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采岚明白,无尘不仅仅是寒皇身边的一个侍婢,她的本职依旧是暗卫,负责搜集重要的情报工作,所以她在寒皇的主营房做完一切工作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寒皇的衣物虽多,可相比于温采岚之前负责的四分之一的军官衣物来说已经少了很多,况且寒皇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破旧的衣物,说不上缝补之事。
因此,毋庸置疑,在成为南宫轩身边专职奴役后,温采岚的工作量骤减。
虽说温采岚只用伺候好寒皇就行了,但这样的安排却丝毫没有给温采岚带来轻松之感。
如果温采岚可以选择,她宁意把自己投入到当初那些繁复的工作中。
虽苦,却不会如现在这般纠结。
扑哧——行至枯木之间,飞鸽展翅的声音传来,温采岚抬眸望见远处一抹白色身影熟练地拿下白鸽腿上所绑之物,却没有立即展开,径自纳入怀中。
温采岚站在原处看着她的所有动作,没有什么言语,直到白衣女子从枯木后走出,身影完全显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采岚……兰灵,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兰灵恬淡地笑笑,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附近是新编军最新划分的训练场地,兰灵现在身兼数职,除了暗卫身份之外她还必须配合当初在皇家狩猎中脱颖的首名训练颇受争议的新编女兵。
身份地位,举足轻重。
现在正是训练时间,她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百日未曾照面的温采岚。
温采岚示意手上的篮子,那里面都是寒皇的换洗衣物:刚浆洗回来,绕过这个地方可以节约脚程。
哦,对了。
无尘说过你已经被下令重新调回来,主人他这样做就代表气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打算?兰灵望望温采岚,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还是憔悴了不少。
我只想平静地渡完这两年时光。
两年?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离开?兰灵颇为惊异,温采岚看这道路的某处出神:我只是醒悟了,回到那个我本应该回去的地方。
不可能,主人绝对不会答应,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你走?他……时间到了,他强迫不了我。
温采岚打断了兰灵的后语,兰灵听到她这句话,突然沉默了,她觉得温采岚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萧索决绝的意味。
难道,这真的成为死局了吗?兰灵……温采岚出言,怔仲的兰灵啊了一声,目见温采岚正看着自己:怎么了?只是好奇,现在凌波女都是用飞鸽来通讯情报的吗?鸽子虽然是一种重要的通讯工具,可是在这个乱世,很容易被他人截获,凌波女内部创造了一套很严密的传讯系统,几乎都是利用实人制。
不,不是……刚才那只信鸽是归属于雷泽军营的,条件有限,现在用来传播各个战线上的军讯。
哦,明白了。
温采岚点头,新编军营快到了,我也该走了。
恩,好。
兰灵答应,看着温采岚离开的背影,她却忍不住叫住了她,采岚……温采岚停住脚步,兰灵开口:虽然很不甘心承认,但主人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你,几乎没有一刻忘记过……温采岚没有动,兰灵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其实在叛逃前,主人应该早已了然其中的意图,可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只在暗处看着你做选择。
我知道你的离开,让他有过失望和落寞,可事后他却依旧表现得云淡风轻,无关己要,你应该了解他,越是这样就越表示他越难受。
他是伤心了,可他依旧选择放你和影主走,因为他知道这也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如今,经历了一系列事情,你和主人都很痛苦,他想过靠近你,可却总是靠不近,我想,如今这种司局,也是他不希望陷入的……兰灵,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为什么不重要?!兰灵有些大声地问道,你和影主走后,我和无尘成了跟随在他身边最持久的人,我清楚他心中有你。
如果心中没有你,他不会本能地跟着跳下南吉峰;如果没有你,他不会请玉清王从皇宫带出落雁琴;如果心中没有你,他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念出你的名字;如果心中没有你,他不会弄伤自己的右手,反复几次都没有愈合……采岚,其实你有一点和主人很像,你们都不想再受伤害,所以一路下来,都在用倔强和冷漠武装自己……兰灵的每字每句通过冬日冷冽的风传来,温采岚收了收吹开的衣襟,但依旧没有抵御住严寒,她动了动,轻声打断道:兰灵,我知道了。
话语一落地,她没有等兰灵之后的话语提步便走了。
……分割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接近冬末,寒皇给的三个月期限眼看就要来临,雷泽四军日夜操练水军,也到时候检验成果的时候。
这天,寒皇随着田阔之与原华等两位大将共同检验水军,温采岚乘着自己空闲开始整理之前的物品,无意间却触及了一个还没有完成的半成品。
岚,这是什么?是人偶娃娃,长得很丑吧?是很丑,筠枫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我做的,小时候按照人物原型做好了送给哥哥,另外我还送了爹,送了娘。
哦,你看,就连他身上的这些衣服也是我做的……这样看来你的女红很差。
这是我五岁时候做的!现在做的肯定比那时候好。
那你就给我做一个,不过不要以我为原型。
……脑海中闪过几个仿佛遥远到千里的片段,温采岚握着娃娃的手渐渐攥紧,眼底有丝优悒划过,她闭了闭眼,将手中的事物收进了腰间,继续其他的整理工作。
随着云江横渡的计划和安排逐渐确定下来,最近几天,雷泽军营内一片忙乱。
