有亲,仔细论起来,都是亲戚。

仲娘子是秋水的表姨妈又如何?就算是她的亲姨妈,也未必会为她出头。

不管这秋水想做什么,她巳经成了文娴的陪嫁丫头了,家生婢女背主另投,可是大忌!文怡并不认为自己才必要接过对方的话茬。

秋水细细打量着文怡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垂下眼帘一想,巳经有了主意,抬起头来,诚恳地道:九姑奶奶,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在您面前打诳语。

奴婢并不是打算背着五姑奶奶做些什么,只是……既然巳经做了陪嫁,奴婢这辈子就跟五姑奶奶拴在一起了,五姑奶奶若过得好,奴婢也能得几分体面,五姑奶奶若过得不好,奴婢就只能受罪了。

可五姑奶奶的性子,九姑奶奶是知道的,若是嫁入太平人家,做个富贵闲人,自然是千好百好,然而,真要让她当家,就迟早要出岔子!五姑奶奶性子软,在家虽管过家务,却有老太太与两位太太教着,从没试过独掌大权,经的事少,手段也生涩,只知道照老规矩办,遇到从前没有过的事,她便拿不定主意了,却又最重规矩,于人情世故上不大通。

耳根子又软,容易听信身边人的话,有些事,只要认定了,就再难转过弯来。

若是身边有个明白事理的人提点着,倒还不至于出大错,可她身边如今最得脸的人却是……秋水没有点出那个人如何,但文怡巳经明白了。

侍候文娴的侍琴,是她身边资格最老的大丫头之一,与侍棋原是一拨的,但与老卖厚道的侍棋不同,侍琴惯会争闹斗气,揽权生事,偏又极得文娴信任。

如个,侍棋留在顾家徐人,另两个丫头是新近拨来的,秋水不得信任,文娴只怕会更依赖侍琴。

她嫁进学士府后,婆婆病重,小姑年轻,定是要接过管家大权的,可柳家与顾家不同,没有人时时提点,也没有人替她收拾栏摊子,万一真的惹出祸事来,从此失了大权,怕是再也别想受重用了。

文娴本就不得夫婿宠爱,亲姑母兼婆婆自身难保,出嫁前又得罪了娘家继母,婆家还有白姨娘母乎等人虎观耽眈,到时候还怎么过日子?文怡看向秋水,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难为你看得明白,只是这种事你问我也是没用的。

在顾家,五姐姐与我是隔房堂姐妹,在柳家,我与她是隔房堂妯娌。

她对我如何,你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想让我从旁进言,只怕没什么用处。

秋水道:奴婢怎会不知道呢?只是有一点,您如今巳经是柳家的大奶奶了,虽说是搬出去分家另过,但您在这府里,当真没有一点人脉么?奴婢自己就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家生子的用处,若是五姑奶奶能在府里得一份助力,往后的事就好办了。

文怡眯了眯眼,笑道:我自打嫁给相公,便一直住在自个家里,这府里的下人,几手没一个是我认得的,能有什么人脉?倒是我家相公当初分家出去时,因手下无人使唤,还多亏二婶娘赐了几房家人呢。

秋水微微一笑:九姑奶奶,明人不说暗话。

去年九姑爷随三姑太太去顾庄,本来只说要聘一位顾家的小姐为妻,三姑太太看中了好几个人,连段家表小姐都考虑过了,最后三姑太太挑中的是您,听说是因为身边人的进言。

而您去年秋天随长房上京,原因是三姑太太又改了主意,想要毁约。

接理说,只看九姑爷的身份家世,三姑太太脾气又不好,您只为了名声,就坚持要嫁给他,实在才些勉强了。

更奇怪的是,九姑爷明明知道三姑太太为他说的这门亲,目的是什么,但他哪怕是中了武进士,当了官,也仍旧不改动衷,倒与九姑奶奶您是一个主意。

奴婢猜想,九姑奶奶与九姑爷当是有约在先才是,而且,在这府里必有人听候九姑爷或九姑奶奶的差遣,不然,三姑太太几次想要改主意,都没改成,若说不是身边有人劝她,奴婢是不信的。

文怡警惕起来:我与相公早在去年端午过后便订了亲,自然是有约在先的。

你说这些……是想暗示些什么?秋水怪道:奴婢不敢,这些话不过是奴婢听二太太与玉蛾姐姐闹话家常时听到的只字片语,自己再琢磨出来的,是真是假奴婢也不知道。

奴婢只是觉得,若这府里果真有人是听候九姑奶奶差遣的,还猜九姑奶奶看在您与我们五姑奶奶都是顾家女儿的份上,提点提点奴婢,也好,让奴婢在这里不至于举目无亲,无人可依。

,文怡盯了她许久,这回秋水倒是表观得十分平静,一脸的恭顾,叫人看不出方才她还有过背主另投的嫌疑。

文怡细心一想,淡淡地道:人脉没有,但我们家里也有柳家的家生子,在这府里有几个亲戚倒是真的,就家仲娘子论辈份还是你表姨妈一样。

你若想要在这府里挣个体面,光是认得几个家生子,又有什么用?五姐姐不信你,不用你,你也出不了头啊!秋水眼珠子一转,恭顺道:奴婢自知不得五姑奶奶看重,但她是奴婢之主,奴婢自当为她效命的。

连屋子都进不去,敢的哪门子命? 文娴性情偏执,若是认定秋水不能用,就算知道秋水在学士府里有人脉,也不会用她,说不定反而会把与她相熟的柳家家生子都一并投置闲散了呢。

文怡叹了口气,道:你的主意本来不错,只是五姐姐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起是动静大了,她起是恼你,倒不如老老实实当一阵差,她迟早会知道你的好处。

也许用不着等太久,只需要等到……文娴接手学士府内务后,管家管出麻烦来。

文娴通共才有四个丫头、两房家人陪嫁,陪房还要管庄子,丫头里最受重用的一个又是不顶事的,她很快就要另寻贤能了。

秋水眉头微微一皱,还要再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正院方向传来柳四太太的声音,似乎又有哪家女眷要进来看新娘了。

文怡立时便起身带着丫头们回去了,才转过弯,便有个学士府的婆子笑吟吟地叫了润心一声:哟,这不是舒家的大妞么?今日陪行大奶奶回来呀?润心笑着叫了一声大娘,行过礼便陪着文怡继续前行了。

秋水若有所思地盯着润心的背影,接着又将目光转向那婆子,抿了抿唇。

前来看新娘的女客们一个接一个的,因柳四太太与柳七太太都要忙着在前头招呼客人,文怡只能担当起接持的重任,怪了半天,方才有时间歇口气,润心笑着劝她:厢房里给几位本家的太太、奶奶与门、姐们巳经摆下了酒席,大奶奶过去吃两口吧,都忙了半日了,您才喝过两口茶呢。

文怡想想也是,便去了厢房,里面果然摆了席面,但并没有旁人在。

那里侍候的婆子说,四太太、七太太与几位小姐都在外头大席上,宁大奶奶不能出新房,因此这桌席面只招待行大奶奶一人,这是大小姐特地吩咐过的。

文怡心中感叹柳素小小年纪就思虑周全,便领了她的好意,坐下来匆匆吃了迟来的午饭,还剩了许多,都赏给两个丫头了,自己捧着一杯热茶,在窗台下寻了个通风的座儿,略作休息。

她无意中扫了窗外一眼,却有些意外地发现,秋水正在对面廊下与两个柳家的婆子说话,神情十分亲热,那两个婆子的态度颇为热情。

润心不知几时走到了她身后,看到这个场景,便压低声音道:那两个人,一个是奴婢的表舅母,另一个是二夫人的陪房,今日应是受了二老爷的吩咐,为二夫人打探消息来的。

文怡心中暗叹。

虽然不知道秋水是怎么与这两个婆子拉上关系的,但这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就做成了这样的事,文娴不能慧眼识能,实在是可借了。

但从另一方面说,正因为秋水能干,又不甘心就此沉寂,若文娴迟迟不能改变态度,等到这秋水有了自己的打算时,只怕文娴就更难过了。

喜宴结束后,文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里,想想日间的见闻,仍旧感叹不巳。

但这是文娴自己做的决定,对方又不信任她,她也不好说什么。

一夜无话,次日是新娘子认亲的日子。

文怡早起后,在家料理了一番事务,方才再次带人坐车去了学士府。

柳七老爷一家同行。

文怡坐在车中,想到近来的奔波劳累,决心等今日事毕,便派人去把祖母接回来,从此关起门过小日子,再不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柳家亲眷不多,认亲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

一切都很顺利,其中只发生过一个小插曲:柳东行与柳东宁都被称为大爷,文怡与文娴同是大奶奶,各自在家时倒没什么,如今大家没在一处,弟妹们与家下人等倒有些犯难,仍旧只能把柳东行与柳东宁的名字带上,以作区别。

柳七太太便道:麻烦得很,下人倒罢了,他们兄弟姐妹们叫哥哥,还分什么行大哥、宁大哥的,听得人头疼。

为何不按族中排行,称宁哥儿做二哥?如今这样称呼,倒家是把行哥儿排出族中小辈排行似的,外人听了也不象话。

柳顾氏今日难得地有了精神,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坐在正座受礼,听到柳七太太的话,脸色立时便难看起来:各家各论就行了,都叫了十几年,谁也没说麻烦,这会子改什么呢?!柳七太太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文怡笑说:各论各的也好,若是忽然要改口,就怕家里人自己倒分不猜楚了。

柳七太太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行哥儿本就居长,若是宁哥儿成了大少爷,那后面的佐哥儿、乔哥儿排行就要乱了。

乔哥儿在族中本当是行九,如今在这府里要叫三少爷,可要是把行哥儿算上,他就是老四,而四房的启哥儿在族中行四,这府里的人却叫他启少爷。

我家冉丫头有时候都不知该称呼哪一个是四哥呢!众人一想,果然是一笔乱账。

柳家与顾家不同,因为族人分散各地,子弟排行并不统一。

但这种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于是到最后,认亲会便成了讨论族中小辈排行的商议会,结论仍旧是各家各论各的,到了族人会聚的场合,再启用族谱上的排行。

不过柳七太太仍旧觉得,应该是一起序齿才是,坚持让儿女们叫文怡大嫂,文娴就成了二嫂。

柳东宁带着文娴退下时,后者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起点,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手打 第二百八十章 主与仆文娴一派柔顺地跟在东宁身后回了房间,便亲自侍候他换回家常衣裳鞋子。

东宁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稍稍挡开了她的手道:这些事让丫头们做就行了,何需你动手?然后叫了两个大丫头妙露,佳露来侍候。

文娴咬了咬唇,走开两步,回头看一眼东宁,心情有些黯然。

东宁换好了衣裳,佳露便笑问:大少爷方才在外头累了半日,可饿了?还没到饭点,奴婢去小厨房给您蒸些点心来如何?东宁点头:也不用多,有两碟子就行了,再把 我前儿说的那枫露茶砌来,你亲自砌,别叫小丫头糟蹋了好东西。

佳露笑着应了,妙露小心看了文娴一眼,问:大奶奶,您要什么点心?东宁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新婚妻子就在一旁,只顾着照平常那样行事了,忙道:是啊,你想要什么吃的,只管吩咐她们做去。

离午饭就剩不到一个时辰了,这会子吃什么点心呢?文娴想到自己是新媳妇,若是要求太多,指不定这府里的人就要嫌她 多事,便端正的道:我不饿,不用了。

东宁讪讪的,轻咳一声,起身走到了书架前拿了 本书翻看。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双双行礼告退。

出门的时候,侍立在门边的侍琴盯了她们一眼。

东宁一直在看书,不说话,不一会,佳露送了点心茶水过来。

他掀起茶碗盖看了一眼,笑道:你沏茶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又见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便赏了露。

待丫头退了下去,他正要喝茶,手上一顿,抬头看文娴,干笑一声:娘子。

也吃一些吧?方才都累了。

文娴咬了咬唇,低头沉默不语。

她方才已经说了不饿了,这时候又吃,丫头们也不知会怎么笑话她呢。

东宁见她没动静,也不多言。

他早起只吃了一碗桂花莲子百合汤,磕了许多头,行了许多礼,早已饥肠辘辘了,这几样点心都是母亲特地嘱咐厨房日日做的,最是养人,他正该多吃一些才是。

吃了个半饱,东宁总算缓过气来,慢慢地品着茶,翻着一本喜欢的诗集,神情颇为平静。

文娴却是犹豫了半日,方才决定要开口:相公,方才。

会亲的时候。

东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怎么了?文娴欲言又止,东宁有些不耐烦了,究竟怎么了?可是哪一位弟弟妹妹你记不清?文娴一下涨红了脸,觉得东宁这话是在侮辱自己,委屈地道:我娘家的兄弟姐妹人数更多呢,我个个都记得,怎么会记不清几位弟妹?我是想说。

大哥既然已经分家出去了,就算是另立房头了,既然长辈们公议小辈是各家各论排行,为何七婶娘一定要说他是长子,你是次子呢?东宁皱了皱眉,他本与我同是长房血脉,又比我年长一起算排行也没什么要紧。

况且七婶娘也说了,要在族人会聚时,方才按族谱上的排行来称呼。

都已经商量好的事,你又提起来作甚?文娴咬咬唇,我只是觉得。

你我既然是要做宗子宗妇,日后族里称呼起来,叫什么二哥二嫂。

若有人问起大哥大嫂是哪一个。

东宁沉了脸,把诗集往桌子上一丢,不耐烦地说:又是这种事!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何必在意?母亲是这样,如今你又是这样!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便是大哥这回死在北边,我也仍旧是长房的老二,谁叫母亲没早生我两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不休,最是可厌了!大哥又不曾说要抢我的宗子之位,你们一个两个防他做什么?更何况,这所谓的宗子之位,我看也无趣的紧,若非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我还不屑去坐呢!他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向文娴大嫂是你同族姐妹,你本该与她亲近些才是,如今却平白 无故就要生事,真叫人心冷。

莫非你对待娘家姐妹,都是这般无情?说罢连茶都不管了,摔袖就走。

文娴眼圈一红,便拿帕子捂住口鼻呜呜哭起来,侍琴拦不住东宁,茫茫回头安慰文娴:姑爷定时累着了,心情不好,并不是有意凶小姐的。

文娴哽咽:我不过是为他不平,略说两句罢了,哪里就要生事了?我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昨日才拜了堂,他怎么能这般对我?侍琴围着文娴,不停的安慰,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劝道小姐,您别着急,想来姑爷是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等日子一长,他就会明白你的苦心了。

文娴抽泣道:你没听见他的话吗?他说我待九妹妹无情,其实哪是再说九妹妹?竟是再说六妹妹呢1这婚事是他家提出来的,他也应了,到头来木已成舟,他反倒怪我对六妹妹无情?他有情,为何当初不娶她?侍琴愣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眼珠子转了几转,方道,小姐,照奴婢看,姑爷当初既然答应了这门婚事,又对六小姐不理不睬的,未必就是余情难忘,说不定是有人在姑爷耳边谗言中伤小姐呢。

您瞧见没有?方才那个叫佳露的丫头,跟姑爷多亲热,眼里简直就没把小姐放在眼里,您还记得表小姐说过的话吗?表小姐虽不是好意,但是他的话未必就是假的1!文娴心中一惊,眼泪都顾不上擦,便急急抬起头来:真的?不会吧?我认得妙露,去年表弟。

不,相公去平阳时,带的就是她,这佳露相比也是一拨儿的,都是老人。

段表妹当时说的是老人都被撵走了,受宠的是新挑上来的丫头。

可这屋里,并没有那样的丫头呀?侍琴道:您仔细想想,那佳露的眉毛眼睛,是不是有几分象六小姐?她虽名字跟妙露差不多,却未必是一拨儿的老人,兴许是姑爷想让丫头们得名字齐整些呢?文娴回想,原本还不觉得,却越想越觉得有两三分象,心下顿时如坠冰窟。

若这通房丫头的事是真的,那段可柔提到的其他事。

莫非也是真的?秋水在门外听得分明,暗暗咬牙,忍不住掀起帘子进去道:奶奶休要听侍琴姐姐的挑拨,奴婢已经打听过了,那个佳露是大少爷跟前侍候的老人,在这屋里当了五六年差了,平日行事也最是公正大方,与妙露同为大少爷的左膀右臂,在府中素有威望。

奶奶无缘无故便猜疑她,若是露出痕迹来,岂不是寒了这院里其他人的心?文献一愣,神色略缓和了几分,侍琴却说,小姐别信她,她定是被那丫头收买过去了,不然就是奉了家里二太太的意思,要哄着小姐呢!文献闻言又是一愣,既不知该信哪一个好了。

秋水不理侍寝,径自对文娴正色道:奶奶,您如今已经是柳家的媳妇了,除了奴婢们几个,还有两方家人,就没别的人手了,要在这府里站稳脚跟,正该恩威并施,多收拢几个得力的人才是。

大少爷身边的大丫头,便是头等要紧的人选,只要把她们收服了,有她们弹压,底下人又有谁敢违了奶奶的令?您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啊!侍琴反驳道:呸!你脸皮还真够厚,也不知道得了人家多少好处,就反过来为柳家的人说清了?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奴婢!又对文献说:小姐别信她,那佳露算什么?凭她是谁,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脸面都是主子给的,别说她存心挑拨姑爷与小姐,就算什么错都没有,撵了就撵了,难道老爷夫人跟少爷还会为她与小姐争吵不成?您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少奶奶,怎能叫个丫头辖制住了?文娴挺起了胸膛,瞥了秋水一眼,冷冷地道:不是说了叫你在外头时候,我还没吩咐呢,你跑进来做什么?侍寝更是得意地睨着她,快到午饭了,你赶紧去厨房看看,饭菜都备好了没有?秋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也不多说,低下头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听着房中侍寝劝文娴该如何把柳东宁安抚过来,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摔袖去了厨房。

通往厨房的路,她昨日就已经走过了,因此认得,但她走到半路,却故意拐进了另一处院子,跟里头的几个婆子问好,其中一个婆子笑着跟她打招呼:这不是秋水姑娘么?你怎会到咱们针线房来?可是大奶奶有什么吩咐?秋水笑道,大奶奶让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可备好了,我顺路经过这里,便来向妈妈们问声好。

妈妈们在做什么?凑过头去瞧她们手上做的针线,叹道:好鲜亮的活计,我们这些小辈们。

可没这么好的手艺。

几个婆子一听,都乐了,这是当然,我们几个绣了几十年呢!我瞧秋水姑娘的针线也不错,只看你这手啊,就知道也是个熟手,姑娘若是喜欢,闲了只管过来坐坐,老婆子大约还能教的起你。

秋水自然千恩万谢,有奉承了她们好一会儿,方才走了,她前脚刚走,那几个婆子边小声交头接耳:大奶奶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里,就数这姑娘最和气了。

可不是吗,其他几个,建了咱们连正眼都没一个,更别说笑着打招呼了。

可惜她不是屋里侍候的,我倒奇怪了,她模样也不差,说话做事又老成,怎地就不如其他几个体面呢?听说在大少奶奶哪里,是个做粗活的。

这婆子啧了两声,从没听说过谁家嫁女儿还会陪哥做粗活的丫头过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外甥女说,大少奶奶不喜欢她呢,因此她虽能干,却不受重用。

你外甥女儿怎么知道这事?我那小姑子的大姑子嫁给了舒从安,做了行大爷的奶娘,你们知道吧?行大爷分家出去后,舒家也跟着一并过去了,如今全家上下都得了极体面的差事,他家大闺女就在行打奶奶身边侍候,这消息是从他们那边听来的。

行大奶奶跟咱们大少奶奶是姐妹,定是在娘家听到得风声。

咱们大少奶奶啊,跟亲家老爷后娶的那位太太不太合得来,这秋水姑娘,就是那位太太的人。

呦。

一个婆子砸吧砸吧嘴,那位亲家太太咱们也远远见过,瞧着挺和气的,说来两家本事亲戚,从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呀?大少奶奶这样做不好吧?到底是娘家人。

谁说不是呢?方才提供了重要小道消息的婆子瞥了瞥嘴,我瞧这秋水姑娘就不错,不受重用真是可惜了,换成是在咱们府里,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头,白衣娘就是最喜欢提拔这样的人,大小姐身边的丫头也常说,若有个能干人帮衬就好了。

别的婆子晒道,既是大少奶奶陪嫁过来的,出了大少奶奶,别人是不能用的,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谁说没有?那婆子挑了挑眉,我昨儿妯娌才见过这秋水姑娘,她亲口跟我说的,若是老爷太太凯恩,大少爷与大奶奶又不反对,她家里好几个小子还未娶亲呢,这不就是好媳妇的人选?别的婆子便笑话她,美死你了,那可是大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再没脸,也不是你们家小子能高攀的,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那婆子一窒。

白了她们一眼,仰头道,我们家攀不起又怎的?大不了我去做媒,这府里多的是没娶媳妇的小子,我们家的孩子攀不上,那几个管事家的又如何?不过就是大少奶奶一句话的事?秋水不知几时已经从厨房折返回来,在院外默默地听着里头的对话,闭上了双眼,但很快又重新睁开来。

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她身为陪嫁丫头,除非犯下大错,否则是不可能回顾家去了,既然文娴那里已无出路,那就只能从柳家找!她就不信,文娴真的会因为私心的厌恶,就不顾自己的脸面,将她嫁给位卑之人,只要能嫁给柳家世朴子弟,她今后的命运,便不再掌握在文娴手中!第二百八十一章 变化之初文怡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天又阴沉下来了,大概又要下雨。

一旁秋果道:这可麻烦了,小姐,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提早回去吧?若是雨势大了,路上恐有不便。

文怡心里也赞成,便点点头,脚下稍稍加快了速度,来到于老夫人院子,先对她与卢老夫人妯娌俩见过礼,便提起要尽早回家的事。

卢老夫人倒也无可无不可的:我也来了好几日,原该回去了。

早些动身也好,省得一会儿下起雨来,忒多麻烦。

于老夫人得了她几日陪伴,却有些不舍:多住两天吧,这几日咱们老妯娌俩彼此作伴,倒比往日更自在些。

你这会子动身,就怕走到半路,雨就下来了。

再说,五丫头今日回门,还没到呢,六弟妹好歹要受她一个大礼。

卢老夫人微笑道:这是当然的,总不能不等五丫头回来便走,我不过是让丫头们先去收拾东西罢了。

文怡抿了抿唇,没有再劝。

于老夫人的理由十分正当,而她会在今日过来接祖母,原也是想着文娴今日回门,长房大事皆办妥了,祖母就可以不必留下来了。

天气越发阴沉了,但文娴与东宁却迟迟未到。

于老夫人有些急躁,几次三番叫人去二门外探问,蒋氏得了消息便过来道:婆婆别急,想是天色不好,姑太太怕宁哥儿与五丫头走到半路会遇到下雨,才推迟了出门的时辰。

媳妇这就叫人去问。

于老夫人便连声催她:快去,快去!蒋氏领命去了,出门时正好与段氏交错而过,两人对视一眼,却未停下见礼,前者径自离开,后者笑着上前对于老夫人道:婆婆,二老爷刚刚接到一位朋友的帖子,请他中午去家里吃酒。

这位朋友在吏部有门路,二老爷正想求他帮着探问消息,不巧正遇上今日五丫头要回门。

二老爷让媳妇来问一声,可否让他先去剪了朋友,再回来见女儿女婿?想来留两个孩子在家里吃晚饭,也是可以的,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

于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什么朋友这样威风?人家亲闺女出了嫁回门都要往后靠,先紧着他家那顿酒?我瞧老二能结交的也不见得是什么贵人,他要谋个官儿做,还不如叫他女儿女婿帮着说项,请柳姑爷出手。

柳姑爷如今是当朝大学士,朝中故交好友无数,想来也认得吏部的大人们,不是比他的那些朋友强?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家,也不怕落了他哥哥的脸面!段氏低头听训,心中却不以为然,若非这哥哥无心为兄弟谋官,他们夫妻何苦另寻门路?至于那柳姑老爷,若是有新的,早就在儿女成婚前替亲家寻好官职了,那样两家联姻,脸上也光彩。

但他没有,那现在也未必肯出手。

然而她早在去年便吃过苦头,这会儿当着六房婶娘的面,便不去反驳婆婆的话了,只柔顺地应下,却未就此告退。

文怡悄悄看了卢老夫人一眼,后者便笑着对于老夫人说:大嫂子,容我稍稍失陪一下。

说罢扶着文怡的手便站起身来。

于老夫人只当她是要去更衣,也没阻拦,她便带着孙女文怡一路回到了这几天住的厢房里。

屋里已经没有了别人,文怡搀着卢老夫人的手笑问:祖母这几日过得可好?睡得可香?吃得可受用?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哪儿过不是一样的?长房的饭菜都是平阳口味,我吃着倒比柳家人做的好些。

文怡闻言有些惭愧:孙女已经让舒伯留意了,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会做平阳菜的厨娘,只能叫春实帮衬着,尽量照咱们家的口味来。

卢老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压低了声音:那日你在柳家吃喜酒,昨儿又是会亲,你冷眼瞧着,觉得你五姐姐跟柳家宁哥儿之间如何?你二叔二婶又对你五姐姐如何?文怡怔了怔,细心一想,答道:也不觉得如何,孙女儿没见着二叔,只觉得宁哥儿似乎不大欢喜,至于二婶,她在拜堂与喜宴的时候不曾露面,对外头说是病了,婚礼是四婶主持的。

昨儿会亲,二婶倒是出来了,瞧着并没什么异状,但脸色确实不大好。

顿了顿,孙女儿觉得五姐姐跟宁哥儿之间倒还算相敬如宾。

这已经是往好里说了,事实上这对新婚夫妻在会亲过程中从头到尾没有对视,文娴倒是看了东宁好几回,但东宁似乎并没察觉。

卢老夫人叹息一声:两家本是亲戚,小辈们自幼就认得的,新婚第二日,却只是相敬如宾,五丫头日后怕是不好过。

文怡没接话,这种事她不好议论。

卢老夫人又开口说:这几天我在这府里住着,与你大伯祖母闲话家常,倒听她说了些长房的家事。

方才你二伯母过来说起你二伯父要出门应酬,她说与其到外头寻门路,还不如叫女儿女婿帮着说项。

其实这话她也知道不成的,柳姑爷若是真的有心帮忙,早在你五姐姐嫁过去之前,就有动作了,哪怕是个县令也好,你二伯父县令嫁女,总比一个光头今世嫁女体面,柳家有了官宦千金身份的嫡长媳,脸上也有光。

但他没有出手,可见是不在乎的。

你大伯祖母曾私下跟我说,这门婚事怕是做得亏了,只可惜,长房除了你六姐姐,就只有这一个嫡女,如今你大哥已经娶了妻,你七哥又没有功名,往后怕是再难结下体面的好亲家了。

文怡皱了皱眉:什么样的人家叫体面的好亲家?依孙女看,长房剩下几位为定亲的兄弟姐妹们,个个都有机会结得好亲家。

以顾家的名声,也不会为儿女胡乱订下不体面的亲事。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她口中的体面好亲事,跟咱们家想的可不一样,长房的心头都高。

比如东行这样的,在未中武举之前,也是名门子弟,身家清白,你瞧长房哪一个瞧得上他了?便是婢妾所出的是丫头,当时也不情愿嫁过去,觉得是低就了。

你与东行订了亲事,长房的人还觉得你可怜呢。

结果东行如今出息了,有了品级,又升了官,瞧长房的人待你我祖孙都殷勤起来,你大伯祖母还曾酸溜溜地说我好福气呢。

哼,我是好福气,可当年他们家又是怎么说来着?文怡抿嘴笑了:祖母,人家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段家妹妹也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都当笑话听呢。

那丫头居然也这么说?卢老夫人冷笑,她从十多天前开始,就叫你二伯母关了起来,只说是病了,怕过了病气,不让见人,但开始那几天,真是没一天不闹的,底下人都在议论,说她对身边的丫头又是哄骗,又是收买的,想要出来,都叫你二伯母给拦了,听说是段家那边给她定下了亲事,她不愿意,闹着不肯回家,你二伯母才会把她关起来,只等近日事毕,便要送她回南了。

之前你二伯母的人暗地里没少笑话你大伯母与六姐姐,如今你大伯母的人也笑话起你二伯母来,一天到晚,不知在你大伯祖母跟前争多少闲气官司,不过是在小辈与外人面前装和睦罢了。

文怡吃了一惊,并不知道有这种事发生,忙道:祖母为何不早说?孙女若是知道,一定早就把您接回去了。

卢老夫人摆摆手:这有什么?当着我的面,她们也不敢胡来,你大伯祖母更乐意我留下呢。

接着凑近了孙女,如今这长房两家人各有各的烦心事,你二伯父的官职又迟迟未定,你大伯祖母想是没办法了,才会打起了你五姐姐与宁哥儿的主意,想着若是他们夫妻和睦,宁哥儿或许愿意在柳姑爷面前帮岳父说项。

我看悬得很,你二伯父与柳家素来疏远,有没什么资历,如今柳姑爷自己也不如先前有权有势了,那大学士之位不过是个虚衔,能帮得上什么忙?可若事情不成,你五姐姐在柳家就越发不得脸了。

你以后少过那边去,省得被卷进这笔糊涂帐里。

文怡忙道:孙女儿也正想着,这喜事过去了,就把祖母接回家,然后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也不去理会这些亲戚族人的烦心事了。

若两边的长辈问起,我就说相公不在家,我做妻子的不好出门走动。

卢老夫人笑道:这倒是个好理由,只是委屈了些,这样一来,便连李家与罗家都不好去了。

文怡笑道:不过是个借口,若真是要去给表姑母与干娘请安,到时候再想理由就是。

这时外面丫头报:五姑奶奶与五姑爷回来了。

文怡忙扶起祖母,重新回到正房去。

文娴回门的礼数一应周全,段氏早就安排妥当了,也没出什么岔子,只是段氏以母亲的身份给文娴训话时,文娴脸上绷得紧紧的,还微微撇开了脸,看得段氏心头暗恼。

顾二老爷很快就拉着东宁去外头吃酒闲聊了,文娴留在于老夫人屋里,一众祖母、母亲辈的长辈问起她这几日在柳家的生活,她一概答说很好、姑母很照顾她、下人很安分又或是相公对她很好这类的话,若不是面上半点喜意都没有,可能众人就相信了,但瞧她这个模样,众人心中如何不生疑?于老夫人想要再深问几句,有碍着卢老夫人与文怡都在,文怡还同是柳家媳妇,若是真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传回柳家,孙女儿更不好做人,便给段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文娴回去说私房话。

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文娴却似乎不大乐意:祖母,孙女儿想多陪陪您。

于老夫人笑道:我也想你多陪陪祖母,不过我现下有些乏了,你且去跟你母亲说说话,回头吃了饭,咱们再好好聊。

她发了话,文娴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跟着段氏离开。

文怡想了想,便趁机向于老夫人与蒋氏提出了告辞。

蒋氏要留,卢老夫人笑道:我也确实该走了,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怪想孩子的。

蒋氏又说:好歹吃了饭再走。

文怡道:天快要下雨了,只怕吃了饭雨势加大,路上难走。

蒋氏无奈,只得说:六婶娘和九丫头得了空就常来,婆婆平日常想有人陪着说话呢。

于老夫人也点头说是。

卢老夫人应下了,扶着文怡,叫上早已收拾好行李的丫头婆子们,便出门上车离开了。

马车驶出侍郎府后,卢老夫人还笑着看了孙女一眼:你倒利落,这么快就走了,不想听听后来的事?文怡笑说:真要有心探听,什么时候听不得?孙女儿只是觉得,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不论是顾家长房,还是柳家二房,那些闲事都不与咱们想干。

文怡不想管文娴的闲事,但段氏却不能不管。

她带了文娴回房,探听半日,文娴只是说些套话应付,半句真言皆无。

段氏有些灰心,便道:我知道你如今信不过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认定我是不怀好意。

但姑奶奶,你凭良心说,自打我嫁入顾家,对你可有半点不周到的地方?可曾叫你受过半点委屈?是短了你的吃食,还是少了你的穿戴?你的婚事,我也是劳心劳力好生操办的,怎的就成了你的仇人呢?文娴抿着嘴,只是说:太太言重了,女儿不敢。

段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素来对我有些忌惮,可我也从未害过你,上京之前,你我相处虽不算亲热,却也算得上融洽。

想来你对我心生怨言,是从我给你准备嫁妆时开始的吧?你觉得我没把先头太太的陪嫁庄子契书给你带来,只把自己的陪嫁庄子顶上,就是贪了你的东西?天地良心!姑奶奶,先头太太的陪嫁庄子,离京城几千里远,每年不过给你添几两脂粉钱,做了陪嫁,能顶什么用?你这门亲事又办得急,来不及将田地脱手换成银子,我才把自己的陪嫁顶上。

我那庄子虽小,确实康城一带的好地,家里有人给你看着,不怕庄头不经心,你若不喜欢,或是嫌离京城远,卖了在京里买合意的就是了。

还有我给你准备的陪嫁丫头,你也觉得我藏奸,怎么也不想想,谁家女儿要出嫁了,娘家长辈不给准备陪嫁丫头?侍琴侍棋都到了年纪,早就该配人了,就算陪嫁过去,也留不长,那你以后怎么办?因为你喜欢,留下了侍琴,可侍棋的婚事你是点了头的,临时要变卦,叫你伯母与大哥怎么想?姑奶奶,你扪心自问,我有哪一点做错了,你有哪一点是得理的?!文娴涨红了脸,咬了半天唇,才憋出一句:那段妹妹的事又怎么说?她素来温柔和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若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她怎敢起那样的心思?!段氏冷笑:姑奶奶放心,她再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了!文娴一愣。

第二百八十二章 骨肉离心段氏道:姑奶奶以为是我调唆的她?却是冤枉了我,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不愿意,求到我头上,我替她看了好几户体面的人家,厚着脸皮替她说项,她却仍嫌不够好,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这才对你说了那些混账话!文娴看了她一眼,每无表情,但目光中显然泄露出半信半疑。

段氏暗暗咬牙,低头拿帕子轻轻擦过眼角,道:说到底,是我没把这个内侄女儿管我好,差点叫她害了你,我自知理亏,可我万万没有教唆她干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我知道以后,几乎气昏过去,心想若是叫老太太与老爷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想我呢。

我也无颜再护着娘家侄女了,横竖她家里巳经她说了亲事,我一个外嫁的姑母,何必还要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跟娘家人对着干?便吩咐下去,寻可靠的船家,再挑几个老实的家人,过几日便道她回老家去,也省得她在京城待得久了,心也大了,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妄想高官名门之家的少爷!她叹了口气,抬眼再度看向文娴,诚恳他道:姑奶奶,我这都是真心话,为了你,也为了顾家,我狠下心肠将可柔送走。

你也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万不可再听信她的明言乱语,疏远了娘家亲人。

你如今巳经出嫁了,那虽是亲姑姑家,做人儿媳妇到底比不得在家做女儿,没有娘家人撑着,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文娴低下了头:女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太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心中却在感叹,这位继母真真无情,连亲侄女儿也是说弃就弃,自己还是要多提防着些,只要做足面上功夫就好,不能叫她拿住了把柄,否则定要叫她算计了。

方才她说的那番话,分明是在威胁自己呢!只是可怪段家表妹了她虽然不怀好意,但告诉自己的话却多数是真的,若不是她的提醒,自己进了柳家后,两眼一林黑,说不定就要叫那些贱婢算计了去。

可惜自己不好为她说情,只能盼着她回到老家后,段氏族人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吧。

段氏见她不再说些质疑自己的话,只当她把自己所说的听进去了,但瞧她低头不语的棋样 也不家是真的信服,心下不由得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文娴对自己素有心结,哪有这么容易转过弯来?只能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段氏又记起于老大人的嘱咐来,犹豫了一下 问:你与宁哥儿新婚三日,相处得可好?我要听真话。

文娴心中大为警惕,慢慢她道:自然是好的。

太太问这个做什么?段氏便把于老夫人的话说了一遍,道:这是老大大的意思。

你瞧着什么时候方便试着跟宁哥儿探问一声吧?你父亲得了官职,你脸上也有光彩,今日在柳家立足就更稳了。

就算不成,也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不碍事的。

文娴却很怀疑这是否真是祖母的意思 那方才祖母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呢?她抬眼看向段氏,目光中有些怀疑:这是外头朝廷上的事,我一个内宅女子,如何能插手去管?想来父亲早就有了章程了。

段氏皱了皱眉:老爷进京这么久了,除了给你送嫁 忙的就是这件事,成果如何,你也见到了。

并不是真要你去向你公公求官不过是私下跟宁哥儿探探口风,这又有什么难的?文娴想起柳东宁对自己的态度 想要直说,却又担心失了脸面,便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段氏只当她对自己仍有戒心,叹了口气,无精打采他道:你若不肯,我也无法。

回头你直接问你祖母和父亲好了,问了你就知道这并不是我自作主张。

文娴听了这话,又生出几分疑感,心想难道继母的话是真的?便打算先听了父亲的意思再说。

然而,到了一家人团圆吃饭的时候,顾二老爷却提都没提起这件他是不好意思提。

这所谓的团圆饭,其实是在一个屋里摆了两桌宴席,一席坐了顾家的男子与女婿柳东宁,一席生了顾家的女眷与文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二老爷怎么好说私房话?开席前他与女婿巳经聊过一会儿了,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奋何柳东宁是个爱好风雅又喜诗书的清高才子,竟半点暗示都没听出来,他又不好明说要女婿为自己求官。

他这两个月求了无数人,向那些官员低声下气倒罢了,对着自己的女婿与外甥也如此,他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吃过饭后,柳家又派了人来催东宁夫妻早些回去。

无论是于老夫人还是顾二老爷,都没有私下与文娴说话的机会。

文娴却是早就等着祖母与父亲开口了,见他们迟迟不提,心里虽知道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却也怀疑过是段氏说谎,想着既然回门时不提,过后娘家总会再派人来说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文娴回了门后,先是于老夫人因为雨天风凉得了小伤风,接着又是蒋氏被接连两场喜事累得病倒了,顾大老爷发现朝中风向有些不对,寻借口告了病回家休养,文贤也借口新婚没去衙门,每日都留在家里读书。

与此同时,段氏总算我到了一家与康城段氏族人有私交的商行,说服他们三日后出发南下时,把段可柔带上。

顾二老爷近日又结识了一位吏部的官,彼此性情相投,三天两头就在一处吃酒谈诗。

这顾家上下人人都有事要忙,竟一时没顾上文娴那边。

文娴见状便断定,那件事不过是继母为了私心自作主张的,想来娘家本就有官,伯父官居礼都侍郎想要给父亲谋一个官职,哪里用得着求到公公头上?这分明是继母存心把的圈套,要让婆家人看她不起呢,丈夫东宁生平最厌争权夺利之事,若她真的开了这个口,以后就起发不得他欢心了。

于是文娴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提都没提。

顾二老爷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女儿女婿那边传回只宇片语想到近日结识的好几位新朋友都滑不溜手,半点口风不肯露,半点允诺不肯许,也有些急了,连连问妻子:你那日果真对五丫头说过了?不是含含糊糊说的吧?那孩子素来有些心实,兴许是你说得不够明白,她没弄懂?段氏有些委屈他道:老爷,我确实是说过了,说得明明白白,只是瞧五丫头的神情,似乎不大乐意,说这是外头男人的事,她一个内宅妇人不好插手。

我又不是她亲娘,哪敢说她什么?想着不管她乐不乐意,跟婆婆和老爷总会给个明白话才是。

哪里料到她至今没有回音?兴许是忘了?我再派人去问一声吧?快去快去!顾二老爷不耐烦了,亲自看着妻子唤了得力的婆子来,一字一句嘱咐明白,又亲眼看着那婆子出了门,不过半日,人回来了,又亲自问话。

那婆子却道:姑奶奶说了,这是外头男人的事,她在内宅不敢过问,请太太不要再费心了,老爷必然自有章程。

顾二老爷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他瞪着她:你再说一遍?!那婆子小心他重复了一遍,顾二老爷脸色都黑了,一掌拍到桌面上:不孝女!攀了高枝儿,就敢不认亲爹了?!段氏飞快他把那婆子与其他丫头都打发出去,想了想,小心探问:兴许是姑奶奶有些误会呢?她如今对我这个继母诸多猜忌,兴许是不信这话是老爷的意思?要不老爷亲自跟她说吧?顾二老爷给哼一句:叫我对自个儿的亲闺女低声下气?她也不怕折了福寿!气了半日,最经还是甩袖出了门,去寻母亲诉苦,请她老人家派人再去说一遍,想来文娴架子再大,总不会连祖母都不理会吧?段氏看着丈夫出门,脸色立时便阴沉下来,呆坐半晌,忽他一声冷笑,低声道:糊涂东西!便起身出了门,从屋子边上的小门拐进后院后罩房,走到最西边的一间屋子前面,给声问守门的婆子:这几天可老实?那婆子忙道:回二太太话,表小姐这几天老实多了,除了偶尔哭一场,就没敢再闹。

开门,我要进去。

那婆子连忙开了门,段氏走进屋中,伏在床上的段可柔飞快他抬起头,眼中迸出激动的光芒,立时扑了过来,跪着把住段氏的腿:姑姑,姑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会乖乖听话,不管是苏家,还是区家,您想我嫁给谁家都成,我绝不敢再有怨言了!求求您,别把我送回去…段氏冷冷他看了她一眼,见侄女儿小脸苍白得如同纸一般,眼中含泪,楚楚可怪,不由得心下一痛,连忙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巳经恢复了平静。

段可柔见她无动于衷,身上忍不住发起了抖,咬牙道:姑姑,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是…目光闪了一闪,我只是一时害怕,又担心五姐姐,才会明言乱语,但我他对没有肖想五姐夫的意思!我……我……是秋水看我不顺眼,故意中伤,还有……还有九姐姐!她猛他抬起头,是顾文怡在陷害我!当年柳家大爷说亲的时候,柳夫人原是看中了我的,她因此心生忌恨,只是一直以来装作大度的棋样,直到现在才寻到机会报复…够了!段氏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你以为你攀扯到别人身上,我就会信你了么?!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没想到你到今时今日还不醒悟,居然还有脸面把罪名归到别人身上!段可柔哇的一声哭了:姑姑,求您了……侄女儿给您磕头赔罪,您别把侄女儿嫁给那种人…我不会把你嫁给那种人的。

