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教礼仪的徐尚宫,俞宛秋都会想到一个人物:容嬷嬷。
倒不是说徐尚宫长得像容嬷嬷,事实上她很秀气的,完全没有容嬷嬷那一脸横肉。
以她年将六旬的高龄,依然能给人秀气的感觉,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位美人。
有几分姿色,有几分才气,在宫里混了半辈子,却没混成宫妃,一直干着服务员的工作。
终身未婚,无儿无女,老了从尚宫位上退下来,在京城某个小巷买了所小宅子安身。
如果何小慧不穿越,大概就是这样的生活经历了,虽然她们的工作性质不同。
俞宛秋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徐尚宫是不是爱上了先帝,就像前世的她爱上了自己的老板一样?即使得不到他的宠爱,也不愿在芳华正盛时出宫嫁人,而是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直到他去世,才离开有他的地方,在人世间度过最后的岁月。
徐尚宫的礼仪课可不只教形体动作那么简单,她也有文字部分的讲授,甚至有自编教材。
这说明她不是临时上阵,而是把教闺秀礼仪当成了退休后的另一份职业。
后来打听到的情况也证实了这一想法,还是沈涵净告诉她的,说徐尚宫同时在她的舅舅和姨父家教导礼仪。
俞宛秋记得自己当时还说了一句很小家子气的话:既然都是请的同一个嬷嬷,大家又是亲眷,为什么不索性合在一起呢。
她的意思,这样不是可以省下另外两笔授课费了。
沈涵净瞥了她一眼,努力地不把鄙夷摆在脸上,淡淡地说:真正讲究的人家,一个姑娘就请一个教引嬷嬷,像我们这样一大堆人才请一个,已经够寒碜了!没办法,谁教家里人多呢。
这口气,竟有点感叹时艰的意思了,但怎么听着那么不舒服,是因为她嫌上课的人多了吗?她最好搞清楚,俞宛秋可没沾沈家的光,嫡母沈鹃送她来时给了沈家多少钱,沈家的人可以装呆不认,但别指望她真呆,会因为沈涵净的话而不安。
都进来吧。
那边徐尚宫拍起了巴掌。
到底是京城有名的教引嬷嬷,徐尚宫上课时很注意劳逸结合、松池有度,她一般上一堂课讲理论,下一堂课就实践,当然,在讲的过程中也会同时进行动作示范。
今天给她们讲的是五礼之一宾礼中的九拜。
其实九拜中的八拜,如稽首、顿首、褒拜、奇拜之类,都是男人之礼,唯有肃拜才是属于女子的礼仪。
《礼记·少仪》中说:妇人吉事,虽有君赐,肃拜,说妇女参加吉庆活动,即使接受国君赏赐,也只需要行肃拜礼就行了。
所以其他八拜徐尚宫只略略带过,着重给她们讲肃拜。
至于肃拜的姿势,自编教材中有很详细地描述,跪而微俯其首,下其手。
则首虽俯,不至于手。
手虽下,不至于地。
俞宛秋不承认自己古文基础差,可这段话她楞是没看明白,正头晕晕目茫茫不知所云,徐尚书却叫到了她的名字:俞宛秋,你上来,把肃拜给她们做一遍。
可是……,她根本没弄懂啊,而且老师都没示范标准动作,怎么先叫她示范上了?但既然被点到,死也要上去的,于是硬着头皮,照自己的理解做了一遍:跪下,俯首,手合在一起放在脑袋和地面之间。
这该是下其手而又不至于地了吧。
不对,身体没跪正,肩膀是斜的,脑袋是歪的,还有你的手,你是怎么放的?徐尚宫伸出戒尺不客气打在俞宛秋手上,冷笑一声道:知道的说我在教礼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教你们捉鱼呢。
教室里轰然笑开了,其中沈涵净的笑声最大。
最近二人的关系虽有破冰迹象,但能看到俞宛秋当堂出丑,沈涵净还是很乐意的。
知墨和茗香脸都气红了,茗香甚至狠狠剜了沈涵净一眼,俞宛秋忙用眼神制止。
这丫头最近嫌家里无聊,缠着要跟知墨一起当她的书童,她也觉得让身边的丫头多学点东西是好事,于是把她也带上了。
沈涵净嚷嚷人多了,估计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吧,嫌她带两个侍墨丫头,比正宗的侯府小姐还排场。
就为了肃礼动作,俞宛秋让徐尚宫足足折腾了半堂课,到最后开恩让她归位时,她腿都软了,膝盖处更是火辣辣的。
终于熬到散学,知墨和茗香一左一右扶住她问:姑娘,腿痛不痛,能不能走啊。
俞宛秋朝她们一笑:没你们说的那么娇贵啦,当时有点累而已,现在早没事了。
看着徐尚宫的身影消失,同窗们也纷纷走出了门,茗香忿忿地说:我看徐尚书分明是有意的,她就是看我们家姑娘不顺眼,故意整人。
俞宛秋笑着提醒:是尚宫,不是尚书。
茗香鼓着眼睛望着姑娘的脸上的笑容:姑娘,你都不生气,她这样整你?俞宛秋摇了摇头:她对我的态度是很严厉,比其他任何学生都严厉。
我起初也是像你这样想的,以为她看我不顺眼,后来却慢慢悟出了另一层涵义。
知墨问:什么涵义?不是有句话,叫‘玉不琢,不成器’吗?有些师傅对最看重的弟子才最严厉,不然,你求她管,她还懒得理你呢。
可是,茗香有些不解:徐尚宫就一从宫里出来的女官,难道她想培养姑娘做她的接班人,也把姑娘送进宫当女官不成?知墨上下打量着自家姑娘,乐呵呵地说:咱们姑娘要进去也是当娘娘啊,当什么女官,那不是暴殄天物吗?除非皇帝老子眼睛瞎了。
俞宛秋横了她一眼,沉声低斥:怎么你如今也口无遮拦起来?要是外面走廊里有人,把这话传出去,一来犯了大不敬的罪;再来,万一以讹传讹,变成了我想进宫当娘娘,岂不又是一桩笑料?知墨羞愧地低下头:姑娘,我错了,一时忘形,就说溜了嘴。
茗香一向是行动派,已经冲到外面去了,没一会儿回来说:外面没人,姑娘别担心。
俞宛秋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知墨无意中说的那句玩笑话。
她可没忘记古代有选秀制度,徐尚宫可千万别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把她培养好了送进宫选秀去,这种高级老鸨的勾当,据说很来财的,若是送上去的人讨得了上头主子的欢心,重赏下来,她的养老金就有着落了,不用再辛苦奔波,一把年纪了还到处给人教礼仪。
不是俞宛秋爱多想,而是五年一次的选秀好像快到了,府里的下人们也有提到过。
据说民间又要掀起一波嫁娶热潮了,利欲熏心者毕竟只是少数,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想把女儿送进宫里,那世上最阴暗残酷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