寒皇的每一天都几乎被各种各样的事务安排占尽,丝毫没有空闲时间,因此连自己的主营房也很少踏及。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温采岚习惯了浅眠,所以有很多次,她都会从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夹带着冷气安静地走进营房,不过一会就会几近无声地侧躺在她身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从第一次进入这个营房开始,南宫轩和温采岚就睡在了一张床上的两条被子中,至今没有改变。
睡梦中的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伸手抱住她,但也仅仅是简单纯粹的拥抱,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温采岚起初反对过,可是那次寒皇只拍了拍她脑袋,眼神清澈地看着她说,这只是为了取暖……温采岚一直习惯睡在里侧,很多次她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散发出来的疲累之感,但她从头至尾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闭着眼睛继续入睡。
有时午夜梦回,她会惊醒,然后看到旁边那张近在咫尺的绝伦容颜,每一分都是精致雕琢,可心里却会微微发疼。
这种感觉,在黑夜的沉默中会逐渐扩大,最后铺天盖地。
她想动手抹平那抹消散不去的疲累,犹豫了几次却终是没有动手,只是张着眼睛沉默地看着他,直到自己再次无意识地陷入睡梦。
每天清晨,当她醒来,身旁的人早已经离开,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似梦,又非梦!于是,温采岚习惯在睡前点上新的油灯,保证它不灭;煮好热茶,放在炉上温热;习惯将身体睡向里侧,多空余些位置出来……如此,过了许多日,淡如流水……后来一天,当温采岚一个人在营房内安静地看书,一团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就拖走了她。
她吃痛,问道:做什么?随朕去一个地方。
骏马飞驰,追风如电。
温采岚被寒皇圈在怀中,丝毫不得动弹。
这样不知奔了多久,最后他们下马,温采岚不明白,为什么临战前焦头烂额的寒皇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事——带着她来看海。
在这个凶涛翻滚的海面前,他和她已经在岩石上坐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中除了刚开始的几句‘下马’,‘陪朕一起坐会’后寒皇就再也没有言语。
石桥收集制作春日虽然已经临近,但天气依旧冰寒。
戾鸟尖叫着划过他们头顶,留下一串串弧线,海风鼓动着,咸涩的味道穿过肌肤的每个毛孔进入身体,南宫轩却只是望着那片潮涌海浪出神,墨色的发丝在海风中飞舞凌乱。
温采岚望着那片翻滚无垠的海面,心中有些不解,他们二人骑马奔出雷泽军营几乎无人知道,突然的失踪应该会造成不利影响吧?他居然完全不在乎?今天你……怎么了?温采岚出言,原本以为南宫轩不会回答,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水溶和兆芸今天回来了……水溶和兆芸?温采岚心中一跳,记得她们两人被南宫轩派去了昭国,紫堇所在的地方。
是因为有紫堇的消息了吗?嗯。
南宫轩敛下了眉目,眼中的光华也随之掩盖,堇她瞒着所有人去横渡这片汪洋,因为她坚信海的那一边有寂冰夜这个人存在。
温采岚按下了被风吹起的裙角,出言:她一个人,总是很坚持很勇敢……南宫轩的嘴角牵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有些看不真切:她是个固执的人,对于她,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存在什么样的感情了,更不清楚自己对于她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我只知道,堇,她是第一个让我南宫轩无法控制的女人,等我确定自己中了她的毒,想要对她好的时侯她却抽身离开,一丝机会也不留给我。
决绝如她,也是世上少有的吧?她很坚持,不管我怎样动作,是伤害她也好是弥补她也好,她最后选择的依旧不是我……她离开了,我的心也冷了,我命令过自己忘记过她,杜绝了她的一切消息,因此牵动了寒国上下,那段时间,每一个在我面前提到堇她名字的人都被我处以重刑。
因为我想把堇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剔除……我开始麻木地处理国事,因为这才是我南宫轩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我也想借助自己的责任和南宫皇族的荣誉让自己冷却和恢复过来,我更对自己要求过斩断一切情思,一切会妨碍我思维的感情,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出现那种心痛的感觉,我以为自己有能力回到原点,做到断情绝爱,可是……说到这里,南宫轩突然隐没了下面所有的言语,他的眸光微闪,射进了温采岚的眼里,琥珀色的眼眸暗流汹涌,竟然毫不输于此刻的海面风浪。
温采岚在寒皇的视线下低下了头,羽睫微颤:可是你的心依旧无法平静……南宫……轻声叫出一个名字,温采岚抬头望向寒皇,今天让我这样叫你,可以吗?南宫轩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他望着她,点头。
温采岚望向海面,深吸了一口气:外表总是虚假的,内心才最真实的。
虽然你身穿着华丽的装束,可你的心却依旧暗淡脆弱,付出后得到的背叛让你变得更加敏感,不想再经历任何伤害……玉清王有句话说得对,他说你一旦爱上,就会变得极端。
南宫,其实在感情的国度里,你的心,总是冒险而单纯。
紫轩恋虽然失败了,可是这第一次的认真付出却让你刻骨铭心,犹记此刻,所以想要走出这一份短暂而深刻的爱情,对你来说,并不容易……听着温采岚的言语,南宫轩敛下了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琥珀色的光华:前段时间,有关三国盟军的各方消息越来越多,我在无意中收到了关于堇的消息。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的心依旧会有难受,却远没有当初那么强烈,那个时候我已经可以平静地对待它们了,不再如当初一般逃避和敏感。