段可柔立时停下哭声,猛他抬头,眼中满是惊喜。

但段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堕冰窟:我不过是你的姑姑,哪里敢决定你的婚事?你的婚事,自然是要由段家人定的,不管你要嫁给谁,都是段家的事!段可柔呆呆他看着姑母,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裙摆:不要……姑姑,您就饶了我吧…您不是说那区家大少爷喜欢侄女儿么?侄女儿愿意嫁给他!要不苏秀才也行,侄女儿过门后,一定会在万太太面前多多为姑父说好话,请万老爷万太太帮姑父谋个好缺的,如果侄女儿嫁给了那个商人,岂不是对姑姑姑父半点用处都没有么……段氏厌恶他盯了侄女一眼: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把你嫁进好人家,让你有机会仗着婆家的势回过头拿捏我?!少做白日梦了!顿了顿,稍稍缓和了语气,你给我乖乖听话,明日跟着我派的人起程回南嫁人。

我巳打听过了,你那未婚夫婿年纪虽大了些,为人却极精明,家大业大,膝下却一个争气的儿子也没有。

你过了门,就是正经当家的奶奶,等你生了嫡子,日后自有你的福气,休要再肖想那些你配不上的人家!若你敢动半点歪心思,休怪我这个姑姑无情!栗儿那日挨的板子,未必就落不到你身上!段氏挣开段可柔的手转身走了,段可柔急急追了上去,却叫飞快关上的门板拦住了去路,她尖叫一声,坐他大哭起来。

段可柔次日便被送上了南下的商船,无声无息他离开了京城。

文怡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几天之后,有些意外他迎来了两位出人意料的稀客。

于老夫人与顾大老爷,破天荒头一回来到了羊肝儿明同。

文怡扶着卢老夫人出门相迎,看着两位长辈脸上亲切的笑容,心中惊疑不定。

卢老夫人倒是淡定得很,还笑说:大嫂子也太拘泥于礼数了,咱们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几十年的老妯娌,还学人家讲究什么礼尚往来呀?于老夫人笑道:成天闷在家里,也是无起得很。

我听说九丫头把家里收抬得挺好,便过来瞧瞧,也是看望你一回,总不能每次都叫你去看我吧?卢老夫人微微一笑,看向顾大老爷:大侄子不是生病了么?今儿怎么有空?顾大老爷恭敬他道:母亲要来拜访六婶,侄儿怎么能不陪着呢?您老人家几次上门,侄儿因忙于公务,于礼数上便疏忽了许多,今儿正好来向婶娘赔个不是。

文怡挑了挑眉,心里起发觉得不对劲了。

长房的人几时对六房如此客气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起点,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第二百八十三 长房私心长房母子俩进了正院坐下,文怡命丫头们看茶,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轻轻走到祖母身后立定,看这两位长辈有何来意。

然而于老夫人与顾大老爷一直都在闲话家常,不是说说近日家里发生的琐事,就是回忆从前年轻时妯娌们在一处的玩笑典故,竟也哄得卢老夫人颇为开心,谈兴上来了,便也忆苦思甜一番。

于老夫人似乎对回忆昔日时光这种事格外有兴趣,拉着卢老夫人说笑不停,甚至还指着大儿子,说起了他小时候的趣事,诸如爬树下河、烧书焚鹤一类的,叫文怡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一本正经的大伯父也有过如此调皮捣蛋的时候。

两位老太太在那里大笑,顾大老爷面上露着尴尬之色,耳根子都红了。

老太太们说的开心,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久就到了午饭时间,文怡见她们谈兴不减,只得暂时告退,到厨房去张罗饭菜,却悄悄叫人给石楠递话,让她留意长房的言行,若有什么不对,随时来通知自己。

但石楠一直没来报说有什么不对,半个时辰后,文怡看着家人将准备好的饭菜在内外两院摆了两桌,便请两位老人与大伯父前来用饭,三位长辈脸上都是笑呵呵的,顾大老爷甚至还对前来相陪的舒伯说了几句好话,夸他忠心又能干,是主人的得力臂助。

午饭只是家常菜,但鸡鸭鱼肉俱全,全是京都风味,还算丰盛。

于老夫人特别喜欢其中一味油焖鸭子,问是怎么做的,文怡只得告诉了她,她便笑说:怪了,照你说的法子,家里也曾做过这道菜,怎的就做不出这个味儿来?九丫头,大伯祖母自打上京来,一直吃不惯京城的饭菜,难得遇上合心意的,改日你到家里教他们做好不好?用不着你动手,只要把做法跟他们说就行。

文怡心中大奇,她在侍郎府也曾住过几个月,知道那里用的厨子有一多半是从平阳带过来的家生子,做的菜自然以平阳风味为主,京城风味不是没有,却不过是点缀罢了,于老夫人怎么会吃不惯?而且这道油焖鸭子不过是京城里最常见的家常菜,家家都会做,她吃着分明觉得自家的味道没什么稀奇的,怎的偏僻讨得于老夫人欢心?她虽觉得疑惑,但长辈发了话,又是这样的小事,她自然不好回绝,便含糊地答应下来,悄悄看了祖母一眼。

卢老夫人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半点异色不露。

于老夫人得了文怡的允诺,满心欢喜,接着又夸起她来,诸如屋子收拾得清爽整齐、饭菜备得丰盛、下人调教得好又或是越发有当家奶奶的款儿了,竟是将文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听得文怡自己都不好意思,连连谦逊地口称不敢当。

最后还是卢老夫人发了话:大嫂子就别夸他了 ,小孩子不能夸,一夸她就要忘形了,反而不美。

于老夫人这才收敛了。

吃过一顿午饭,文怡叫下人撤下饭菜,接上香茶,又派人去外间问大伯父进的可香,心中却想着,已经快到两位老人家午休的时间了,莫非于老夫人还打算在这里睡了午觉再回去?不由得有些泄气。

不过顾大老爷显然忙碌的很,不打算在堂侄女婿家中逗留过久,吃过茶,消了一会儿食,便来劝母亲先行告辞了。

于老夫人还在犹豫,瞥见卢老夫人露出倦色,用手撑着头,昏昏欲睡,也不好再留下去,便起身告辞。

长房这对母子来了半日,结果只是吃了一顿饭,聊了几个时辰家常,便走了。

文怡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有何用意,送人出门上了车,折返回来,原打算侍候祖母上床歇午觉的,却发现卢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的精神奕奕。

文怡忙上前问:祖母不是困了么?卢老夫人摇摇头,想了又想,冷哼一声:长房不知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我才不信他们只是为了聊天吃饭!文怡在她对面慢慢坐下:孙女记得前两天才听到消息,说大伯祖母着了凉,身上有些不好,今日见她,好像气色不错,还以为没事的,但方才孙女送她上车时,靠的近些,才发现她脸上敷了不少脂粉,瞧着气色好,其实不过是擦了胭脂。

若真的没事,她老人家为何要硬撑着病体到咱们家走着一遭?偏偏又没说什么,真叫人想不明白。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顾庄时,两家宅子挨得这样近,也从来只有咱们往他家去,几时见过她往咱们家来?如今在京城,两家就离得更远了。

她如此屈尊降贵,必是有事相求。

咱们只当不知道,她来了,或是叫你去,你陪着说说家常,至于别的事,你一概别应,省的叫他家算计了去。

文怡笑道:祖母过虑了,这个道理孙女还是明白的。

再说,如今相公不在家,孙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能知道外头什么事儿?六房祖孙商议好了定计,却不知道长房的那对母子,同样也在马车上说起了今日的拜访。

顾大老爷见母亲一离开羊肝儿胡同,便满面倦容的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十分愧疚:都是儿子不孝,累得母亲在生病的时候还要为儿子操心。

于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的道:我几十年没巴结过人了,连说的话都生疏了,你六婶娘素来精明,也不知道瞧出来没有。

往后可不能得罪六房,不然今日的事翻出来,你母亲我几十年的老脸就丢尽了。

顾大老爷忙道: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儿子素来待六房十分客气,媳妇又与他们祖孙交好,想来他家也会领祖母的情,不会那般不识好歹的。

于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问:那个消息……果真可靠么?真的就到那个地步了?!顾大老爷神情一凛,压低了声量:消息绝对可靠!圣上未必有心处置柳妹夫,到底是几十年的君臣情分,只是为了确保万一,至少这几年不会再用柳妹夫了,如今只是让他做个大学士,就是全他体面的意思,若是柳妹夫有什么异动,立时便是覆顶之灾!所以柳妹夫眼下**明白,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忠不孝之举来,东平王一家离***他也不曾去信问候,彻底与王府撇清了关系,因此他这个大学士的位子还算坐得稳当。

于老夫人忍不住念了一句佛:这就好,只要一家人得保平安,那个尚书不做就不做了,大学士也没什么丢脸的。

顾大老爷却没那么乐观:儿子原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柳妹夫只要安安分分熬过这几年,等太后去了,圣上处置的东平王府,自然就没事了。

然而近来几个与他亲近的官都先后获了罪,有的罪名轻的,不过革了职了事,罪名重的,直接下了大狱,只等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方查清案情,便要秋决。

母亲也只等,遇到这种事,那获了罪的官为了减轻刑罚,有一多半会胡乱攀扯,把别人拉下水来。

那几个人既与柳妹夫相熟,还不知道会不会把妹夫也拉扯进去呢。

于老夫人有些急了:难道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把你妹夫来出来?就算不为他,也要为你妹妹、侄女与外甥着想!顾大老爷叹口气道:眼下还没听说那几个官说出什么要紧的话来,儿子在三司又没什么熟人,如今只能慢慢打听着,想来柳妹夫该比我更着急才是。

他原是圣上近臣,人脉比我们家更广,应该是不怕的。

只是……他皱了皱眉。

于老夫人急问:只是什么?你有话就快说,别瞒着我!只是……也不知道圣上是不是恼了柳妹夫,前儿他才提拔了两个官,都是与柳妹夫不睦的,其中一个就接任了柳妹夫礼部尚书之位,听说那人新官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差旧账,万一有个纰漏,就算现成的罪过!于老夫人闭上眼,脸色都灰了: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圣上这分明是要逼死你妹夫啊!顾大老爷低声道:这倒未必,若是柳妹夫知机,寻个借口辞了官,先躲几年,熬过这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只是他如今处境不佳,儿子便是有心相劝,也要担心会引得上头猜忌……于老夫人盯了他一眼:那是你亲妹夫!儿子媳妇还是你亲外甥、亲侄女!当初柳家来提亲,答应把五丫头嫁过去的是你,如今遇事不敢过问的也是你!五丫头才嫁过去几日?难不成你就不顾骨肉之情了么?顾大老爷一时无言以对。

他倒是想顾念骨肉之情,但总不能为了救妹妹妹夫一家,便把自己家给赔进去吧?他只得低声道:母亲先别担心,儿子打听得这件案子,圣上交给了太子决断,新任的礼部尚书,也是太子的人。

儿子就是因为这个,才求母亲多多交好六房,借九侄女的人脉,向太子一系示好的。

于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先前跟我说九丫头对太子妃有恩,与东阳侯府有私交,我也不过是半信半疑罢了。

便是有当年那件旧案,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外人通不晓得,这大半年来也没见太子妃与东阳侯府对九丫头另眼相看……顾大老爷打断了她的话:二房的良哥儿,明明只中了三甲,却得了个好缺,人都说他走了天大的好运,但儿子已经打听过了,这事儿其实是太子私下向吏部递的话。

良哥儿几时见过太子?但太子妃却极得太子宠爱,最近还怀了身孕……顿了顿,就因为是见不得光的恩情,太子妃也好,东阳侯府也好,都不会明着谢九丫头,但有谁与他们家亲近的,东宫便会照拂一二。

母亲,您仔细想想,柳妹夫与圣上有旧谊,性命是不怕的,就怕他家没事,咱们家反受了池鱼之灾,被圣上迁怒。

能在圣上跟前为咱们家说上两句好话的只有太子,咱们家也不怕会被柳妹夫连累了。

只要咱们家保住了,柳家遇到什么难处,咱们也可以帮衬一把,您说是不是?于老夫人闭上了双眼,良久不语,过了不知多久,方才睁眼道:你要记得,定要想办法保全你妹妹一家才好。

官可以不做,身家性命最要紧!儿子怎会不懂这个道理?母亲就放心吧。

于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当初……真不该再跟柳家结亲!生生断送了五丫头,家里又再没别人能结一门好亲事了。

顾大老爷轻声道:定亲的时候,谁能想到情势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说来也是东平王府痴心妄为,才会连累了柳妹夫与咱们家。

只有圣上不再猜忌妹夫,事情就好办了,五丫头嫁给宁哥儿,未必就不是好姻缘。

若是还在老家,她哪里能嫁的这样体面?再者,贤哥儿娶了葛氏,就是一门好亲事,将来再给安哥儿寻个好媳妇,咱们家就不用怕了。

压低了声音,先前都是儿子失策,只知道一味依附柳妹夫,哪了人脉经营,直到这两年方才好了些。

往后儿子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母亲尽管放心。

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老婆子懂得什么?顶多只能给你跑跑腿罢了。

顾大老爷老脸微红:母亲别这么说,儿子越发无地自容了。

于老夫人撇开脸:安哥儿的亲事也该议了,你准备给他说个什么人家的姑娘?顾大老爷精神一震,凑近了于老夫人:母亲,安哥儿自打回京后便一直与金吾卫统领李大人之子相交莫逆,听说李大人膝下有一女,尚未婚配……于老夫人吃了一惊:你糊涂了?那是武将!自古文武不同道,你与那样的人家结什么亲?!九侄女婿不也是武将么?顾大老爷微微一笑,如今正是武将立功的大好时机,便是不能去北疆杀敌,能在圣上身边护卫的,也非一般将士可比。

母亲,咱们家既要与九丫头家拉近关系,只靠说几句好话是不够的,且不论李家与六房本是亲戚,李大统领,原本就是东宫拉拢的对象……二百八十四章 再传喜讯文怡起初还当长房是有求于自己,每一次过府都会再三提防,小心 说话,务求不留下话柄,也尽量不让他们有机会说出要求,谁知去了几回,长房都迟迟没有提起这方面的事,只是一味与她交好,反倒叫她摸不着头脑了。

但时日一长,文怡也有些烦了。

她本无意与长房来往过多,可是长辈相召,又不好不应,更何况蒋氏对她不薄,文娟与蒋瑶又与她交好。

尽管如此,也经不住每次过府,她都只能在于老夫人面前凑趣,无论是蒋氏,还是姐妹们,都没机会私下见面说话。

她有好几回都发现蒋瑶有话想私下跟自己说,无奈身边从未缺过人,有时候寻了空,悄悄问蒋瑶,蒋瑶都踌躇着不肯开口。

对于长房的盘算,卢老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对文怡说:三天两头上门,也不是个事儿。

你去顾家次数多了,若不去柳家,倒显得不恭,可若你去柳家,又要受你三姑母的气,倒不如想个法子,把顾家的邀约都推了吧。

文怡自然是同意的,等侍郎府再以蒋氏的名义送帖子来时,便推说生了病,不能去了,谁知于老夫人竟然叫段氏带了大夫过来,美其名日关心晚辈,一定要为文怡诊脉开方。

文怡心下恼怒,也不管长房到底有什么用意了,板着脸把人请走,从此不论长房请她去做什么,她都一概不应,除了过节与长房诸人生日时送了礼物过去外,竟是断了两家走动了。

长房于老夫人见状,心中也有些气恼,对大儿子道:果然人到高位,心便容易生变。

昔年六房落魄时,我们家对他们可不薄,你六婶身子不好,我也没少送好药过去。

如今九丫头才嫁了个五品的武官,便如此拿大起来,对我们家这般无礼!若不是想着她跟太子妃还有些交情,我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顾大老爷心中无奈,只是劝道:母亲息怒,兴许是那一回二弟妹带着大夫过去,言语间露了破绽,惹恼了六婶娘与九丫头,她们才会不肯再上门了吧?明儿我打发您媳妇过去一趟,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于老夫人冷哼:那一回她分明是装病不肯来,怎么就成了你弟妹的罪过?长辈相召,她还要推三推四的,敢情我们这些日子里对她下的功夫都打了水漂?哄着哄着,竟哄出个祖宗来了!顾大老爷知道母亲自重身份,当日若不是被 自己吓着了,也不会放下身段去讨好六房祖孙,若只是交好六婶娘一人,倒也罢了,偏偏自已心急,让母亲多对九侄女说好话,母亲当日虽照着做了,心里却仍旧有根刺在,而这些天府中连番请九侄女上门,九侄女说话行事间竟滴水不漏,与长房上下也不见得亲热多少,倒叫人拿她没办法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忘提醒于老夫人:母亲只当是为了骨肉着想。

昨日礼部揭出前任多名官员贪墨渎职的大案,柳妹夫虽然不在其中,却也有人参他包庇下属,朝中风向越发坏了。

柳妹夫便是上书阐明自身清白,也逃不过一个失察的罪名。

若今上念着旧情,大XXX个善终,若是今上恼了,只怕朝中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儿子刚刚得了信,御史台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儿子头上了!于老夫人浑身一震,落下泪来:我的儿啊,我前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祸从天降,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向小辈低声下气地讨好......顾大老爷有些不忍,便低声说:要不您只跟六婶娘说话?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妯娌,六婶娘应该不会不念旧情......于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蒋氏奉了婆母之命,亲自带着礼物到羊肝儿胡同去了。

文怡看着蒋氏,心中无奈之极,低声道:大伯母,您这又是何苦?您都累得病了,还要走这一遭做甚?有什么事,打发个丫头来说就是了。

蒋氏同样无奈地笑笑:罢了,在家也是不得闲的,出来走走反可以透透气。

我也不知道婆婆与老爷有什么打算,他们叫我送东西来,我就送了,但他们却没嘱咐我别的话。

九丫头,我虽然不知道你恼什么,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无论他二位做了什么事,你都忘了吧。

文怡苦笑道:大伯母,侄女也是烦了,若大伯祖母与大伯父果真有所差遣,为何不明说?天天叫侄女过去做陪,又不说正事,我还有祖母要照顾,有家事要管呢,总不能丢下自家不理,天天跑到娘家长辈跟前侍奉吧?蒋氏叹道: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因我病着,十天里倒有七八天窝在房里,你过府几回,我也只匆匆见了你两面。

我虽觉得婆婆这般频繁相召,多有不妥,却也不好相劝,没想到你的气性如此大......文怡暗暗撇了撇嘴,这时候,古楠过来道:老夫人让奴婢过来跟大太太说,你要来做客,咱们家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别再把她孙女儿叫走了,害她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两回。

蒋氏哑然,文怡偷笑。

这也是长辈的吩咐,蒋氏自然不能不应的。

不过她还是笑说:我既然来了,就得向六婶娘请个安,问侯几句。

六婶娘想必不会小气,连一顿饭都不招待我吃吧?她过来做客,本就没有什么目的,若是回去早了,反而会被婆婆召去问个不停,于是便索性多留些时候。

文怡正在厢房陪着卢老夫人与蒋氏说话,莲心悄悄走过来,对她耳语几句。

她皱了皱眉,便小声吩咐:让舒平去招呼吧,问问有什么事,再来回我。

大伯母在这里,我不好出去见他。

莲心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到了二门上,看见立在那里的舒平,脸微微一热,便撇开头,小声道:大奶奶说,让小舒管事去招呼罗二爷,问他有什么事。

顾家大太太在里头,大奶奶脱不得身。

舒平应了,眼睛盯着她看了两眼,方才轻咳一声,转身去了书房。

罗明敏正在书房里候着,翻看着架上的书本,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笑道:这屋子重新收拾过?好些书都不见了。

舒平笑道:罗二爷若要找那些书,小的跟内院说一声,请人送过来吧?因大爷不在家,大爷喜欢的那些书册,都叫大奶奶搬到内院的小书房去了。

这倒用不着。

罗明敏想到那些书里有几本书是自己私藏的好物,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心想若是文怡一本一本看过,等东行老弟回来了,还不知道要吃什么挂落 呢,便嘿嘿地笑出声来。

舒平疑惑地看着罗明敏,后者惊觉自己失态,忙重重咳了两声,正色问:近来我在外头听说你家大奶奶跟 顾侍郎府上来往颇多,十分亲密,我觉这传言有些古怪,时机也不大对头,才想着过来问一声的。

是怎么回事?舒平叹了口气。

他是大管家之子,亲妹又在文怡身边,对其中内幕倒是知道一些:您别提了,其实是侍郎府时时召大奶奶过去,但每次都不过是闲话家常。

他们是长辈,大奶奶不好回绝,可去得多了,也十分烦恼,连料理家务的时间都没了,还要被迫丢下祖母在家里,祖孙俩都颇有怨言。

先前侍郎府又下了贴子来,大奶奶推说病了,没有去,不到半日,那顾家的二太太便带了大夫亲自登门来为大奶奶把脉。

大奶奶当时便恼了,从此再没上过他家。

这不,今日顾侍郎夫人亲自来了,这会子正在内院陪老太太与大奶奶说话呢。

罗明敏眉头一皱,轻笑着摇了摇头:这顾侍郎倒是个机灵人,可惜,已经太晚了。

又对舒平说:我就是过来问一声,回头见了你们大奶奶,就跟她说,那连再有贴子来,她爱去就去,不爱去就别理会,用不着担心太多。

若实在想要推拒,正好我四婶这些日子正打算到城外庄子上消暑,她不召陪着老太太一道去吧。

舒平哂道:罗二爷,我们大奶奶近日也买了一个庄子,正叫人修整呢,若是能拿这个做理由,早就说了。

可亲家老夫人年纪大了,不爱挪动,别说出城,就算是到京城亲戚家走动走动,都不耐烦了,不然也不会让大奶奶一个人上侍郎府去。

罗明敏想了想,便道:那等我回去问问我四婶有什么主意,再来告诉她吧。

叫她安心度日,还有,北疆又打了一次胜仗,你们大爷又立下了军功了。

这是我们家商队从北边带回来的消息,估计这两日就有准信了。

舒平双喜:罗二爷这话当真?小的立时便报给大奶奶知道!文怡听到这个好消息,自然是欢喜得紧,立时便跑到佛像前烧香叩拜了。

卢老夫人也有些激动:好,好!北疆连番战胜,想必大军班师之日不远了!蒋氏也频频道贺,待回了侍郎府,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婆婆和丈夫。

于老夫人愣了很久,心里又是酸,又是涩,不知是什么滋味。

顾大老爷却止不住喜色:这是好事!行哥儿可是咱们顾家的女婿!他风光,便是我们顾家风光!又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从前咱们只想借助九丫头跟太子妃的交情,如今行哥儿如此争气,不论是我们顾家,还是柳家,都能跟着沾光。

于老夫人心情复杂,久久没有回应。

蒋氏立在一旁,有些惊讶地看着丈夫与婆婆,目光一闪。

没过两天,蒋瑶便带着丫头,来到羊肝儿胡同。

第二百八十五章 锦南密信日罗明敏过来,带来了柳东行在边疆打了胜仗的好消息,日过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喜讯。

文怡立时便站赶身来,忽又记起蒋瑶还在,便有些迟疑。

蒋瑶素来极有眼色,虽然心里有事,但还是发现了文怡的异状,忙道:既是有外客,你先去招呼吧,不必……忽然住了嘴,想起这罗二爷是谁,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文怡却是左古为难,若蒋瑶只是单纯过来串串门子就算了,但她是有正事在身的,而且听她方才的话头,显然不是小事。

犹豫了一下,文怡下了决定,对莲心说:去叫舒平出面招呼,替我白罗二爷赔个不是,我一会儿就去。

莲心顿了一顿,方才曲膝应声退下。

文怡回过头来,对蒋瑶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好友,你也见过的,就是迎亲时的那一位,你那天不是说,从城外庄子回来的时候,路遇险情,还是他出手相救的么?蒋瑶面色微红他点点头:是那一位啊?我……回头可得再向他道声谢才是。

抬眼与文抬一对视,见她目光中隐隐有几分了解,脸色更红了,忙深呼吸几下,将注意力拉回到正题上来:方才我说的郑王,就是今上那一位皇子,早年在京里也颇为风光,还曾一度有传言说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只是后来早早就成亲封王,又被封了藩他,便受命就藩去了。

原本每年过年或是万寿节千秋节时,他还会回京走走,每决都能引得京城上下注目,也有不少朝臣对他颇为推崇,立储一说就从没断过,但自从今上册立三皇子为太子后,便再无人提起这件事文怡对京城里的事不太了解,只知道这位郑王是个心头高的,既然曾轻是储君人选,又是兄长,想必对三皇子成为太子一事颇为不甘,那日后起兵造反也就不稀奇了。

听到这里,文怡对蒋瑶的来意已经猜到了几分,便压低声音问她:可是这位殿下在藩他里有什么异状,叫今尊发现了?蒋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凑近了小声道:你猜到了?其实不仅仅是在藩地青州,家父怀疑他把手伸到锦南去了!文怡吃了一惊:锦南?怎么会呢?!要知道蒋瑶之文后来可是在郑王谋逆一事上立下大功的啊!蒋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她:这是家父在任上送回来的家书,但并不是让家人送的,而是托给了一位行商。

原本派来的是个家生子,不料才出锦南州,就被人截住了,那家仆怕自己没法将信送出去,便寻了一个相熟的行商,花了银子,才托他将信顺利带了回来。

至于那家仆下落如何,我也不知情。

文怡忙接过那信,迟疑了一下,再看向蒋瑶。

蒋瑶道:你尽可以看,这虽然是家书,但内容却不是,原是家文向我通风报信才写的。

文怡闻言便展开信件看了,但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信中的内容字字句句都表达了一个父亲对独生女儿的宠爱与关怀,既有问候身体,也问及别后的经历,甚至连女儿身边的丫头婆子服侍得周不周到,都细细他问了。

文怡看了又看,就是看不出信中哪里透露了郑王的逆举。

蒋瑶道:这信里的玄机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原是我小时候,因家女早逝,家父忙于公务,我每日独自在家,甚是无聊,那时候又不懂事,常常捣蛋闯祸,惹得家父担心。

家父便想了个法子,与我做游戏,就是写一张纸条,将他要我做的事隐藏起来,若是我能猜到,照着做了,他到了休沐时便陪我玩一日,又或是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游戏说来也简单,开始不过是藏头诗,后来玩得多了,就变成了拆字格,要将首后两个字的一半重新合成一个字,就得了他要我看的那个字,再住后就越发难了,有时候家父便会把要说的话拆开来,每字之间又插入几个字,重新组成一句新的句子,最难的时候,甚至要倒过来解。

我每日都要费尽心思去解父亲留下来的谜题,等到解开了,父亲也就从衙门回来了,时间一点都不难过,直到我满了十岁,可以出门拜访,传交朋友了,方才不再玩下去……文怡听得感叹不已,万万想不到,那位蒋舅老爷居然是个如此有意思的人,愿意跟小女儿玩游戏。

蒋瑶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笑:几年没玩,我刚接到信时,也没认出来,是看到家父在信里叫我的大丫头名字,明明是含笑,他却叫成了青柳,家中针线最好的丫头明明是秋葙,他却叫成了锦绣。

我家哪里有叫这两个名字的人?而且我也不爱吃密制果脯,书房院子里头并无更漏。

种种异状,委实古怪。

我仔细推敲信中字句,这才发现了信里的玄机。

文怡低头重新再去看那封信,照着蒋瑶说的方法,果真看出点门道来。

那封信的第一张信纸上,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倒过来数,每隔十个字,便能抽出一个字来,连起来看,就是:郑王有变,青州官军受制,锦南亦然,速设法密报于上,勿走漏风声。

这么说,郑王果然要反了?不但控制了青州境内的朝廷官员,连锦南州也没逃过去。

蒋知州不过才上任大半年,想要传家信回京,还要,用这样秘密的方法接饰,却也无法逃过被人拦截的命运,这那蒋知州的每危……文怡虽然明知他在郑王被镇压后,仿旧活得好好的,却也免不了担心,毕竟她重生以后,世事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她忙问蒋瑶:你是几时收到这封家书的?那回你跟我提议,要办一次茶会招待李家、阮家、龙家和查家的小蛆们,可是为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跟大伯父大伯母说?蒋瑶在京里能有什么人脉?想要将此等大事密告于上就只能从那几位贵女处着手了,只是顾大老爷也是朝廷命官,未必帮不上忙。

蒋瑶苦笑一声,抽出了第二张信纸,摊给她看:你仔细瞧瞧这一张里的内容,从第二行字开始看起。

文怡接过来看了,从第二行字的头一个字开始顺着住下数,每隔十个字抽一个字出来 只组成了半句话,便忍不住胆战心惊。

这半句话,便是东平来人密会郑王。

莫非连东平王府也被卷进这桩大案里去了?!她猛地抬头看向蒋瑶 蒋瑶苦笑道:不瞒你说,东平王妃乃是柳家女,顾柳两家连着两代联姻 若不是信得过你,时间又耽搁得太文,我怕父亲遇险,兴许连你都不敢开。

呢!文怡咬了咬唇,心下纷乱如麻。

东平王府也好,柳复一家也好,他们的富贵荣华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然而谋逆并不是小事,一个不好 柳东行也要被卷进去,顾家说不定也难逃牵连。

她该怎么办才好?薄藩的三张信纸,在她手中却是重如泰山。

蒋瑶的心也跳得飞快她自收到信后,便一直在想一个办法,能在外人不起疑的前提下将消息报给朝廷,路王府同是藩王,她信不过,便没去找小哪君,只跟文怡提议,想着借文怡的名头,请了阮李两家的小姐来,说不定能悄悄把信传上去。

可事不凑巧柳家与侍郎府连番有事,她又受蒋氏辖制 无法随意行动。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父亲在锦南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担心衣长多多,才会在得知柳东行再立军功后,立即我上文怡,想借文怡再度进宫的机会,直接向宫中告密。

然而,此事有东平王府涉足其中,跟顾家比起来,文怡的婆家柳家与东平王府关系更密切,文怡甚至可以说是东平王妃的娘家侄媳妇,她这么做,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不是听说过柳家嫡庶之争的密辛,她可能接本不管开这个口。

文怡考虑再三,心一横,终于下了决定。

她对蒋瑶道:蒋家姐姐,这件事牵涉到朝廷与藩王,已经不是我等内宅女子能决定得了的了,眼下罗大哥就在前院等着,不如把他请过来参详参佯?罗大哥是个极可靠的人,又素来有主意,家中又是皇商,对朝上的事知道得更清楚,说不定能帮我们想出个好法子来?蒋瑶愣了一愣,便有些迟疑:他家是皇商,他便是再聪明,这等关系到朝廷藩王的谋逆大事,。

文怡笑了笑:蒋姐姐,我想请罗大哥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商议这件事。

归海罗氏感名在外,产业遍布天下,青州本地也有他家族人与产业,锦南应该也有。

他知道了,说不定能叫家里人帮着打听今尊的消息,若是今尊行动受限,他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接个信过去,。

,。

,蒋瑶眼中顿时一亮:是了!我听说过罗家生意做得极广,就算郑王与东平王合力控制住青州与锦南州,也不能把商人赶走吧?她立时便点了头:请那位罗二爷进来吧,此事风险颇大,我要亲自跟他说。

说完这话,脸又红了一红,但面上的坚定之色不减。

文怡立时便带着蒋瑶去外书房,后者接有些犹豫:在外书房见,不要紧么?我听说有柳家族人借住你家房子。

文怡笑道:七叔一家前些日子便离开了京城,眼下家中险了租母与我,便只有下人了。

你不必担心,在外书房见他,倒比在内院方便些。

蒋瑶这才放下担心。

到了外书房,罗明敏已经先得了舒平传信,知道文怡有要紧大事找他商议,也不敢再象平时那样接笑玩闹,但看到文怡身后的蒋瑶时,也愣住了:弟妹,你这是…,。

文怡正色答道:今日找罗大哥,原是蒋家姐姐带了一个消息来,事关朝廷大事,我们只是闺阁女子,不敢拿主意,只能求罗大哥帮着参详参详。

蒋瑶价价看了罗明敏一眼,深吸一口气,郑重一礼:请罗二公子见谅,此事关系到家父任途性命,若非不得已,也不敢劳驾罗二公子,请您听完后,务必保守秘密。

罗明敏见她们郑重其事,也严肃起来:说吧,是什么事?文怡与蒋瑶对视一眼,后者便先开口:家父现任锦南知州。

锦南?罗明敏打断了她的话,眼中迸发出惊喜(是青州边上的锦南州么?他忍不住一把握住蒋瑶的手:是不是有郑王府的消息?!第二百八十六章 初露破绽蒋瑶被吓了一大跳,脸涨得通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他如此用力,一时竟无法挣脱。

但罗明敏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之处,茫茫松开手,后退几步,弯腰作了个大揖,一揖到地:在下猛浪了,还请小姐海涵。

人家立时便行了如此大礼,蒋瑶又有求于他,加上本就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在,也不好翻脸,只能咬咬牙,有些气恼地瞪着他,红着脸勉强挤出一句:罗公子自重!文怡这时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解地瞥了罗明敏一眼: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实在太失礼了!但接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咦?你方才为何如此激动?罗明敏心下一惊,知道自己方才太沉不住气了,差点就暴露了身份,眼下却得把话圆过来才行。

本来,若是只有文怡一个人在,他透**口风,也没什么要紧,反正柳东行也曾在这行当里混过些时日,直到眼下还暗中领着司里的差事,文怡身为柳东行的妻子,也算是自己人了,虽然不大合规矩,但只要不外泄就行。

但偏偏今日还有一个蒋瑶在,许多事都不方便说。

他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出了一个理由:弟妹,蒋小姐,你们别见怪,其实……我有一个极要好的朋友,在青州府城里做个八品芝麻官儿,常年与我有书信来往。

只是不知为何,自打两个月前开始,便断了音讯,我问了他的亲朋故交,都说已经多日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那朋友是个孤孑性子,为人忠义,他给我写的最近一封信上,曾提过郑王府有异动,还有王府属官拉拢他与其他官员,他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这封信送过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派人去青州一带打听,都说那里的情形十分怪异,但从表面上看又似乎一切太平,我只能慢慢打听着。

方才听到蒋小姐说令尊现任锦南知州,我就记起与青州相邻,说不定令尊是听到些什么风声了。

况且弟妹素来有主意,若是连你都拿不准的事,有关系到朝廷的,除了青州的郑王府异状,还有什么呢?文怡听着觉得这话倒也合情合理,但罗明敏几时有过这样的好友?若是两个月没音讯,就已经是非常之态的话,那两人通信定是十分频繁的。

可罗明敏能在太平山上学艺四年,只偶尔下山回家,艺成返回归海后,又在各地跑来跑去,若是真的与人常年通信,那人要把信送到哪里,才能随时让他看见?不过,罗明敏去过青州,文怡是知道的,倒也觉得他未必是在说谎。

蒋瑶似乎信了七八分,稍稍放下心来。

至少,这个人是因为担心朋友安危才会做出无礼之举,而不是本身就是孟浪无礼之人。

而且罗明敏的话让她对自己父亲的安危多添了几分担忧:罗公子的朋友果真断了音讯么?那……她咬咬唇,那郑王难道敢对朝廷命官下毒手?!罗明敏想了想,摇摇头:如今郑王的异状并未传开来,想必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朝廷命官若有了死伤,必会牵连甚广,若是借口急病或意外,朝廷还要再派人来接任,一有不慎,便要走漏风声。

依我看,我那朋友的性子耿直些,可能要受些苦楚,但性命应无大碍。

他看了蒋瑶一眼,一州主官分量不轻,令尊若断了音讯,有可能是行动受限,倒未必会有危险。

但若是郑王真的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青州锦南等地不肯屈从于他的官员就真的不好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郑王有可能会杀几个人来祭旗。

文怡倒吸一口冷气,郑重对罗明敏道:罗大哥,这种事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应对,但蒋家姐姐自幼失母,就只有蒋大人一个亲人了……弟妹放心。

罗明敏斩钉截铁地道:就算你不发话,我也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

然后转向蒋瑶,不知小姐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蒋瑶从方才开始,就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此时见他发问,却没直接回答,反而说:罗公子,听九妹妹说你是个极有见地的人,我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却是确信了。

你只听到我说家父是锦南知州,便立时推断出那么多事情,真叫人佩服……眼珠子一转,若非我也是碰巧在今日找九妹妹说话,又碰巧在柳家遇上罗公子,我还以为公子是刚从青州过来,曾对那里的事亲眼目睹呢。

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罗明敏背后微微冒出了一层汗,面上却半点异色不露,哈哈大笑道:咱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行商的,这生意想要做得好啊,就必须得胆大、心细,还要学会如何从别人的只字片语中推敲出尽可能的消息。

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不过在有大学问的人眼里,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让蒋小姐见笑了。

哈哈……哈哈……蒋瑶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盯了他好几眼,方才收回了视线,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是不敢相信。

皇上人家出身的儿女,她见过好几个,善于察言观色是有的,处事圆滑、能说会道也是有的,但只凭对方说了几个字,便能推断出背后的实情,这样的人她还真没遇到过。

若罗家祖先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随便一个罗家子弟就能学会,罗家早就发达了,怎会还是今时今日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实际上,她这几年在京中,随文慧、郑丽君、林玫儿等人出入高门大户,听过不少小道消息,知道皇帝手下有个通政司,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管着各地奏报的文书之事,但实际上在司中养了无数耳目,为皇帝探听各地藩王、勋贵、官员的动静。

那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们,表面上对这个通政司莫讳如深,若有人提起,便当什么都没听到,其实背地里是又俱又恨。

哪怕是路王府这样的太平闲王之家,小郡君朱暖也曾在说笑时骂过通政司的探子是老鼠。

不过,这通政司除了明面上的官员外,底下到底都有些什么人,里头又是个什么情形,却是无人知晓的,那些官家内眷顶多只知道有这么个衙门在,品级略差一些的人家,甚至对它一无所知记得父亲与她玩那字谜的游戏时,还曾经笑言过:他这个拆字写密信的本事,若是到了通政司,说不定早就升官了,用不着在主事位上苦熬这许多年。

这罗明敏,若只是普通的皇商子弟,既然在青州有人脉,能谈到消息,那为何不直接打听朋友的下落?但他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断,可见他根本不知道确切的情形,也就是说,他和他的人进不去那地界,可以他的身份,又怎么进不去呢?郑王就算反了,也不会不许商人入境吧?只凭父亲的官职,罗明敏就能猜到这么多事,除非是对此早有耳闻。

事涉藩王,他既然早知郑王异状,便极有可能是通政司的人,至少也是有所关联。

蒋瑶顿时心乱如麻,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若能把密信直接报给通政司,父亲的嘱托就完成了;悲的是这罗明敏的身份,若是个通政司的密探,岂不比商家子弟更与她不匹配?她在那里发呆,罗明敏却是在暗恼,不停地回想着自己方才是否有些不当言行,泄露了身份,才会令这位蒋小姐生出疑心来。

他虽不如柳东行心思细密,但也善于察言观色,正经办起事来,周到之处不比司中的前辈差,只是有时行事难免脑子一热,便做出不智之举。

他方才太过激动了,一是失态,反倒叫人看出了破绽。

没办法,青州那边的线,是他父亲在暗中主持,如今郑王府明明已经有了异状,那边的人手却还传回一切如常的信来,必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甚至极有可能是出了内奸!这事可不能说着玩的,将来若有个好歹,他父亲可就麻烦了。

父子连心,叫他如何不急?他原本不是管那一摊的,却也忍不住暗中叫人去打探消息。

此时得了意外的线索,怎叫他不惊喜?蒋瑶与罗明敏两人面对面地发呆,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诡异,看得文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他俩再这样愣下去,还不知几时才能醒过神来,只好出声提醒:蒋家姐姐,你把那信给罗大哥瞧一瞧吧。

蒋瑶醒过来,复杂地看了罗明敏一眼,便把那风密信掏了出来,递给对方,又解说了破译的法子。

罗明敏将信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就近取了书案上的笔墨,将密信的内容写下来,又请蒋瑶核对,确定无误了,方才细细再看那张纸的内容,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用十分纠结的目光看向蒋瑶。

蒋瑶面色微红,咬了咬唇,撇开了脸。

罗明敏却是心中暗叹,忍不住小声嘀咕:老头子们怎的错过了这样的人才……岂有此理,就在眼皮子底下,十几年都没有发现……蒋瑶耳朵微微一动,转头看了他一眼,闭目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时,脸上已经换上了甜美的微笑:罗公子,这封密信,小妹本来是想托给几家相熟的贵人报上去的,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正巧柳家大爷又立了军功,说不定这一回朝廷又会有封赏,九妹妹就又能进宫晋见了,因此小妹才会来求她帮忙。

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都不敢做主。

你是个见多识广的,能不能给小妹指条路?文怡看向蒋瑶,心里有些疑惑。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蒋瑶的态度似乎变化太大了?罗明敏看看文怡,又看看蒋瑶,迟疑了一下,才道:蒋小姐,你能想到这法子,也不容易了。

但弟妹要到皇后宫中晋见,是不可能单独将此信呈上,宫中人多嘴杂,弟妹这信一递上去,消息立刻就会传开了。

虽说郑王如今不得圣上宠爱,但毕竟是皇子,朝中也有些人脉……蒋瑶有些明白了,脸色白了一白,抿起嘴道:罗公子也太小看小妹了,小妹怎会不知道其中的轻重?小妹原是想着,九妹妹与太子妃是旧识,若能私下传个口信,太子殿下自有法子去探听事情真伪,不管事后如何,九妹妹是不会受牵连的。

罗明敏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蒋小姐别见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哈,哈哈……文怡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叫了声:罗大哥!瞪了罗明敏一眼,蒋家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更何况,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我们不先发制人,将来郑王与东平王事发,不论是柳家还是顾家,都要受连累的!罗明敏收起笑容,肃然道:这件事就交给我。

我有法子将这信递到能管这事儿的人手里去。

今日发生的事,弟妹与蒋小姐就当从未有过,蒋小姐只是过来说了半日闲话,不论别人问什么,你们都装作不知情。

文怡当然希望不会被卷进去了,只是仍旧忍不住多问几句:罗大哥,你办这事儿……不会有危险吧?没事。

罗明敏将信与纸一并袖了,神色十分淡定,我这就走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东行立了功,这回就不会有晋封了,倒可能会有赏赐下来。

真正的封赏,应是在大战完胜、大军班师之后。

你心里别埋怨,到时候那小子还不知会升几级呢。

文怡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个:罗大哥先别急,相公在北疆究竟如何?怎不见他捎个信回来?信自然是有的。

罗明敏急着要走,大概还要迟几天。

我也不知其中详情,好象是北疆的大军给蛮族设了个套,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不许任何信传出来,仗打完后自然就没这顾忌了。

有消息我会再告诉你的,先走了啊。

然后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文怡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无意中看见蒋瑶面上闪过一丝哀怨,但转眼间,就恢复成了微笑。

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了,便笑说:蒋姐姐,你别见怪,罗大哥就是这性子,并非有意失礼。

蒋瑶眼珠子一转,拉过文怡,压低了声音道:九妹妹,你就没听出点问题来?我怎么觉得……这位罗公子的身份很不一般啊?第二百八十七章 东行家书不一般?文怡不解,怎么个不一般法?蒋瑶正要开口,顿了顿,又忽然泄了气。

那人眼角都没瞥她一眼,她又何必出处关注他?他既然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文怡,自有他的顾忌,她又何必枉作小人?蒋瑶收回了手,有些怏怏地道:没什么,大概是我多心了。

低低叹了口气,便勉强露出笑脸,拉着文怡回内院。

文怡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心里反而生出疑惑来。

她原本只是因为对告密之事拿不定主意,又怕将密信置之不理,将来会害得柳东行受东平王妃牵连,才打算向罗明敏问计的。

本来祖母也是个请教的好对象,但象这样涉及到朝廷与藩王的谋逆大事,任祖母再睿智,也只是为内宅老妇人,又常年住在老家,对朝政的了解有限,未必能看得准,还要害她老人家担心。

相比之下,罗明敏见多识广,为人可靠,又是皇商,对内廷人事知道的多些,就算想不出办法,也不会泄露消息,帮着打听一下蒋舅老爷的安危,也是极容易办到的。

然而,罗明敏出人意料地与这件事拉上了关系,还主动将事情接手过去,连那密信也带走了。

虽然他说会把东西交给能管这事儿的人,但他是怎么认识那等人物的?他在京城待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罢了,莫非罗家的人脉当真广到这个地步,王公官场,三教九流,处处都认得人?而且蒋瑶方才那句话也问得有些古怪,她在京城长大,又是官家千金,对官场上的事自然比自己更清楚,难道说她看出了什么问题?文怡心中疑惑万千,蒋瑶则有满腹心事,兼且担心父亲安危,两人都没了说笑的兴致,没过多久,蒋瑶就告辞了。

第二日,文怡就收到了柳东行送回来的家书。

原来这一回北疆将士的家书全都被临时截起,等针对敌军的圈套设好,大战胜利结束后,方才一起送出。

家在京城的将士所写的书信,则要在朝廷封赏的旨意下来后,才有人空出手来送往各家各户。

柳东行品级不低,又是立下大功的青年俊杰,因此他的书信仅比几位军中高官的略晚一天,就被送到了羊肝儿胡同的家中。

文怡大喜之余,立时派人去给祖母报信,又打点了丰厚的谢礼送那送信的军士,让舒平好生把人送走了,便急不可待地拆了信来看。

见到那熟悉的字迹的瞬间,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柳东行的信足足写了四五张纸,小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倒有大半是在问及文怡在家中的情形,以及卢老夫人的身体安康,还问了尚书府与侍郎府是否还在为难她,京中入夏后日子会难熬些,劝文怡带了祖母到庄子上避暑,接着又说书信送得慢,兴许到京城时已经将近入秋了,千万要小心别着凉,这京城的秋天比平阳可要冷得多……云云。

待这些话都写完了,柳东行方才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在北疆的日子,除了天气干燥,饮食有些不惯外,并无甚苦处,住的屋子睡的床都是上好的,比一般的士兵要强得多,还有两个小兵负责打点他的起居,加上北地凉快,民风淳朴,将士们也都是率直性子,好相处得很,因此他的日子过得很好,让妻子不必担心,唯一不足的,就是鞋袜带得少了,让文怡若是方便就请人多捎几双鞋袜去,外头买的远远比不上家里做的……文怡越看心里越酸,她怎会相信柳东行的日子当真过得很好?她虽没去过北疆,却也曾听李春熙提过那里的生活,天气干燥是真的,一般人在太阳底下走上一两个时辰,嘴唇就要干得裂皮了,风沙又大,早上洗了脸,出门倒个水,回屋后脸上又是一层灰。

吃的东西以烤制的面饼为主,拿东西吃到嘴里,若是没有水,那就很难咽得下去,瓜菜是不要想了,一年里有两三个月,几位地位较高的将士兴许还能匀点果子吃,其他时候,那是想都不要想。

肉倒是不不少,可谁也经不住天天吃肉却连点蔬菜丝都没有。

有些军将在那里待得长了,回家后闻到肉味都要吐。

那地方日夜冷热差别极大,就算是在夏天,晚上与清晨时,若只穿着单衣,人都要冻得发僵,但到了中午,太阳便热得能把人烤干。

但驻守北疆的将士又不可能成天躲在屋里,这苦头可是人人都逃不过的,就算是军中大将,又有士兵打点起居,日子也不可能过得舒服。

柳东行不把这些事写在信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吃得不太习惯,天气有些干,外回鞋袜备得少了,分明是不想让她担心呢。

文怡暗暗决定,要多做二三十双鞋袜,托人送给柳东行。

不过,尽管她希望柳东行的衣服鞋袜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却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完这么多东西,而要柳东行多等些时日,她又舍不得,因此她还是决定把这个活分派给全家上下的丫头婆子媳妇们,自己只负责做袜子就好,还有贴身的衣服,之前他离家时,带了好多件去,也不知道穿坏了没有,既要送,自然要多送些,也许还要添些干菜葫芦条之类的吃食,对了,药一定不能少……文怡心下暗暗想好了,又接着看信里最后写的内容。

最后一段,是关于北疆战局的,柳东行并没有过多地提到战事的详情,只说遇上了一个棘手的敌人,两次遭遇,都叫那人逃了,不过他也把对方的人马几乎完全击溃。

眼下蛮族大军伤了元气,只是心有不甘,仍旧顽固地到处偷袭,给朝廷大军添堵。

但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了,蛮族在最应该休养生息的夏天将全副精神都耗在了战事上,顶多只能再撑一个秋天,只要入冬,他们便要面临断粮的危机,到时候别说打仗了,只怕连存活都成问题。

届时就是朝廷大军铲灭蛮族的最好时机。

柳东行还说,他如今极得北疆诸将的赏识,回京后定能得个好职位,到时候回乡祭祖,又能为父母增光,忙完这一段后,定会在家好好陪她过几日舒心日子……文怡眼前已经是朦胧一片了,她察觉到脸上的湿意,忙将信纸放下,拿帕子去擦泪,免得泪水打湿信纸,糊了信上的字。

柳东行信里所描绘的未来,她似乎已经能看到了,因此流泪的同时嘴角也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喜悦。

秋天,最多是到冬天。

而前世的朝廷大军就是在秋天里获得大胜,班师回朝的。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能等到了!文怡擦干泪水,又重新把信读了一遍,满心欢喜,无意中一抬头,才发现祖母卢老夫人由石楠搀着立在门口,已不知战了多久,面上隐隐有些笑意。

文怡脸微微一红,忙放下书信,起身迎上去:祖母几时过来的?怎的不叫孙女一声?卢老夫人道:孙女婿的家信,自然是要你头一个去看的,我急什么?快给祖母说说,信里都写了什么?东行一切安好吧?一切安好。

文怡笑道:就是日子过得清苦些,孙女正打算让家里多做些衣物鞋袜送过去呢。

他很可能过年前就能回来了。

那就好。

卢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你们小两口才新婚就分开了,若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御敌于国门之外,谁家愿意做这样的事?等这场战事结束,东行回来了,怎么也得让他寻个正经官位做,安安稳稳地过几年太平日子。

若他还要再回北疆去,祖母头一个不依!文怡笑了,紧紧地抱着祖母的手臂,眼圈微微发红。

男主人有家书送回来,没多久宫里也送来了赏赐之物,不过是些金珠财帛,倒是那封圣旨体面得紧。

文怡郑重将东西供奉在柳家祖先父母灵位之前,祭拜一番,然后便下令全家上下仆役每人多领半个月月钱,晚上再加两个菜,一碗酒,以作庆贺,家里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鞋子赶制出来,入秋前每人再多发半匹布。

柳家上下闻讯,人人都喜气洋洋,纷纷前来向文怡磕头道喜,说了无数吉祥话。

就在柳家一片欢喜之际,罗明敏再度来到了羊肝儿胡同。

他并非独自前来,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门房的王老爷子认得是罗四太太的马车,便报进了内院,但当文怡赶到二门上相迎时,才发现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打扮得朴素整齐,头上也插了两三样稍微值些钱的首饰,但她无论长相、身量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给人以极普通的感觉,无论京称还是外地,都常常能见到这样说话打扮的殷实人家女眷。

文怡站在二门上,有些惊讶地看了那妇人几眼,便不解地转向罗明敏。

罗明敏笑道:弟妹,能不能进屋说话?这位太太是我熟人,不妨事的。

那妇人便对文怡微微一笑,道了个万福:柳宜人安好?小妇人有礼了。

文怡心中疑惑,但还是把人迎进了客厅奉茶。

待落座上茶后,她见罗明敏迟迟没有介绍那妇人身份,便忍不住先开了口:罗大哥,不知……这位太太怎么称呼?罗明敏略一迟疑,看了侍立在旁的润心与荷香一眼,没出声。

文怡略一思索,便让丫头们都出去了。

她信得过罗明敏,又有那妇人在场,倒不必顾虑太多。

罗明敏这才介绍说:这位是钟离太太,她是……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那钟离太太倒是爽快,冲文怡笑笑:柳宜人,小妇人的相公是通政司中人,今日请罗公子引介,其实是为了请柳宜人帮一个忙的。

文怡怔了怔:通政司?她好象没听说过这个衙门。

罗明敏忙将通政司的职能简单说了说,才道:我们家的生意铺得大,人脉也广,所以有时候……那个……会给官家帮点小忙,提供一点方便……他脸上有些不自在,在他心里,柳东行是兄弟,文怡自然也是自己人,这种事何必瞒着?但司里却不同意,因为柳东行已经不能入司当差了,既然柳家内眷本不知情,那又何必让她知道太多?文怡吃了一惊,但暗下一想,又觉得挺合情合理的。

再低调安份的世家,也未必能保证逃过每一次朝廷争斗,但若跟那种衙门有关系,那要事先知道些风声,应该不是难事。

再说,罗家在皇商之事并不出挑,却是安安稳稳地将那位子占了许多年,从未有人能动摇,若是一点依仗都没有,她是不信的。

不过这种秘事,知道太多也没什么好处,文怡可没忘记自己前世是怎么死的。

她直接开口问:罗大哥与钟离太太今日前来,可是因为蒋舅老爷送回来的那封信?罗明敏见她并未多问,稍稍放下心来,又见那钟离太太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提出了今日上门的目的:弟妹,那事儿通政司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我认得的几个通政司的人都在青州与锦南布下了人手,无奈消息传不出来,他们也担心那些人是不是已经让郑王府发现了,怕会出岔子。

听说蒋知州把信送了出来,就想……想请蒋小姐过来一趟,与我们商议一下,该如何打听那里发生的事,再把人就回来。

文怡眨了眨眼,明白了几分:你们是想借蒋家的名义……派人过去?罗明敏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那钟离太太抢先一步:正是,我相公也曾派人进青州,但那里的士兵守得死紧,根本没法走近官衙或王府一步,若换了是蒋知州的家眷,想要进去就不难了,这还要请蒋小姐配合才行。

文怡想了想,道:蒋家姐姐住在侍郎府,你们大概也不想惊动了那府里的人,我去把人请来吧,只是……她看了罗明敏一眼,罗大哥可不能让她涉险。

罗明敏笑了,眉眼一挑:弟妹也太小看我了,放心,这种事用不着蒋小姐出面,咱们不过是要借用她的名义,再问些蒋家的事,省得叫人看出破绽来而已。

钟离胎体啊忽然叹了口气,罗明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文怡却忍不住笑了:罗大哥,你还真的要小心才是,这破绽也太容易叫人看穿了。

罗明敏眨了眨眼,忽地浑身一震,指着文怡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请人理由罗明敏从木想过,说话时还要提防文怡。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钟离太太又是知情的,他既对文怡没有提防心,就把全都心神都放在联系蒋瑶以破险道政司在青州的僵局一事上,哪里会料到文怡不动声色间就在言语中下了圈套?虽然因为一时粗心就暴露了身份,让他微微有些沮丧,但他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对文怡苦笑道:弟妹,这事儿你知道就好,别跟人说啊。

顿了顿,想到万一被柳东行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便补上一句:也到跟东行说。

这话倒让文怡吃惊了:相公不知道?!他们可是好友啊!钟离太太眼珠子微微转动,不着痕迹他看了罗明敏一眼。

罗明敏习惯了这种目光,倒是立即便察觉了,犹豫了一下,方才含糊答说:叫他知道我居然让你算什了,定要笑话我的。

他并没有回答柳东行是否知道他的身份,文怡有心要弄消楚,柳东行若是知情,那会不会也参与进去了呢?他如今已轻是军中武官,日后从北疆归来,还会不会继续做这种事?不问清静,文怡心中难安。

但罗明敏仿佛是有心拦着文怡似的,不等她开口,便先一步抱怨说:弟妹今儿可真不厚道,我跟东行那么多年兄弟,对你也一向是视若亲妹的,我隐瞒身份,也不过是因为司里的规矩,对你并无坏处,你何菩非要当着钟离太太的面揭穿我呢?这话说得文怡心下大愧,尤其是他提到这隐瞒身份乃是道政司的规,矩,她害得他在钟离太太面前因为说话粗心而泄露身份,会不会受到上司责怪?文怡决定不再退问下去了,就算心里再想知道,也无须强求,等柳东行回来后,她再和下问一问,只要是能说的,柳东行当然不会瞒她。

于是她便起身向罗明敏行了一礼,不好意思他道:罗大哥见谅,是我鲁莽了,你别见怪。

罗明敏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罢了,都是熟人,不必如此。

钟离太太低头喝答,嘴有微翘。

文怡自认为刚刚做了一件有失摩道的错事,想要弥补一番,对通政司的托付也更积极了几分:钟离太太与罗大哥可急?我这就去侍郎府请蒋家姐姐,一定会把她请到!罗明敏忙道:用不着弟传亲自去,下个帖子或派个丫头就好了,太过劳师动众,反叫人生出疑心。

钟离太太与我原是客人,你做主人都出门去了,我们又怎好留下?又不好惊动老太太。

,文怡插头道:便得我亲自去一趟才好,名目已有了,原是现成的。

但若只是下个帖子或派丫头接,反倒不便。

侍郎府是我本家,蒋姐姐在那里不过是客居,现放着两三位本家姐妹不请,只猜蒋姐姐一人,不等外人疑心,侍郎府就先恼了。

即便是不恼,让几位姐妹与蒋姐姐结伴前来,岂不更坏了贵司的正事?倒不如我亲自去一起,还能把话说消楚。

罗明敏回头看钟离太太,后有便点头道:这样也好,还请柳宜人务必不要引起别人的疑心。

我与罗兄弟就先告辞了,等蒋小姐到了,我们再来。

文怡原想让他们留下来等候,但转念一想,还不知道要在侍郎府待多久,没得族了别人的时间,便没拦着。

罗明敏留下了一个小厮在门房等消息,自已则与钟离太太一并离开了。

文怡忙收拾穿戴,打点几样时鲜果脯点心,预备去侍郎府,卢老大人唤了她去问:方才来的女客是哪一位?不是罗四太太么?文怡犹豫了一下才道:是罗大哥一位朋友的妻子,有事来寻孙女说话,这事儿说来跟蒋家姐姐也有些关系,孙女正打算去侍郎府把她接过来呢,回头那位太太还要再来的。

卢老大人心中疑成:这跟蒋家丫头又有什么关系了?文怡当着丫头们的面不好直说,只能答道:那位太太家里也在锦南做官呢,最近好象打算给任上送些东西,罗大哥知道蒋舅老爷也在那里做官,便想问蒋姐姐要不要捎上一点,可他与长房素无住来,不好上门去问,便来寻孙女帮忙传话。

卢老大人笑道:原来如此,这也好,蒋家丫头住在长房,事事都不如在家方便,你能帮她一把,也是与人为善。

只是长房前些日子行事有些不妥,你与他们生了气,已有些时日不曾过府了,需得当心他们给你气受。

文怡笑说:祖母放心,大伯母还在呢,长房又不是人人都糊涂。

她准备好了便带着丫头出门上车,一路直住侍郎府去,到了地方,照例给于老大人请了安,又向在跟前侍奉婆母的段氏问了好,便说要去拜见蒋氏。

蒋瑶是蒋氏侄女,既要请前者,就没有越过后有的理。

于老大人却道:多坐一会儿,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如意,去请大太太来,就说九丫头来了,都过来见见。

如意领了命就要走。

文怡心下一突,忙起身轻轻拉住如意,笑道:怎敢劳动姑娘?我原是想着不能忘了礼数,等我去见了大伯母,再回来陪大伯祖母说话?于老大人挥挥手:让她去,这个时辰,你大伯母也差不多要过来了,你何必再走一起?多日不见,你也不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显见是做了当家奶奶的人了,婆家倒比娘家重呢二如意暗暗传文怡便了个眼色,文怡心中微怡,笑着松开了手,让她去了,回头却对于老大人说:若侄孙女儿有不是,一定给大伯祖母赔礼,但您老人家可不能冤杠侄孙女儿。

并不是侄孙女儿不孝顺,实在是家里事忙,相公又不在家,若侄到女儿天天出门,家里岂不是翻了天?更何况,祖母还在家里住着呢,侄孙女儿怎敢把她老人家置之不理?并不是婆家比娘家重,实在是婆家娘家都要兼顾啊!于老大人暗猜气闷,却又不好露出来,转头去叫双喜:怎么还不上茶?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九始奶奶虽不是一个房头的,但也不是外人,对自家人,你们也敢这般轻慢?!双喜忙不迭认罪赔礼,亲自去奉了茶上来。

文怡愧疚地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微微一笑。

段氏暗暗打量于老夫人,心笑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犯糊涤,明明嘱咐了要多与六房亲近,等人家上了门,又要指桑骂槐,生怕人家不与自已生分似的。

蒋氏很快就到了,笑着扶了前去见礼的文怡起身,道:我已住听说了,圣上赏得极厚呢,虽没有升行哥儿的官职,你也别气馁,这是规矩,不然行哥儿立上十个八个功劳,岂不是升无可升了?不过你放心,等大军回朝,行哥儿绝不会少了前程的。

文怡哪会因为这种事气馁? 忙笑着谢了她的吉言,各自就座。

蒋氏把最近处理的几件家务报给了于老大人,又有几户与顾家有来住的人家有婚嫁迎娶、生日送养等事需要送礼的,——都说了,段氏从旁补充几个细节,于老大人听到一半,便开始不耐烦,吩咐说:这些小事你们料理了就是,只是得谨慎些,只按旧倒走礼,别叫人抓到了把柄,连累了老大与老二。

蒋氏段氏齐齐应了,于老大人又开始与文怡聊起家常,因她提到了卢老大人,文怡不好不回答,只能应付了几句,眼晴频频住蒋氏那边瞧,段氏看了出来,笑说:九姑奶奶莫非是有事要寻大嫂商重?不如说来听听?蒋氏有些不解他看向文怡,忽然有了猜测:可是瑶丫头昨儿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你到与她一般见识,她素来轻狂惯了的,回头我好好训她一顿!文怡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机会与蒋氏单独说话了,只得说出来意:前些时候,蒋传妹传我提起一件事,我们从首赴几位身份尊费的小姐的违约,得益不少,总该还一决席才不会夫了礼数。

我原也有意,只是家中事忙,一时混忘了。

今日想起,便打算请蒋妹妹过去一起,商议商议该如何安排。

这话一出,别人无可,于老大人便立时直起了身休:哪几位小姐?可是沪国公府与几位将军府的小姐?文怡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她忙道:这可不是小事,你那宅子如何传客?倒不如把咱们家的花园子借去,倒还见得人。

文怡忙道:正打算向蒋家姐姐求问,看京里哪里有好园子,可以住上一日呢。

若是请到府上来,那几位小姐家里说不定会有顾虑。

外头的园子如何比得上自家方便?于老大人说,不过是闰阁间小聚,又能有什么顾虑呢?蒋氏轻咳一声,小声道:婆婆,那几位家里都是掌军权的,素来不于朝臣相交。

我们老爷是侍郎,若九丫头借了我们家的园子,那几位可能就真的不来了。

于老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稍稍减了几分急切:这倒也是,不过九丫头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怕是诸事都不清楚,你们做长辈的,可要好好帮村一番。

咱们家虽借不得园子,但几个丫头做陪客还是没问题的。

顿了顿,忽然又有了主意:若嫌她们不够学问,还可以把五丫头叫回来。

这回轮到段氏暗恼了,面上却笑容不减:篓婆,您且别着急,九姑奶奶既有这个念头,想必已有了章程了文怡看得目瞪口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哪里是真心要请客的?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忙道:我正打算跟蒋家姐姐商议呢,我对京里的习俗一概不道,也不知道这里闰阁间聚会都是什么章程,正要请她指点。

蒋家姐姐在京里长太,又见多识广,想必对那些千金小姐们的喜好知道得更清楚。

等我们商议好日子和地方,又还要打听那几位贵客可有空闲,是不是愿意拨冗。

等最后定下来,怕是要到秋天了。

那时候天气正好,凉爽些也更方便出门。

于老大人愣住了,段氏也有些意外,蒋氏却是眼中一亮,笑说:那就让瑶丫头跟你去吧,好好商量,一定得办仔了。

几位小姐玩得开心,你们也不吃亏。

说罢便让丫头去叫蒋瑶,甚至吩咐: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说不定还要住两日。

文怡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是意外之喜,便没拦着。

于老夫人失望之余,也觉得皇帝未必会在近日降罪于女婿,何况日子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因此对此事并无开议。

倒是段氏才点想法:不如让十丫头也一并去吧,她素来机灵,先前几次出门,那几位小姐都挺喜欢她的。

这话一出,于老夫人又有话说了:那不如让十一丫头也跟着去吧,她们姐妹也好做伴。

文怡吓了一跳,她怎能让文娟文雅也加入进来?忙说:等事情定了再说吧,两位妹妹还要留在家里侍奉父母呢。

有蒋姐姐一人足矣。

于专大人却说:没关系,她们在家也是闲着。

十一丫头也是在京里长大的,对京里的习俗想必也知道一些,能帮上忙。

蒋氏心里不乐意了,忍住气对于老夫人说:婆婆,十一丫头还小呢,若是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况且她又是庶出,九丫头与瑶丫头正经请客,请庶出妹子去,也不知道那几位千金会不会抱怨。

这回轮到段氏不高兴了:大嫂子,瞧您说的,嫡出也好,庶出也罢,都是咱们顾家的女儿,咱们家可是名门望族,那几位千金怎会抱怨?蒋氏与段氏你瞅着我,我盯着你,都不说话,但谁都能瞧出她俩之间有火花。

文怡忙赔笑道:还不曾定下章程呢,两位伯母莫急。

我们家房子小,怕是收拾不出三间上房来招待妹妹们,不敢叫妹妹们受了委屈。

待侄女儿与蒋家姐姐商量好了,定了日子,一定会请妹妹们相助的。

两位太太这才罢了。

文怡怕再待下去更难脱身,一听说蒋瑶巳经收拾仔行李了要过来,便急急起身告辞,谁知临走并于老夫人又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把你五姐姐算上。

顿时让她头痛不己。

待出了院子,与蒋瑶会合。

文怡不等对方开口,拉起人就走:有话咱们上了车再说!蒋瑶闭啃不言。

蒋氏从后面追了上来,出咐了蒋瑶好些话,然后有些扭捏地低声对文怡说:九丫头,你看你六姐姐能不能……文怡头一痛,万分后悔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第二百八十九章 珠联璧合文怡匆匆上车出了侍郎府,一直到离开侍郎府所在的街道,确信长房的人没追上来,方才松了口气。

蒋瑶看得好笑,道:你怕什么?别说那请客一事不过是个借口,就算真的请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庶女即便要出席,也不过是敬陪末座撑场子的,到不了贵客跟前,人家也不会理她们。

五姐姐已经出嫁,能不能来还是未知,至于六姐姐,你只要跟姑妈说,那几位与六姐姐素来不亲近,怕会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让六姐姐伤心,姑妈就绝对会打消这个念头了。

那回说错话的曲太太,本来也是通家之好,结果为着她糊里糊涂地说了那句话,姑妈再没理会过她呢。

文怡苦笑说:我哪里是为了这个烦心?本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地把你请出来,才会提出这个借口的。

没想到借口没找好,反倒惹下这许多麻烦,过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我今儿就跟你明说了吧,有这几位长辈的话在,我是万万不敢真的下帖子请那几位小圞姐上门做客的了,回头不管是用什么理由,好歹把这件事混过去。

蒋瑶默了一默:方才我在房间,一听到姑妈圞的丫头说起你的来意,我就知道是借口了。

我提议请客,原不过是个由头,为的是把家父传回来的消息递出去,如今既然上头已经知道了,这客也就不必请了。

你明明是知情的,还要再提起,莫非是有人找上门来了?让你把我请去,可是有事要我去做?文怡叹道:我就知道蒋姐姐是个聪明人。

确实如你所说,通政司来人了,是一位太太,夫君是通政司中人,不过我瞧她自己大概也有参与其中。

听她的口气,似乎是打算借你家的名头,派几个人,混进锦南州里去打听消息。

我想着这对你们家也不是坏事,兴许人过去了,马上就能把令尊救出来呢?蒋瑶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当真?!若是这样,我自然无有不应的!不知我要做什么?要不要我也跟着去?!文怡忙道:我听他们的说法,似乎只是打算扮作你家的仆佣而已,用不着你去涉险,具体如何行圞事,等去了我家就知道了。

蒋瑶只得按捺下来,双手将帕子拽得紧紧的,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时间,只听见外头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声,车夫甩鞭圞子以及马车轮圞子转动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蒋瑶忽然问:通政司只派了一位女眷来?可靠么?那……咬了咬唇,有没有问过那位罗公子?一定要确定那人真是通政司来的才好。

文怡道:放心,是罗大哥带她来的,信得过。

蒋瑶顿了一顿:原来罗公子与通政司的人这么熟啊?文怡心下暗叫一声惭愧,却不敢再泄圞露罗明敏的身份了,只能低头小声说:想来罗家在京圞城经营了许多年,认得几个通政司的官也不是出奇,听罗大哥说,他们商行偶尔会给通政司帮点小忙。

蒋瑶哪里会信,却也没起疑心,只当罗明敏连文怡也一并瞒了。

不久,马车到达了羊肝儿胡同口,文怡与蒋瑶下车进门,车夫王小二赶着车往侧门去了,守在门房的罗家小厮飞快地跑了。

等文怡与蒋瑶见过卢老夫人,回到正屋,刚刚坐下奉茶,前门便报说,钟离太太与罗明敏到了。

四人彼此见了礼,各自安坐。

蒋瑶悄悄看了看罗明敏,淡笑着说:多谢罗公子替我传信了,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罗明敏打了个哈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蒋小圞姐不必客气。

今儿我只是负贵引介的,详情你们自己谈,自己谈。

便起身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山川游记,倚着窗口看了起来,仿佛对这场对话毫不关心。

文怡有些诧异,但没出声。

蒋瑶却暗暗气恼,死盯了他几眼。

钟离太太暗暗打量着蒋瑶,露圞出了亲切的微笑:蒋小圞姐,我们言归正传吧,关于我的来意,不知你可听柳宜人说过了?蒋瑶看了看文怡,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不过我想知道,青州与锦南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曾听说通政司的人都神通广大,天下没有事能瞒得过他们,怎会任由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呢?罗明敏微微红了耳根,换了个姿圞势继续看书。

钟离太太面上笑容不变:说来惭愧,通政司这几年遇到的案子越来越多了,人手有些不足,难免会出点纰漏,未能及早发现各地异状。

加上这一回,怕是连青州锦南两地的官圞员都出了问题,消息竟传不回来。

我们也发现那里有异状了,只是不敢轻举妄动,又怕那里的兄弟出事,实在是烦恼得紧。

眼下司里已经有人过去了,虽仍未查出实情,但上头已经知道了,很快就会下旨的。

蒋小圞姐放心,郑王府目前还是在暗中行圞事,绝不敢轻易伤害朝圞廷官圞员。

蒋瑶留意到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那两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担心。

她能理解对方的顾虑,这种事关皇子谋逆的秘事,可以说是丑圞闻,上头一日未有明旨,他们都不敢轻易泄圞露消息。

但理解归理解,她仍旧忍不住担心,对方会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就忽视了自家父亲的安危呢?沉默了好一会儿,蒋瑶才道:不知我该做些什么?说实话,出了这种事,我们家里是吃朝圞廷俸禄的,自当为圣上分忧。

只是为人儿女,自然免不了要担心父母家人。

眼下家父生死未卜,我心下难安,还请诸位大人一定要把家父平安救出来!说罢起身便拜倒在地。

她跪得极重,文怡吓了一跳,立时站了起来,却又不好拦着。

罗明敏完全看不了书了,猛地挺圞直了身躯,将视线投圞注过来。

钟离太太则急忙起身扶蒋瑶,蒋瑶却坚持不肯起,反而哭道:还请贵司的诸位大人们,救一救家父……钟离太太扶她不起,无奈地看了罗明敏一眼,本来只是想让他帮着劝一劝的,谁知罗明敏却走过来道:蒋小圞姐,你不必担心,通政司做事也不是万事不管不顾的,令尊将重要情报传了出来,立下大功,我,咳,通政司又怎会置他安危于不顾呢?快起来吧,时间紧迫,咱们且商议了章程,也好早日出发去救人哪!文怡与钟离太太齐齐扭头去看他,蒋瑶也抬起头来,两眼闪过一丝精光。

罗明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行了,我虽不是顶顶聪明,也不是笨圞蛋,蒋小圞姐其实早就猜到了吧?不然方才怎会频频望过来?既然司里要请蒋小圞姐帮忙,蒋小圞姐就不是外人了,把话说开,以后说话做事也方便些。

蒋瑶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缓缓起身,冲他福了一福:罗公子莫怪,不是我信不过钟离太太,只是相比之下……罗公子曾救过我性命,又是九表妹圞夫的至交,有罗公子出面,我心里……更踏实些。

罗明敏抓了抓头发: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明白,谁叫我就长了张老实人的脸呢?谁看了我都觉得我为人可靠。

钟离太太与蒋瑶都露圞出复杂的神色,文怡有些无语地清了清嗓子:大家坐下说话吧,这也没什么,都不是外人,只不外传就走了。

各人重新落座,这一回,罗明敏坐了回来,谈话也变成由他主导:郑王藩地在青州府中,姚国公府又在那里经营多年,青州几乎就等于是他的地盘,锦南紧挨着青州,比青州略强些,州内还有驻军所。

眼下青州对外来之人限圞制极严,行动就有人监圞视,一有丁点儿异动,宁可杀错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司里派出去的人,已经有四五个兄弟殉职,再派人去,风险太大。

而在锦南,因有驻军所在,郑王府还不敢过于放肆,但只要控圞制了知州衙门,我们的人入城后,还是会引起有心人注意的。

我们原本是想着,借用罗家商行的名义,往当地的铺子派人盘账,但想要接近官衙里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要使水磨工夫慢慢渗入,又担心夏天一过,秋粮收割,那郑王府兵强粮足,便要起事,因此在蒋小圞姐出现前,我们也曾打过几个知州衙门属官的主意。

文怡问:是不是打算借这些官的家里人名义,派人乔装为家仆进衙门探听消息?就怕那些官是不知情的,会暴圞露了你们的身份,更有甚者,万一他们是站在郑王府那边……就更危险了!罗明敏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我们再三顾虑之处,因此当我从蒋小圞姐这里得到密信时,心里实在是激动万分。

蒋瑶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家父不是执拗性子,但对朝圞廷是绝对忠心不二的,郑王若再三相逼,他有可能暂时答应下来,虚与委蛇,伺机行圞事。

只要你们去找他,他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只是他并不认得你们的人,要不……,我亲自走一趟?只说是我想父亲了,特地前去探望?钟离太太有些惊喜: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危险了些。

罗明敏却不赞同:带着小圞姐,赶路时多有不便,何况小圞姐眼下寄住侍郎府,上有姑母约束,能轻易出门么?只需派几个亲信家人引领就是了。

蒋瑶咬了咬唇:家里……亲信仆人圞大多随家父去了任上,剩下来的人……不是我信不过,只怕他们会走露风声。

我也不瞒你们,家父原是庶出,侍郎府的顾夫人却是嫡女,家父不过是暂管家业,等两位嫡出伯父的后人长成,这份家业的归属就难说了。

因此家中仆人,只忠心听命于我们父女的并不多。

这是家丑,说出来也没脸,若不是事关重大,她是不会开口的。

罗明敏与钟离太太齐齐皱眉。

若蒋家是这样的情形,倒真不能靠他家的仆人了。

毕竟蒋家的嫡出姑太太,嫁的可是东平王妃娘家的姻亲。

文怡提议:未必一定要派几个人去,只要有一个可靠又嘴紧的仆人引领,就足够了。

只要让他见到蒋舅老圞爷,再递上蒋姐姐的亲笔信,后面的事自然好说。

更何况,蒋舅老圞爷既然传了那样的密信出来,家里派了几个眼生的仆人过去,难道他心里就没数?罗明敏抚掌大笑:这话说得是!我看那密信上的文字,就能猜到这位蒋大人必是个聪明绝顶的长者。

不过是要瞒着郑王府在锦南知州衙门里的眼线罢了,等进了屋子,说起家务事,蒋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蒋瑶眉头一松:既如此,还请罗公子早些定好人选。

我这里把跟在家父身边的几个亲信家人的长相特征写下来,你们到时候也好认人。

还有我的信,也需得写成密信才好,免得叫人截下来,走漏风声,连累了家父。

罗明敏忙道:还需有个名目,只是这个时候,端午已经过了,中秋又还未到,七夕……只有蒋大人给你送礼的,倒过来就是笑话了。

不知蒋小圞姐可有什么主意?蒋瑶答说:家父七月过寿,只当是提前送去贺生礼物就是。

做戏要做全圞套,蒋小圞姐,这两三日内你可能备下一份礼物?这有何难?我已经替家父做了一件秋衣,本就打算七月送去的。

那再添上几样糕点或补药、衣物料子什么的,也就行了。

我家商行货物充足,但有所需,蒋小圞姐尽管开口。

既如此,家父素来喜欢古籍印石,若有一二珍本,作为生辰礼物也尽够了。

糕点到了地方再买几样就行。

若带得太多,只怕路上累赘。

那好,我这就去准备,蒋小圞姐若是明天再来,就能看到东西了,也好先掌掌眼,别送错了。

我要在这里住两日,是姑母亲口准许的。

那就太好了!罗明敏笑着起身,转头对钟离太太说,事情成了,后头还要忙呢,咱们先走吧。

又对蒋瑶笑笑,我明日再见。

蒋瑶起身福了一礼:静候佳音。

文怡与钟离太太面面相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会儿功夫,事情……就商量好了?(第二百九十章 议定计划面对文怡与钟离太太困惑的目光,罗明敏与蒋瑶的表情似乎显得更困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可是有哪里遗漏了?文怡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低头掩口清了清嗓子。

钟离太太微笑道: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些吃惊,蒋小圞姐真是个爽利人。

蒋瑶脸一红,低下头,小声说:我也是心急罢了,家父还身处险境呢……钟离太太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蒋小圞姐放心,只要郑王府没发现蒋大人有任何违逆之举,是不会下杀手的。

他们要稳住青州锦南两地的官民,只靠刀枪可不行。

等我们的人联圞系上蒋大人,定会将他平安救出。

等蒋小圞姐父女团圆了,蒋大人还立了大功,将来有的是好日子,那什么出身呀,亲戚呀,都不过是些许磨砺罢了。

蒋大人平步青云,蒋小圞姐也就更能顺心如意了,不是么?蒋瑶脸微微一红,镇定地微笑回应:承您吉言了。

钟离太太笑得更深了几分,彬彬有礼地向文怡与蒋瑶告辞,便叫上神色有些糊涂的罗明敏出门上车去了。

文怡忙一路送出大门。

待罗明敏一行离开了羊肝儿胡同,并未走远,却是拐进了附近的一条胡同,在一座不大起眼的宅子前下了车,仆人各自卸车拉马,钟离太太却领先几步进了门,罗明敏随后跟上。

两人到了前院的倒座房内,里头已有三四个男子围着一幅地图小声议事,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其中一人回头看来,神色一柔:如何?那蒋家千金答应了么?钟离太太微笑着点点头:幸不辱命。

这位蒋小圞姐,倒是个爽利人。

夫君,这回咱们若能成事,可得记蒋家父女一功。

罗明敏也笑说:蒋小圞姐不但答应让我们借用她家的名头,还会派一名亲信家人为我们引介,并且将蒋知州身边亲信仆人的相貌特征描述下来,方便我们认人。

她还答应写一封亲笔信,加上几样礼物,以送生辰贺礼的名义,让我们名正言顺地走进锦南知州衙门。

那人露圞出了喜色:如此大善!有了这个名目,谅那郑王府的耳目也不可能发现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盘算,以后要打听他们的动静也方便许多。

只是派去的人必得行圞事谨慎,我们谁也说不准郑王府是不是打算今秋起事,若他们要拖上一两年,我们就得再潜伏些日子,可不能露圞出破绽,叫他们对蒋沐溪生出疑心,那样不但会坏了大局,还要连累蒋沐溪。

旁边另一人忙恭声应了:绝不会有这种事,咱们兄弟都是办事办老了的,这样的错怎会犯呢?但另一人却有些担忧:无论是青州还是锦南州,明明郑王有异状,却无一名官圞员上报,究竟是与郑王府同流合污,还是已被对方制住甚至惨遭杀手?此事不得不防。

若只有青州的官圞员倒也罢了,锦南有驻军所,却没发现知州衙门有异,会不会这蒋沐溪已经倒向郑王那边了?若是如此,我们的人一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罗明敏忙道:若他已经倒向郑王,又怎会送出密信呢?也许是他送出以后,才改的主意?罗兄弟,不是我多心,这两个月里锦南州可是半点异状不见啊,前些时候送进圞京的奏折,也不过是寻常的请安折子,丝毫不见他在折中提及郑王府之事。

钟离太太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不过是个五品知州,送进圞京的都是明折,若他在折子里提及一丁半点,只怕折子还未出锦南,他就已经遭了毒圞手。

那人忙道:我自然明白这一点,我只是觉得,他大可以在折子里弄些花圞招……罗明敏白了他一眼:谁知道发现他耍花圞招的是什么人?他虽懂得写密信,终究不过是个寻常官圞员,你也别太苛刻了。

你自个儿想不出那样的好主意,生生叫郑王府截下了几个兄弟拿命换来的书信,拿不相干的人出什么气?!那人讪讪地闭了嘴,罗明敏又向那姓钟离的男子道:参议大人,在下认为蒋知州还是可信的,他当日送了密信出来,至今已有近两个月了,若是真的投向郑王,大可以派家人暗中通知其女,莫将消息泄圞露圞出去,但他毫无此意,可见是有意让其女将消息报上去,揭圞露郑王密谋。

至于他在明面上半点异状不露……蒋小圞姐倒是提过,她父亲并不是个性子死板的,若郑王威圞逼利诱,也许他会在嘴上答应下来,私底下再伺机行圞事。

如此看来,在下倒宁可他假装向那郑王投诚了,至少这么一来,他人是活的,行动也不会受限,我们的人过去后,办事会方便许多。

钟离参议点点头:这话有理。

那我们就先派几个身手好的人,先以蒋家仆人的名义进知州衙门探探口风,若他是可信的,再安排后面的事不迟。

若是他愿意配合司里的计划,就更好不过了。

但我们也别把希望只押在他一人身上,凡是原籍在京圞城或周边乡镇的青州、锦南两地官圞员,我们都要彻查一遍,尽可能说服他们的家人,掩护我们的行动。

这些官眷都住在京圞城附近,若有异动,控圞制起来也方便,若是遇上已经向郑王投诚的,也可以这些家眷为质,迫那些官圞员认圞罪听命。

罗明敏忙道:参议大人,蒋知州那里,就由我带人去吧?钟离参议怔了一怔:你?这是为何?你的职责是在东平府,若不是因为蒋家千金是借你之手送出消息,此番原也用不着你出面。

罗明敏道:正因为蒋家小圞姐是向我求助,才把密信传出来,而她愿意配合司中的计划,也是因为信得过我的缘故,我才想走这一遭,不然,若蒋大人有个好歹,岂不是我的罪过?东平府那边,能用的人太多了,不缺我一个。

我从前去过青州,对道路人口都很熟悉,那里又有罗家族人,真要遇到危险,要脱身也不难。

大人,我去是最好的人选。

钟离参议犹豫了,罗明敏的话也有些道理。

原本熟悉青州锦南两地的人手,只经折损了不少,罗明敏去了,至少还有罗家族人与商行之便,但派他去的坏处也是十分明显的:就怕你过去青州,又有族人在那里,会被人认出来。

要知道,这回去的人,借用的是蒋家家仆的名头!罗明敏还要再说,钟离参议举手止住他:我知道你担心你父亲,但事已至此,还当以大局为重。

放心,此番青州之变,他顶多是有失察之责,并无大错,只要事情顺利解决,也不过是挨点罚罢了。

罗明敏抓了抓头发:大人,我是真的想去帮忙的。

我不相信,以家父的谨慎小心,他亲自布置的人手,居然会有人背叛通政司。

钟离参议皱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是安心等消息吧。

东平府那边虽然暂时没什么动静,但蒋沐溪既在信里提到东平王曾派人去与郑王接洽,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东平离京圞城近得多,但凡有点异动,京里很快就能察觉,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东平王府这边打听到青州府的计划呢。