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地说一句话,希望她可以得到她一直寻找的幸福,希望她能一直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今天,水溶回来,告诉我,堇,她出了海,九死一生。
我的心,再一次潮水般翻滚不止,任何事情都难以进入我的视线和耳际……拉着你跑出来,完全是我的第一反应。
现在的我,能和你坐在这里,看着这片汪洋,失去堇之后第一次说出她的名字,我想,我应该是在学会面对和放下了,把她带给我的伤口彻底愈合起来……岚……南宫轩转头,出言,最初失去她后抵制所有的我,是不是显得很幼稚?温采岚点头:可是,那时却让我看到一个有血肉有灵魂的普通人,而不是那个唯我独尊狠厉冷血的帝王……普通人……南宫轩重复一声,岚,那你的血肉和灵魂呢?寒皇的问话传来,温采岚抬起头,望着那灰色的苍穹,许久没说话,直到南宫轩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出言:南宫,你知道洛影对我来说的意义吗?遇到我,他从未要求得到过什么,总是在我最苦涩最难过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给我最温暖最美好的回忆,所以十年来,他在我心里一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现在回首,我却是那个伤害他最深的人,他为了我的梦想牺牲了自己的梦想,他为了我的坚持牺牲了自己的坚持,他为了我的性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总是那么地傻,默默地付出,默默地不知回报,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为我考虑,可我却一直没有为他做好一件事……他让我不要彷徨,不要哭泣,可每一次想到他,我就会艰涩难受,止不住地落泪,影是倒在我怀里的,他的血色沾染了我全身,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在我心里,早已成了永恒……手伸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微微一扯,一个锦袋和那串紫色钻链一起从她的衣襟深处脱出,自从洛影走后,他的骨灰就没有离开过温采岚的身体一刻。
此刻,她紧紧地握着那只锦袋,将嘴唇凑近,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把自己的感情放在自己面前,总是在压抑着自己,总是在逃避着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坚强地活下去,可是,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却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这样的我,伤害着自己也伤害着别人。
我常常会想,如果洛影还在身边,不管结果如何,我应该都会去回应他的感情。
可是,等我好不容易发现了,他却走了。
我们都错过了,一切都显得太迟了。
南宫,其实在感情里面,我比你更幼稚,因为我连最起码的尝试也没有做到……只要一想到他在南吉山上的笑和最后的话语,心就会像是被刀割剑凌一样,脑海中总是挥洒不去,痛得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温采岚说了很多,眼角灼烧着落下热泪。
南宫轩看着眼前脆弱的她,心,被慢慢撕扯着,一寸一寸地疼:岚,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说,死往往是最容易的,支撑着活下去才最痛苦!岚,我想知道现在的你,到底看清楚没有?看清楚?温采岚苦笑一声,抬头望向那铅色的天空,做到谈何容易?南宫,记得你说过,我们都是破碎的,每走一步都可能会陷入万丈悬崖。
我不是不懂,一直知道你是在强迫我去看清楚身边的一切,可以自己解开心锁,走出束缚,可我就是做不到,无法摆脱过去的一切,一直禁锢在那里面,无法走出去,觉得四周很黑很冷……温采岚蜷缩起身躯,有什么东西像是在狠狠侵蚀她,逐渐让她陷入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中,她颤抖中的身体突然被某个温暖的胸膛强势包围,温采岚被重重地揽在了南宫轩的怀里:岚,你总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心痛了……他低语,用尽全力抱住她:其实那天我去过砺河边的丛林,听到了你弹奏的曲子……那一刻,我心疼了,痛得让我无法呼吸,甚至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些什么,我只能强迫着自己尽快离开那个让我逐渐失去理智的地方。
岚,我们该怎么办……温采岚摇着头,此刻全身颤抖地埋在寒皇的怀抱中,双手狠狠地抓紧寒皇的衣物,不肯有一时的放松,仿佛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慰藉……他的爱情,是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搁浅了那段初次认真付出的感情;她的爱情,是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伤势了那个美好温暖的青梅。
曾经的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有爱情,可最后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
曾经的他们,都尝试过付出自己,可最后都无可奈何地错过,谱写一支悲曲。
而这一刻,在感情中同样受到过刻骨伤情的两人说出了背负在心底最深最痛的情感,释放着,在伤逝中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寻求着对方的温暖,找寻人生的方向。
落雁琴的琴弦如果断了,可以再续;那么人的心碎了,是不是可以再补?苍茫大海,寒风冷冽,南宫轩低声问出了一个问题,像是在问温采岚又像是在问自己,回答他的却只有海浪呼啸的撞击声……一岁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