你对青州再熟,对东平却更熟,况且这些事一向是你负责的,临阵换将,不小心就要出乱子。

话说到这份上,罗明敏只能放弃了,心情有些沮丧。

钟离太太偷偷笑了笑,便安慰他:何必着急?这回不过是派人去接洽罢了。

只要蒋大人那里不出问题,这送礼的仆人去了自然要回来,过后蒋家还要再派人去呢。

若是不能在一年半载之内打破郑王府的图谋,通政司怕是要跟蒋大人多合作些时日。

到时候,你还怕没机会出力么?罗明敏想想也是,笑了笑,便不再提了。

众人便就派遣的人手商议一番,又定了行圞事章程,钟离太太便说:我们要与蒋小圞姐联圞系,多有不便,即便柳宜人能把她接到家里,罗兄弟上门,外人见了,难免要说些闲话的。

柳兄弟正在为国征战,他妻子又是在帮通政司的忙,若是连累了她的名声,岂不是我们的罪过?罗明敏忙道:我原也担心过这事,因此无事不上他家的门。

横竖她们已认得太太了,不如日后就由您出面吧?钟离太太摇头道:夫君如今已经化暗为明,做了正经通政司的参议,我偶尔也会与外头的人交际一番,那些人虽与我无甚私交,却也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多有提防。

若是由我出面,去得柳家多了,万一有人认出我是谁,外人岂有不疑心的?没得带累了柳宜人。

众人闻言,也都烦恼起来。

罗明敏倒是有了法子:这有何难?那柳家宅子两旁的房舍也算清幽,回头我以别人的名义买下来,打通一处小门,迁几个信得过的人手过去,日后要与蒋小圞姐见面,便先让柳家弟妹把人接过来小住,然后借口说是邻里来往,请人过来吃茶,既不惊动外人,也不会引起柳家下人疑心。

等这事儿过去了,我再以自己的名义‘买’下这宅子,只说是打算日后成家用的,与好友做了邻居,也好日日来往。

这样谁也说不了闲话了。

钟离参议认可了这个办法,还说:司里兄弟有家眷又没有固定居所的,可以帮上忙。

罗明敏立时便要去办事,钟离太太只说要帮着参详,随他出了屋子,便叫住他笑道:罗兄弟,我瞧那蒋家小圞姐正值妙龄,似乎并未定亲,不知你可有意求娶?罗明敏吓了一大跳:钟离太太这话何意?我可没有那样的心思!钟离太太白他一眼:好个糊涂虫!现放着大好姻缘,你还不起心思,要几时才能娶到媳妇?!我告诉你,日后你还想要娶到一个知道你身份,还能信得过的女子,可不容易了,该珍惜就要珍惜!罗明敏抓抓头发,干笑着说:您多虑了,这婚姻大事……家中父母自会参详……钟离太太冷哼一声:令尊是不敢自作主张的,就怕令堂会选中不当之人。

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令尊本有机会再进一步,碍于家里的情形,只能屈就了,难道你也要象他那样,一辈子出不了仕,考不得功名?你小时候,不也曾有过青云之志么?罗明敏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他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做见不得光的暗探,但他又能如何呢?家中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继承这独特的祖业了。

钟离太太放缓了神色,劝道:你今日先后在柳宜人与蒋小圞姐面前暴圞露了身份,固然是因为你对她们并不设防,但也显露圞出你行圞事不够谨慎细心。

有这样的缺点,日后你想要在通政司里苦熬,十年八载都未必能出头。

难道你还真想象令尊一样在底下干一辈子么?你本是个文武双全的青年俊杰,既入了通政司,不如索性做了明人,哪怕只是个八圞九品的芝麻官儿,也比一辈子只能在暗中行圞事强。

有了身份,你与那蒋小圞姐也就匹配得上了。

你可别说你无心,若是无心,你这么担心人家蒋大人做什么?罗明敏一窒,思虑半晌才苦笑道:您的话固然是为了我好,但这种事哪里是我想就能成的?司里的兄弟谁都想圞做明人,但那可不是嘴皮子说说就行的。

不但要有功劳,还要有功名。

我却只是白身而已。

这样的我,想要高攀人家官宦千金,谈何容易?您不必再说了,咱们在背后议论人家闺阁小圞姐,可不是君子之举。

说罢抬脚就走了,只是脚步迈得比平常慢许多。

钟离太太也不拦他,她看得出来,自己那番话并不是毫无作用的,罗明敏定然已经听进去了,接下来要如何,就得看他的心意了。

不过她还是真心想撮合罗明敏与蒋瑶的,难得两人性圞情相投,蒋瑶又是个聪明爽利的姑娘。

方才看着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事情议定,她就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夫君和自己……第二百九十一章 淑女之思文怡第四次看向蒋瑶,蒋瑶无法再当作没察觉了,故作地问:你瞧我做什么?文怡犹豫片刻,才道:方才罗大哥与钟离大太在的时候,我瞧姐姐说话行圞事,比平日还要爽利三分,心里有些吃惊,没想到姐姐还有这样的魄力呢。

蒋瑶微微红了脸,目光闪烁:家父还在锦南,安危未卜,我也是心急,想着只要是我能做的,就尽量去做,若是拖拖拉拉,指不定家父就要多担一刻风险呢。

顿了顿,再说了,那位罗公子就是个爽利人,跟爽利人打交道,自然要爽利些。

文怡恍然。

罗明敏的性子,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常常说话间就把事情议定了,不大耐烦跟别人磨蹭,蒋瑶投其所好,也是为了方便通政司打探消息与救人,原是人之常情。

她不再多问了,只是笑说:既然已经定下了章程,姐姐索性就在我们家多住几日吧,若通政司那头有什么变故,咱们也好及时因应情势而动,省得你回了侍郎府,我要给你递消息,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蒋瑶笑着应了,两人便商议好,派侍郎府跟过来侍候的一个婆子回去报信,只说是事情还未商量好,可能还要出门看园子,因此要让前者在柳家留宿两天。

若是两天后,通政司那边还未有准信,说不得便要再寻借口,多住几日了。

卢老夫人对蒋瑶非常欢迎,还让文怡尽心招待。

因蒋瑶只带了含笑一个丫头留宿,文怡便特地把秋果拨了过去。

秋果是陪嫁丫头,虽是顾氏世仆,却跟长房没什么关系,办事稳妥,性圞情又敦厚细致,随文怡进门不过数月,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座宅子里最受敬重的大丫头,哪怕是舒管家之女润心以及跟随柳东行时间最长的冰蓝,也都肯服她管圞教。

有她在屋里镇着,文怡就不必担心蒋瑶在柳家会受到怠慢。

蒋瑶接受了文怡的好意,再三谢过,便先带着含笑随秋果去了客房,略作休息整理,再去与主人家一道吃晚饭。

蒋瑶住的就是柳七老圞爷一家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因柳七老圞爷一家才离开不久,那院里的房舍还算干净,只需略作打扫,便可以住人,又与内院相对独圞立,住起来比较方便。

秋果请了蒋瑶进正房,介绍了院中的布局,便领着一个小丫头去收拾屋子了。

这本该是含笑的工作,但她心中有事,便留了下来,寻了茶具,泡茶给蒋瑶喝。

蒋瑶接过茶,却往旁边几上放了,淡淡地道:你去帮秋果收拾行李吧,咱们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不好全都让别人做了。

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自己最清楚。

含笑咬了咬唇,四处看看,见没人在跟前,便凑近了蒋瑶小声道:小圞姐,方才您与顾家九姑奶奶都不让奴婢们进屋,却与那位罗公子,还有那个不认识的太太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您该不会忘了上回奴婢说的……蒋瑶打断了她的话:少胡说!我们是有正事要商议,更何况,九妹妹与那钟离太太都在跟前呢,你别胡乱说嘴,传出去反叫人家笑话我们家没规矩!含笑缩了缩脖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再开口了:小圞姐别嫌奴婢多事,奴婢也是为了小圞姐好。

那位罗公子固然是好的,但小圞姐也当谨慎些才是。

虽有顾家九姑奶奶在,但外人真要说闲话,她也逃不过去,而那位钟离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外人不知,未必就会拿她当一回事。

为了小圞姐与顾家九姑太太的名声着想,日后小圞姐要再见那位罗公子,还是让奴婢们在跟前侍候的好。

便是小圞姐嫌奴婢啰嗦,上不得台面,也该劝顾家九姑奶奶,把她身边的丫头留一两个在屋里啊!蒋瑶眉头一皱:这话越发糊涂了!你也不瞧瞧这是在谁家,就在那里混说!不是奴婢糊涂。

奴婢也是担心。

含笑皱着眉头,你们在屋里说了半天话,我与秋果她们一道在门外守着,除了秋果与莲心是站在门边,别人都离了十尺远。

这柳家的婆子也有人在外头小声议论,不知主人与客人在屋里说什么话呢,也有人议论那位钟离太太是什么人。

蒋瑶冷笑:哪个婆子这样大胆?居然敢非议主人家行圞事?!回头我就告诉九妹妹去,这样的人可不能轻饶了!含笑吓了一跳,忙道:那婆子也说不上是在非议,不过是在二门外叫了那个叫润心的丫头过去,问问来的是什么客人罢了。

润心没告诉那婆子,那婆子也就不再问了。

蒋瑶眉头紧皱。

她知道这柳家是从学士府分家出来的,家中的下人自然也有柳家家生子,说不定便有偏向柳学士那一头的,万一走漏风声,可不是玩的。

她拿定了主意,回头定要好好跟文怡商量商量才行。

含笑见她陷入了沉思,面上却半点看不出端倪,想了想,又小声劝说:小圞姐,其实那位罗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品行也好,又救过小圞姐,且皇商之家,归海名门,也不算是没有根基了,若是将来能考个功名,做了官,倒比那些皇亲贵圞族之家的纨绔子弟强些。

小圞姐的想法,奴婢不敢擅自揣摩,但若小圞姐真的拿了主意,为何不去信问问老圞爷的意思?蒋瑶看了含笑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为了保密,她连身边的丫头都没透露过消息,因此含笑对父亲的事并不清楚,也难怪会有这种误会。

不过,含笑从前对罗明敏可是半点都不看好的,怎的今日倒换了口风?含笑见她没有回应,只得继续劝道:老圞爷一向疼爱小圞姐,只要老圞爷愿意点头,小圞姐自然就能心想事成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强似如今这般,还要求了熟人帮着遮圞掩,才能见上一面。

万一有丁点风声传出去,小圞姐的名声就毁了!就算没有外人知道,一年大,二年小的,小圞姐迟早要说亲,要是姑太太那边替小圞姐看准了,先一步跟老圞爷说,小圞姐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是不成的,那岂不是只能伤心……蒋瑶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你从前还劝我早早打消了那些念头的,怎的今儿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含笑红了脸,赔笑道:果然是小圞姐,奴婢再瞒不过您的。

奴婢在侍郎府里,与他家的丫头说笑,听过些小道消息,是关于他家五姑奶奶的……蒋瑶皱眉:你真是要死了,咱们在那府里,说话行圞事都要担着小心,他家丫头糊涂,大胆议论主人,你掺和什么?!含笑忙道:奴婢并不是有意,不过是闲聊时有人起了话头,奴婢又不好起身走人。

小圞姐也曾嘱咐过奴婢,要跟他们家的丫头婆了相处好了的。

蒋瑶抿了抿嘴: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可得仔细些。

若叫姑妈或顾二太太抓着了,你就算不用受罚,我脸上也没光彩。

顿了顿,又问:她们都议论五姐姐什么了?说是顾家五姑奶奶在柳家过得不怎么样,明明是亲表姐弟结亲,柳家少爷待妻子也不过平平罢了,听说前两天,还因为一个丫头吵了一架,最后闹到柳夫人面前,柳夫人要打死那丫头,柳少爷还劝住了,亲口把那丫头许给了身边的小厮。

顾家五姑奶奶没了脸,回到自个屋里,还要看柳少爷的冷脸……蒋瑶又皱了眉头:这种话是怎么传回来的?顾家的丫头如何能知道?陪嫁过去的四个丫头,有一个是顾家老太太屋里的,一个是我们姑太太屋里的,还有一个是顾家二太太屋里的,三人都是家生子,家人都在侍郎府里当差。

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呢?含笑压低了声音,那柳少爷是学士府公子,奴婢跟着小圞姐,从小儿就见过无数次,都说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出身好,又有才学,容貌也好,在这京圞城里头,可是有名的贵公子。

可饶是这样,对妻子还是这个态度,更别说那是他亲表姐,又才新圞婚不久……出了名和气的人都这样,其他王孙公子还能比他强不成?小圞姐平日行圞事虽温柔和气,其实最是有主意的,若真的落到那样的人手里,哪里会有好日子过……蒋瑶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呢?!含笑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奴婢哪里说胡话了?原是一心为小圞姐着想的。

奴婢知道,为着老圞爷的出身,小圞姐在家里也跟着受了不少气,去了侍郎府,也没过过舒心日子。

小圞姐满心要嫁个体面人家,最好是宗室皇亲,为的就是将来不叫人小看了。

可若只有外头体面,私底下的日子过得不好,那再体面也都是虚的。

奴婢见小圞姐对那罗公子似乎挺在乎的,他出身也不是那么差,连顾家老太太,还跟姑太太说要将孙女嫁过去呢……蒋瑶差点被呛着:你说什么?顾家老太太要将孙女嫁过去……嫁给谁?!含笑抿嘴偷笑,悄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罗公子啦。

奴婢跟顾老太太屋里的涤尘相熟,这是她在打扫屋子时无意中听见的。

好象顾家人上圞京时,曾经见过那位罗公子,老太太挺满意的,有心要把孙女嫁过去,只是嫁哪一个,却还未定。

姑太太说,十一表小圞姐年纪太小了,还不到年纪,要嫁就嫁十表小圞姐,但十表小圞姐与罗公子的弟圞弟更相配些。

老太太不知为何恼了,骂了姑太太几句,说她不知道为女儿着想,不是个好母亲……蒋瑶脸色忽地一白,接着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挑了挑眉:后来呢?她还听到什么话?!含笑见状有些不安:后来就没了……她也没听清楚,因看见有人过来,她就忙忙躲了……小圞姐……蒋瑶抿着唇,半晌不出声。

含笑小心道:小圞姐,若是连顾家老太太都愿意把孙女嫁给罗公子,可见罗公子未必不是良配。

若是小圞姐不尽快跟老圞爷说……蒋瑶横了她一眼:急什么?!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强求也无用!含笑不敢再说了,耳朵听见秋果在隔壁屋里吩咐小丫头干活,她忙抬脚出去帮忙了。

蒋端坐半日,想了又想,索性把心一横。

她难得遇上个看得顺眼的人,即使家世差些,又有什么要紧?正如含笑所说,嫁得再体面,日后过得不好,那都是虚的!那些宗室皇亲之家的太太奶奶们,若是真的能看得上她,也就不会到现在也没透露过一星半点要说亲的意思了,连打趣一句都没有!既然些路不通,她就不能再把罗明敏给错过了,虽然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心意,但从他行圞事可以看出,他是个君子,也不讨厌她。

通政司又如何?身份不够尊贵又如何?难道她还要一辈子巴结那些贵妇千金吗?姑奶奶没那个耐性!蒋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决定要重拳出击。

晚饭过后,文怡听完蒋瑶的话,惊讶得半天都没醒过神来:你是认真的么?不是一时激动吧?你要知道,青州锦南眼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万一有危险……蒋瑶微微一笑:派人假扮家仆总是有风险的,万一家父身边的人没认出来,就揭破了通政司使者的身份,岂不是糟糕?但有我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只会认为是侍郎府派了人去送我。

至于我的安危,九妹妹不必担心,我又不是独自前去,不是还有通政司的诸位么?他们想要成事,还要靠我在前头挡着呢,又怎会让我有事?只是……她面露犹豫之色,我有一件事想求妹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文怡忙道:姐姐请讲,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蒋瑶略红了红脸,笑道:我与别人都不相熟,此去青州,心里也委实难安,若是有个熟人同行,倒比其他人强些,我在路上便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有人商量……文怡道:通政司里我也没什么熟人……忽然明白过来,看了蒋瑶一眼,就只有罗大哥是认得的。

我可以帮着问问,看罗大哥方不方便,却不敢打包票……蒋瑶笑道:这就够了,我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

多谢九妹妹了。

说罢起身郑圞重行了一礼。

文怡忙将她扶起,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把人送走了,然后回到房圞中,细细思量,暗笑不语。

蒋瑶似乎对罗明敏生出了淑女之思,这两人倒是匹配的,若能成事,也是一对佳偶呢!想着想关,文怡不由自主想起了柳东行,神色黯淡下来。

她的夫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第二百九十二章 千里之外北疆,北望城以西三十六里,放马坡。

柳东宁骑着马,眺望前方不远处的崇山峻岭,踌躇不定。

他身下的马喷了口气,四蹄轻轻在原地踏了两下,隐隐有些急躁,需要他扯住缰绳,才能阻止马往前移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柳东宁转头望去,发现是两名斥候许陌、许汶兄弟俩,从西北方向快马赶了过来,不由得露圞出了几分希翼之色。

许家兄弟在距离柳东行还有两丈多远的地方翻身下马,快跑几步,抱拳拜倒:将军,属下等已经探明前方道路,放马坡前后方圆五里之内并无敌军踪影。

羊肠峡中也不见人迹,杂草丛生,落叶满地,敌军应该并未涉足。

柳东行听着先是微微露圞出几分欣喜,但接着很快就冷静下来:你们可曾进峡中看过?里头确实无人?那道路可通畅?许陌道:属下亲自深入峡中三百尺,仍未见有异状,而且还远远看见了羊肠峡的另一边出口,出口之外乃是一马平川,地势广阔。

峡中虽然道路狭窄,地面还有无数枯枝干草散布,但足可容四人并行。

峡谷两边山壁陡峭,但并无树木遮挡,可以确信谷中无人。

许汶在旁道:将军,只要我们过去了,就能从放马坡背面包抄敌军后营,与上官大将军、阮大将军合力困住蛮族主力了。

将军,机不可失!柳东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距离两位大将军定下的进攻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时辰了,而他还不知道羊肠峡外是什么情形,是否能让他身后的这支军圞队有足够的地方重新集结,并且隐藏身形悄然进发,若他再拖拉下去,万一延误军机,无论他曾立下多少功劳,都会完全成为泡影!然而,他心头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那羊肠峡里头,似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在等着他,叫他迟迟不敢下决定。

又是一阵风吹来,柳东行咬咬牙,下令:再探!探清楚羊肠峡的出口外是什么情形,确信没有敌踪,我们才能冒险!许家兄弟齐齐一愣:将军?快去!若是敌人在出口处设下埋伏,我们这三千兄弟可就都交待在这放马坡了!许家兄弟闻言,也觉得事情稳妥些为好,忙领命而去。

柳东行听着风吹的声音,心情稍稍平静了些,两眼盯着不远处的山脉,细细搜寻,想要找到一丝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副手杜楚云打马跑了过来,小声提醒他:将军,您今日是头一次独自率军行动,是出不得纰漏的。

后面已经有人在非议,说您迟迟不肯出兵,是怯战!万一延误时间,坏了几位大将军的盘算……柳东行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上官将军为他争来的一个好机会,只要握住了,从今往后,他在军中便彻底站稳了脚跟,但若出了纰漏,别人只会说他不堪大用……然而,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中的不详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他出征前,妻子的祖母卢老夫人曾再三告诫过他,一定要小心行圞事,每一个命令都要斟酌再斟酌,不可鲁莽大意。

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在与敌军作战,他身后还有三千士卒,他需得为这三千士卒的性命负责!柳东行沉声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羊肠峡的另一边是什么情形,总得先弄清楚了,不然我们的人一旦进去,想要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杜楚云察觉到几分异样,忙压低声音问: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柳东行眯了眯眼:我总觉得……纳兰璜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吃了我两次大亏,结义兄弟耶穆冬还叫我一刀砍了,他既放话说要拿我的人头祭旗,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蛮族既敢在放马坡另一边扎营,又怎会轻易留下羊肠峡这个破绽?若说他们不熟悉此地山川道路倒罢了,可这里明明离他们的地盘更近些……我怀疑其中有诈!杜楚云想了想,吃了一惊:难道说,他们是故意的?!这是他们设好的圈套,只要我们发现这处小路,带兵过来,进了峡中,他们在出口处以逸待劳,凭我们有多少人想出去,都难逃他们的利刃!柳东行微微摇了摇头: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

只要前方有异,我们的兄弟还不会调头跑么?若是换了别的大营的士兵,还有可能会惊惶失措,乱成一团,但我们京南大营的人,只要一声令下,便是撤退,也会退得整整齐齐。

那他们设的这个圈套,顶多只是让我们折上几十人罢了。

我担心的,是那纳兰璜凶圞残成性,会使出更毒圞辣的法子。

杜楚云忙问:什么法子?难道他们要把我们困死在峡中?他想了想,虽说难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把两边出口封住……将军,我们索性不走羊肠峡吧,虽说那里是捷径,但我们从放马坡上摸过去,也不是不行,就是费事些罢了。

不过山上没有树木,有些麻烦,光秃秃的不好掩住身形,还好大块的山石倒是不少……柳东行忽然一震,抓圞住他的手臂:你方才说什么?!杜楚云一愣:什么?柳东行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山上明明没什么树木,峡中却有枯枝,眼下不过是夏天,这北疆的草木正是青葱的时候,峡中少见日光,怎会有干草?这分明是设好的圈套!他想要用火攻!杜楚云愣住,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好毒圞辣的盘算!这羊肠峡又细又长,足以容纳我们这三千兵马,等我们进去了,他再放火……他打了个冷战,不由得磨起了牙:纳兰璜!下回叫爷爷遇上你,你别想逃得了性命!柳东行轻笑:还要等下回?咱们今儿就做了他!杜楚云一喜:计将安出?柳东行眺望远方,将视线投向了某一个点。

天黑了下来,风吹得越发凛烈。

纳兰璜悄无声息地把身圞体往前挪了挪,望向下方的峡谷,脸色沉了沉:怎么回事?他们没进来?!旁边有人答道:将军,他们已经到峡谷口了,属下可以看见火光。

纳兰璜闻言便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羊肠峡入口处有几点火光圞明明灭灭,不一会儿,全无声无息地游进谷中。

他露圞出一个狞笑:来得好!一挥手,旁边的人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传出几声狼嚎,对面山壁上,也传来了几声狼嚎回应。

峡中的火光移动得更快了,星星点点,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峡谷中圞央,似乎那执火把的人是奔跑着前进的。

纳兰璜看着那火光已经全部进入了羊肠峡中,也没去多想为何只有几十个火把,火光又昏暗,似乎远远不足冉照亮三千人马,只当是敌军为了掩饰行踪,不让他们发现踪影,便减少了火把的数量。

他猛地站起身来,挥手示意,身后的副将立时便扬起令旗,随即羊肠峡两边亮起无数火把,将整个峡谷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纳兰璜扬声大笑,丢圞了一个火把入谷,正要寻领兵的仇人柳东行说话,谁知还未开口,便愣住了。

峡中哪有什么三千敌军?不过是二三十只山羊,被人捆住了嘴圞脸,出不得声,两只羊角各绑了一只火把罢了。

纳兰璜扔了一个火把下去,烧着了其中一只的皮毛,它立时便痛得四处狂奔,引得其他山羊都乱成了一团,混乱中,有几只羊挣脱了嘴上的束缚,发出凄厉的咩咩声。

蛮族两千军士,就这样站在羊肠峡两边的山壁上,看着峡中乱窜的山羊发愣。

纳兰璜一个激灵:不好!中计了!便要下令撤退,谁知就在这时,从他们后方射来无数箭雨,士兵们惨叫着纷纷倒地,一支利箭无声无息地朝纳兰璜射来,副将大叫一声将军小心,全扑将过来,正中眉心,立时软倒。

纳兰璜恨得满面狰狞,被亲兵一把扯倒,嘴里还不忘喊:柳东行,我与你势不两立!话音刚落,对面山壁上便传来几阵惨叫,十数名军士跌落峡中,峡中迅速起火,一时间,火烧蹄踏,更多的士兵摔落峡中殒命,其中一人,分明就是他的亲弟。

纳兰璜一声怒吼,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同袍一个一个地被砍死、射死,然后被抛尸峡底,瞬间没入熊熊大火之中。

接着,对面山壁上已经改换了旗帜,一个熟悉得令他痛恨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柳东行!纳兰璜双眼圆瞪,是好汉就给我真刀真枪地比个高低!使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算什么好汉!柳东行哈哈大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纳兰将军,这等手段好象是你出的主意吧?他收了笑,冷哼一声,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纳兰将军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毒圞辣,才会枉自葬送了亲弟性命!纳兰璜嘶吼一声,扬刀欲斩,被亲兵死死抱住,谏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快收拢兵士,速速撤退回营为好!是呀将军,这里火光冲天,营里必会看见,不一会儿便会有援军前来,到时候还怕他们逃了么?!纳兰璜稍稍冷静了几分,冲柳东行狞笑:好,咱们走着瞧!说罢便再看一眼峡中的惨状,眼圈一红,转身离去,才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狠狠地再瞪柳东行一眼,抽过一把强弓,搭箭便射,一声尖利的啸声随即向柳东行的门面射去。

文怡忽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做针线时,竟困累得一时睡着了,门外风声呼啸,似乎风雨将至。

窗页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她忙起身前去关上,才转身,桌上的蜡烛又被吹灭了。

她重新点亮烛火,想要倒一杯茶喝,谁知手一滑,杯子竟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秋果闻声赶了过来,见状忙道:奶奶且坐,奴婢来收拾。

便蹲下去拣那碎片。

文怡坐下来,怔怔地取过做了一半的男袜,忽地指尖一痛,竟叫针尖刺伤了手,血珠子染红了棉袜,瞬间蔓延开来,红得刺痛了她的眼。

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百九十三章 秋来风雨文怡一夜无眠,早晨起来,两眼下方便青黑了一片。

润心见状吓了一跳: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儿没睡好?荷香忙道:昨儿吹了一夜的风,门窗响个不停,想必奶奶是被吵得没睡好?今圞晚奴婢们把门窗都关好,再点上安息香,绝不会再吵闹了。

文怡不置可否,她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总觉得心头惶惶,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至于风雨门窗,她压根儿就没留意。

秋果捧了建莲红枣汤进来,放在桌上,走过来道:小圞姐昨晚上没睡好,今日想必没什么精神,回头等外面的人把该回的事都回了,小圞姐不如就在东边炕上略歪一歪?奴婢点了香,不叫别人来打搅,小圞姐睡个回笼觉也好。

文怡随口应了一声,又问她:老夫人可起来了?起来了,刚刚梳洗过,正要吃早饭呢。

文怡便让丫头们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式,随意喝了几口莲子汤,便往卢老夫人屋里去了。

到了西厢房,卢老夫人正与赵嬷嬷说话,水荭刚刚摆上了早饭。

见文怡过来,卢老夫人便笑道:来得正好,今儿厨房做了两碟茯苓糕,倒是易克化的好东西,我一个人吃不了,你也分几块去。

正说着,便留意到文怡的黑眼圈,忙问: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文怡胡乱寻了个借口混过去,待吃过早饭,旁人都离开了,她方才悄悄对卢老夫人说:昨儿晚上不知怎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孙女儿担心,会不会北边……卢老夫人怔了怔,沉吟片刻,淡淡笑道:想来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东行还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他立了好几回功了,军报里也都说他平安无事。

眼下蛮族大军已经元气大伤,用不了多久就要一败涂地了。

他先前战局凶险的时候都没事,如今不过是收拾残局,又能遇到什么险情?你别自己吓自己,想必是你惦记着他,总担心他会有不测,才会心神不定罢了。

文怡本是想要向祖母求助的,见她老人家这么说,也不好再提了,免得她担心,便说了几句家常话,就告辞回屋去,暂时将心事压下,料理了一回家务,却把秋果叫了来,交待一番然后命她带上两盒子点心,坐车去罗家给罗四太太送礼。

到了晚间,秋果回来,禀报说:罗四太太说了,北疆情势还算太平,敌军几次进攻都被朝圞廷大军打退了。

姑爷每次都立了小功劳,只是跟先前两次比,没那么显眼,只等战后一并请圞功。

几仗下来,姑爷都没受什么伤,不但他自己平安无事,他还帮军医的忙,为好些将士治伤呢。

一切都好,小圞姐不必担心。

文怡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却仍旧放不下心来:干娘可答应了一有北疆消息便告诉我?秋果笑道:自然是答应了,还叫奴婢安抚小圞姐,不必太过担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他真的受伤了等消息传回来,伤也早就好了。

若是家里人太过担忧,忧坏了身圞体,消息传到边疆反而会让人担心呢。

文怡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又问:你去的时候,罗二爷可在?奴婢问过了,罗二爷昨日出门去了,说是到东平府巡视几家铺子,不过不知几时回来。

文怡心中有数。

那一日蒋瑶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她立时便传信告诉了罗明敏,通政司那边商量过,觉得有蒋瑶同行确实更稳妥些,到了锦南州后,也不会轻易引起郑王府疑心,便是一路上有两个王府的人知道了,也只会当成是女儿带了仆从前去探望父亲而已。

况且眼下正是汛期,走水路去青州,既快又不会太劳累,多带几个人也没什么要紧,他们便同意了蒋瑶的提议,而且因为罗家在这条水路上沿途皆有私家船坞,罗明敏也奉命同行,装作蒋瑶是借用罗家商船南下的,两人前后出发,到了东平府再会合。

计划一决定好,通政司便行动起来,先是派人伪装成蒋知州在锦南新收的家人,送家信回京,表明自己十分思念女儿,想接她来见,同时由蒋瑶相助,伪装了另一封信,是写给蒋氏的,只说他在锦南为女儿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需得接了女儿过去相看,因此派人来接。

有了这个理由,无论是蒋氏还是侍郎府,都没起半点疑心,顺利的放了蒋瑶回家收拾行李。

事情定下来后,文怡又见了蒋瑶两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蒋瑶的手腕越发干净利落了,而且行圞事周密,若不是她知道内圞情,还当蒋瑶是真的要南下探亲,并且相看人家呢,连做的新衣,采买的首饰,都似模似样。

为了这个理由,蒋氏甚至还送了侄圞女一套体面的首饰与几匹上好衣料,并且面授机宜,嘱咐了她半日规矩,最后还派了两个婆子随行。

只是不巧,这两个婆子,一个素来精明能干的,才到蒋家半日,就跟蒋家的婆子吵翻了,闹得要蒋氏亲自出面处置,因此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侍郎府;另一个性子老实的倒是平平安安地留了下来,也不知道通政司派来的婆子是怎么做的,就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只当是舅老圞爷在任上收了许多能干的家人,半点疑心都没起。

蒋瑶与通政司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着实叫文怡暗暗吃了一惊。

蒋瑶两天前就离开了,罗明敏则是昨日出发,眼下想必已经快到东平了吧?文怡叹了口气,罗明敏素来消息灵通,他不在京圞城,她想要打听北疆的消息,就只能靠罗四太太了,但罗四太太只能从罗四老圞爷的家信那里探得只字片语,远不如罗明敏清楚。

从前她只以为罗明敏是从罗家商队里得的消息,如今才知道,那分明是走的通政司的路子!罗明敏一走,这条路子自然是断了。

文怡有心要向别人打听,但她能求助的人家,不过李、阮、龙、查等几家小圞姐而已,上官将军家里,却是除却年节走礼,便再无私交了。

况且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家,除了李家她不必顾虑太多外,其他的人家,她还真不敢随意开口。

就在文怡一边从李家那里艰难地打听北疆的最新战报,一边料理家务、照顾祖母之际,蒋氏又一次上门来了。

蒋氏这次过来,既是来抱怨,也是来诉苦的:好好的,瑶丫头被她老圞子叫了去,你先前说要请客的事也耽误下来了,家里人都在着急呢,背地里抱怨我,也不留瑶丫头多住就走了,知道的,明白我是担心侄圞女的前程,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存心把孩子早早赶走呢。

文怡有几分心虚,赔笑道:怎么会呢?大伯母最是慈爱不过的了,瑶姐姐也常这么跟我说呢。

况且蒋大人急着见女儿,大伯母也是为了瑶姐姐着想。

蒋氏叹了口气,又睁大了眼问文怡:她虽走了,你未必就请不得客。

如今天气也凉快了,虽说有雨,只得雨歇了,请客赏秋正当宜!你若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只管跟大伯母说。

大伯母虽不清楚你们年轻女孩儿的喜好,却也见识过些世面,大约还能替你出点主意。

文怡眼珠子一转,故意叹了口气:大伯母,侄圞女儿何尝不想早些请客呢?只是一来,这天气确实不好,二来嘛,眼下北疆战局未定,那几户人家,都有亲人好友在北疆征战的,哪里有心情玩乐?因此侄圞女儿只稍稍去信试探了一下,看她们的回音,似乎都是兴趣缺缺。

因此侄圞女儿想着,若是等到北疆大捷喜讯传来,朝圞廷要班师的时候,再提这件事。

蒋氏顿足:等到那时就晚了!北疆大捷,大军班师,满京圞城的人家都要请客,那些小圞姐们哪里还有空理会你?文怡忙道:大伯母似乎十分关键,这是为什么呢?若是为了六姐姐……不瞒您说,侄圞女儿有些担心,六姐姐在京里这么多年,为着郑家小圞姐的缘故,跟不少人家的千金结过怨,侄圞女儿要请的那几家小圞姐,有多一半是与六姐姐合不来的。

六姐姐便是去了,也讨不了好,到时候难受的岂不是六姐姐自己?蒋氏眼圈一红,哽咽道:九丫头,你的话我何尝不知?只是……你六姐姐如今只能关在家里,整日敲经念佛,哪里还象个千金小圞姐的模样?若是再不出门交际走动,外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她了,那还有谁家会来提亲圞昵?她跟别家小圞姐见面,固然会受点委屈,但她从前在京圞城也有些美名,只要有人提起,说不得便有好人家能想起她来。

我如今也不求对方是什么公侯府第、王公大臣了,只求是个体面的官宦人家,门风清正,子弟有出息,品行好又是嫡出,便足够了。

若是真有王公贵人来提亲,品行出众的庶出子弟也无不可的。

文怡哑然,想了想才道:若是大伯母真的这么想,倒也是好事……只是五姐姐出嫁还不到两个月,京里记得那件事的人多了去了,大伯母若真为六姐姐着想,何不耐心再等些时日,等风声过去了再说?这时候会来说亲的人家……就怕会委屈了六姐姐。

蒋氏闻言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九丫头,你六姐姐再不说亲,只怕要受的委屈就更大了!听得文怡大为不解:这是为何?蒋氏便哭道:你二伯父的官圞职快要下来了,等这事一定,他们家就要回老家去,老太太说不定也要跟着回去的。

到时候,他们一行人仍旧坐船南下,会路过归海。

老太太说,要把你六姐姐带上,到了归海,就把她说给罗家二爷……文怡大惊失色:谁?说给谁?!就是罗家二爷,叫明敏的那一个。

蒋氏抽泣道,罗四老圞爷那个侄圞儿,你不是说他与你舅舅家的表哥是好友么?他家是皇商,有钱是真的,可他却是个白身,父祖又无功名……老太太说,罗家离京圞城与平阳都远,想必没听说过你六姐姐出的纰漏,且归海民风开明,罗家又是大户,你六姐姐嫁过去不会受苦……文怡深深吸了一口气:罗大哥品行正派,确实是个好人,但六姐姐……与他恐怕不大匹配吧?蒋氏还以为她说的是两人门第不匹配,便哭道:可不是么?若是世宦之家,倒也罢了,可这位罗二公子,家里世代都是行商的,便是皇商也是商家!他既不是继承家业的长子,也不是读书科举的幼子,将来分家,还不知道能分到多少产业呢。

虽说先前曾有过继给罗四老圞爷的风声,但大半年下来,再也没人提起了,想必只是谣传。

你六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怎能委屈嫁给他呢?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文怡与罗四太太是干亲,她说话略客气了一点:因此罗公子本人虽好,罗家也是体面人家,但你六姐姐真的不能嫁过去。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见我反圞对,反而骂了我一通。

文怡暗暗忍了忍怒气,方道:大伯祖母兴许是担心京里与平阳两地的好人家都知道六姐姐的事了,不肯上门提亲,才把主意打到罗家头上的。

但罗家产业遍布天下,不论是平阳,还是京圞城,都有商行,罗四太太与罗大哥本人更是在京里住了好几个月,六姐姐出的事,他们心知肚明,哪里是能瞒得住的?若是罗家拒婚,将来还有什么人家愿意向六姐姐提亲圞昵?这真不是个好主意!蒋氏被她一言惊喜,越发惊惶了:那怎么办?!老太太象是铁了心,还要我收拾给你六姐姐备下的嫁妆,只要他们到了归海,跟罗二爷的父母定下亲事,便把东西送过去,竟是连日子都不愿再等了,说是底下的几个孩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文怡咬了咬牙:听说罗大哥出京去了,也不知道几时能回,而大伯祖母与二伯父、二伯母也不是立时便要回南的。

大伯母且回家去,别与老人家顶着干,等过些日子,大伯祖母冷静些了,再与她细细分辩,说不定能说服她老人家呢?蒋氏见这话有礼,忙点头应了,至于那请客的事,早已抛到了爪哇国去,不一会儿,便告辞回家。

文怡则咬牙想了半日,记起钟离太太先前曾提过,自家左邻迁入了一户通政司的属员,若有事要找他们,可以通过这户人家转交,于是便写信将蒋氏提到的事告诉罗明敏。

虽然此事可以从罗四太太那里着手,但事关儿女亲事,若是罗四太太插手了,罗二太太只怕要恼,倒不如让罗明敏自己去跟父母提。

写好了信,她便叫了莲心来,让莲心将信递给舒平,送到邻居家去。

罗明敏曾提过舒平是可信之人,有事可以差他去办。

莲心接过信,犹豫了一下,红了红脸,方才转身出去。

三日后,从邻居家来了回信。

文怡拆信一看,里头半点都没提起罗明敏如何,反而捎来了柳东行的消息。

柳东行在十天前的一场大战中,受了伤第二百九十四章 班师回朝文怡手一颤,差点儿没拿住信,忙紧紧抓住了信纸,定 了定神,才接着看下去。

信里并没有详细说,只是提到从北疆传回米的军报中,提到十天前那一场大战,是北望城两路人马联手,趁夜出兵攻打敌军大营,将敌军主力一网打尽,淮西、河东两地的军队则分头截住敌军西面与北面的去躇,务求全歼其残部。

柳东行与另一名年轻小将各领三千人马,分别走小路包抄敌军后营,断其后路,其中柳东行未能到达约定的会合地点,却在半路设圈套困住敌军派来伏击的两名大将,用火攻灭其亲部,还把其中一人烧死,另一人重伤,仅带着几员亲兵逃去,共剿敌两千有余。

由于火势太大,火光直冲云霄,另一名年轻小将及时发现了敌人埋伏的人马,将其打退。

而火势蔓延到敌军后营,不但断了敌人撤退的后路,还烧掉了大部分仅剩的粮草。

不过柳东行本人在战斗中手与头脸均受了伤,还被火头燎了一下,并无生命危险,眼下巳经返回北望成养伤了。

粉粉手打文怡看到这里,整个人敢松下来,几乎软倒在椅子上,只觉得额头都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方才缓过来,慢慢直起身,晃子晃脑袋,重新把信再看了一次。

既然蛮族落败至此,想必是无力再战了吧?眼下已是七月了,朝廷大军月不了多久就要班师回朝了吧?柳东行受了伤手伤在了哪里?头脸又伤在了哪里?还有烧伤得厉不厉害?信里只说他并无生命危险,可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呢?文怡想起前世关于柳东行伤势的语言,说是他身有残疾,又破了相,莫非是真的?!她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泄了气。

北疆离京成干里之遥,她就算再焦急,也没法立别赶过去亲眼见一见丈夫的。

文怡在原地转了两圈,想去找祖母说一说,但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

连准信都没有,何必惹得老人家担忧?若是要解释她手上这封信的由来,岂不是把罗明敏的事也泄露出去了?文怡满脸忧愁,却无处可诉,只能将信密密收起,想着要找机合见一见钟离太太,问个清楚。

可惜罗明敏此去青洲,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想要打听得详细些,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不甚熟悉的钟离太太了。

若是别的事,她可能拉不下这个脸,但在此时此地,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所幸她没等多久,在邻家里的女眷便送了帖子过米,请她去吃茶。

无论是卢老大人,还是家中的仆佣,都以为是文怡昨日命舒平送去的帖子得到了回音,对方是礼尚往来,不但早上送了信来问好,下午还直接请人去做客了。

卢老夫人还嘱咐孙女,万万不要失礼,可以探听一下对方的身份来历,若是家风清正的人家,往后大可常来常往。

文怡对实情心知肚明,只能苦笑着应下,只带了秋果一人,来到左邻家的宅子里。

这家姓朱,女主人是个四五十岁、长相平平却十分和气的妇人,见了文怡,寒喧几句,略提了提她家老爷是通政司的经历,因为年纪太大,巳经快要告老了,能在京城中觅得一处清静宅子养老,实在是意外之喜,希望以后能跟左邻古舍常来常往,融洽相处。

她还提到,对面那所宅子,也有人买下了,但不知是谁家会搬来。

文怡起初还怀疑过!通政可怎会这样大手笔,为了在短短几日之内方便与蒋瑶联系,便买下了羊肝儿胡同里的两所宅院,但如今看来,似乎也是顺势而为,并不完全是为了柳蒋两家,心里倒安心了些,猜想着右邻会是什么人。

朱太太请文怡进屋奉茶,但客人坐下了,她自个儿却离开了,看得文怡一阵发愣,接着便听到脚步声,从正屋后方的大屏风后转出一个熟人来,正是钟离太太。

文怡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您怎会在这里?钟离太太笑着指了指屋后方向:那边是后门,找是从那里进来的。

以后我要在这里见柳宜人,也可掩人耳目呢。

文怡惊叹,但很快就反应过米,道:那封信。

?钟离太太笑说:罗兄弟临行前曾交待过,若有小柳将军的消息,便给你送来。

我们在北疆也有人,不过并不是只盯着小柳将军的,那信上的消息,是我综合了几处人手的回报,才打探出来,没法更详细些了。

不过可以肯定,小柳将军性命无碍,请柳宜人宽心。

文怡脸微微一红,郑重向她行礼致谢:多谢钟离太太相告,能得到拙夫的音讯,巳是意外之喜了,不敢为私心占公器,只是。

哪里到这个地步?钟离太太笑着摆摆手朝廷的军报只会提到大致的战情,但我们通政司的军报,却向来要说得详细些的,不是指战况,而是指都有什么人参战,谁领兵,谁为先锋,什么人战死了,什么人受伤了,擒获了什么人,敌军又有什么人战死或受伤,等等。

只要是敏得上名头的大小将领,都要报上米的。

因此小柳将军受伤一事,本就在公文里头提到了,我不过是顺水人情。

柳宜人放心,我们朝廷的将领,凡是受了伤的,都分轻伤重伤来说明。

小柳将军并不在重伤一到,可见并无大得。

文怡只觉得悬在半空中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

既然只是轻伤,无碍性命,想必也不会致人残疾,她除了心疼柳东行外,更多的是松一口气。

至于面目受损,她做妻子的都不嫌弃,别人就不必理合了。

不过北望城远不如京城舒适,只盼着柳东行的伤势能得到妥当的照顾才好。

她叹了口气,勉强笑着问钟离太太:我瞧了那信上的话,敌军主力似乎被剿得差不多了,想必朝廷班师之日不返?钟离太太笑道:确实如此。

柳宜人就安心坐等好消息吧,用不了多久,小柳将军就要回来了!文怡从此就真的安坐家中等起了消息,只是这一等,便是两个月。

舍秋无月,京城的天气巳经冷下来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做冬衣、备火炭。

就在这时,朝廷上传来了消息,大军班师回朝,再有凡日便要到达京城了。

文怡早就从钟离太太那里得到了消息,立时便指探着家中众人收掩起院落屋舍来。

正屋倒罢了,柳东行用的书房、兵器房,都清清冷冷地,需要重新整理:而柳东行要穿的秋冬衣裳,也都备好了,全都拿出米敢在熏笼上热了又热他一回家,便能穿上暖烘烘的新衣;文怡还命人重寻 ,院中的花木,刷洗了全宅的地板,连门窗廊柱也重新上了一层清漆;家下人等都分了半匹新布与两斤棉花做衣裳,侍面的丫头婆子还常了首饰。

柳家宅子整理一新,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就等男主人回来了。

文怡每日都派人去打听大军的日程与到京的时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还有三分忧虑,生怕柳东行受的伤真有个好歹,但更多的是安心,至少,他是回来了,不合再孤身远离千里之外,日日冒性命之险。

看到孙女坐立不安,卢老夫人忍不住了,特地叫了她过去:大军都班师了,只不过还未到京城罢了,东行一切安好,你在这里担心些什么呀?还不好好歇息了,等他回来时,看到你的好气色,心里也欢喜。

文怡不好说柳东行曾经受过伤,只能垂头应了。

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她一顿,方才让她回去。

赵嬷嬷私下来找文怡,安慰她道:小姐别把老夫人的话敢在心上,她这是为你着急!这两个多月里,你总是忧心钟仲的,老夫人生怕是姑爷那里出了事,你存心瞒着她,还让嬷嬷悄悄儿去找表姑太太与罗四太太打听呢,知道殉国的将士里头并无姑爷的名宇,方才安下心来,几次劝小姐,小姐嘴上应了,背过身仍旧是那样。

老夫人见了,真怕你是有事瞒着。

如今姑爷分明是要平安归来了,大军离京城也就只有三天的路了,小姐你还是这样,到底是在怕什么呢?粉姐手打文怡这才知道祖母曾经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心下感动,便道:其实也不是怕什么,相公要回来,我心里真的十分欢喜。

只是先前。

跟找提过,他受了点伤,找怕他伤得厉害,又不知详情,因此心中不安。

地虽然写过家信回来,但信里提都没提过这件事,我就知道他是有心瞒着。

若是真的不打紧,他瞒找做什么?!这件事嬷嬷别告诉祖母知道,找一个人担心就罢了,不敢让她老人家也跟着担忧。

赵嬷嬷唬了一跳,忙道:真的?不要紧吧?是谁告诉小姐的?那人说的是真话么?忽然想起一个人难道是罗公子打听到的?文怡点点头:是真话,不过不是罗大哥。

嬷嬷忘了?他两个月前出京后,便至今未归。

我便是要找他,也没处找去。

赵嬷嬷想了想,便压低声音道:不怕,嬷嬷有法子。

住在咱家隔壁的朱家,他家老爷听说是通政司里的人。

小姐可知道通政司?从前真是听也没听过!这两个月里,他家太太时常过来陪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心里记住了,找了表姑太太打听,才知道那通政司是干什么的,真真天底下就没事能瞒得过他们!朱太太与老夫人极熟的,人又和气,若是小姐真个心急,想知道姑爷到底伤得如何,不如请她帮忙问问?文怡哑然,顿了顿才道:不必了,再过三天便能见着人,何必再去烦朱家?赵嬷嬷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第二天,朱太太又请文怡过去吃茶,文怡再见了钟离太太一回。

后者笑着安慰她道:小柳将军一切平安,柳宜人不必担忧。

文怡心中怀疑是赵嬷嬷跟朱太太说了什么,心下一暖,向钟离太太道了谢。

大军到京这一日,全京城都轰动了。

因此战打了半年,得了几次大捷,蛮族又被打得元气大伤,连统兵的大将都被小阮将军一刀砍了,几个王族子弟殒身战场,只有几队残部逃回蛮族王廷,怕是几年都没法形成气候了。

消息传回米,举国欢腾,因此有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去目睹胜利之师的风采。

文怡没法安心在家等消息,一听说大军巳经回了营,小阮将军与上官将军正要率部入朝晋见,军中凡是有品级的将士都会随行,便立时吩咐家人,宰鸡杀猪打酒做饭,预备柳东行回家后庆贺,然后前去向祖母请求,要到街上去迎接柳东行。

卢老夫人拗她不过,只得让她去了,嘱咐她多带几个人,坐了车过去,省得被人挤了。

文怡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卢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赵嬷嬷在旁边笑道:老夫人别怪,他们小夫妻新婚就分离,如今人都要到家了,小姐心急也是常理。

卢老夫人道:我哪里不明白这个?只是她也太急切了些,叫外人看见了,要笑话呢。

文怡不知道祖母与赵嬷嬷的这番对话,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会不会笑话?一上马车,她便让王小二往京城正阳门方向驶去,到了地方时,正赶上人山人海,只有城门正对着的一条大道是空出来的,预备让将士们入城,大道两旁,全是前来相迎的百姓,其中就有不少是坐了马车过来的大户人家女眷。

还有百姓在人群中大声嚷嚷,他家儿子就在大军里头,马上就要进城了,云云。

文怡的马车因来得晚,被挤到一处胡同口。

随行前米的舒平到前面去探了一探,满头大汗地回报说:大奶奶,过不去了,就在这里吧,前头实在挤得厉害,连根针儿都接不进去!文怡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她也顾不上了,掀了车帘去瞧,便看到有数位武将骑着高头大马,在整齐的军士簇拥下进城而米,排在第二位的,俨然便是曾见过一面的上官将军。

在他旁边的那位大将,年纪三十来岁,容貌与阮二小姐有几分相象。

民众们都在欢呼,文怡却将被成投向队伍后方,那是几位年青些的将领,当中便有有曾经担当过柳东行迎亲的伴当。

文怡紧紧盯着那一群将领,努力想要认出柳东行米,但眼晴越睁,视线就起模糊,拿手一接,才知道是流泪了,不由得暗骂自己,人还未找到,怎能哭呢?忽然间,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象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循着那种感觉望去,只见一个刚刚骑马走进城门的青年武将远远地望了过米,脸上长了一团胡须,眉目间却十分眼熟,目光中,满是柔情,冲着自已微微一笑。

文怡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嘴有却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第四卷完)第二百九十五章 久别重逢文怡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侧耳倾听秋果的回话:厨房的凤喜说,买了两只猪、六只鸡、两只鸭子和三圞条鱼,还有两筐新鲜瓜菜,猪已经宰了,半扇预备今日吃,半扇拿酱料腌了,晚上做姑爷爱吃的酱猪肉,另外那一只,也收拾干净了预备家里明后天要请客。

凤喜问小圞姐,鸡鸭鱼要怎么收拾?是照家里的老法子做炖锅,还是腌了,或是风干了?姑爷喜欢吃豆瓣鱼,偏今儿没买到豆瓣,问问能不能索性咱们家自个儿现做?就是费些功夫,怕是今天来不及了……文怡道:他爱吃,自然得做去,费些功夫也没什么,只要味道好就行,横竖他已经到家了,还怕他吃不来么?只是凤喜怎么只买了三圞条鱼?跟她说再买一条去。

今儿大喜,东西都要凑成双才好。

鸡就拿蘑菇炖了,鸭子做八宝的,鱼红烧,明儿得了豆瓣再做豆瓣鱼。

秋果忍住笑意应声下去了,旁边侍候的荷香倒还罢了,冰蓝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叫润心小声提醒了一句,方才把笑容收敛了几分,但眼睛仍旧弯弯的,眼神里就透着笑意。

文怡顾不上身边丫头们的嘲笑,她今日高兴,别说吃的鱼要成双对,便是瓜果蔬菜上桌也要一双双、一对对地上,那又如何?里屋的水声消失了,又传来柳东行问干净衣裳在哪里的声音,文怡忙起身走进去,拿出早就备好的家常新衣,替柳东行穿上。

柳东行见了笑道:这是新做的?你又费这个功夫,我的衣裳多着呢,不缺这一两件。

文怡抿嘴笑着替他整理衣襟,目光扫过他的手,忽然顿了一顿,鼻头一酸,便握住他的手小声问:这是怎么弄的?柳东行的右手虎口处,有好几道新伤口,似乎是裂伤,虽然止了血但看上去还未愈合。

战事结束已有月余,到现在还未伤愈,那当时该伤得多重?文怡不放心,又细细检圞查他身上,俨然发现,他腰、背、手臂与腿脚上,都有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有些只是擦破皮而已,但有些地方的伤口却极深,如今看来似乎是好了,但受伤的时候,必定深可见骨。

看着看着,文怡的眼圈就红了,轻圞抚圞着那些痕迹,心疼得不行。

柳东行忙道:都是旧伤,早好了!随军的大夫医术不错,我也跟萧师学过些皮毛,因此当时瞧着伤重,其实没几天就好了,只不过在北边事情多,没顾得上去疤调养什么的。

我如今已经到家了,想必能在家休息些时日,等我回头配了药,包管一个月就把这些疤痕都消了!你别怕。

文怡摇了摇头,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为你心疼……你到底受了多少伤?怎么也不跟我说?我早就知道你受伤的事了,但你在信里提也不提,我就知道你是存心瞒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么?宁可知道实情,为你心疼,也强似什么都不知道,或只知道一星半点儿的,又没处打听,只能一个人害怕……柳东行忙抱住文怡,连声安抚: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瞒你。

好娘子,你就饶了我吧!哄了几句,瞧着文怡心情略好些了,方才探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的?是罗大哥泄圞露的消息吧?文怡抬眼瞥了瞥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是他,我自有门路打听。

你别怪到罗大哥头上去,他离京去了青州锦南那边,已经有两个来月了,一直没有消息,对你在北疆的情形,怕是还没我清楚呢。

柳东行有些意外:他去那边了?拖了这么久,是要做什么呢?其实他不过是白问一句,罗明敏会去青州锦南,自然是通政司有差使,文怡不可能知道的。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文怡居然真的答了,是凑到他耳边小声答的:你可知道罗大哥是通政司的人?听说是那边派给他的差事。

不但他去了,连蒋家姐姐也去了呢,蒋家舅老圞爷在锦南做知州,因此事情跟蒋舅老圞爷也有些关系。

蒋家姐姐倒是给我来过信,除了说一切安好,便是说些当地的风物景致,别的倒没提。

柳东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文怡的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文怡忙道:说来也是因缘巧合。

蒋舅老圞爷在锦南做圞官,发现郑王府有异动,又怕惊动了对方,便悄悄儿透过家信,把消息传回京中。

蒋家姐姐得了信,却找不到路子上报,正巧你在北疆立了军功,她想着我说不定要再次进宫晋见的,便找上了我。

那一日,罗大哥也来了。

我不知该怎么做,便请他帮着拿主意,一来二去便说开了。

怎么,你不知道?他没跟你提起过?她心里有些不安,夫圞妻一体,她并不打算瞒着柳东行什么,但事情关系到罗明敏的机圞密,她这么说了,心里却又觉得过意不去。

柳东行笑着松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了,不瞒你说,他从前办差事时,我还帮他跑过腿呢。

我只是吃惊,没想到他会把实话告诉你。

文怡笑道:他原本也没打算告诉我的,无奈口风不紧,露了破绽,叫我与蒋家姐姐先后揭破了,他实在瞒不下去,方才坦白说的。

依我看,说了倒好,说清楚以后,他与蒋家人要合作,也方便许多。

顿了顿,收了笑容,你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凶险吧?郑王犯的……可是谋逆大罪!柳东行笑了笑:这种案子虽然不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通政司自有章程,你不必担心。

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悄悄儿干的,有官衙在前面打掩护,后头还有圣上做靠圞山,一道去的人也多,能有什么凶险?你就是得不到消息才会胡思乱想,但这种案子,一日未结案,一日都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内圞情,你就别想了,不是说蒋家小圞姐还给你写了信来么?可见一切安好。

你可别在回信里泄圞露了口风。

文怡嗔他一眼:瞧你说的,我是那种糊涂人么?!替他把衣裳整理好,又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胡子:怎么不把这个也剃了?怪模怪样的,你才多大年纪?倒长了一脸胡子……柳东行笑着一把抱住她的腰,凑过脸去,拿胡子去扎她:这样好玩着呢,你试试?你试试?文怡被他扎得又痛又痒,忍不住笑着拍了他几下:快放开!扎得痛死了!柳东行却不肯放,反而重重地在她脸上、唇上亲香了好几口,方才舍得把人放开,还笑着说:怎么样?很有趣吧?我自打留了这胡子,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又意犹未足地伸手再抱。

文怡身圞子一缩,躲了过去,又是咬牙,又是跺脚,最后仍旧忍不住笑意,嗔道:你再来,我就恼了!外间传来丫头们的闷笑声,她脸色一红,瞪了柳东行一眼:都是你,害我被人笑话!说罢扭头摔了帘子出去了。

柳东行在原地笑了半晌,方才伸手摸了摸脸颊右侧靠近眼睛的地方,松了口气,掀了帘子出去,便吩咐外头的婆子去撤浴桶。

文怡在西暖阁里听见,脸上仍旧辣辣的,但还是忍不住伸头去看柳东行在做什么,门帘一动,她便忙忙缩回了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随手抓过针线箩里才纳了一半的鞋子做起来。

柳东行走到她对面坐下,左瞧瞧,右瞧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文怡眼珠子一转,扭过身不看他,他反倒笑了,伸手夺过那鞋子,哂道:你又做这个了,我在信里原是撒娇来着,北疆又不是没有平民百圞姓与商人店铺,哪里找不到鞋袜穿?偏你非要自个儿亲自动手……自己做就自己做吧,怎的连鞋底都要亲自纳?文怡抢回鞋子,手上慢慢地缝着,嘴里小声道:我乐意,我就要你只穿我做的鞋袜,从头到脚,都是我做的……说着说着,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底下了,心里跳得飞快,又有些后悔说得太白,不知道柳东行会不会觉得自己太霸道?她有些不安地悄悄抬眼看他。

柳东行却一点都没露圞出恼意,反倒是一脸的笑,索性起身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坐了,凑到她耳边轻轻喷着热气:我也喜欢穿你做的,别人做的上了我的身,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手已经轻揽上了她的腰,嘴挨得更近了:好娘子,我跟先前在家时相比,略消瘦了些,身量儿也不对了,你新做的衣裳,我穿着虽舒服,却觉得太大,晚上你替我再好好量一量,再给我做两件合身些的新衣,好不好?文怡羞得从头红到脚,只能胡乱点点头,稍稍躲开些,正要跟他说话,眼角却瞥见了什么东西,怔了一怔,便把手上的鞋底丢开了,将烛台移近了些,盯着柳东行右侧的脸颊细看。

柳东行惊醒,忙笑着避开:这是做什么?晚上再细瞧吧,咱们还得过去给祖母请安呢。

别动!文怡按住他的手,不由他离开,双眼在他颊边上圞上圞下圞下地细细看了几回,眼圈又是一红:这是怎么伤到的?你想要瞒我多久?你这胡子,莫非也是为了这个才留的?心下一想,更难过了,方才你插科打浑的,就是为了瞒这些?先前你明明叫我别费功夫为你做衣裳,过后又叫我再替你做新衣,分明是借口呢!柳东行心知瞒不过去了,只得拉着她的手赔罪: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实情,心里更害怕了。

其实这都是小伤,过些日子,便连痕迹都没了。

文怡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问:都是怎么弄的?还有哪里伤着了?柳东行只得照实说了:冲锋的时候,跟敌军对打,身上有丝甲,又有皮甲头盔,顶多只是头面或手脚受点小伤,并不碍事,后来几次打伏击,都要轻装上阵,伤得才多些。

不过用了药以后,就都好了。

这虎口上的伤,原是那次我带兵抄到敌军后方,想要与大军合力包抄的,不料敌军有一员大将,就是我信里提过的那个对头,早就猜到了我军的行动,便带了人埋伏圞在路上,想要烧死我们,叫我及时发现了,反过来设了个圈套让他钻,把他打得大败。

他带着几员亲兵逃走,因心里不忿,便回手给了我一箭。

那人臂力惊人,箭术极好,我又离得近,脚下站的是山崖,不好挪动,又怕我躲开了,我身后的人便要遭殃,便硬着头皮拿剑去拨。

箭是拨圞开了,不过力道太大,虎口裂了。

那箭探着我耳边飞过去,脸上的伤痕,则是叫气劲割开的。

本来用了药都好了的,是我耐不住性子,跟同袍们练手,握了几回剑,伤口又裂开了,这会儿瞧着才会这样,其实略养养就好了。

文怡咬咬唇:你在家里好生歇几日,不许再拿剑了!连笔都不许拿!柳东行微微一笑,伸手轻圞抚她的脸:好,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绝无二话!文怡看着他,抿了抿嘴,声量压低了些:那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许再瞒我了!好好,我都听娘子的!柳东行笑着揽过她,又要亲圞热,却听得门外传来冰蓝的叫圞声:大圞爷,大圞奶奶,西边老夫人问你们可整理好了?该预备开饭了!文怡忙忙将他推开,红着脸理了理头发,应声说: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回头白了柳东行一眼,便去寻了一件御寒的夹褙子穿上,又给柳东行找了件外衣出来。

柳东行掀了帘子出来,没好气地瞪了冰蓝一眼:你这丫头,还是这么没眼色!冰蓝一脸莫名:奴婢怎么啦?回头望望润心与荷香,荷香笑呵呵地闭口不语,润心看了看荷香,也抿起了嘴,朝柳东行一礼:方才老夫人还派人来催呢。

秋果走过来,见状瞪了荷香一眼,便笑着对柳东行与文怡道:老夫人心急想见孙女婿呢,又不好意思催得太急,小圞姐赶紧过去吧,先吃了饭再说。

姑爷今儿忙了一日,大清早就回军营交接,又上朝晋见,半日下来连口水都没喝过,怕是早饿了。

柳东行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中午还是圣上赐宴呢,只不过那些山珍海味吃到嘴里,都不如家里的饭菜吃起来香。

说罢回身握住了文怡的手,文怡与他对视一笑,两人双双朝西厢房去了。

柳东行方才进家门时,已经见过卢老夫人,眼下却是正经磕头见礼。

卢老夫人忙忙叫他起身:好了好了,自家人不必这般多礼。

这几个月辛苦了吧?快过来让我瞧瞧,可瘦了?柳东行笑着走到她面前去,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舒伯的声音:老夫人,大圞爷,大圞奶奶,二老圞爷派人来了,说是在府里备下了酒宴,要为大圞爷庆功呢!第二百九十六章 团圆饭低头捧起茶盏轻啜一口。

文怡则看着柳东行,扁了扁嘴。

这人才刚回到家,连顿团圆饭都还没吃,学士府就要把人叫走。

柳东行又不是没有家,还用得着族人替他庆功?也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文怡心里是一千一百个不愿意。

柳东行只是冲妻子安抚地笑了笑,便随口下令:派的是谁?叫他进来。

来的是学士府一个管事,文怡记得名字是叫齐安,在外院当差的,似乎颇得柳复重用。

他长相倒是平常,圆圆脸,细眉细眼,身材略矮,敦敦实实的,穿戴也朴素,低眉顺眼的,给人以老实头的感觉。

他进了院子,却没进屋,在门外便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齐安,见过亲家老夫人,见过行大爷、行大奶奶。

我们老爷听说行大爷回来了,十分欢喜,又闻行大爷随上官大将军与阮将军上朝晋见去了,便特地派人在宫外候着,谁知一直没等见人,后来才听说行大爷从别的门走了,这才派了小的过来相请。

行大爷在北疆立下军功,圣上不日就要封赏了,眼见着行大爷前程似锦,我们老爷、夫人也为行大爷高兴。

老爷说了,这是咱们柳家的大喜事,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摆上三日酒,好生乐一乐才行。

因想着行大爷家里地方小,不好大摆宴席请客,我们老爷、夫人便替行大爷操办了。

如今家里已经备好了帖子,预备将满京城的亲朋故旧都请过来呢,只是详细的章程,还要请行大爷过去商议定夺,故尔让小的前来请行大爷与行大奶奶过府一聚。

柳东行轻轻笑了笑,道:老齐,你也瞧见了,我家里已经备好了酒菜,正要吃一顿团圆饭呢,这会子过什么府?没得叨挠了二叔二婶。

回去跟你们二老爷说,就说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做晚辈的心领了。

我不过是个小小武将,听从上司号令,与同袍们一起在北疆打了几场胜仗,便是有些微末功劳,也不敢满世界嚷嚷。

庆功什么的,就不必了,圣上的旨意一日未下,我哪敢厚着脸皮提封赏呀?文怡心下一松,却觉得有几分好笑。

柳东行这番话,明面上看来好象十分恭敬,其实字字句句都含沙射影,在讽刺柳二叔一家呢。

那齐安倒还是那一脸的老实巴交:行大爷,您的功劳,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又何必谦虚?自家人不讲那些俗礼。

您若是不想太过张扬了,小的不敢挡了老爷的兴头,还请行大爷您自个儿去跟老爷说。

老爷夫人也是因为晚辈争气,只盼着知道的人多些,好叫外头人都晓得柳家子孙有出息呢!不过您要是真不想办,老爷夫人也会谅解的,庆功宴什么的都好说,今晚先请行大爷过去吃了这顿团圆饭吧。

老爷夫人半年没见行大爷了,十分想念。

说来都是小的不是,老爷夫人原是吩咐小的早些过来的,偏小的腿脚慢,到这会子才到,结果耽误了时辰。

老爷说了,要请亲家老夫人、行大爷与行大奶奶一道过去吃饭呢。

府里人多,少爷少奶奶小姐们都在等着,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地吃顿饭,岂不比您这里只有三个人热闹?府里夫人和大少奶奶、大小姐也许久不见行大奶奶了,都盼着见一面呢。

文怡微微笑了笑,道: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二婶娘要在家里设宴请我们一家过去吃酒,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我们都没料到呢,只想着相公回到自个儿家里,自然是要在家中吃团圆饭的。

二叔二婶固然是一片好意,不过这时间真的太晚了,等吃过饭,就差不多是宵禁的时辰了,若是我们过了府,回不来怎么办?总不能打搅了二叔二婶吧?相公刚从北疆回来,自然是要回自个儿家里的,都是分了家的人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占用叔叔婶婶的地方?齐管事还是回去吧,回头我们打听得二叔得闲,自然会上门请安的。

柳东行笑了,也接着道:正是这话。

我毕竟是分了家的人了,怎么好处处麻烦叔叔婶婶?设宴请客的事就真的不必了。

我在战场上受了些伤,还未好全呢,这几日讨了假,正要在家里好生休养休养。

等我养好了,自然会出门向几家长辈问安的。

说罢就命舒伯送客。

齐安还要再说,无奈舒伯已经走过来,好声好气地劝他离开了,他被半拉半推地下了台阶,眼看着就要被轰出二门,只来得及大喊:行大爷!行大爷!府里都等着您呢!吃不吃酒您也该亲自跟老爷夫人说一声啊!老爷夫人就是想你了,想见见晚辈,没别的意思,您怎能连这个脸面都不给呢?您对亲家老夫人都如此恭敬,怎的对自家亲叔叔反倒这般冷淡?行大爷,行大爷……一路叫着被拉出去了。

文怡听得恼火,便问柳东行:这人是怎么回事?看模样长得倒老实,怎的说话这般可恶?!卢老夫人冷笑:这种人就叫憨面刁,长着一张老实验,其实说话行事最是刁钻不过了,不知道的人没提防,都要叫他暗算一把。

你们年轻,不知道厉害,也该想得到了。

若他真是个老实人,柳姑爷能派他过来传话么?!柳东行笑笑:这人我知道,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精明货色,只一张脸骗人。

但凭他再精明,我说不去,他还能如何?别管他了,咱们自个儿吃团圆饭。

厨房都备好酒菜了么?赶紧上菜吧,我都饿了,有话等吃完了再说。

文怡听到他这么说,偷偷看了卢老夫人一眼,便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说:祖母还在上面呢,你怎么这样说话?在齐安来之前,卢老夫人本来是要跟他说话的。

柳东行轻描淡写地道:你的祖母就跟我亲祖母是一样的,自家人何必讲究这么多?在咱们自个儿家里,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又不是在那边府里,处处都管着限着,忒不自在。

卢老夫人笑呵呵地道:这话是正理,就这么着,九丫头,你别拦着他,好不容易回了家,自家人讲究那么多俗礼做甚?!文怡只得闭了嘴,嗔了柳东行一眼。

柳东行挑挑眉,得意地笑了笑。

文怡咬咬唇,扭头不理他,起身去扶祖母。

卢老夫人一手扶她,一手扶着石楠,起身往正屋的方向移,还说:团圆饭自然要在正屋里吃。

文怡忙道:不敢劳动祖母,还是在这屋里吃吧,我已经叫丫头们备好巾箸了。

卢老夫人只是摆手:胡说,就算是自家人,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柳东行道:还是别去了,我正饿着呢,这一耽搁,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祖母就当疼我了。

卢老夫人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应了。

赵嬷嬷在门外看见,忙拉了舒嬷嬷一把,一齐到厨房传饭去。

文怡侍候着祖母在饭桌上位坐下,回头冲柳东行瞪了一眼,小声道:都是你,如今祖母都不疼我了!柳东行却笑眯眯地悄悄拉过她的小手,也压低了声音:不要紧,我疼你就行了。

文怡面色大红,偷偷看了不远处的卢老夫人一眼,见她一脸淡定地微笑着跟石楠说话,羞得挣开了他的手,跑到另一边坐下。

柳东行却只是笑着,在她对面位置坐了。

不一会儿,酒菜都送上来了,三人开开心心地用起饭来。

卢老夫人素来有食不言的规矩,今晚却没那么多讲究,不但时时劝柳东行多吃一些,还让文怡挟菜给他。

柳东行在北疆待了半年,平日多数跟将士们一道用饭,自然没什么礼数可言的,他已习惯了,行动间便带了几分出来,动作粗鲁了许多,所幸礼数还记得,倒也没把桌面弄得汤汤水水的狼狈不堪。

文怡心疼他在北疆受苦,也没再劝他,只是不停地给他挟菜,又叫他少喝点。

柳东行吃了个半饱,动作便慢了下来,笑说:祖母别笑话东行,在北边跟一群大老粗们一道吃饭,动作若慢了一丁点儿,好菜就都叫别人给抢了。

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老人家多担待。

卢老夫人笑道:我难道是那等只讲究规矩不懂变通的老古板么?边疆苦地,自然不如在家里舒服,你只管拣爱吃的吃,这是在自个儿家里呢,都不是外人。

又笑着对文怡道:我原想着他年轻,又一向斯文,在将士们跟前,说不定就是一愣头青,底下人还不知服不服他呢。

今儿他一回来,我见了,倒觉得他比出去时老成多了,有了这脸胡子,再加上这做派,整个人就大了十岁。

谁说他不象个将军,我就跟谁急!文怡却是知道柳东行留胡子的内幕的,自然又是悄悄嗔了他一眼。

柳东行却笑嘻嘻地道:还真叫祖母您老人家说着了,我留这胡子,就是为了镇场子的!当初我刚到北疆时,手下都是兵油子,打仗打熟了的,我脸上光溜溜的,一出去,别人就知道我是生瓜蛋子。

别看他们当了面,都小柳将军、小柳将军地叫,背地里,就没一个瞧得起我的,我吩咐什么话,都拖三拖四地不肯办,若我恼了,他们便有无数的理由辩解,若是闹到上头去,上司一问,数落一番,回头还要骂我无能,不能服众!但凡有些心气的,谁能受得了?于是我便沉住气,看准了时机收拾他们!后来我打了两场胜仗,有了些功劳,人家也看得起我了,我再留了这胡子,见了手下的人,笑都不笑,板着脸唬人,还别说,他们都说我气势十足呢……文怡与卢老夫人听得好笑,后者点点头:是这个道理,领兵的人太年轻,人家心里自然是没底的,你留了胡子,倒显得英武不凡,索性往后就别剃了,不过得略修剪修剪,别象如今这样,吃菜喝酒,汤汤水水的沾了一脸。

文怡又扑哧一声笑了,朝柳东行眨眨眼:祖母这话说的是正理,可听见了?回头我就给你剃了去!柳东行笑笑,也没再坚持。

一顿饭下来,人人都吃得称心。

文怡又让人上热茶,命丫头婆子们都下去用饭,不必在跟前侍候了,祖孙三人要在一处说私房话。

赵嬷嬷乐呵呵地带着丫头媳妇们下去了,舒嬷嬷本来要说什么,叫舒伯扯了一把,润心又上来扶住她,也只好离开了。

荷香笑眯眯地点了屋里的熏炉,让暖香之气缓缓散发出来,驱走屋中的寒气,秋果则在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反手关上了门,守在门边。

屋中,卢老夫人先开了口:方才你们二叔派人过来相请,你们不去是正理。

东行才回来。

自然是要回自个儿家中。

只是他到底是你们长辈,明儿东行还是带着九丫头过去请个安吧,别叫外人说闲话。

文怡抿了抿嘴,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明白这是礼数,便没说什么。

柳东行却轻描淡写地道:我们不去。

别人爱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去。

我是以养伤为由,才从上官大将军那里多讨了几日假的。

既要养伤,自然不能到处跑了。

卢老夫人有些吃惊:这……若是你二叔二婶恼了,在外头败坏你的名声……这又何必?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柳东行笑了笑:我虽才回京城,对京里发生的事知道得不多,但也明白二叔从一部尚书升为大学士,根本是明升暗降。

以他的圣眷,会落得这么个结果,定是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圣上,不然以他的官职地位,何必巴巴儿地讨我一个五品武将的好?说不定是想利用我做些什么呢。

我何苦被他利用了?若他真要败坏我的名声,就叫他败坏去,我好歹也是柳家子孙,前程又正好,他真敢败坏,族里必定要怪他的。

更何况,他既然正不得圣眷,我与他翻了脸,岂不是歪打正着?我拿自个儿性命打下的前程,凭什么叫他连累了?卢老夫人哑然,想想也有些道理,不过名声到底不大好听,只能说:你多想一想再做决定吧,前程是你自己的,名声却是根本,可别因为一时之气,就不管不顾起来。

又悄悄给文怡做了个眼色。

文怡犹豫了,想了想,笑道:相公要养伤,自然不好上门。

改日得了闲,我去跟二叔二婶打声招呼吧?再说,相公若是得了圣上封赏,总要回老家祭祖的,二叔既是一族之长,咱们也该跟他打声招呼。

还有,二婶当日还跟我提过,柳家新媳妇过门,三月之内必要拜祠堂,不然就算不得柳家媳妇。

如今五姐姐过门也超过三个月了,若我们回去,是不是问问他们,要不要一道上路?柳东行笑了:这话说得好,这种事,自然是要跟二叔说一声的。

他挤了挤眼睛。

文怡会意地笑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学士府中与羊肝儿胡同柳家宅乎里的一派和乐相比,学士府中却是另副景象了。

外院素来用于宴客的大厅内,张灯结彩,婢仆环立,当中团团围坐了一大桌人,上首的自然是柳复与柳顾氏夫妻,下手左边是柳东宁与文娴,接着是柳素与柳肖,右边是两个空位,再往下,依次是柳东俊与柳东乔,白姨娘站在柳复身边侍候,桂姨娘则立在柳顾氏身后,桌边侍候的,全都是上房的大丫头。

守在门边负责传话的,也是学士府的大管家,桌上已经摆好了巾箸,温好了美酒,只差上莱了。

柳复听完齐安的回报,面色阴沉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挥了挥手,便把人打发走了,接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柳顾氏本来还在咬牙,见他要走,忙追了上去,数落道:老爷别恼,东行跟他媳妇分明是一朝得势便猖狂起来,连孝字都抛到一边去了,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五品的武官,满京城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得意的?便是在北疆立了点小功劳,也不过是沾了两位大将军的光罢了,如何能跟老爷比?他既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明儿我们就把他们夫妻的恶行宣扬出去,看他们名声坏了,还做什么官!到时候才是现世报呢!你给我闭嘴!柳复恼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若不是你处处为难他们夫妻,他何至于这般不给脸面?!柳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柳东宁见了,皱了皱眉,低声上前劝道:父亲息怒兴许真是时间太晚了。

今儿没能赶在行哥下朝之后把人请过来,便已是失了先机。

嫂子既然已经在家里备好了饭莱,咱们硬要把他请过来,也不大好。

横竖行哥在京城最近的亲人就是我们家了,过了今晚,明后日他总妻过来向父亲母亲问安的,到时候再把实情告诉他就是了。

都是柳家人,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怨气,也不会不顾祖宗名声的。

况且,若我们家败了他也没有好处。

柳复沉默不语,柳东俊却走了过来,站在柳复的另一边,温言道:父亲,若行哥只是想在家里吃饭,明儿还会过来向父亲问安,倒也罢了,就怕他回京后已经听到了风声,为了避祸,便寻借口躲着咱们家…柳东宁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行哥怎会是这样的人?况且他才回京几个时辰哪里就能知道了?!柳东俊低了头:行哥虽离京日夫,但行大嫂子却一直在京里的,或许听到些风声也未可知。

柳东宁给笑:这话更不象了。

行哥不在家,大嫂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我们家和侍郎府,便少有出门的时候。

我们家的事满京城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娘家又没有官面上的人,如何就能听说了?柳东俊笑笑:大哥忘了?侍郎府就跟嫂子娘家是一样的。

侍郎府的大夫人,不是时不时去行哥家里看嫂子么?兴许是她从侍郎大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告诉了嫂子也未可知。

文娴脸色一变,咬了咬唇 想要说话,又碍着柳顾氏没有表态犹豫了一下,经究没开口。

柳东宁却没她那么多顾忌,直接大怒:胡说!舅舅舅母难道还能叫大哥大嫂疏远了我们家不我?!这几个月来朝廷上人人都这着父亲,唯有舅舅的态度不变你说这话,可有良心没有?!你这分明就是挑拨离间!柳东俊脸色一变,慌忙向柳复跪下: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担心父亲。

这几个月里,父亲在家中愁容日深,孩儿恨用能以身代之。

顾大人虽是亲戚,在朝中却出不了什么力。

如今好不容易行哥回来了,又有军功在身,若是圣上看在咱们全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面上,想起父亲多年来为他分悦,没有功劳也有苦恼,或许还能打破那起子小人的妄想。

可若连行哥那边也疏远了咱们家,父亲又该怎么办?!柳复原本有几分恼怒,听完他这番话,气倒是消了,神色缓和下来:好了,我知道你的孝心,起来吧。

又转头数落长子:你弟弟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兴许是你舅母闲谈时无意说起呢?怎么能算是挑拨离间?你少吓唬你弟弟!柳东宁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低头应了。

文娴与柳素都担心地望着他,但站在后面的柳茵与柳东乔,却对视一眼,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柳顾氏看不得儿子受气,便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

东俊这话本就不合常理。

我哥哥可是一直在为老爷出力呢,至于我大嫂,她虽是个糊涂人,但我母亲与哥哥说的话,她是绝不敢违命的,又怎会在行哥儿媳妇面前胡乱说话?东宁不过是看不得庶弟胡言乱语,冒犯长辈罢了!说罢便瞪了柳东俊一眼:你虽不是正经嫡出,比不得你哥哥,但名份上也算是我儿子,那是你舅舅舅母,你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柳东俊忙低头认错,眼中的屈辱一闪面过,白姨娘眼圈红了,柳东乔与柳茵也露出了几分忿忿用平。

柳复回头瞥了妻子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十分不悦,觉得她在跟自己打对台。

柳顾氏却没察觉出来,反而因为丈夫没吭声,就以为他是在赞成自己,得意地笑了笑,又道:老爷,这肯定是东行两口子自作主张!他们从前对我们夫妻不恭的言行还少么?若是这回轻轻放过了,赶明儿他们就得踩在咱们头上了!不如明儿叫御史参他们一本,说他们不敬长辈,不孝顺不知礼,让圣上贬了东行的官,看他们还敢用敢得意了。

柳复气得身体一晃,白姨娘手疾眼快,忙忙上前扶了一把。

他便倚着爱妾指着柳顾氏大骂:你当我现在麻烦还少么?!东行吃了亏,我难道就有好处了?!给我消停些吧,怪道世人都说,娶妻当妻贤呢!说罢一甩袖子,扶着白姨娘走了。

当着这么多姨娘、儿女与奴仆的面柳顾氏被丈夫如此抢白,自觉颜面大失,顿时一股子委屈就涌了上来,红了眼圈,深呼吸几口气回头瞪向几个庶子庶女,眼里都快冒火了。

柳东俊乖觉地行了一礼,道:父亲方才好象身体有些用适,儿子这就去请大夫去。

然后急急走了,柳茵与柳东乔也跟着离开,柳顾氏恼怒地摔了几个碗碟,连丫头婆子们也跟着跑了。

柳东宁劝她:母亲息怒,明日我去羊肝儿胡同跑一起,把事情问清走就完了。

行哥素来敦厚,大嫂对父亲与母亲又一向恭敬,便是行哥不在家,每逢节庆也用曾忘了送礼,怎会是得势便张狂的人?况且今日父亲本就用该急着把人请过来的,行哥已经分了家,再回来自然是要在家里吃团圆饭的,他家里又有顾家的六老太太在,父亲非要请人过来,本就是为难人呢。

有话好好说用行么?非要闹得这般僵硬,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也要弄拧了。

柳顾氏忍用住落泪:我的儿呀,你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你说东行两口子对你父亲与我恭敬?那是你没发现他们背地里的真面目!你瞧着吧,东行用过才立了一个功劳,你嫂子就敢在我面前拿乔,如今东行回来了,有了他撑腰,他们两口子是一定要踩到你父亲与我的头上了,说用定便要把宗长的地位抢过去!可恨的是东俊那个小兔崽子,也用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只知道内斗,偏你父亲拿他当宝,却把你一个好好的嫡长子抛在一边 …柳东宁早就听腻了她这些话,又用能走人,只能耐下性子听。

柳顾氏哭诉了一会儿,见儿子乖乖听话,心也敢了,但瞥见旁边的文娴,怒火便朝她发泄过去:你是哑己么?方才东俊那小崽子那样说你伯父伯母,你就一声不吭?!你相公受了委屈,你就只知道傻站,也用开口劝解劝解。

我儿子娶你进门,究竟是做什么的?!文娴满脸涨红,虽心下委屈,却也用敢顶嘴,只能默默垂泪。

柳顾氏见状,越发生气了,还要再骂。

柳东宁便道:母亲少说两句吧,好不容易父亲松了口,不再拘着您在府里走动了。

方才父亲离开时正生气,若是叫他知道您又发胖气骂人了,还用知道会说什么呢。

柳顾氏吓了一跳,想一想,觉得摆婆婆威风远用如自由身重要,狠狠瞪了文娴一眼,吩咐说:好生侍候你相公!若他又病了,我只问你!接着柔声劝儿子早些回房歇着。

柳东宁胡乱应了,好用容易把她送走,方才回头淡淡地叫了文娴一声:我们回去吧,晚饭叫人送到屋里来好了。

文娴默默擦干眼泪,跟在他后面往住的院乎走,才进门,便看到他转道去了书房,顿时忍用住了,急步回到自己房中,扑到床上大哭。

跟在身后的侍琴见状,忙安抚道:小姐别哭,姑爷兴许只是到书房转转,一会儿饭莱送来了,他还是会过来的!文娴抱泣着接头道:方才你也瞧见了,婆婆骂我的时候,他可有帮着说过半句话?他对我如此无情,叫我心里如何用难受?侍琴也跟着红了眼圈,忿忿地道:肯定是那些狐媚子在姑爷面前说小姐坏话了!小姐这么宽和软心肠的人,却叫下人传出刻薄的名声,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中伤的,偏偏姑爷与姑太太却都只顾着怪小姐……我的好小姐啊,为何这般命苦?!文娴梗咽道:当初那个佳露的事,我怎么知道他是早就想好了要配给亲信小厮的?若那丫头真是个老实人,也用会明知我下了今,还要跑去向他告状了。

这等刁奴,我略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为什么骂得我这么难听?而且婆婆都已经开口处置佳露了,他还要护着,谁信他们真没奸情?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他为了个小丫头就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没脸,难道是大家子弟该有的教养?!侍琴吓了一跳,忙回头往房门的方向张望几眼,见门口无人,方才定下心来,压低了声音对文娴道:好小姐,这话可用能说,若是叫姑爷听见了,他就越发该恼了!姑爷用过是一时糊涂,叫那些狐媚子蒙蔽了,等日子一长,他自然就知道小姐的好处了。

象小姐这样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岂用比那些大大咧咧没规没矩的姑娘还有身份卑下的奴婢强多了?这话说得正中文娴的心思,她抽泣了一会儿,便坐起身来,吩咐侍琴:打水,我要净脸。

侍琴忙应了,出去吩咐别人去打水,正好厨房送了饭莱过来,她便回来对文娴道:小姐,要用要派人去请姑爷回来吃饭?文娴扁了扁嘴,心里的怨气却一时半会儿消用去,便道:他爱在书房吃,就把饭莱给他送去!咱们自个儿吃,省得看他脸色!侍琴跺脚:我的好小姐,这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回头叫姑太太知道了,又该骂您没照顾好姑爷了!文娴低头揉了半晌帕子,方才小声说:那你去送吧,说几句好话,叫他…叫他吃完了,晚上回屋要来,书房给,被铺都不如这里的暖和…侍琴一喜,忙应了,急急脚便掀了帘子出去,拣了几样柳东宁爱吃的莱,拿把盘端了,便往小书房的方向走去。

柳东宁在书房棒着茶碗发呆,妙露在旁边侍候着,便小声劝他:方才听见厨房送饭菜过来了,大爷不如回屋里吃饭去吧?在厅里等了半日,想必这会子早就饿坏了吧?柳东宁摇摇头,只是吩咐:预备好出门的衣裳,我明儿要去大哥那里走一趟。

柳东宁皱了再头,正在考虑要用要带上文娴出门,侍琴便过来了。

她先是暗暗瞪了妙露一眼,接着将饭莱放到桌面上,柔声笑道:小姐担心姑爷饿了,便叫奴婢把饭莱送过来,莱色是奴婢特地挑的,姑爷瞧瞧可还中吃?妙露不屑地撇撇嘴,柳东宁吩咐她:去吧,先把我那份预备好。

妙露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柳东宁随手把茶盏往侍琴手里一塞:去给我添茶,送了这么多莱过来,你们奶奶怎么办?侍琴却怔怔地站在那里,满面通红,心中暗自羞涩:方才,姑爷碰到她的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东宁上门文怡坐在妆台前梳头,心情正好。

今日不必出门,只在家待着,她也不梳什么正髻,不戴冠,便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了,亲自给自己打扮,随心挽了个堕马髻,插了几根镶血珀的簪子——柳东行曾说过她肤色白晳,戴红色的首饰显得格外好看——又戴了一对红得十分可人的珊瑚珠子耳坠,擦了一层淡淡的脂粉,然后从首饰匣子里挑了半日,又挑了一朵色泽粉嫩的绢花插在发髻后方。

她平日极少这样精心打扮的,今日倒是忽然有了兴致,甚至为了配头上的首饰,特地把一件海棠红的绣花褙子拿出来穿。

这身褙子原是新婚时做的,颜色略嫌艳丽,不大合文怡平日的喜好,自柳东行出征后,便一直压在箱底,加上眼下已是秋天,夏天的褙子穿着有些太薄了,她并没想起来,只是这会儿却忽然觉得穿它最好。

横竖今日要在家待着,只要小心些,不会有着凉的机会,她便穿上了,再配上杏色的月华裙,整个人容光焕发,如同五月的玫瑰花儿一般娇艳欲滴。

柳东行掀起帘子,往房里看了看,见了她这身打扮,便笑着倚在门边道:哟,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儿呀?怎么到我家里来了?文怡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红着脸道:会不会太艳了些?要不……我还是穿回平日的衣裳吧?柳东行连忙摇头:这样好看口就这么穿吧,咱们本就是新婚,穿这样正合适。

又走过去揽住她的腰,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这个色衬得你更白了,不如晚上也这么穿?文怡面色大红,耳根子一热,低头不语,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润心的声音:大爷,大奶奶,有客来了。

她忙扭身挣开他,跑到屋角方才跺脚小声道:别胡说了,也不怕叫人听见!然后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量:来的是谁?柳东行却只是笑着,也不管外头有人.便走过来亲她脖子。

外头润心不知情,老老实实地答说:是学士府的宁二爷来了,说是来探望大爷的伤势的。

文怡无力地捶着柳东行的背好不容易捶得他放开了自己,方才松口气扬声道:知道了,你让人将宁二爷请到外头客厅奉茶,大爷和我这就过去。

柳东行搂着她的腰抱怨:宁弟真是太没眼色了,也不瞧瞧这会子是什么时候,过来打扰我们做甚?!文怡面色大红,又捶了他一把:别胡说了,快换了衣裳出去见人!柳东行就是抱着她不肯动。

外头的润心迟疑了一下,忽然红了红脸,转头跑了,迎面遇上冰蓝与荷香有说有笑地捧着汤盅过来还拦了她们一把:你们要去上房,先别进屋,在外头禀报一声等大爷大奶奶说可以了再进去。

冰蓝一脸懵懂:为什么呀!荷香扯了扯她的袖子,冲润心笑说:知道了,姐姐放心吧。

润心这才红着脸往二门方向去了。

文怡在屋里听得分明,又羞又气,对柳东行埋怨道:都是你,如今全家人都知道你我在屋里做什么了,大白天的,也不怕别人笑话,我以后还有什么脸管家呀?!柳东行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咱们是夫妻,又是在自个儿屋里,想亲热就亲热,别人管得着么?谁要说闲话,叫他们来找我。

又凑近了文怡嬉笑说:别害臊了,昨儿晚上你不也挺高兴的么?文怡羞得快要把头低到地上去了,又是咬牙,又是切齿:这样的话,你怎么就敢这样随便说出口来?我脸皮可没你这么厚!柳东行笑了:这样算什么?你是没见识过,军营里比这更露骨的话不知有多少,我已经是斟酌着用辞了。

文怡瞪他一眼,转身走向西暖阁,从炕尾的顶柜里取出两只青花小瓷瓶来,拔去瓶塞,往素帕上倒了些药汁子,便往他脸上抹来。

柳东行把头一缩:这是做什么?文怡没好气地道:昨儿你才在人家管家面前撒了谎,今儿既要出去见客,自然要把这谎给圆了,不然你这个做哥哥的叫兄弟当场拆穿是个骗子,脸上可不好看!柳东行这才笑了,随她在脸上涂涂抹抹的,最后索性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岶子,往手腕上一缚,因岶子没有花纹,咋一看去倒象是块白棉布,因沾了药汁子在上头.远远看着倒有几分象血迹。

他又穿上了文怡递过来的外衣,然后对着镜子略整了整衣裳,便朝文怡眨眨眼,我去了,等我把人打发走,回来咱们再继续。

说罢抬脚走人。

文怡满脸涨红,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心一横.把瓷瓶放好,关上柜子,淡定地叫人:我不是吩咐了去做汤么?汤在哪儿呢?柳东行到了外头厅上,柳东宁已经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捧着茶盏,似乎有些心事,一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来,却是一愣。

柳东行虽没有大碍,但受了不少伤是实情,因此脸色还有些苍白,加上手腕上还缠着绷带,身上又隐隐散发着药味,任谁见了,都知道他身上有伤。

柳东宁心下暗叫一声惭愧,其实他还真以为柳东行说自己受伤,不过是借口而已。

兄弟俩见过礼,柳东行亲切地招呼柳东宁坐下,又问起他这几个月的身体安康,还道歉说:你大喜的日子,哥哥远在边疆无法赶回来道贺,真是惭傀得很,还请宁弟不要见怪。

柳东宁忙道:哥哥是忙着为国征战,弟弟怎敢怪罪呢?况且……想到自己娶的这门亲事他苦笑一声,什么大喜不大喜的,也不过是这么着……柳东行挑挑眉,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又问候起柳复夫妻的身体,还道:昨晚上吃饭时,二叔二婶派了管家来请我去,因家里还有长辈在,又已开了饭,我实在不好走开。

二叔二婶没怪我吧?因我身上伤势未愈,不便出门,上官放了我几日假,等我伤势好些了,还要上门向二叔二婶问安呢,请宁弟别笑话哥哥失礼。

柳东宁自然不会笑话,还慰问了好几句,请柳东行好生养伤,别急着出门。

他说完后,又犹豫了一下才道:行哥可知道...父亲如今已经做了大学士了?柳东行忙说:我已经听你嫂子说了这是怎么回事?大学士的名头虽体面,但别人家做大学士,也没耽误正经差使,怎的二叔做这个大学士,却把尚书的位子给丢了,难道是得罪了圣上?柳东宁没想到他如此坦率,便也不再踌躇了,直接道:行哥也看出来了?先时弟弟也不明白?父亲接了任命后,只是自个儿在家里暗暗生气,面上却半点不肯露出来。

直到这两个月,朝上接连有人参他,有说他渎职的,也有说他包庇贪污的,甚至还有人说他图谋不轨的.....圣上对父亲是一日比一日冷淡,可是父亲却根本找不到原因何在....原本父亲在朝中还有几个臂助,不知怎的,如今竟都疏远了,只到下顾家大舅舅愿意与咱们家来往,但他本是凭着父亲的势方才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又能帮上什么忙?父亲总说,当日行哥在时,也曾帮他出过主意的,因此见你回来了,便急着叫你过去问计,却是疏忽了礼数。

行哥,你别怪他。

柳东行心中痛快,面上却半点不露,还叹息道:这却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过是个小小武将,问我打仗的事还罢了,朝廷上的事,我能知道什么?况且我不过是才回京城,许多事都不清楚。

不过二叔与圣上本是多年的君臣情份,按理说,不该到这个地步才是,二叔究竟做了什么?他昔年一直都做的纯臣!地位是稳稳的,近年来想得多了,倒失了往日的超脱,圣上会不会是因此才恼了他的?柳东宁听得一愣,他哪里知道这些?只能说:行哥既然有想法,不如帮父亲参详参详?柳东行哂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参详?你在家里,就没听二叔说过些什么?比如他忽然从尚书变成了大学士,总该有个理由吧?这个任命表面上看起来是升迁的,可见当时圣上对二叔还颇为看重,又怎会有后面这许多事?二叔是不是不小心做错什么了?柳东宁想了又想,奈何他素来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实在是想不起来,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坦白告知:我是真不知道内情,不过……倒是听母亲提过几句,好象是跟姑姑姑父有关系……东平王府?柳东行挑挑眉,我听说东平王为了藩地的事与圣上过不去,可二叔与王府那边不是很少往来么?怎么会被牵连上了?我也弄不清楚,以前,大兵看在姑父面上,对我们家总是多一份亲近的,但如今却是冷许多。

母亲又告病,有一年多没进宫给太后请安了……柳东宁红了红脸,心中知道母亲告病的缘由,本来姚家那边,与咱们家还有往来的,可这几个月,竟是连七夕中秋的节礼都不肯收了。

我曾悄悄儿让当年祖母陪嫁过来的一个老仆回姚家打听,好象是……他偷偷看了柳东行一眼.好象是太后为姑姑以庶女的身份冒充嫡女嫁入皇家而生气……柳东行打断了他的话:这不可能!当年的事,外人不知道倒罢了,但圣上既下旨赐婚,怎会不知情?况且王妃过门后,连嫡长子都生下了,到这会子才提这种话,分明是故意生事!更何况,姚氏太大人已经扶正为填房,王妃与二叔若说是继室嫡出,也不是不行,谁会在这种小事上挑别?再说了,若只是为王妃与二叔的庶出身份,姚家疏远你们做什么?你们终究是姚家的骨肉,他们会与你们生分,除非是你们对姚家有不敬之处!柳东宁涨红了脸,讷讷地低下了头:这原是我猜的,当不得真……柳东行放缓了脸色,柔声道:宁弟,朝廷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圣上从前看重二叔,难道是因为二叔乃柳家嫡出么?我们柳家还没那个体面!二叔会遭到圣上疏远,肯定有别的缘故!若是因为东平王府那边,你就跟二叔说,当断则断,千万别被连累了。

东平王乃是圣上亲手足,宫里又有太后在,圣上不过是要削藩,哪里就亏待了兄弟?东平王没了藩地,仍日是体面的当朝亲王,王妃与世子的体面也不会折损分毫,可别因为这点小事,就犯了圣上的忌讳!说到底,这都是皇家的事,咱们做外臣的,何必搅和进去?柳东宁听得万分信服,只有点头应是的份。

柳东行又加一把火:我原先还要去向二叔二婶请安的,既然你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我暂时还是不见二叔的好。

我虽只是个小人物,手下却也领着兵,叫圣上知道二叔与军权也拉上了关系,岂不越发要疑心了?等这一关过去,我再好好向二叔赔罪。

柳东宁听得有些迟疑,柳东行不等他想明白,又继续道:对了,我的任命兴许不久就要下来了,若是还在京中,少不得要多讨几日假,若是出外任官,那就得安排行程,咱们还得回老家祭祖呢。

说来你成亲也有几个月了,还未拜过祠堂,这可是不合族规的,你回去问问二叔二婶,看方不方便,若是方便,不如随我一道回去吧。

你也可趁机避开京里的事,若有个万一......回老家读书,也是个退路。

柳东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虽然已经信服了,但还不敢对这样的大事做决定,忙道:我回去就跟父亲商量。

顿了顿,忽地眼中一亮,行哥,我从前读史书,曾听说过‘以退为进’这四个字,你说父亲眼下这样的处境,若是以退为进,暂时告病回家休养,会不会让圣上回心转意?柳东行眨了眨眼,笑道:这也是个法子,但我说不好合不合适,还得二叔自己拿主意。

不过这种事你就别亲自开口了,没得叫二叔骂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弟弟们?柳东宁心下暗叹,却也有几分感激:多谢哥哥提点。

兄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柳东行便露出疲态来,柳东宁见状连忙告辞,文怡在内院得了信,早已打点好一份礼物,叫人送出来,让柳东宁带回家去。

柳东宁千谢万谢,出得门来,暗暗叹道:兄嫂果然都是厚道之人,父亲与俊弟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随即发现自己将父亲说成是小人,又暗道一声惭愧,便扶着小厮要上马。

就在这时,羊肝儿胡同外驶来了一辆马车,在他前方停下了,车帘子一掀,露出了妻子文娴急切担心的脸,看得他一愣:你怎么来了?第二百九十九章 小夫妻文娴身上穿的还是早上起来后换的内件家常衣裳,脸上薄施粉黛,却未能掩饰住红肿的双眼,头上也没戴几样首饰,整个人就象是在家里一样,并不是出门的打扮。

她神情间还带着忧虑与焦急,一见柳东宁,整个人便仿佛松了口气般,软了下来:相公,你这是要回去了?柳东宁皱皱眉,回头瞧瞧身后的大门,门房的老王夫妻已经看见这边的情形了,老王家的似乎去报信了,老王则探头向这边张望。

柳东宁深觉妻子的行为有些丢脸,便走过去压低声音斥道:你这是做什么?!瞧瞧你如今是什么样子!文娴脸一红,咬咬唇,低头小声道:早上我去给婆婆请安,婆婆问起相公去了哪里,我照实说了,婆婆便发了火,催着我来接相公回去,说是怕相公在这边受委屈......柳东宁心中暗暗叹息,语气放缓了几分:母亲是过虑了,我来看哥哥,能受什么委屈?你怎么不劝母亲几句,反倒真的来了?瞧你这个模样,叫哥哥嫂子见了,还以为我亏待了你呢。

文娴满腹委屈,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唇不应声。

她双眼红肿,还不是他昨儿晚上害得?她分明派了侍琴请他回房的,结果他仍旧还是在书房歇下了,叫他的脸面往哪儿搁?今天他早上匆匆丢下两句话就跑出了家门,也不跟长辈们说一声,结果婆婆问起他的下落,她就得一个人承受婆婆的责难,若不是婆婆催的紧,她怎么会急急跑出来?她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好看,可是婆婆吩咐做的事,她总不能耽误了吧?这怎么会是她的错呢?!柳东宁其实也不是真的怪罪她,他自然知道自家母亲是什么脾气,不过是教她个乖罢了:日后在遇到这种事,派个小厮来找我就行了,只要我回去了,在母亲面前露了脸,她才没空追究你是不是亲自去找我的。

还有眼睛肿成这样,不知道叫了丫头去寻点药擦擦么?我早上出门急还没功夫问你呢,昨晚上是怎么了?我也没做什么 你为何哭得这样?文娴扁扁嘴,低着头不说话 眼圈却是又红了。

柳东宁见状,没好气的扭开了头。

这时,门房老王夫妻过来相请:宁二爷 宁二奶奶,我们大爷大奶奶听说宁二奶奶来了,邀请二爷二奶奶再进去坐坐呢。

文娴听了这话,脸色忽得一白 柳东宁没留意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回头对妻子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你也可以借嫂子的地方收拾收拾。

文娴咬咬唇,小声道:我这个模样,有不曾被礼物,怎好上门?没得叫......叫人家笑话我不懂礼数,还是改日再来吧。

柳东宁皱皱眉:这里住的又不是外人,是哥哥嫂子,你与嫂子还是娘家姐妹呢,自家人哪有这么多讲究:文娴却十分坚持,无论如何也不肯进门。

且不说她眼下不曾打扮光鲜,光是那一堆红肿的眼睛,她就不能出现在文怡面前了--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过得不好么?她是姐妹里头嫁的最风光的一个,相比之下,文怡定亲时,柳东行还不过是个白身,连出身名分都不清楚的,眼下他虽然有了官职,却也无法跟大学士家的显赫门第相比,要她在身份不如他尊贵的姐妹面前自曝其短,他如何能接受?如不是柳顾氏催的紧,她连这条胡同都不愿意来呢!柳东宁见她不愿,心里也有几分气恼:过门不入,才是最不懂礼数的行径!你这人怎的如此拘泥?!一想到哥哥嫂子方才待自己的好,他心里越发惭愧了,看相妻子的目光中便添了不满:对骨肉至亲尚且如此,你这性子也忒无趣了些!文娴眼圈又红了,委屈的眼泪直掉。

柳东宁见她这样,觉得与其让她在兄嫂面前丢脸,还不如就此返家呢,便回头对老王道:于我替哥哥嫂子陪个不是吧,他们弟媳妇身子似乎有些不适,不敢打扰了,我们这就回去,改日再来向哥哥嫂子赔礼。

说罢回身瞥了妻子一眼,一甩袖:走吧!便扶着小厮上了马,命车夫赶着马车掉头离开。

文怡听得王嬷嬷禀报门前发生过的事,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文娴这是做什么呢?想想当初自己又不曾亏待过她,她无事生非,遇自己的晦气,自己也不是不痛不痒地警告回去就算了,时候没有丝毫报复之举,结果一直以来,忘不了往事,耿耿于怀的反而是文娴自己,名份上既是姐妹又是妯娌,居然过门而不入,传出去了,也不怕人笑掉大牙!往嬷嬷还小声说:我在门上瞧得分明,宁二奶奶两只眼睛都肿了,昨儿或是今早定是大哭过一场。

从前听人说,宁二奶奶是个极规矩的大家闺秀,我们底下人都是信的--只是要想到宁二奶奶与大奶奶是姐妹,大奶奶又是这般出挑的儿,就知道她也不差了。

没想到宁二奶奶会这幅摸样到别人家里来......文怡笑着温言谢她恭维,又赏了她一块料子,把人打发走了,才走进西暖阁里,对柳东行道:我那五姐姐不知道在婆家又受了什么委屈,竟哭得眼皮子都肿了,还急匆匆地连穿戴都没顾上,便跑过来接人,活像是来的略迟一些,你兄弟就会被我们吃了似的。

柳东行刚刚换了一生干净衣裳,正在绑衣带,闻言抬头笑道:不用说,定是我那二婶娘做的好事。

她自己心虚,便总以为我会害他们母子。

真真可笑,以前住一起时,我就没害过,这会子都分家搬出来了,我难道还会下手?对付他们,直接下手,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你瞧,方才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宁弟就对我心悦诚服了,等他回到家,无论二婶说什么,她最宠爱的儿子都会一句一句替我反驳回去的。

那时候才有趣呢!文怡白他一眼,走过去替他整理衣裳,嘴里道:我瞧着二弟待你到还过得去,你这样哄骗他,会不会太不厚道了:柳东行笑笑:我已经很厚道了 不过是哄他几句罢了,他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况且他这个人,道理是明白的,为人性情也还算温和,可就是太懦弱了,又自命清高。

别瞧他今儿心急地来寻我问计,其实他往日何曾对这种事上过心?若不是事情威胁到他一家子的太平富贵,他才没空理会呢、这样的人,最适合作个闲人,有大出息是不可能的,与其在京里文不成、武不就的混着,倒不如回老家去,凭着曾经的尚书公子的名头,到还能风光几年。

文怡没好气地道:你这张嘴是越发刻薄了。

我不跟你说、转身便要走,却被柳东行一把拉住,撒娇道:好娘子,我再不说了,你别恼。

做小伏低地哄了几句,文怡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见了他的模样,脸也板不住了,结果笑闹成一团。

笑完了,文怡喘着气挣开他的搂抱,略整了整头发,嗔他一眼:别闹了,一大早的,连饭还没吃呢,你怎不觉得饿?我叫人做好了汤,最是补身活血的,你给我多吃一碗、说罢便扬声吩咐丫头把烫热了送上来。

柳东行笑着重新端坐,拉着她的手,正色道:宁弟是没什么大恶,但是我见了他,实在是亲近不起来,其实没有害他的心思。

我知道文怡微微一笑,你心中积怨深了,要你对她们真心亲热,也是为难你了、就比如我,从小儿也没少受长房的气,因此对长辈们只是面上的礼数到了,对兄弟姐妹们--虽然有说有笑的,但心里也是亲热不起来的。

就像方才在门口的情形,虽然我明知道五姐姐受了委屈,却也没打算过去侍郎府通风报信,叫她娘家人给他撑腰。

柳东行笑道:说起来你们顾家教女儿,倒是有趣。

我几乎见过你们家所有的姐妹,从出嫁多年的,到只有几岁的,都见过了,可我怎么觉得,除了你就没一个好的呢?文怡失笑:那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比如说十妹妹就不错,只是性子直率些,少些心计,另外还有几位姐妹,心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又温柔平和的,也有活泼爱笑的,还有内柔外刚的,虽与我并不亲近,但不代表就不少女儿。

已经出嫁的大堂姐,就是个温婉和气的人,相夫教子,在婆家颇有贤名,只是她并非出生长房,因此在平阳名声不算响亮,也很少回娘家来、柳东行摇摇头:其他房头的人,我不清楚,但我对你们顾家,除了六房之外最熟悉的就是长房了。

我就是觉得长房教女儿没什么章法,看看我二婶娘,还有那位六小姐,听说令十一妹的性子也不大好,如今再看这一相以温柔贤淑著称的五姑奶奶......心里着实有些庆幸,你不是出生长房。

文怡怔了怔,细细一想,叹了口气:我年纪虽小,但也听祖母提过以前的事。

以前顾家女儿的名声在外,人皆称颂的。

族里闺学教的课,不但有诗文女红与琴棋书画,还有女德,教出的女孩儿不但知书达理,形势也优雅从容。

三代以前,我们族里甚至还出过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儿,被选入宫中为女官,教导公主,郡主们的课业。

不过后来......长房的大老太爷继位族长之职后,闺学里就修改了课程,诗文四艺都靠后了,女德也不过是泛泛而谈,倒是把管家里事之类的俗务提上来了,教导女儿,只以实务为重,到时在管教上更严厉了几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继续到:当年族里本来有两位极出挑的女孩儿,一个是二房的,一个是八房的,都因为极小的事被重责,二房那位被远嫁西南,郁郁而终,八房那位......则是亡故了。

自此以后,族中便再也没出过真正出色的女儿了,言行品德,都是各房父母自行管教。

我说了你别笑话,我有一位堂姑母,就是极好的例子,因在闺学读了几年书,她在人前从来都是礼数周全、知书达礼的,但是背地里说话行事却极刻薄,最喜趋炎附势,为了攀高枝儿,真真是个连骨肉至亲都不顾了。

我也时常庆幸,若不是有祖母护着我,我如今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呢。

柳东行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地笑了笑:提那些不好的事做什么?你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自然是要落到我们家来的,你那些族人从前有不曾宽待过你,你理他们做什么呢?文怡笑笑,道:我虽嫁给你了,但祖母还是要回去度日呢,我还有个过继来的弟弟......族人是摆脱不掉的,你也是一样,若是有可以较好的,就待他们客气些,那些刻薄成性的,不理会就是了。

东行低头笑笑,手上轻轻用力,拉了她一把,将她按在膝上搂着,半响没说话。

柳东行这次足有十日假,先是在家消磨了三天,与新婚妻子亲热个够,还有未足,却不料别人已经等不及了。

柳家虽然那日柳东宁上门之后再没来过人,但顾家却派人送了帖子来,请卢老妇人、柳东行与文怡共赴两日后的重阳菊宴。

除了邀请的帖子外,来人还附送了文安的亲笔信,他生辰是在十八那日,今年又是满十六周岁,满心要请几位知交好友大肆庆祝一番,再三言明,东行一定要去。

东行无奈的看着手中的信,抬头向文怡苦笑一下。

文艺便吩咐秋果:去跟送信的人说,我们回去的,给他个二等封儿。

秋果娶了,她又对东行道:大伯祖母指明了要请祖母去,是不能推的。

咱们还是去吧。

若是伯父们要你做什么,你觉得为难,只明言拒绝就是。

没什么可顾虑的。

东行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信;文安这小子就会给我添麻烦。

行了,我们既然要去顾家赴宴,在那之前,怎么野的先往柳家跑一趟。

文怡忙道:你不是说不见你二叔么?东行眉梢一挑:我也没说要见他呀?文怡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第三百章 重阳前夕毒苹果第二日,柳东行带着文怡去了一趟学士府,向叔婶请安问好。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已经命人做好了准备工作。

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原有从学士府分过来的柳家家生子,或是柳家旧仆,与学士府的仆从世代有亲,关系密切,即使两家主人少有往来,也没断了亲戚情份。

柳东行不在时,家中主人只有文怡,他们心有顾忌,在许多事上都要低调慎重些,但如今柳东行回来了,他是正经柳家嫡脉,奴仆中也有深受礼法影响,以嫡为重、以男为尊之人,加上对方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人,自然更信服几分,做起事来,也积极许多,不到一日功夫,就已经从学士府的亲戚那里,打听到了柳复在九月初八这天的行踪。

这一日,柳大学士正好打算出门访友。

因为他近来在朝上处境有些尴尬,又有政圞敌时刻盯着他不放,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并未大肆宣扬这趟会面,就是家里人,也只有极少数是知情的。

不过以他的身份,既要出门,自然不可能步行,因此车马棚那边早就得了信,备下了一辆外表极寻常、完全不引人注目的马车,连路上要用的用圞具都照吩咐办好了,因为命令有些特别,底下人颇议论了几句,消息便透过王家的人脉,很快传到了羊肝儿胡同。

于是九月初八大清早,柳复柳大学士前脚坐车出了家门,不到半个时辰,柳东行便带着文怡,同样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来到了学士府。

门房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报给了女主人柳顾氏,接着,在半炷香的功夫里,柳东行与文怡已经被迎到上房里了。

柳顾氏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在柳东行与文怡向她行礼时,她还撇开头,板着脸,生着闷气,只是让她失望的是,不等她说话柳东行与文怡便已经起了身,言笑晏晏地问候起她的病情来了。

急赶过来的柳东宁没察觉到母亲的气闷,只是惊喜地对柳东行说:大哥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么?怎的不在家多休养几日?柳顾氏露圞出冷笑的表情,文怡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柳东行则笑着回答柳东宁:也不是什么重伤,歇了几日,已经好多了,我估摸圞着出门是没问题的,走动走动,也可活络筋骨,因此便过来了。

回到京圞城几天了,还不曾来向二叔二婶请安,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正好明儿就是重阳了,趁着送礼的机会,我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虽说骑不得马,但厚着脸皮跟你嫂圞子挤一辆车,还是不成问题的。

柳东宁笑了,又叹道:可惜的是父亲出门访友去了,刚刚才走,若是你事先打发人来说一声就好了。

父亲一直盼看见你一面呢。

柳顾氏没好气地在旁插嘴:傻孩子,人家是故意的呢,你父亲若在,恐怕他还不来呢!文怡抿了抿唇,弯着嘴角微笑道:二婶娘误会了,我们原是打听得二叔今日休沐,想着必定是在家的,才会过来,却没想到二叔居然出门访友去了,实在是不巧。

我们为了讨二叔喜欢,还特地给他备了一份礼呢。

柳东行冲柳东宁笑笑:是一幅前朝名家张熙驰的画作,我记得二叔素来欣赏张熙驰的画风,正巧近日得了,便特地留下送给二叔的。

既然二叔不在,只好托宁弟转交了,希望他老人家会喜欢。

柳东宁喜出望外:父亲最爱收集张熙驰的字画了,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又道:大哥难得来一趟,不如就留下来吃饭吧?咱们兄弟可以多聊一会儿,等父亲回来,你也可以见他一面。

柳东行叹道:我并不知道二叔今日出门,因此打算离了这里,就往上官大将军家去一趟的。

你也知道,他是我上司,在北疆又对我十分照顾,我能保住这条小命,还立了点微末功劳,都多亏了大将军的提携。

帖子已经事先送过去了,若我留下来吃饭,又等二叔回来,怕是要耽榈那一边。

大将军日理万机,我怎好耽误他的功夫?不如这样吧,明日顾家设重阳菊宴,想必你们也要去的,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一聊,如何?柳东宁也没多想,便答应道:那也好,明日我们在顾家见了面再好好说话。

柳顾氏板着脸听了半日,又要插嘴,文怡眼疾口快地打断了她:二婶娘,我听说你病了好些时日,今儿见您气色倒不错,可是已经大好了?柳顾氏冷笑:原来你还知道我病了?我见你几个月都没上门,还当你把我这个婶娘兼姑母给忘了呢!文怡笑道:二婶娘息怒,侄圞儿圞媳圞妇原是要来看望的,只是宁弟娶亲的时候,我过来帮忙,想要给您请安,这府里的人跟我说,您要静养,不好见人,我只当是您病重,受不得打扰,也就不敢来了。

早知道您已经大好了,我就来看您了。

柳顾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动了几下,咬咬牙,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文怡生气。

柳东宁心中暗怨母亲失礼,忙扯开了话题:大哥,前两天我去看你时,因心里有事,也没仔细问你在边疆的情形,到底战事如何,你与我说说吧?柳东行也乐得露一露自己的英勇事迹,更乐得看柳顾氏一脸气闷的模样,便应了,与柳东宁有说有笑地聊起了自己的北疆经历。

就在这时,外头丫头忽然报说:二爷来了。

柳顾氏立即找到了发圞泄怒气的对象,不等柳东行与柳东宁有反应,便摔了杯子大骂:哪来的二爷?!下圞贱婢子生的小崽子,也敢在我面前称爷?!赶紧给我赶出去!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自己配不配,就跑了来,没得叫人笑话我柳家没家教!外头的柳东俊刚刚跑过来,还在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咋一听闻屋里的骂声,脸色立时就变了。

他双拳紧圞握,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怒火,镇静下来。

若不是父亲不在家,柳东行却忽然来了,还被迎到上房就座,他也不会跑到嫡母跟前自讨没趣。

兄长虽在屋里,却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他再不来,就要误了父亲的大事了!然而,柳顾氏再不得丈夫爱重,也仍旧是学士府的女主人,这里又是她的院子,她已发了话,丫头婆子只好来请柳东俊。

俊二爷,这都是夫人的意思,夫人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还请二爷不要为难我们做下人的。

柳东俊脸色又变了,咬牙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扭头走了。

柳东宁在屋里,却是尴尬非常。

他不敢当面顶撞母亲,更不想母亲在柳东行面前失礼,大吵大嚷的一点仪态都没有,加上她说的话又太难听,分明是让族人知道她对庶子不待见呢。

这种事,虽然各家都有,但闹到族人面前,也是极丢脸的。

文怡低头吃茶,柳东行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脸上的笑容不曾少半分,仍旧说着他在边疆遇到的趣事,还有北望城的风土人情。

柳东宁心下感激,对这位堂兄便更亲近了几分。

聊了一会儿,柳东行便露圞出惊觉的神色:时候不早了呀,我该回去了,一会儿还要去看望大将军呢,咱们明日再聊吧。

安弟再三要我一定过去,说是今年生辰要我们好好替他庆贺一番呢,这种事我哪里晓得?宁弟可要帮着出主意呀!柳东宁听得一愣,有些为难:七表弟……一向对我有些成见,怕是不乐意见到我吧?我原本还想着,明日去了侍郎府,要避着他些呢。

柳东行笑道:自家亲表兄弟,哪里有那么多仇怨?那都走过去的事了,况且如今他又成了你小舅子,你做姐夫的,就让他几分吧。

明儿我做个中人劝和,你们就此和好了,如何?柳东宁本就对顾文安没什么怨气,闻言自然是欣喜地应下了,再三谢过,眼角瞥见母亲似乎又要开口,忙忙起身送客。

文怡上了马车,出得学士府,便轻笑一声,打趣地瞥了丈夫一眼。

柳东行挑挑眉:这是怎么了?好个伶俐人,我从前竟不知道你也会如此挖空心思地算计别人。

文怡好笑地道,宁弟对七哥是没什么怨言的,你说要劝和,他自然就应了。

可是七哥那边,对宁弟却是积怨甚深,岂有轻易原谅的道理?我笑你明日这中人定是做不成了,他们表兄弟俩闹成一团,宁弟自然就没心思跟你提别的事了,说不定连二叔与大伯父他们,也要忙着教训自家儿子,无暇他顾呢。

柳东行笑了,凑过来搂住她的腰:我就知道娘子聪明,这种粗浅的陷阱,再瞒不过你的。

文怡挣开他的手,嗔他一眼,正色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对宁弟亲近不起来,有心算计他就算了,我七哥可没什么亏待你的地方,素来对你,也一直敬重亲近,你这陷阱,可是把他也陷进去了呢。

柳东行轻描淡写地道:他没亏待我,却亏待过你,况且这种少年得意、生来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公子哥儿,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便是我诚心待他,也难成知己,既如此,倒不如早些生分了,省得他见天儿缠上来,扰得我不得清静。

文怡吃了一惊,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你是如何知道的?赵嬷嬷告诉我的。

柳东行笑笑,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很讨人喜欢。

赵嬷嬷疼你,自然也就连我一块儿疼了,你小时候的事,我如今可是件件都清楚呢!文怡脸一红,嗔道:你打听那些个做什么?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向舒嬷嬷打听我小时候的事呀?文怡顿了顿,没说话。

柳东行笑道:不妨事的,我已经跟舒嬷嬷说过了,她其实就是不清楚你的为人,总害怕我会吃亏,才会防着你罢了。

她从前在我二婶那里吃过不少苦头,对顾家的人难免有些想法。

如今她知道你与二婶娘不是一路人,自然就不会再对你有所偏见了。

事实上,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改了对你的看法,只不过拉不下脸面罢了。

文怡笑笑:我知道舒嬷嬷是真心为你的,只是怕她好心办坏事。

其实她辛苦了半辈子,也该好好享享福了,不过我若劝你让她回家荣养,你难免要多心,索性都由你做主就是。

柳东行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行,就交给我吧。

文怡又道:七哥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我是正主儿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替我出头了。

他从前虽顽劣些,如今对我倒没什么不好的,而且他的性子直率,反比别的兄弟好相处些。

况且民乱那一回,他也吃不少苦了,如今渐渐地改了许多,你若不想与他亲近,冷淡些便是,也别特地设什么陷阱。

柳东行笑着点头:既然是娘子有命,为夫自当遵从!他们接下来又去了上官将军家,略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家去了。

因为明日要去顾家赴宴,卢老夫人便提议今圞晚在家中摆一桌酒菜,庆祝重阳佳节,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与此同时,学士府那边的气氛却完全相反。

柳复回家后,得知柳东行夫圞妻来过,还很快就走了,当即沉下了脸,接着又从次子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冲着柳顾氏发火:东行来了你怎的不派人给我送信?!再不然也可以让他到前院去坐着,叫儿子们去陪他说话。

东俊赶过来,你还当着东行的面把人赶走了,误了我的大事,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些?!柳顾氏被他骂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老圞爷说的什么话?你去访友,又不曾告诉过我是去哪一家,我往哪里送信去?况且我叫了东行两口子进来说话,也是为老圞爷留客的意思。

有东宁陪着,东俊在不在又有什么要紧?你有什么正事要吩咐东行,东宁也一样可以转告呀?老圞爷,东宁才是你的嫡长子,你怎的就只听东俊那小子的谗言?!柳复气得浑身发圞抖。

东宁虽是他嫡长子,但对俗务朝事一概少理会,反而东俊虽是庶出,年纪又小,但对朝中的事更清楚。

他要跟东行说的话,东宁一无所知,东俊倒还听说过一点。

他也不想越过嫡子看重庶子,但也要嫡子能帮得上忙才行啊!想到明日在顾家,还有与东行见面的机会,柳复什么也没说就摔手走了。

柳顾氏哭了半日,怨气却更深了,听得外头丫头报说文娴过来向她请安,她目光一闪,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三百零一章 冤家路窄贴吧公益重阳当日,东行与文怡大清早便起来了,陪卢老夫人吃过 午饭,文怡又略料理了几件要紧家务,一家三口便齐齐坐车骑马往侍郎府去。

他们到得比别的客人都早,顾大老爷还不曾从朝上回来呢,文贤倒是向翰林院请了假,只是吃过早饭后,便趁着客人还未到,带着妻子葛氏回娘家请安送礼去了。

因此卢老夫人与文怡夫妻俩一进侍郎府的大门,门房便急急将消息报到了内院蒋氏处,蒋氏忙命人去叫了次子文安,然后扶着丫头,快步走到二门相迎。

相互见过礼,文怡搀着祖母卢老夫人在蒋氏的陪伴下去了于老夫人的院子,东行则由文安相陪,到前院大书房说话去了。

说来也巧,不年春闱时,原有几个平阳籍舟举子赴京赶考,当时曾在侍郎府借住过一段日子,后来为了避嫌,都在开考前撼出去了。

当中有人顺利考得功名,各自奔了前程,但也有人名落孙山,滞留在京中,苦读备考下一科。

不知顾大老爷从哪里听说了这个消息,便派人把他们都接进府中,一日三餐供养,又提供书本纸墨,只让他们安心读书,说自己身为平阳人,本就有提携家乡子弟的责任,让他们不必在意。

因此眼下侍郎府里颇有几个平阳举子,今日主家无人,便被请过来作陪,提起顾家大老爷,人人都称颂不已。

柳东行面上带着和气的微笑,听着那几名举子的恭维之语,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句,眼角却瞥见坐在对面的文安脸上有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他微微一笑,心中敞亮。

顾大老爷会把这些平阳举子留住家中,免费供养其学业,用意不言而喻,他大概也发现了吧?从前他在朝中有柳复支持,即便人脉不广,也没什么大碍,照旧做他的官,但一朝柳复失势,形势就会急转直下了。

他与东平王府的关系更疏远,暂时还没受到连累,因此地位还算稳当,但只要柳复真的被拉下马,他身为柳家姻亲,必定会受到牵连。

两家的亲密关系是人尽皆知的,此时不好明着翻脸,但否大老爷也需要考虑退路了。

他已经做到正二品侍郎的高位,估计很难再往上升了,若是有朝一日退下来,其嫡长子文贤目前还只是区区翰林院编修,要熬出来,还要等上许多年,而其嫡次子文安似乎自民乱后便弃了文举,无心读书,三子文儒年纪尚小,与此同时,同胞兄弟顾二老爷谋官多时,却仍旧没有结果,即便真的得官,也得从低熬起。

由此可见,一旦顾大老爷不再是侍郎,平阳顾氏,尤其是长房,声势必定要一落千丈。

柳东行了解这些世家望族出身的人,心中所想的,除了自身一人的仕途荣辱,也会考虑家族的前猛。

一时失势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未来可以东山再起。

几个落榜的平阳举子,或许不算什么,但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两个人能在将来金榜题名,自然不会忘记顾家在他们微时曾给予的助力,日后有事也会关照一二,平阳顾氏一族,便等于有了臂膀。

即便他们将来毫无出息,一辈子都做不了官,那也不要紧,顾家长房只是提供了几顿饭食,几匣子笔墨纸砚,便在家乡平阳得了好名声,这第一望族的名头,仍旧稳稳当当的。

柳东行对顾家大老爷头一回生出几分敬意,只是也不由得暗暗叹息,对方的打算自然是极好的,可惜有些太晚了,若是提前十几年、甚至是几年施为,顾家此时也不必时时担忧会受柳家牵连了,而且,顾大老爷的眼光不能算很好,培养年轻后进,原是好事,但人选也该仔细挑一挑。

那几个举子,倒也不乏有真材实学之人,但柳东行与他们聊过后,却没什么结交的心思,只觉得性情不相投。

平阳离康城近,这几人中也有康城书院出身的,只是与柳东行并非同期求学,倒是他们认得的一个学子,并未接受否家好意留在京城,反而辞别同窗返回家乡去了,却是柳东行的旧识。

柳东行有些惊讶地道:我却不知韩兄进京来了,不然我定是要去探访的,他既落了榜,又说要留在京里等待下一科,怎的又忽然回去了呢?几名举子相互对视几眼,其中一人吞吞吐吐地说:韩云吾不是与我们一道进京的,又自己赁了屋子住,若不是在一个文会上遇见,我们还不知道他也来了呢。

不过我们平日与他来往不多,只听说他一个同窗得了急病,无钱医治,他为了帮人请大夫抓药,将身上的银钱几乎花了个精光,可惜人还是没能救回来,他又帮着把那同窗的后事办了,便精穷了。

我们本来还劝他一道过来,横竖都是平阳人,他家在平阳也有些名望,说来与顾家也是远亲,只是他不肯,只说学问不足,还需要苦读几年,便回家去了。

柳东行皱皱眉:韩兄的同窗?是康城学院的同窗么?他看了那几人一眼,心中冷笑。

这些人也都是康城学院出身,怎么不见他们出一把力?那几个人心虚,目光闪烁,有一个性子急的,被柳东行看了几眼,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大家都是同窗,但我们与韩天霜不同,他家境富足,进京赶考连仆人都带了三四个,还赁了独门独院的宅子住,在京城住个几年都不成问题,我们如何能与他比?是啊是啊。

另一人也道,其实他也没到绝路,虽然手头的银子花光了,但只要日常用度节省些,再把身边的用具典当几件,又或是将奴仆卖掉一两个,也足够他在京里过上两三年的了。

无奈他心意已决,我们也不好劝他。

想来他回了老家,继续在书院求学,还能得到先生们的指点,倒比我们清静些呢。

可不是么?其他举子连连应和,他是富贵人家子弟,吃不得苦头,不象我们,随便在哪里都能过,与其留在京中受穷,倒不如回家去还要舒服些。

他才学一向不错,在家读书也是一样的,不一定要象我们这样,留在京里向名家大儒求教。

文安在旁忍不住冷笑道:我倒觉得这个姓韩的为人不错呢,至少还有点风骨,钱没了就回家去又怎么了?今科不中,下科再来就是了,强似别人...安弟!柳东行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这位韩兄与我倒还同窗过两年,你们性子说不定挺合得来的,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如何?文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笑笑:好啊,我也希望能多认识几个这样品行正直的好朋友。

几个学子脸上都不大好看,他们接受顾家供养,留住在侍郎府,确实有些不够风骨,但那又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将来能出人头地,一时受些委屈又如何?再说了,他们也不是穷书生,全都是正经有功名的举人呢,在平阳谁不是风光无限的?顾家收留他们在府中借住,确实对他们有恩,但他们这些举人能在顾家住下来,何尝不是顾家的体面?话不投机半句多。

柳东行与文安同这几名举子聊了有个把时辰,便有小厮报说大少爷回来了,东行便趁机起身,拉文安去见文贤,借口说不打搅几位举子读书用功,把人打发走了。

那几个人并不是没有怨言的,但柳东行并不放在心上,他如今是武官,靠真本事打前程,几个趋炎附势的书生,有什么可顾虑的?反而是文贤那边更要紧。

他回京几日,对朝中的情形已经打听得七八分了,但许多事不是局内人是探听不出来的,柳东宁那边是靠不住了,他得从顾家这边想办法。

与柳二叔的关系,他也要小心把握好才行。

这种机密事,自家人密谈,怎能让外人来打搅?且不说柳东行在书房与文贤说什么秘事,后院这里,文怡陪着卢老夫人见过于老夫人与段氏,将祖母留下来也老妯娌谈天,自己则去与姐妹们坐在一处说话。

因他们来得早,葛氏还在娘家未回,文娴也还没过来,文慧更是在自己的院中准备,于老夫人屋子的暖阁里,只有文娟与文雅在。

文雅原本坐在角落里与自己的丫头小声说话,文怡跟她打了招呼,她回了礼,露出甜美的笑容,正要上前亲热一番,却不料文娟从旁杀出,将文怡扯开去了。

她与文娟素来不和,见状只能干瞪眼,暗暗气恼,继续与自己的丫头说话,还时不时瞥向文怡文娟那边。

文娟见状冷笑,凑近了文怡小声道:九姐姐瞧着吧,那丫头真真势利眼!虽然九姐夫的封赏令还未下来,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有大好前程的,九姐姐的诰命说不定又要往上提了。

她以前对你爱理不理的,整天皮笑肉不笑,今儿倒亲热起来,不过是想巴结你,好哄得你帮她算计一门好亲事罢了。

文怡失笑:她才多大年纪?就算计起这种事来?十妹妹,我知道你看不上她,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文雅是正经侍郎千金,哪怕是庶出的,自有父母操心她的婚事,哪里就到要求自己一个五品武官之妻的地步了?文娟撇撇嘴:你还别不信!前些日子,祖母要给六姐姐说人家,伯母不乐意,又不敢拦着,就把她也提了出来,说要是六姐姐说的人家门第太低,她的亲事就只能再往下面看了,急得余姨娘在伯父跟前又哭又求的,事情才拖了下来。

如今伯父又说,不一定非得挑读书种子做女婿,刚从北疆回来的年轻武官里头,也有好的,叫伯母给她看人家呢。

她大概担心自己真的要低嫁,这些天没少在祖母跟前讨乖卖好,见你来了,还不上赶着巴结呀?要知道,九姐姐如今可是咱们姐妹里的头一份儿,连大姐姐,也不过是个七品敕命罢了。

文怡心下讶异,顾家嫁女,倒未必非要书香门第,但联姻武将人家,恐怕也就只有自己一个而已,大伯父怎的忽然生出这个想法,想要将女儿嫁给武官呢?但她很快又想到,自朝廷大军胜利班师回朝,朝中军威大震,又有许多立有功勋的年青武官是未有家室的,京城人家多有求亲者,若不是柳东行在出征前便娶了妻,兴许也逃不过呢。

这么说来,大伯父有意与军中武官联姻,倒也不是没理由的。

年轻未娶妻的武官,多半品级不高,文雅便是嫁过去,只要没有大战,便要多熬几年。

这么一来,即便文慧嫁的人家门第低些,这嫡庶之别也不至于太显眼了。

文怡犹在那里思索,文娟已经说了半日闲话,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便有些抱怨: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平日让你常来,你也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又在那里发呆!你不知道我如今在这府里有多闷!五姐姐已经出嫁了,十一丫头跟我合不来,瑶姐姐又离了京城一一说起来你可有她的消息?她都去了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如今就天天盼着父亲早日得派官职,我们好回老家去,至少那里还有许多姐妹们可以一起玩耍。

文怡看着她,微微一笑: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只顾着玩耍。

你方才说起十一妹为自己的亲事烦心,怎么忘了,你年纪比她还要大两岁呢,她要说亲了,难道你就不用出阁?文娟脸一红,咬牙拍了她一记:九姐姐,人家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就只知道打趣我!文怡掩口暗笑:是,对不住,妹妹继续说正经事吧。

文娟越发羞恼了,一跺脚:我不理你了!转身就要走,文怡忙拉住她,好说歹说,才将她哄顺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丫头们的声音:五姑爷和五姑奶奶回来了!文怡与文娟忙停下交谈,起身预备去迎接文娴,不料院子外头又有人报说:六小姐来了。

屋里屋外忽地静了一静,文怡暗叫一声好巧,忙拉文娟出了暖阁,来到正堂,果然看到文娴与柳东宁站在门边,前者脸色苍白,后者神情呆滞,而在他们身后,文慧正怔怔地立在院中,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脚下一动,缓缓走来。

第三百零二章 得意失意文慧今日打扮得十分淡雅,但并不素净。

她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插了两支玉暮、一朵策莫绢花,身上穿的是宝蓝色的袄儿,月白色的领子,袖口与前株处浅浅绣着折枝花卉,下身系着白绫子百褶裙,裙稠也是浅浅的折枝花。

加上她脸上仅是淡扫蛾眉,几乎一点脂粉妆容都不见,整个人倒衬得越发清艳了。

只见她款款走向正屋,慢慢上着台阶,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窈窕。

然而她走得越近,文娴的脸色就越发苍白,柳东宁的目光更是粘在了她的脸上,再也没朝别处分过半点心。

但她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走到门前,跨进门槛中,便抬头朝文娴一笑,笑得云淡风轻:五姐姐回来了?妹妹有日子没见你了,近来可好?又斜斜地看了柳东宁一眼,笑容淡了几分:柳表哥也多日不见了,啊,我说错了,如今该改口叫五姐夫了呢。

她屈膝款款一礼:见过五姐夫。

柳东宁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身体轻微地晃了一晃,随侍在他身后的妙露迅速扶了一把,他才稳住了,仿佛忽然醒过神来,移开了视线,草草拱手还礼:六妹妹有礼。

顿了顿,六妹妹身上可大好了?听说你卧病多时,我……你姐姐十分担心呢。

文慧微微一笑:我已经好了,不然老太太和老爷也不可能让我出来。

一旁的文怡立即留意到,文慧对祖母与父亲的称呼改变了。

时下世人在家这样称呼长辈的也不是没有,但多数是庶出的,比如文娟从前称呼祖母、父亲与嫡母,就是老太太、老爷与太太,不过如今随着她越发受宠,已经改了口。

文慧是嫡出,这样称呼祖母与父亲,是因为心冷了么?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文慧与柳东宁两人身上,文娴一时被忽略了,她的脸色惨白,却忽然收敛了面上的凄色,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呵呵两声,引和众人都朝她望去:六妹妹身上大好了,姐姐看着真欢喜,只望妹妹好生保重身体,可别又病了。

你这病反反复复发作几回了,若是再病倒,岂不又要受罪?文慧盯了她两眼,忽然轻笑一声:多谢五姐姐关心,我会保重自己的,倒是姐姐有日子不见了,瞧着气色不大好,可别是身上有什么不适之处吧?又瞥了柳东宁一眼,五姐夫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也病了,不要紧吧?柳东宁已经收回了视线,闻言也不敢正眼看文慧,只是低头道:我很好,只是近日家里事多,略有些疲累,并无大碍。

多谢六表妹关心了。

文娴抿了抿唇,勉强笑道:咱们都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屋吧,祖母与两位太太想必都等急了。

手却轻轻推了柳东宁一把:方才你不是说要赶着去前头见大哥么?还不快去?这里都是女眷,你不方便久留。

柳东宁直到这时方才将注意力转回她身上:我还不曾给外祖母、外叔祖母与两位舅母请安呢。

文娴勉强笑笑:这里有我呢,你与大哥原是一样的,大哥没进来,就是因为知道男女有别,他身为外男不好进内院,你还是随了他的例吧。

说到这里,又冲文怡笑了一笑:九妹妹别见怪,他这人素来没什么心眼,做事又粗心,大哥没进来,他却来了,倒象是显摆他知礼似的。

文怡无端被牵扯进来,心下暗恼,不由得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弟妹这话就说得过了,你们大哥不来,确实是因为顾虑到内外有别,但二弟不一样。

他是顾家的外孙,本就不是外人,既来了,自然该向母家的长辈们见礼的,总不能过门不入吧?那才是不知礼呢!文娴脸色一变,咬牙着着文怡,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恨意。

文怡心中冷笑,也不去理她,反而冲文慧笑道:六姐姐,自打上回见面,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我听说你已经大好了,今儿见面,瞧着气色也不错,妹妹为你欢喜。

文慧淡淡一笑:多谢惦记着,我领你的情。

文娴听了脸色越发难看了,却没留意到,柳东宁正转头看她,神色间有些恼怒。

几个人僵持在那里,文娟左望望,右望望,撇了撇嘴,忽然望见有人进了院子,忙笑道:大嫂子回来了!众人忙扭头望去,果然看到葛氏正从院门走进来,到了台阶下,见众人都挤在正堂门口,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怎么都在这里不进屋呢?见文娴东宁与文怡都回来了,忙向他们打招呼:五妹妹五妹妹来了?九妹妹两口子来得真早,方才相公已经到前头见九妹夫去了。

六妹妹也在这里?今儿气色不错呀,这绢花儿做得挺好看的,显得人精神,是哪个丫头的巧手?说笑间,已经把几位小姑半推半拉地带到了于老夫人等人面前。

众人要忙着向长辈们见礼,自然也就把方才的尴尬都暂时抛开了。

方才在外间发生的事,屋里这几位长辈虽未亲眼目睹,但也听得只字片语,心中更是敞亮。

卢老夫人无意涉足长房的家务事,便只是面带微笑地拉着蒋氏说闲话,偶尔给孙女一个安抚的眼神。

蒋氏却不能专心,时不时转头去看女儿,面带忧虑。

坐在她对面的段氏神色淡淡的,只有眼神中略泄露出几分暗恼之色。

于老夫人仿佛对方才的事一无所知似的,一心问起葛氏回娘家的经过,不但事无巨细,还非常关注葛家人对文贤的态度。

葛氏恭顺地一一回答,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于老夫人满意了,她方才乖顺地回到蒋氏身后,继续站立。

蒋氏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于老夫人接着又淡淡地问了文慧几句身体,便转开了视线,专心问起柳东宁来。

柳东宁似乎自从婚前病了一场后,身体便一直有些不好,此时更是显得气色不足。

于老夫人问了又问,嘱咐了又嘱咐,还叫丫头把自己平日用的名贵补药拿了两匣子来,交待文娴带回去,盯着柳东宁用。

文娴应了,棒着那两匣子药,脸色又好了起来,回头淡淡地打量了文慧与文怡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志得意满,对祖母的叮嘱,应得比平时更大声。

文怡心中好笑,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愿与她一般见识,便走到祖母身边陪她与蒋氏说话,时不时与葛氏交谈两句。

文慧似乎对长辈的冷淡态度毫不在乎.径自挑了一张交椅坐下,吩咐丫头们送自己爱吃的茶与点心上来。

一个丫头面上带笑,眼里却没多少恭敬地说道:六小姐,咱们这里没有这几样,要不奴婢去回了老太太,吩咐厨房现做去?若是您急着用,那匣子里倒还有几样点心。

文慧漫不经心地道:有没有,什么要紧?一点小事也要回老太太,也不怕打搅了她老人家,要你做什么用?那丫头脸色一变,正要说话,旁边的如意立时上前瞪了她一眼,笑着对文慧道:六小姐别见怪,这小蹄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奴婢这就叫人上茶和点心。

文慧仍旧是那一脸的云淡风轻,懒懒地唔了一声。

如意却不敢大意,扯着那丫头出去了,不一会儿,便有人送茶与点心进来,却是另一个丫头。

蒋氏在旁看得分明,叹道:到底是老太太屋里的老人,最是明白规矩的。

文怡与如意素来相厚,闻言自然是跟着夸了她几句。

于老夫人虽是长房最尊贵的长辈,但当家主母却是蒋氏,有了蒋氏的青眼,如意日后想必也能有个好前程。

文慧却轻笑一声:母亲也太厚道了。

如意几时对我真心信服过?不过是怕我为难那丫头罢了。

我哪里有那闲功夫?随她们去吧。

没眼色的东西,将来吃了亏,自有人收拾她!文怡听得暗暗吃了一惊。

以文慧的性子,能看出如意的用意并不奇怪,但她肯轻轻放过,倒是叫人料想不到。

难道说这几个月的静养,真的让文慧改变了性子么?若她真的改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在这边暗暗思量,就象从前还未出嫁时那样,静静地充当着陪客,但屋里却有别人没忘记她的存在。

段氏忽然笑道:九丫头在那里跟六婶娘与大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呢?先前也不多回来看看我们,今儿好不容易来了,偏一早上就光顾着跟你妹妹聊天去了,大伯祖母与二伯母都惦记着你呢。

文娴本来正与柳东宁一道听候于老夫人的嘱咐,忽然闻见继母的话,便有些不高兴,很想当作没听见,然而于老夫人却不肯配合.将孙女与外孙一并抛下不管,把注意力转到了文怡身上:正是呢,你祖母才跟我们说,你们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这几天都在家里呆着,是为了让行哥儿养伤吧?究竟伤得如何了?真不要紧么?我这里有药,需要什么只管说!文怡只得起身回答:都是些皮肉伤,还在北疆时,便已经看过大夫用了药,只是还未完全愈合,他又累了,因此回来后就待在家里养了几日,已经缓过来了。

正打算再养几日,便回营销假了呢。

多谢大伯祖母与二伯母关心,家里有药,若真的缺了什么,一定打发人来问。

于老夫人还有几分不足:真的不需要么?其实你早该打发人来跟我说的,你们年轻小夫妻,家里能有什么好药?你祖母又是客居京城,便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也未必在身边……卢老夫人抬眼看她,段氏眼尖发现了,忙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婆婆就放心吧,别说还有六婶娘照看着,九丫头又一向是个妥当人.若真的有难处,自然不会跟咱们客气,都是一家人,不象外姓人那般生分。

又对文怡道:我们平日闲话时说起,都道你们姐妹几个里头,就数你出挑,不但性子温柔平和,行事大方,对你祖母也是一等一的孝顺,对外待人接物,对内管家理事,都没什么可挑的,更难得的,是有福气。

你瞧,当年你订亲的时候,行哥儿还是个白身,谁都没料到他会考了武举,还成了正儿八经的武进士。

那时候,我们总说,九丫头是个有福的,一进门便是进士太太了。

没想到你嫁过去后,这福气便越来越大,行哥儿不但做了官,官还越做越高。

如今外头说起,谁不夸他是少年英雄?她说完了,还回头看了于老夫人一眼,后者犹豫了一下,也淡淡笑着附和:确实如此,行哥儿有出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九丫头也是个有福的,想必日后还有更大的福气在等着你呢。

文怡很镇定地谦虚道:当不得大伯祖母与二伯母这般夸奖,相公不过是遵从朝廷之命行事,便是在北疆立了些许功劳,那也是托了圣上的洪福,实在不敢居功。

至于我,更是遵照祖上庭训而为,若有福气,那也是柳顾两家祖宗的福气。

她这样说,倒叫于老夫人与段氏不好接话了,前者暗暗气恼,后者笑容不减,顿了一顿才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会说话?果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呢,呵呵…她在那里打着圆场,却不料一旁的文娟忽然插嘴:照我说,九姐姐确实是个好的,却有一样不好!段氏一愣,立时转头轻斥:十丫头别胡说!眼角却瞥每于老夫人,留意她的神色。

文娟没察觉到嫡母语气中的紧张,反而笑嘻嘻地说:九姐姐最不好的,就是来我们家来得少了,叫人惦记得慌。

若是能多来几回,陪我说笑玩耍,那就真真是没有一样不好啦!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连于老夫人看向文娟时,眼里也多了几分宠爱:你这丫头,胡言乱语的,也不怕叫你六叔祖母笑话!卢老夫人笑道:十丫头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不过我瞧着倒是喜欢。

文娟立时靠了过去,挨着她撒娇:那六叔祖母就多疼疼我吧,把疼九姐姐的心分给我一些,我也不要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段氏掩口打趣她:你要你六叔祖母疼你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寻一个少年英雄做女婿?说话时眼睛却盯紧了卢老夫人与文怡。

众人大笑。

文娟羞红了脸,跺脚道:母亲说什么呢!这才是胡言乱语呢!卢老夫人轻轻拍着文娟,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段氏也笑着,并未逼得太紧。

眼看着众人都和乐融融,文娴却忽然开口了:十妹妹,事关你的终身,还是谨慎些好,便是要寻少年英雄,也该再三探察过他的品性为人才是。

少年英雄固然风光,朝廷诰命固然风光,但若品行不好,性情残酷,也算不上良配呢。

众人都愣住了,齐齐转头望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文怡则沉下了脸,盯住文娴,淡淡地问:五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三百零三章 今非昔比柳东宁原本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文慧发呆,闻言忽地脸色一变,回头去瞪妻子,低声轻斥:少胡说!文娴眼圈一红,反倒犯了倔,抿抿嘴,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有胡说!家里人不是都在议论么?便是京城内外,也有人拿这个来说嘴,指责我们柳家教养不力的。

柳顾两家世代书香,子弟从来都是最重品行,九妹妹已经进了门,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十妹妹却还前程未定。

我这也是为了亲妹妹好,担心她会受委屈罢了。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柳东宁更是气得脸都白了,慌忙转头去看文怡的脸色,又要扯住文娴的袖子拦着不让她继续说。

文怡怒极反笑,镇定下来:五姐姐这话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这么说,你方才说的少年英雄品行不好,性情残暴,原来还真是在说我家相公?我还道自己是听错了呢。

还请五姐姐多指教,我家相公如何品行不好,性情残暴了?!文娴察觉到娘家长辈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如先前亲切了,心里也有些发怵,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她若此时退让,别人只会越发看轻了她,于是她心一横,重重叹息一声,道:九妹妹这几日都没出门,因此不知道吧?九妹夫这回在北疆立的大功里头,其中一件,便是在一个叫什么放马坡的地方烧死了两千多人。

那可是活活烧死的呀!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山谷都被骨灰填平了,听说连军中老兵见了,也觉得心里发寒呢!征北的将士里头,就数他杀的人最多,手段也最残酷了。

甚至有人说,九妹夫年纪轻轻的,就如此心狠手辣,堪称屠夫!文怡猛地站起身来,两眼盯着文娴,目光凌厉。

文娴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强自道:我这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可不是胡言乱语,家里也都在议论呢。

为了九妹夫,我们家也受了连累,公公也被人非议了。

九妹妹,你从小儿就是念经敬佛的人,跟着六叔祖母,没少去清莲庵还有平阳城内外各大寺庙施灯油钱,你该不会说出这两千多条人命也算不得什么的话来吧?文怡飞快地扫了柳东宁一眼,见他脸上露出了尴尬惭愧之色,便知道他家里确实有过这种议论,不由得有些好笑,望回文娴,面露讥讽之色,道:五姐姐,我没听错吧?你觉得我家相公不该杀敌兵?兴许你是不知道详情,道听途说,便把人家以讹传讹的话当真了。

这场大战我知道,是敌军在放马坡设伏,意图烧死我军三千将士,幸好相公及时发现了,将计就计,反把敌军拖进了他们自己设的陷阱。

打仗的事我不懂,不过既然是两国交兵,自然是敌军将士被烧死,要比我们朝廷大军的将士被烧死强了。

难不成依五姐姐的意思,我们朝廷大军三千士兵的性命不算什么,只有敌军这两千多人的性命才值得怜惜?!看到文娴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文怡不由得笑了几声,淡淡地道: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

虽说我从小跟着祖母拜佛,时时谨记行事要心存善念,但也不代表要对行恶之人姑息养奸。

姑息了恶人,只会让恶人有机会害更多的人,怜惜敌军的性命,只会让我军牺牲更多将士,若是真让他们突破边疆南下,不要说京城了,就算是我们平阳,也不会有太平日子过。

五姐姐真有此善心,不如多为我们自家的将士着想吧,这次大战,可不是我们逼着敌军来犯才打起来的。

文娴的脸涨得通红,想要再开口说话,柳东宁却死死拽了她一把,怒斥道:你不懂就少混说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文娴喘了两口气,眼圈红红地看他:我如何不能说了?家里......住口!柳东宁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语,眼角飞快地扫向文怡,有些尴尬地赔笑道,大嫂子,你弟妹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你别放在心上。

大哥是真英雄,那起子胡乱说嘴的小人,不过是妒忌大哥如此年轻便立下大功罢了,不值一提。

文怡笑笑:说起来弟妹也是抬举了,那二千敌军,怎么可能是你大哥一个人杀的?不是还有三千将士么?他不过就是个领头的罢了,功劳理当归属这三千将士。

不过......她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柳东宁,有些话,寻常人家能说得,二弟与弟妹却说不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今儿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倒也罢了,若是当了外人的面,弟妹说的话有一句不妥,传扬出去,二叔可就不仅仅是被人非议这么简单了,二弟你说是不是?柳东宁低下头:多谢嫂嫂提醒,我回去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文怡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罢了,都是自家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弟妹不明白这些,你慢慢告诉她就是了,也不必恼火。

一派长嫂风范。

柳东宁只有低头应是的份。

文娴看得越发憋屈了,自己明明是长姐,如今却被妹妹这般压在头上,想要反驳回去,丈夫却又拽得紧,眼泪汪汪地转向祖母求助,却发现于老夫人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连伯母蒋氏也都面露怒色,继母段氏更是索性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些迟疑:难道她真的说错话了?可是......凭什么?!就算柳东行真的今非昔比,前途看好,那也不能跟当朝大学士相比呀!为什么娘家亲人都要看柳东行与文怡夫妻的脸色呢?文慧忽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引得众人都朝她望去。

她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淡淡地道:五姐姐是在平阳住得久了,说话做事都照那边的习惯来,还没弄清楚京城行事的规矩吧?南边大户人家的女儿,咋一听闻打仗时有这么多人死了,死得还挺惨的,叹一声可怜,外人听了,只会说这家小姐心地良善,是个好心肠的姑娘。

谁还会追究别的呀?只是在京城里,说这种话,未免要被人笑话缺心眼儿了,尤其是......说这话的若还是官宦人家的女眷,更会叫人笑话,万一有那黑心肝的小人听见,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他们会说什么?厚道些的,会说柳家人是跟皇上与军队过不去,是求和派,是原本就不赞成出兵的,因此朝廷打了胜战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若是刻薄些的......啧啧,说不定连通敌的话都说出来了呢!文娴听得脸色由红转白,总算露出几分惊惶失措了。

她颤颤地转头去看丈夫,柳东宁转开了头,深深地看了文慧一眼:多谢六表妹提醒了,你姐姐她.....她不如你那么明白,不懂这些个。

文娴身体晃了一晃,紧紧咬住了下唇。

文慧神色淡淡地:我也不想麻烦惹上身呢,若真叫外人知道了,说不定连我们家都要编排上。

柳表哥,这是你妻子,劳驾你看好了,别让她四处乱说话。

从前在家时,她可没出过这种纰漏!柳东宁脸一红,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场面有些僵,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文怡坐得气闷,心里越发觉得没意思了,便起身问蒋氏:大伯母,说起来我们也坐好一会儿了,不知宴席什么时候开始?今儿还有外客么?蒋氏惊醒过来,忙笑道:今日本是家宴,也就是我们自家人,连你姐妹们几个一道聚一聚,倒是外头宴席上有几位外客,也都是亲朋故交,想必都已经到了吧?回头吩咐儿媳葛氏:贤哥儿媳妇快去瞧瞧,看他们都预备得怎么样了。

若是外头的客人都来齐了,便吩咐厨房开宴吧。

葛氏忙应声一礼而去。

蒋氏又笑着与卢老夫人说些今日宴席上的安排,还把文慧与文娟都拉上了,文慧虽是懒懒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不大热络,但文娟却是孩子心性,不一会儿便又笑逐颜开,娇声软语,哄得于老夫人重新笑了起来。

柳东宁心中气闷,低低叮嘱了妙露几句话,便趁机告退,往前院去了,将妙露留在了文娴身边。

文娴独自坐在一旁,身边除了妙露与侍琴,便再没别人了,连这屋里侍候的丫头,除了倒茶之外都远着她走。

她见状不由得红了眼圈,咬着唇,露出委屈之色。

妙露见状神色不动,直直侍立在后,侍琴暗暗瞪她一眼,低头凑过去安抚文娴。

文怡非常端正地坐在她们对面,脸色淡淡的,既不见多少笑容,也没露出怒色,但方才那一幕人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心中着恼,倒也不敢象先前那般对她谈笑无忌了。

段氏很是谨慎地起了个话头,与她说些家常。

文怡有些爱理不理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不想说话时,索性闭上嘴,端着茶碗看茶水里的叶子。

段氏见状倒没怪她什么,只是悄悄瞪了文娴一眼,觉得文怡会改变态度,都是因为文娴说话莽撞之故,被她这么一闹,之后想要再提什么好话,都说不出口了!再想到秋水传回来的密信,段氏心下一冷,面色也阴沉下来。

于老夫人听着媳妇孙女们说笑,却寻了个空,招了段氏过去,沉着脸低声刮斥:五丫头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倒把九丫头两口子给得罪了!她今儿到底是回娘家过节,还是回娘家添堵来的?!你做母亲的也不知道好好教导!段氏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红着眼圈道:婆婆明鉴,如今我们姑奶奶的架子大了,我也不敢说她什么。

先前她在家时,我特地为她挑的丫头,婆婆还特地吩咐她带着陪嫁过去的,结果前儿来信,说是姑奶奶做主,许给那边府里一个粗使的小厮了。

婆婆,陪嫁的大丫头,哪能这么糟贱呢?若是嫁给管事的倒也罢了,可一个粗使的小厮......能派什么用场?!她叹了口气,那丫头当时哭得跟什么似的,我瞧着都可怜,可又不好拦着,只能赏了她一副好嫁妆,好说歹说,才安抚下去了,打发她回自己家待着,安心等着出嫁。

可是姑奶奶这么做,以后还怎么收服底下人的心呢?我派了婆子送信过去,跟姑奶奶说这个事儿,她却叫人回我,说这是她的丫头,自有她做主,用不着我多管闲事!婆婆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再看方才姑奶奶进门时的情形,对我不过是尽个礼数罢了,哪里有将我当成是母亲的样子?我还能教导她什么呢?于老夫人听得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的可是秋水那丫头?我见她陪嫁过去的四个丫头里,就数这秋水最稳重能干,怎的就这么草草发嫁了?!若是人没犯错就这么打发了,其他几人以后还怎么安心为五丫头办事呢?五丫头实在是糊涂!不行,我得叫她来问清楚,好不容易给她找了门最好不过的亲事,可别叫她糊里糊涂的得罪了!段氏反劝她说:婆婆,还是算了吧,如今她已经是学士府的少夫人了,仔细论起来比我都体面,跟她以前在家做女儿时可不能比。

若是教训得多了,未免伤了她的体面。

她父亲的官职,说来还要靠她公爹打点呢。

于老夫人骂道:胡说!她再体面也是我们顾家的女儿!她若是忘了本,柳家也容不得她!遂命双喜去叫文娴过来。

文怡看着文娴被于老夫人训得抬不起头来的模样,心下冷笑,只觉得这长房行事也太马后炮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有了这个缘故,日后跟长房就不必太过亲近了,省得纠缠不清。

文娴可是长房的女儿呢!她起身往外走,到了廊下,看看院中的花草,只觉得这初秋的天气凉共宜人,心情也好了许多。

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却是文慧。

文慧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那花草,静静地,忽然冒出一句话:九妹妹,你其实不必顾虑太多的,不想来,就别来。

你对他们再恭顺,他们也不可能满意的,既如此,倒不如随自己高兴。

文怡怔了怔,转头去看她:好姐姐,你这是......第三百零四章 肺腑之言文慧看着院中的花草,神情淡淡,言语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其实你对我们长房本就没有亲近之心吧?想来从前还在老家时,你就没少受我们家的气,虽然别人都说我们长房待族人如何如何厚道,老太太待族中妯娌晚辈如何如何亲切关照,实际上的情形如何,各人心里有数。

我记得小时候,你叫小七欺负了,大病一场,老太太叫人请了大夫去看诊,却至今没赔过不是,只一味送礼,拿钱和东西堵人的嘴。

六叔祖母为了这事儿还几乎跟我们家闹翻了呢,之后更是来往得少了。

虽说这两年,两房因为一同上京的关系,见面多了,瞧着好象和乐融融的模样,但其实你们祖孙俩对我们长房,根本就没有好感,是不是?这话倒是不假的,但说得如此直白,文怡倒不好承认了,只苦笑了笑:六姐姐多心了,一族里的亲人,在一处过日子,总是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但这都是小事,真遇到难处,这些琐碎自然就抛开了。

文慧轻笑,斜了她一眼:你也历练出来了,说话行事滑不溜手的,跟以前比真是差太远了。

你小时候可没这么聪明,胆子小,又怕事,鹌鹑似的,逗你一逗,说什么你都信,叫你去哪儿你都照去不误,就是没眼色,死死跟在人家后面惹人烦,想要明白叫你自个儿待着吧,你还老老实实把这话跟长辈们说,闹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要挨训,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长的,活象没长心眼似的。

文怡听得暗暗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说:真不好意思,小时候不懂事,叫你们为难了。

文慧又轻笑两声:别恼,你也会说小时候不懂事了,我们只是被惯坏了,爱使小性子,其实真不是歹意。

顿了顿,却发起了怔,那时候真是少不更事,仗着家里人的宠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就算闹出事来,也会有人替我们收拾残局,实在闹得大了,只要哭一场,装个可怜样儿向长辈们撒个娇,也就混过去了。

于是我们就越来越胆大,只当世上真的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们……却不知道,那全都是虚的,真要涉及到权势利益,我们也不过是工具而已……她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低,到最后,只是低喃。

文怡听得有些伤感,倒把心里的几分恼意暂时压下去了,温言劝道:长辈们还是很疼爱六姐姐的,此前不过是因为姐姐闹得厉害,他们恼了,才会冷淡些口等他们消了气,自然会象以前那么疼姐姐的。

话虽如此,但文怡心里清楚,这样的日子恐怕永远不会来了,即使文慧嫁了个极体面的人家,以后风光无限,从娘家亲人身上得到的,恐怕也多半是打了折扣的真心吧?文慧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轻笑一声,瞥了文怡一眼:你还真会说好话,其实你心里比别人都明白。

若不是碍着我们长房在族中势大,你没有兄弟,却又还有祖母要瞻养,恐怕早就不耐烦应酬我们家了吧?其实你就是习惯了做个好女儿、好晚辈,总想着要好名声,不然,凭你男人如今的体面,还有你娘家的钱财,自个儿过逍遥日子就得了,何必还要勉强自己到我们家来奉承老太太我实话告诉你,我们老太太待你们祖孙如此亲热,那都是有目的的,不过是看见你男人官做得越来越大,你们夫妻还认得不少大人物,想着要借势得些好处罢了。

我虽被关在家里这许久,但母亲常来看我,有时也跟我说说家里的事。

我猜想我们家近来必定有些麻烦,应该是老爷在朝廷上遇到难题了,不然,以二老爷正儿八经的进士功名,还有老爷的脍面何至于一个七品官位跑了几个月还没跑下来?闹到这个地步,事情肯定不小,你还是少来我们家吧,省得叫我们连累了。

文怡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想了想,也稍稍有了几分好感:六姐姐既然如此直率,我也不好继续虚言以对了。

外头确实有传闻,不过麻烦不在顾家,而在柳家,大伯父应该也是受了连累而已,麻烦并不大。

我们夫妻还担心同样会受到连累呢。

其实我家相公虽比往日略长进了些,有了官位,也认得几个人,但仔细论起来,在京城其实没什么份量。

大伯祖母与伯母们若真的开口让我们帮忙,我们却是有心无力的。

朝廷自来文武分家,我们家既是军队一方,自然不好与文臣之家多有来往,惹得上头猜忌。

今日实在是因为恰逢重阳佳节,大伯祖母又下帖请我祖母来,我们敬着长辈,顾念着族人情份,不敢推辞。

只可惜,我们家念着这份情份,别人却不在乎,我看着实在是有些心凉啊!文慧翘了翘嘴角:也罢,既然你心里有数了我也不再多说。

言罢果然闭了嘴,静静地延着抄手游廊欣赏起院中的景致来,偶尔伸手去拈一朵盛开的菊花,左挑右挑,最后折下一朵开得极盛的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回过头来冲文怡笑笑:九妹觉得这朵怎么样?可衬我今儿穿的衣裳?文怡看了看便道:颜色是好的,花也开得好,可惜略开过了些,若是簪到头上,只怕不到一个时辰便要败了。

六姐姐若要戴,不如挑一朵含苞待放的好。

文慧笑说:开得过了才好呢,我如今可不就是这个情形么?正好人花相应和了。

说罢果真把那朵菊花簪在了鬓边。

文怡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劝道:六姐姐还是放宽心吧,其实……大伯祖母与大伯父虽说恼了姐姐,但从前还是很宠爱你的,只要你改过了,他们仍旧会象以前那样待你好,再说,还有大伯母呀,大伯母可是一直很心疼你的。

文慧扯了扯嘴角:是呀,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们自然会原谅我的,只是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疼我了。

因为我的名声坏了,再也不能嫁入高门大户,给他们挣脸,或是换取权势利益,而母亲……她收了笑,眼中蒙上了一层雾,她是真疼我的……不和我做了什么,她再生气也是疼我的……可是她做不得主,更不敢违了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因此,她也就是为我哭而已……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过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来,已经是笑脸了,我不该报怨,到今时今日,还有人为我哭,真心疼我,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至少,母亲不象别人那样,只把我当成工具。

她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文怡分明看到她眼角滑落了一小滴泪水,心里刺刺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挤出一句:大伯母一直担心六姐姐。

有什么好担心的?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了。

文慧淡淡地转过身,心不在焉地扯着菊花的花瓣,他们想赶紧把我的婚事订下来,最好嫁得远远的,门第差一些不要紧,最好还是低嫁,那以后就算人家听说了我的事,也不敢随便休了我,害得顾家名声受损了。

但我好歹也是顾家的嫡女,他们怎甘心随便弄个寒门发嫁了我?自然是希望找个富贵些的,好歹也能得些聘礼,让家里少费些银子,等把我打发了,他们就可以专心给底下的弟妹们说亲了。

小七破了相,说不得什么好亲事,只能把庶出的提上台面。

真真可笑,我从前就没把庶弟庶妹放在眼里,如今反倒要为他们让道。

文怡皱皱眉,想起罗明敏,心道莫非长房还没死心?便小心试探地问:姐姐说的,可是罗家那门婚事?大伯母曾跟我提过,罗家是皇商,罗大哥又无功名在身,似乎与姐姐并不匹配呢。

更何况,他自打两个多月前离了京城,便至今未归,父母又远在归海,如何能说亲呢?文慧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是了,我记得他与你表哥是同窗,我也见过,性情为人倒不错。

若真是嫁给他,我兴许能过几年清静日子吧?我倒希望这门婚事真能成呢,可惜,他在京城这么久,对我的事必定一清二楚.谁会乐意上门提亲呢?老太太倒是几次叫母要去暗示罗四太太,可人家又不是正主儿,我母亲暗示再多又管什么用?若是直接跟人父母提,他们为了二叔的官位,又一直待在京城不肯挪动,隔着上千里远,说哪门子亲去?不过是拖着罢了。

文怡从头听到尾,心就忽高忽低地,到最后稍稍松了口气,干笑道:这样确实是没法说亲,其实他家也未必适合姐姐,还是另寻一家好的吧。

心中却在暗暗祈祷,蒋瑶若真有心,还是赶紧请她父亲跟罗家把事情定下来吧,免生枝节。

文慧眨了眨眼,歪头问:九妹妹.我是不是想多了?我怎么觉得你好象不大乐意我结成罗家这门亲事呢?文怡一惊,忙笑道:没有啊,姐姐为何会这么想?文慧盯了她两眼,移开了视线,似乎没打算寻根问底,只是继续说道:昨儿母亲向我抱怨,说是一位新近在北疆大战里立了功的黄参将,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正巧有个侄儿尚未娶妻,老太太与大老爷打算把十一丫头推过去呢。

想着参将的侄媳妇,庶女也未必做不得,大不了记在母亲名下,听说那个侄儿在黄参将夫妻跟前挺受宠的,说不定还能借借人家的势。

可惜,盯着这门亲事的人太多了,十一丫头又是庶出,若是事情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找那新近立了军功又门第不显的年轻武官。

偏偏十一丫头年纪又太小了,这样的武官,未必愿意等她长大。

所以仍旧是把黄家的亲事放在第一位,为了早日把这门亲事抢到手,我的事就顾不得了。

若是有人拿长幼有序说嘴,我兴许就要被随便配人,活象家里的丫头似的……文怡闻言,才知道原来那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淑人家里真是太子那一边的人,那上回自己进宫晋见皇后,又顺便见了太子妃的事,也就难怪会有人报给太子知道了。

长房的大伯父果然好盘算,若真的攀上这门亲,就等于借得了储君的势,别说他跟柳家只是姻亲,即便他与柳二叔一道被人参了,也有了依仗。

只是,文雅毕竟是庶出,大伯父官位又不稳,人家为何要选顾家女儿为侄媳呢?而长房那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想必就要借助柳东行的人脉了吧?文怡明白了长房的热情态度,露出一个微笑:六姐姐不必太担心了,想来顾家虽也是名门,但在京城算不得什么,十一妹又是庶出,这门婚事,未必真的能如大伯祖母与大伯父所想呢。

姐姐被随意发嫁这种事,更是不会发生。

再怎么说,文慧也是名声在外的,嫁得太糟糕,顾家脸上也无光。

文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回头看了文怡一眼,九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接着又收了笑,神情冷漠地转过身:我回去了,这饭不吃也罢。

妹妹若真的觉得委屈,不想来就别来了吧,老太太高高在上久了,听不得人家说不情愿的话,你这回应了,下再有事不能来,她反要生气你摆架子呢,吃力不讨好。

再说,都已经是官场上的人了,说话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的,老太太以为这会儿还是她年轻那时候呢,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自己最有道理。

说罢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就走了,文怡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时葛氏回来了,言道已经备好了宴席,请众人移步花园赏菊饮宴。

听说文慧回房去了,除了蒋氏脸上闪讨一丝失望与担忧,其他人都仿佛无事人似的,仍旧说说笑笑地簇拥着于老夫人往花园去。

文怡扶着卢老夫人跟随在后,心叹人情冷暖,莫过于此。

园子里,菊花开得极好,酒好,菜也美味。

只是文怡始终记得文慧的话,提防着长房的人开口提要求,一直没放下戒心。

果然,酒过三巡 ,于老夫人便笑着朝她招手:九丫头,过来,咱们娘儿俩说说话。

大伯祖母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呢!第三百零五章 大打太极文怡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脸上却没露出异色,站起身,也没离开原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含笑道:大伯祖母这是问罪来了,侄孙女儿在此敬您老人家一杯,向您陪个不是吧。

前些日子,实在是因为相公出远门了,侄剁女儿在家一要照顾家务,二要侍奉祖母,三嘛……不怕您笑话,相公不在家,侄孙女儿怕人说闲话,也不敢时常出门,因此才误了到您跟前讨您的欢喜,还请大伯祖母您老人家不要见怪。

于老夫人怎会见怪,只能笑说: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怪罪的?你所虑者也是正理。

又冲卢老夫人笑道:六弟妹啊,你这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要特地陪个不是。

卢老夫人笑笑:这原是她知礼处。

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规矩,总不能小辈们为了某些缘故怠慢了长辈,过后还要装没事人吧?大嫂对小辈们素来是慈爱有加的,谁都知道你不会怪罪,但总不能因为你不怪罪,她就不来赔不是了。

你就安心受了她这一杯酒吧,若不然,她还当你心里仍日恼她呢。

于老夫人呵呵笑道:敢情你们祖孙俩今儿是约好了要来灌醉我的?那可不成,我的酒量可没那么小!说罢真的命丫头把文怡手上的酒传过来,接过便要喝。

蒋氏忙拦道:婆婆,今儿这酒烈,不比我们家平日吃的温和,您只吃一口吧?卢老夫人笑说:瞧瞧,大嫂子还没喝呢,你家媳妇就护上了。

行啦.意思意思就好了,嫂子年纪不小了,若是把这杯酒喝下去有个好歹,岂不是我们九丫头的罪过?你听她胡说呢!于老夫人瞪了蒋氏一眼,我虽老了,年轻时的酒量也好,这一小杯算什么?堂客席上喝的,也配叫烈酒?!一口气干了。

众人忙赞叹不已,连连夸好酒量。

于老夫人满意地笑了,但酒一下肚,便觉得胸口烧得厉害,有些闷闷的,心知方才是喝得急了,脸色立时便白了几分。

如意察言观色,赶紧奉上热茶,又小声吩咐小丫头去熬参汤来。

结果蒋氏瞧见了,不敢大意,忙叫儿媳葛氏上前侍候,自己也嘘寒问暖的,倒闹得整桌的人都知道有问题了。

文怡见状忙露出关心的神色:不要紧吧?都是我的不是。

大伯祖母若是觉得醉了,还是暂且回屋歇一歇吧口吃两口热参茶,再洗个脸,兴许会好些。

于老夫人本来打算说不用的,蒋氏却忧虑地劝她:还是依孩子们的意思吧,横竖这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暂且回屋里歇一歇,一会儿我们收拾了就去您跟前侍候。

卢老夫人也道:就这么办吧,大嫂子,你觉得不好,大家心里担忧,也不敢放开了玩笑。

上了年纪还当谨慎些,都是我多嘴,方才要是不劝你喝就好了。

哪儿呀?是我自己要喝的,怎么能怪你呢?于老夫人心里原也有几分埋怨卢老夫人与文怡,但嘴上自然不能明说的,而且她心里一想,觉得回房歇一歇也好,身体要紧,一会儿众人去了她房中,她要叫文怡一人到跟前说私房话,可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方便多了,便笑道:那我就暂且失陪了,一会儿可要过来呀!眼见所有人包括文怡在内都笑着点头了,方才满意地扶着如意回房去。

蒋氏也带着葛氏赶过去侍候了。

如意回过头来看了文怡一眼,眼珠子转了一转,转头继续往前走。

席间的人立时空了一半,但文怡的心情却挺好,只是面上不露出来,慢慢地吃着菜,偶尔与文娟聊几句高兴的事。

文娴仍旧是一个人坐在席边,闷声不吭,径自低头发呆。

段氏抿了一口酒,微笑着转向文怡:九丫头,行哥儿的封赏还没下来么?可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旨意?文怡不明她的用意,便微笑着回答:这个么……想来也快了吧?北征的大将们都还未得封赏,我们底下人自然要往后靠了。

东行打听到消息,说是近来圣上生病了,因此朝政大都是太子在料理,有些军国大事,他还不敢自作主张,这封赏之事牵涉到朝中几拨人马的角力,便也拖了下来。

段氏笑道:说来你们家也不是头一回接圣旨了,不过行哥儿在家接旨还是头一回吧?这有没有正主儿在,规矩还是不一样的,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还能帮着参详参详。

文怡笑着道了谢,心里却想:若是大伯母蒋氏这么说倒也罢了,二伯母段氏……几时接过圣旨来着?更何况,这接旨的规矩礼数,闺学里原是教过的,只不过教得粗浅些,她要找人请教,直接找自家祖母就好,何必非要找段氏?段氏却不知道文怡心里吐嘈,反而一步步地引出自己的话题:说起来行哥儿真是少年英雄,怪不得别人夸他呢。

若换了走文举路子的后生,有几个年纪轻轻便能官拜五品?你大哥自小聪明,才学过人,年纪又大了几岁,还蛤是个七品编修,将来还不知道要在翰林院熬上几年呢!卢老夫人微微一笑,转头去赏菊花了,文怡则迅速扫视席上一眼,发现在场的人里除了自家祖母与文雅之外,全都是二伯父这一边的,文雅又是庶出,与嫡出的兄姐素来不睦,怪不得二伯母敢说这样的话呢。

只是周围侍候的丫头婆子,未必就没有蒋氏的耳目。

于是她笑了笑,回答道:话不能这么说,相公的前程,可是拿性命拼的,虽然年轻,也是因为恰好遇上了大战的缘故,因缘际会。

大哥哥却不同,他是稳打稳扎走科举的正途,在翰林院品级虽不高,日后却大有前程。

不是有一种说法,非翰林不得入中枢么?翰林院里的都是储相呢,便是年轻时熬得几年,又有什么要紧?段氏讪讪地笑了笑,道:我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贤哥儿固然是前程大好,但行哥儿也不错呀口我听说这一回北征大战,就有好些年轻小将崭露头角呢,外头人都说,这些小将就是日后朝廷的栋梁之材了!文怡忽然明白了几分。

若说于老夫人与顾大老爷有心将文雅许给黄参将之侄,或是退而求其次的年轻小将,那么顾二老爷与段氏未必就没有这个想法。

他们也有一个庶女,年纪更合适,已经是婚龄了,虽然生母身份比不得文雅的生母,好歹也有个嫁入学士府的姐姐呀!高官厚爵他们攀不起,但寒门出身的小将却是极好的联姻对象。

文娟论身份也是进士家的千金,嫁个低品级的武官,并不辱没了人家。

文怡悄悄看了文娟一眼,后者正百无聊赖地一手拿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菊花糕,一手托着下巴,眼珠子转呀转地四处张望,一派天真。

她不由得暗叹一声,回头对段氏笑道:二伯母谬赞了,只望承您吉言。

便不再说什么。

段氏却觉得不大满足,继续笑问:我听说上回你跟行哥儿成亲时,与行哥儿了司来迎亲的就有好几位武将,大多数人都挺年轻的,不知道可都是这次大战里立了功的英雄?文怡笑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二伯母也知道,那日一整天我都蒙着盖头呢,哪里知道都有谁来了。

段氏一窒,稳了稳心神,又继续问:我就是有些好奇,听人说,那几位小将军都是年青有为呢,只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姓甚名谁?我们家在南边,见的读书人倒多,打过仗的将军还真没怎么见识过呢。

文怡笑道:二伯母忘了?去东民乱时,带兵来剿匪的傅将军就是打过仗的,还有那位随东平王世子到咱们顾庄来的罗校尉也在北望城历练过,再往近的说,我们家相公可不就是打过仗的么?只不过他这个将军太年轻了些,跟那些宿年的大将不能比。

文怡在那里左牵右绕,就是不肯顺着段氏的意思往下说,后者不由得略沉了脸,干笑道:说得也是,我怎么把他们忘了……轻咳两声,默默执杯轻抿一口酒,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便压低了声音,凑近文怡道:九丫头,行哥儿认得的年轻武官多,若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二伯母打听打听,看有哪一位小将军人品好,家世清白,又尚未娶妻的。

你也知道你十妹妹年纪不小了……她这样直说,文怡倒不好明着回绝了,便笑道:我明白了,二伯母放心,我会留意的,有了消息,一定派人给您送信。

只是打听消息,倒也没什么要紧。

段氏却很满意了,慈爱地看了文娟一眼,笑道:你们姐妹俩素来亲厚,你可要多费点心啊!文怡面带微笑,口中虚应着,过了一会儿,蒋氏与葛氏回来了,本来要继续吃酒赏花的,文怡悄悄与卢老夫人商量几句,便笑说:祖母也累了,兴许是方才吃酒吃得急,有些头晕,我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蒋氏忙道:这么早就要走?既然六婶娘觉得头晕,不如在这里歇一歇吧?卢老夫人笑着摆摆手:不妨事,不过是吃多了而已,吹吹风就好了。

我们还是回去吧.替我向你婆婆赔个不是。

她是长辈,发了话,蒋氏也不好多说什么。

段氏方才心愿得偿,也不愿意得罪了六房,便在一旁闭口不言。

文怡很快就扶着祖母离开了,而且因为顾虑到于老夫人身上不好,不敢打搅,连告辞都没去。

婆子传信到前院书房,正巧,柳东行也吃完席,推说身上还有伤,不肯多喝,告辞了出来,一家三口仍旧坐着马车,离开了侍郎府。

他们离开了一炷香的功夫,于老夫人方才醒了酒,听说了消息.顿时黑了脸,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百零六章 有商有量回到家,文怡先是安顿了祖母,便赶回正房去服侍丈夫,怕他方才吃酒吃多了。

但回到房中,却发现他并未在卧室歇息,反而坐在小书房里沉思。

文怡让人绞了一块热帕子来,拿着进了小书房,抹上他的额头:怎么了?可是醉了?柳东行接过帕子敷了一把脸,吁了口气,抬头笑道:没事,我不过是陪着略喝了几杯。

我跟他们说身上有伤,不敢多喝,倒也没几个人敢逼我。

文怡想到自己在内院受到的待遇,不由得有些好笑:咱们夫妻俩是今非昔比了,长房十分给面子。

柳东行笑笑:世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亲戚呢?这倒也不是坏事,至少,你去他们家可以不必受气了。

顿了顿,忽然问:今儿宁弟出来书房时,没头没脑地向我赔了不是,说是请我原凉他媳妇的莽撞无礼。

他不肯说个详细,我没听懂,只得随口应了,可是你们在里头又出了什么事?文怡一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忙将文娴的话说了出来,又道:听她的语气,二叔二婶平日怕是没少编排你,既如此,不如两边都疏远了吧,没得自找气受!柳东行皱皱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拉过文怡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若我真在北疆杀了这么多人,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暴?文怡诧异地看着他:相公怎会问这种傻话?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杀敌,敌兵就要杀你。

若真的要追究谁更残暴这种事,倒不如先怪蛮族,若不是他们南下侵袭,又怎会要打仗?柳东行笑了,将她的手拉到近前亲了一口:好娘子,我就知道你最知我心意。

文怡嗔了他一眼,想了想,收了笑道:不管是我们朝廷的军士还是敌军的军士,有这么多人横死在沙场上,都叫人觉得不忍。

若是蛮族不再南侵就好了他们不来我们也不会管他们。

但他们来了,我们不拦着,死的人就更多了。

我虽是个信佛的,心里明白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也有众生平等之说,但我总归还是个俗人,做不到心怀大爱,无视敌我之分,更不会为了敌军那数万将士的性命,便无视我朝数万万子民。

虽然......死得这么惨,确实有些可怜 ...柳东行笑着搂过她的腰,紧紧抱了一下:好娘子,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外面的人怎么说,又与我何干?文怡红着脸挣开他,瞪了他两眼,方才正色问:听你的口气,外头果真有人说你的闲话?她十分气愤: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闲人呢?!他们既可怜敌军,不如叫他们上北望城打仗去吧!叫他们也吃个亏,就知道敌军可怜不可怜了!柳东行哈哈笑道:那可不成,那些人虽可恶,但若真的把他们弄过去了,我朝大好疆土可就危险了!他轻轻拉着文怡的手,一根一根地捏着她的手指,道:那些人吃不到葡萄才会说葡萄酸,军中上下都心知肚明,几句闲话,不过是给我弄过吓人的名号,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然我年纪轻轻的,上哪儿做官都压不住场子,有个能唬人的名声,等闲之辈也不敢欺我。

就是你在外头走动时,可能要听些非议,只当没听到就是了。

文怡手指被他弄得痒痒的,不知为何,耳根越来越红,索性抽回手,拿着热帕子,走到离他足有半丈远的地方坐下,目光游移:今儿长房请客,听说只有外院大席上有外人,不知都是谁?柳东行好笑地看着她,决定暂时收敛些,便道:倒也没几个人,除了二叔、宁弟,还有几个借住侍郎府的平阳士子,便是你大表哥还有李家少爷了。

文怡愣了愣:大表哥?连李家表弟都去了?柳东行点点头:说是家宴,不想大摆宴席,因此请的大都是自家亲戚。

不过这亲戚都不是一般的身份,你大表哥也在翰林院里,与你大哥算是同僚,听说是你大哥亲自送的帖子,至于李家小哥儿,则是安弟出面,专门挑了李大统领不在家的时候,送到李家去的。

倒是柳家、蒋家那边还有几家正经远亲,并未受邀前来,也许是觉得太远了?文怡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若说柳蒋两家的远亲因为太过疏远而未受邀,那李家岂不是更远?严格说来,李家是六房的远亲,跟长房可拉不上关系。

若李冬瑞不是有个做禁军统领的父亲,恐怕还没这个体面吧?她低头想了想,问:你们都在一处坐着吃酒说话么?大伯父可有跟大表哥与瑞哥儿说什么?听到她这话,柳东行笑得更深了:这个你倒不必担心,聂舅爷行事,越发叫人挑不出错来了。

他今儿特地备了礼物,早早送上门,在外书房里与贤哥儿和我们一道喝茶聊天,谈了半个时辰的四书五经,再请了几位平阳士子来叙一叙旧日情谊,便有小厮来报说,翰林院有差事寻他回去做,他就告辞了,连饭也没吃。

至于李家少爷,上门后原也安安份份地,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只是才乖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坐不住了,几句话撩拨得安弟跟他一块儿跑了,说是去比射箭,直到吃饭时才出来,吃过饭,又说早就约好了要去看李家收藏的古剑,两人又跑了。

直到我告辞,还不曾回来呢。

文怡听得目瞪口呆,不由得笑道:大表哥倒罢了,他原是个心思别透的人,但李家表弟......兴许是歪打正着?柳东行笑笑:谁知道呢?看他那张脸,总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我瞧你大伯父脸色有些勉强,似乎对安弟还有几分气恼,怪他不该跟着李家少爷胡闹,只是碍着众人的面,不好直说。

二叔他们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拉着我说话,你大表哥也时不时问我在北望城的经历。

我觉得他倒还有些见识,不是那起子一味扬文抑武的书生。

文怡道:我与大哥哥见得不多,倒是听过他不少传言,族人都夸他品学兼优,为人行事也平和,瞧着倒不象是假的。

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既然能叫葛家看得上眼,自有他过人处。

她与葛氏接触过几回,对葛家的门风家教十分有信心,知道文贤与葛氏夫妻恩爱,自然也觉得文贤不坏了。

柳东行道:他为人确实不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你大伯父还要明白些,你大伯父跟我们说话时,他便有几次露出无奈的神情来。

只是他既有自己的想法,却不去劝服亲长,又有何用处呢?也许是为人子女的不好直言相劝?文怡对文贤兴趣并不大,在她的记忆中,长房至少还有好几年太平日子过呢,倒是东行话里的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兴趣,你说大伯父跟你们说了些话,都说了什么?也没什么,不过是几句怨言。

柳东行笑了笑,你大伯父真的是受了我二叔的牵连,虽然他还在侍郎位上坐着,但上司不待见他,部里也有不少下属不服他,还有御史一时半会儿搬不到二叔,便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还将十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不定什么时候,这把火就要烧到他头上了。

他说自己在外人面前都是一派虚心受教的,只是当着自家人的面,忍不住吐一吐苦水。

旧年的账目确实是有问题,但那会儿他还不是礼部侍郎呢,只是一介小郎中,没法不听从上司的意思行事,偏偏他的旧上司又已死了,许多礼部旧人都离开了,无人能替他证明。

本来嘛,圣上其实是知情的,因此多年来也没追究当年的事,无奈这会子圣上病了,不好拿这种小事去烦他,而代理朝政的太子殿下又对当年的事毫不知情,因此才会误信他们的谗言云云……他抬头朝文怡眨了眨眼,他还叫我评评理呢,说他实在是冤枉,若有人能把实情告诉太子殿下就好了。

文怡听得有些糊涂:他这话……是在暗示我们?她只觉得诧异万分,他是打算让你跟我说这件事,然后我去跟太子妃说?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柳东行笑道:我瞧他也不过是稍稍试探一下罢了,若你果真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妃了,自然是意外之喜,若你不去,他也会找别的路子。

他在京城为官多年,人又不傻,不可能真的除了我二叔之外,便再无别的人脉了。

我二叔从前确实颇受圣上宠信,但也不过是做到礼部尚书位上而已,能把你大伯父弄到京城来做个六部郎中,已经极限了,能做到侍郎,你大伯父一定有他自己的能耐。

文怡抿了抿唇,将胸中怒气压了下去,冷淡地道:大伯父既有能耐,我们做小辈的就不多管闲事了,免得坏了他的盘算!这是怎么了?柳东行笑着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细看她的脸色,可是在内院席上又有别的变故?也没什么。

文怡想了想,便把文慧泄露的消息也说了出来,你说说,长房这是怎么了?尽想着攀高枝儿,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情形。

我明白他们是急了,想要尽快找个依仗,因此但凡能用得上的路子全都用上了,可他们也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呀?!黄家不愁找不到侄媳妇,何必非要上赶着去?若不是我拦着没让大伯祖母开丘,兴许她就要让我去黄家说合了!柳东行挑挑眉:这确实是荒唐了些,长房那两位小姐都是庶出的吧?你那位行六的姐姐倒是配得过,只可惜名声太响亮了,黄家的侄儿配不起。

至于我们罗大哥家,就更是高攀不起了。

文怡嗔他一眼:好啦,六姐姐如今也比先前收敛许多了,你就别再刻薄她啦。

好好好。

柳东行笑道,咱们只说黄家那门亲事好了,我敢打包栗,绝对不可能成的!黄参将那个侄儿,原是他哥哥的遗腹子.独苗苗。

他哥哥是在北望城为了救他才伤重而死的,他嫂子又因难产没了,黄参将两口子把这个侄儿看得比自己亲儿子还要重,从小儿放在身边教养,听说书读得极好,已经中了秀才,武艺也不错,年纪不过十五岁,就能拉动两石半的强弓。

军里几位将军都十分看好他。

这样的好苗子,若不是年纪太小,兴许黄参将今年北征就要带上他了。

别说侍郎家的庶女,哪怕是嫡女,人家也要仔细挑选呢。

文怡笑道:既如此,就算大伯祖母真的要我去说合,我只推说跟黄家不熟就行了,也犯不着得罪了人。

柳东行道:推了也好。

我看他们不光是打黄家的主意,今儿特地请了李家小哥来,恐怕也有别的意思。

安弟悄悄儿跟我说,他祖母与父亲有意为他向李家大小姐提亲,让他试探一下李家的口风呢。

只是安弟没那胆子,说李家小姐太厉害了,他不敢高攀,为此还被他父亲骂了几日。

文怡真不知该说什么了:李家姐姐?这……这真是……柳东行笑道:可见你大伯父是真的急了,不但四处给女儿看人家,还拉拢了一大帮年轻仕子什么的,你大表哥在翰林院颇受看重,虽然不如你大哥那样显眼,人缘却极好,也颇得上头几位大学士的欣赏,而李家小哥更是禁军统领的独生子。

可惜了,时机已经晚了,他这一番盘算未必能成事。

文怡不担心这一点,只是问:二叔都跟你说了什么?可是也叫你帮他说好话?柳东行道:我能替他说什么好话?他也就是问我一些事罢了。

但我才回京城几日,能知道什么?实话实说,他也无可奈何。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文怡听得有些糊涂:问的什么事呀?柳东行没有回答,反而问她:邻居朱家昨儿还派过人来送礼是不是?你可回过礼了?文怡眨眨眼:回了呀,因祖母嘱咐了,我还特地加重了两成呢。

朱太太时常过来陪祖母脚天,我也十分感激她的。

顿了顿,忽然想起:是了,朱太太昨儿来时,曾经留下话,叫你这几日有空便过去坐坐。

她抿嘴一笑,瞥了丈夫一眼,说是朱大人很想见识见识少年英雄的风采呢!柳东行眼中迅速闪过一道精光,面上却露出淘气的微笑,伸手捏了她的子一下:顽皮!说罢起身往外走,那我现在过去坐坐,晚上做鲈鱼吧,昨儿那道鲈鱼做得不错。

文怡没料到他说走就走,忙追到门边,见他真的往门口去了,心中讷闷,叫了丫头传话去厨房,便往西厢去了。

到了西厢,卢老夫人已经歇过来了,问她:你二伯母交待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做?(李小弟好冤枉啊,其实他真不是故意的……)第三百零七章 封赏旨意文怡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祖母说的是十妹妹的亲事?这没什么难的,回头得了闲,我问一问相公,看他相熟的小将军们有哪一位是尚未要妻的,过两天把信给二伯母送去,也就完了。

卢老夫人眨了眨眼,倒露出几分惊奇来:这么说,你不打算帮忙?我瞧你与十丫头一向亲厚,还当你会尽心为她挑一个好人家呢。

文怡无奈地笑笑:我自然是希望十妹妹能嫁进好人家的,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倒觉得不知该怎么说了。

卢老夫人猜到几分她的心思,便道:你只管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在祖母跟前有什么可瞒的?这屋里又没有别人。

文怡便坐近了她,低声道:祖母觉得......二伯父二伯母在十妹妹的婚事上......是个什么态度呢?卢老夫人皱了皱眉,摇摇头:我说不好,你二伯母倒是个伶俐人儿,做事也有章法,听她当时的语气,想必只是想找个前程不错的小将军,家世一般般的,能配得上你十妹妹就行。

眼前一时的风光不重要,要紧的是将来的前程看好。

毕竟,以你十妹妹的出身,直接就嫁入显赫人家太难了。

她如今虽得宠,但没有正经养在嫡母膝下,生母又是个丫头,但凡是有点根基的人家,都要嫌弃的。

你二伯父又没有官职在身。

你五姐姐是嫡出,能嫁进柳家,已是托了两家本就是至亲的福了,更何况是十丫头?文怡点点头:确实如此,若是在前征前定了婚事,那又是另一个说法,但如今......仗都打完了,立了功又平安回来的将士,谁都知道是前程看好的,若是家世好又未娶妻,自有许多人家上门提亲,十妹妹胜算实在不高,又何必自行送到人家面前任人挑拣?若是事情没成,到头来还要叫人说闲话。

倒不如寻那些家世平平的,一样有好前程,凭着侍郎府千金的名头,说成的机会还大些。

卢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二伯母会这么想也不出奇,只是你二伯父未必是这么想的。

他这几个月在京里,为了谋个官做,上窜下跳,左右逢缘,结交的各部官员实在不少,三天两头就有应酬。

方才我还问了你二伯母,怎的好象没听见他在府里?即便你大伯父不在家,但也没到只有一个安哥儿可以出面迎客的地步。

结果她为难了半日,才跟我说,你二伯父昨儿跟几个新认得的朋友饮宴,一时喝多了,我们去时,他还在房里起不来呢。

今儿是什么日子?正经重阳佳节,他又不是不知道侍郎府里要宴客的,这还不知轻重地去跟所谓的新朋友喝酒,可见他那做官的心有多迫切!以他的想法,长女嫁进了学士府,又岂会甘心将次女嫁进普通人家去?文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二伯母说得谦逊,但十妹妹的婚事还要二伯父点头,我便是好意为十妹妹寻得如意郎君,若是她父母不满意,反而要求多多,我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因此,宁可不帮这个忙!有二伯母在,十妹妹应该不会嫁得太差,若是最后寻得的人家实在不好,我再开口也不迟。

卢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你如今已经嫁了人,又是当家主母,自有你的想法。

祖母也不必替你做什么主,只是......到底是你娘家族人,你姐妹几个里头,又数十丫头跟你最亲厚,难得她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女子出嫁在外,跟娘家离得远的,若是能有个真心要好的姐妹做臂膀,遇事也可相互扶助,比独自一人硬撑要强得多。

如今你嫁在了京城,你五姐姐是个靠不住的,你叔婆婆更靠不住,若是十丫头能在京城嫁得如意,于你也有好处。

文怡愣住了,心下不由得有些发酸。

祖母独自远嫁平阳,虽与祖父琴瑟合鸣,但远离娘家亲人,心里怕也不好受吧?尤其是父亲年纪还小时,祖父便去世了,她带着父亲回平阳老家寡居,没少受顾氏族人欺负。

若是平阳附近有卢家族人,又或是与她亲近的娘家亲戚,兴许情况就不一样了,好歹也有人为她出头撑腰......祖母原是为她着想,文怡细细思量,又觉得文娟的亲事她可以在暗中出一把力,只要小心别叫二伯父缠上就行了,让这个堂妹得嫁良人。

虽说前世文娟对她并没什么情谊,但这一世相处了几年,姐妹里头还就数文娟对她最亲近了。

拿定了主意,文怡便对卢老夫人笑道:祖母放心吧,孙女儿会仔细留意的。

卢老夫人点点头,又与她说了几句家常话,便打发她走了,说是:你们小夫妻才相聚了几日?赶紧回屋去,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文怡微微红了脸,想说东行出门去了,却又听得外头丫头们在叫大爷回来了,忙向祖母告别,转身出门迎上去了。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与孙女婿在窗外亲亲热热说话的模样,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赵嬷嬷棒着一盏热参茶从外头走进来,见状笑道:老夫人这会儿该放心了吧?小姐跟姑爷亲密着呢,用不了多久,您就要抱重外孙啦!说罢又将参茶递过去:喝一口吧,您上了年纪,还喝什么酒呀?大太太也是的,明知道席上有老人,还挑那样的酒。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伸手接过茶喝了两口,才道:那酒有什么?不过比咱们家庄子上自酿的果酒略强一些,是你太小心了。

又将视线转回窗外,见文怡与东行己经手拉手回正屋去了,便微笑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愁的了,只盼着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和和气气的,东行在外头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说到这里,她又收了笑容:你可曾听底下人议论过些什么?每日出门采买的人,可有听到外头说东行的闲话?赵嬷嬷不日没到侍郎府去,不知其中缘由,听得十分讷闷:谁说姑爷的闲话了?外头人都夸呢,这一回北疆大战,出了好几位立下军功的年轻小将,其中除了先前便大受好评的小傅将军外,便数咱们孙姑爷小柳将军名声最响亮了,前儿我去李家送节礼,听到他家下人也在议论这个呢,说是连禁军里的将军们,对咱们姑爷都是十分欣赏的。

我在那里听着人家的好话,别提有多长脸了!卢老夫人听得好笑,瞪了她一眼:你就知道哄我高兴!想了想,又觉得那所谓的传言极有可能只是学士府自己传出来的,兴许是看见东行有了出息,便在那里酸呢。

她撇撇嘴,对赵嬷嬷道:以后学士府那边再派人来送什么礼呀帖子的,一概都不要收!这种面子情,宁可不要。

咱们家又不缺他这一门亲戚!赵嬷嬷应了,心里却越发讷闷,眼珠乎一转,决定回头向文怡问个明白。

文怡听了赵嬷嬷的话,心中有数,便笑说:也没什么,是今儿在侍郎府遇上五姐姐,说起外头有人非议相公杀敌时下手太狠了,不过是有人心存嫉妒罢了,也有可能是二叔的对头生怕二叔依仗相公得了好处,才故意编排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嬷嬷只当没听见就是。

赵嬷嬷响亮地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柳姑爷跟三姑太太一向看孙姑爷不顺眼的,别瞧他们如今笑脸迎人,好象十分亲近似的,心里必定十二分不是滋味。

做侄儿的有了出息,做叔叔婶婶的不为晚辈高兴就算了,居然还在那里造谣伤人,真叫人看不起!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大家伙儿去,若是真碰到有人传这种话,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她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文怡吓了一跳之余,倒担心她年纪大了,生气太过会伤了身子,忙叫了一个小丫头跟上去侍候。

回到房间里,柳东行一边洗着手,一边笑个不停:你家嬷嬷真是个爽利人。

文怡嗔他一眼,将擦手巾摔了过去:你少笑话人了。

嬷嬷是在为我着急。

我知道。

柳东行擦了手,随手丢开,上来搂住文怡道,我是真心为你高兴,有这么一位老人真心疼你。

文怡笑说:你也有位嬷嬷真心疼你,我也真心为你高兴。

忽然听到秋果掀帘子进门的脚步声,忙挣开他,走到妆台前整理头上的簪子。

柳东行看着秋果讲来收拾了水盆手巾,又出去了,便有些无趣地道:偏你小心,在自个儿家里跟我亲近些,都扭扭捏捏的,只怕叫人看见了。

文怡在镜中瞥了他一眼,顾左右而言它:方才你往朱家去了?朱大人今日在家?过节了,自然是在家的。

柳东行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以前倒也跟他打过交道,只是不熟,便随便聊了几句。

他家可能与罗大家熟些,不知罗大哥去了两个月,眼下怎么样了?柳东行顿了一顿:是啊,不知道呢?希望他快些回来吧。

随手捏着窗下花几上的兰叶玩弄。

文怡手上顿了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怎么了?可是有了罗大哥的消息?若是在平日,事涉罗明敏,他绝不会露出这般冷淡的态度来。

没有。

柳东行笑道,他们那衙门的规矩,哪能这么轻易泄露自己人的消息呀?不过我听罗大哥提过,干他们这种活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至少说明人还平安。

他又不是无名小卒,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罗家早就有消息传来了。

文怡想想也是,便不再多想了,笑道:方才我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还没答我呢。

你认得的同袍里,有几个是尚未成亲的?这个么......柳东行想了想,其实年轻人倒是不少,只是未成亲的却不多。

一般人家都不会让儿子年纪轻轻就跑战场上拼命的,若是军中世家,又有给儿子早早要亲的习俗。

我也就是跟京南大营里的人熟些,据我所知,除了傅仲寅傅校尉,便只有连峰、云客心两个是未娶的了,梁光杜楚云他们,全都已经娶妻生子。

这几个人里头,文怡只听说过傅仲寅的名字,忙问:这几位家世如何?小傅将军我倒是听说过的。

上回迎亲时,傅仲寅便是柳东行的伴当之一。

柳东行笑道:若是为了你家十妹说亲,傅兄弟是不成的,我听到风声,说是令表姑父瞧上了他,想要他做女婿呢。

文怡愣了愣,旋即大吃一惊:你是说李家姐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失为一桩好亲事,若是真的能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

柳东行笑说:我们私底下也是这个想法,不过成不成的,还要看傅兄弟自己的本事。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文怡要问,柳东行却一脸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会子说出来,倒没意思。

文怡郁闷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瞒着我.....又正色问:那你说剩下的几个人里,有没有跟十妹妹合适的?我觉得,最好是家世不显的人家,本人品行也要好的,倒不必强求什么性子沉稳,能直爽些更好。

十妹妹那个人,若叫她正正经经做人媳妇儿,也是为难她,若是个爽直的人,倒比心思重的强些。

柳东行想了想,道:老云是个豁达性子,平日没事时,爱游山玩水,说不定与你妹妹更合适些,只不过他是世家公子,还跟宗室连着亲,身份不低,家里不可能让他娶个庶女为妻的。

倒是连峰,虽是寒门子弟,却是实打实用命挣下的前程,他武艺极好,杀敌从不手软,脾气也爽直,不过并非鲁莽之人,行事颇有分寸。

文怡闻言一喜:你可知道他的父母郡望?听说是嘉川人士,早年祖上也出过一位千总,不过家族已没落多年了。

柳东行道,他父母早亡,家里只有一位庶母打点家务,据说是个极老实的妇人。

除此之外,在京里就只跟他姑姑家一门亲戚走动,他姑父是东阳侯夫人娘家的远亲,官居兵部员外郎,也算有些体面。

文怡心中暗暗欣喜,若是这样的身份,兴许能够让二伯父点头?不过在回报二伯母段氏之前,还要先打听了这位小连将军的性情为人才行。

就在文怡忙活着打听那位小连将军的家世时,朝廷封赏柳东行的旨意总算下来了。

他又升了一级,被任命为从四品宣武将军,调离京南大营,改任康南驻军所驻将,需在三个月内到任。

第三百零八章 喜中有忧东行的官职果然又往上升了一级。

文怡别的倒罢了,却对他将要调职驻守的辖地极为欢喜。

康南驻军所,位于康城以南不足百里的地方,距离平阳不过是三天的脚程,若是走水路,还要再少大半天功夫,她随东行到那里去,想要回娘家或是与娘家人通信,是很方便的。

因此东行一接圣旨,文怡便大方地打赏了前来颁旨的小太监,一群宫使眉开眼笑地走了,说了不少好话,连护送宫使前来的禁军士兵,也连夸小柳将军性情亲切大方,体恤下情。

送走了宫使们,文怡言笑晏晏地宣布家里下人统统有赏,晚饭也要加菜,众人都欢呼不已,唯有东行一人看着那圣旨,若有所思。

卢老夫人扶着丫头,看了他一眼,默了一默,便对文怡笑道:我先回屋去歇着了,这把老骨头时间长了不活动,真是要散架了,一会儿你到我那里去,我有话嘱咐你。

文怡应了,恭敬送走祖母,回头看见东行的模样,心中疑惑,便走过去小声问:相公怎么了?可悬这旨意有什么不妥?不会吧?驻军所的驻将,独当一面,可比在京里闲置强得多了。

虽说她所熟悉的驻军所驻将,就只有罗四老爷一人,而罗四老爷当时是从五品的品阶,但柳东行做这个驻将,品级并不低呀。

太平年月里,也就只有这样镇守一方的武将,才算是好前程。

柳东行笑了笑:没什么,我只三没想到会被调到那里去。

说来也不是坏事,至少离你娘家近,往后走亲戚也方便。

听到他这么说,文怡倒愧疚起来,她好象一听到他去的是康南,便只顾着自己高兴了,一时忽略了他的想法。

想来柳东行从小在恒安长大,认识的朋友熟人又多在京城,这会儿要与要朋分隔千里,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吧?她忙道:是我疏忽了,忘了你的感受。

那对你而言可说是个极陌生的地方呢,别说你,我自己也没底了。

柳东行笑道:说什么呢?我在康城也上过几年学,虽没去过康南,但也听说过那里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个富庶的地方了,而且又不象康城那样吵闹,清清静静地,山明水秀,原比别处强此。

说起来康南这个驻军所,原是为了辖制康王才设的吧?如今没了康王,还留着它,多半是为了护卫康城大港。

那一带都是富庶之地,即便是上年闹灾时,那里的百姓也没少过吃穿,民乱闹到平南,也就没法再往南蔓延了,可见那里比平阳平阴要太平多了。

我去了,可不是只有享福的份?话虽如此,但文怡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了。

柳东行便拉着她的手往正厅里走: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把圣旨供起来,早晚三炷香,才对得起圣上的一番好意呢。

文怡嗔了他一眼,回头吩咐家人收拾供桌,郑重将圣旨供上去,烧了香,默默祈求皇帝安康,病体早愈,只吾一转念,又想起今上大概只能再活上五年左右,不由得暗暗叹息。

拜完了起身,一回头,她才发现柳东行不知哪儿去了,问了丫头,却说是出门访友去了。

文怡跺跺脚,又叹了口气,径自去寻祖母不提。

到了西厢房,卢老夫人只略问了两句圣旨供奉的话,便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了,连赵嬷嬷都没留下。

文怡心中生疑,也紧张起来:祖母,那圣旨莫非真有问题?!相公听了也是怪怪的。

卢老夫人道:圣旨倒没什么问题.东行升了官又调了地方驻将,年纪轻轻的,能有这样的前程,在本朝已是少有的英才了。

若这样还要抱怨,只会惹人笑话。

文怡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说呢,圣旨里的话听着也不象有不好的意味,只是瞧见祖母与相公都一脸肃穆,倒弊我心里担忧起来。

卢老夫人叹道:眼下看来,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有一样,康南那边的驻军所,虽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朝廷里的人都有数,是为了辖制康王府方才设的。

文怡点点头:孙女儿知道,就象是锦南的驻军所,便是为辖制郑王府才设的一般。

卢老夫人看着她:可是康王府已经没有了,康王死了好几年,世子也没有袭爵,反而降了一等,留在京城里,不过就是个寻常宗室而已。

文怡一愣,神情沉了下来。

若是在宗室亲王藩地附近镇守的驻将,那自然是前程看好,非帝王亲信不可能胜任,但如今康王府已是明日黄花,那一带又富庶,连民乱匪乱都少的,在那里做驻将,极有可能稳稳当当做上几十年,也碰不上一个立功的机会。

卢老夫人淡淡地活,身为武将不能立功,就难以升迁,若是他在朝中有援手,倒也罢了,但学士府怎可能助他一臂之力?更别说他们家自身难保了。

即便是北疆再有战事,朝中能征战的将帅何其多?而天下驻军所的驻将又何其多?康南在南方,远隔千里,朝中的大人们能不能想起他来,还是未知之数呢。

若是不巧,兴许他在士八岁时去了康南,便全在那里待到告老了儿。

文怡沉默地坐在那里,思索片刻,方才压低了声音道:祖母,这个职位,若是让上了年纪的老将荣养,显然比叫相公这样的年轻小将担任要合适得多,相公又没犯什么过错,会被指派过去,会不会是……受了二叔他们的连累?又或是因为那个传言……卢老夫人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过东行与他二叔不和,许多人都知道,即便真受了连累,也是有限的。

再者,那所谓的传言也不知有几人听说了,若真的传开来,军方也不是死人,两千多条性命算什么?这一回北征,蛮族死了好几万人呢,要编排还不如先编排阮将军与上官将军!你先别管这么多,该做什么,就井去做兴许日后还会有转机呢?文怡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抬头笑道:祖母说得是,相公还年轻呢,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便是真的在那里待上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与我都是看重权势地位之人。

便把忧心事暂且放下,又说起收拾行李与起程南下的事,道:圣旨给了三个月的时间,想想这一路南下,有一个月也就尽够了,康南的气候与平阳相差不大,咱们不会不知该准备些什么。

临行前,一定要跟表姑母与干娘两家多聚一聚,这一去,再见就不知要等几年了。

还有,南下路上必定要生回恒安祭祖的,说不定还要在那晨盘桓些时日,给先人修一修墓,也好让柳氏族中那里看不起东行的族人瞧一瞧,谁才是孝子贤孙,好扬眉吐气一番。

接着再回平阳去,也在那里住几日,有一年没见弟弟妹妹们了,怪想的。

祖母,你与我们一道老吧?路上有军士护送,比自个儿走安全多了,也不必赶路,还可以坐船。

卢老夫人笑道:这倒不必了,跟你表姑母多聚一聚是真的,不过我想先回去……伸手止住文怡,你先别急听我说,你们两口子南下赴任,自然是要回恒安祭祖的,拜祖宗也罢,修先人墓也罢,断没有带着我老太婆的理儿,即便你与东行不在乎,我也不想叫你婆家的族人说你闲话。

况且,你们这一路,水陆都有,我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倒不如直接从京郊码头坐罗家的船,一路走到康城再上岸,换了马车慢慢回平阳去。

横竖你们到时候还要去顾庄的,仔细算来,也不过跟我分别两月,有什么要紧?往后你在康南,想要回来看我,或是接了我去小住,都方便得很,就不必在这等琐碎小事上费神了。

文怡再劝了几句,都劝不动,反叫祖母数落了半日,怪她太重娘家人,忽视了夫家的想法,到得后头,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晚饭前,柳东行才从外头回家,听文怡说起这件事,便道:这有什么要紧?你就依了她老人家吧,有罗家商行的人照看祖母这一路自会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何必让她随我们恒安康南地折腾?再者,等我们到了康南,安顿下来,你爱接她过来住多久,便接她过来住多久,甚至可以把你弟弟妹妹也一并接来。

平阳离康城是一日水程,康南离康城却要近得多了,你不是说你六哥想在康城书院读书么?索性把他们兄弟都送去,以后他扪兄弟姐妹见面方便,你也可以跟他们多亲近,与此同时,顾氏族中再有什么麻烦事,你们也都离得远远的,不必理会了,岂不清静?文怡听了,转忧为喜: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果然清静。

这么一想,即便是在康南待一辈子,也成了好事了。

她细细盘算一遍,笑道:这法子好!祖母先回去也行,到了顾庄家里先歇几日然后再安排兄弟们读书的事,家里的产业也要过问呢。

等这些琐事都料理完了,咱们也该到了,正好打点行装,借送兄弟们南下康城读书的机会,一并搬过去!我宁可在康城买个宅子让祖母与兄弟妹妹们住,也强似叫他们独自待在顾庄里受气强。

想到就做,文怡立时起身往外走:我去找祖母商量,看能不能先送信回去,叫仲叔先去康城寻合适的宅子,若是有好田地,一并买了也罢。

柳东行笑着将她拉回来:你也太急切了,听风就是雨的。

这会儿南边刚刚秋收完,正是秋播的时候,谁家肯将地卖给你?文怡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说得也是,我竟一时忘了。

又道:先前总说要在京城附近买两个好庄子的,一直没挑中,竟拖到了今日。

如今一想,倒也歪打正着了。

若是我们买了京城的庄子,又要去南边做官,哪里有这许多人手可留下来看守产业?倒不如去了南边再说。

东江太平江一带的土地肥汰着呢,一年两熟,可比京城的地强多了。

柳东行笑道:‘我却是不巧了,在山南镇置的产业,等于白置,萧师又一直不肯上京,难道真要抛荒不成?文怡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是想留着,那就留着,不是有人替你打理么?若是萧老大夫执意不肯来,咱们至了平阳,再给他在平阴一带置办个小庄子算了,到时候,随他爱在那里养老都行。

柳东行搂过文怡:既如此,为夫就都女给娘子了请娘子多多用心,替**办了吧。

文怡微红着脸,笑着应了,丫头们来报说晚饭已经备好,卢老夫人那边催呢,她忙拉起柳东行往西厢房走,脑中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东行方才出门,到底是去哪里了呢?只是柳东行饿了,一路上就在念叨着今晚有什么好菜,她心里好笑,便将这个疑问抛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只是文怡一直没把这个疑惑记起来,因为吃完饭后,卢老夫人便跟他们商量起接下来三个月的行程。

最后决定,为了柳东行升迁一事,家里要摆酒请客,只请几家亲近的人家与亲戚,再跟李罗两家多见几回面,然后卢老夫人便要赶在深秋之前出发,先行出船离京南下。

罗家商行有载贵客的大船,比货船舒适多了,按例是十日一艘,若是不能赶在九月二十日那天出发,再往后就要到十月初一了可那时候北方天气已经转冷,卢老夫人年纪大,又长年习惯了在温暖的南方生活,加上走水路回平阳至少要二干来天的功夫,为了让她路上过得舒适些,不好再往后推了。

而东行与文怡,则需要在十月中之前料理完京中一切事宜,尽量赶在十一月前出发,先走水路,到了泰城再转陆路往恒安,然后在恒安待上半个月,祭拜先人、修修墓,再走走亲戚。

但那时候,江水多半已经冻住了,倒不好再坐船!只能骑马坐车,费时更久,因此不好留在恒安过年,须得赶在年前抵达康城。

柳东行的意思是,若是能在年前赶到康南接任,等到衙门封印之后,正好有空陪文怡回平阳娘家过年。

等过完年,全家人一并南下康城,正好赶上书院开学。

卢老夫人与文怡都司意了这个计划,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要带些什么礼物回老家去了。

柳东行见她们说起了衣服料子毛皮什么的,不由得苦笑:祖母与娘子慢聊,我先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卢老夫人盯了他一眼,文怡掩口笑道:相公是不耐烦听这些琐事的,你就去吧,这里有我呢。

柳东行一脸讪讪地,作了几个揖,方才退出去了。

到了外书房,他收了脸上的笑容,站在窗前想了又想,方才提笔写了一封信,密密封好,叫了舒平来:将这封信送去罗家,一室要亲自交到罗二爷手上!舒平一怔:罗二爷回来了?但看至柳东行的神色,忙收起惊讶,接过信放入怀中,肃然一礼: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