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孤身一人,脚步匆匆地回了顾家,又一声不吭地冲入了漆雕英房内,将房门猛地关上。
漆雕英目瞪口呆地看着安晴冲进来又冲入内室,砰地关门声将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呆了半晌,茫然地转头问含秋:你看见了?是小姑?含秋忐忑地点了点头,又悄声问她:少奶奶,要去通知夫人和少爷,小姐回来了么?漆雕英忙摇头急道:千万别,让你家少爷知道他妹子受委屈了,他还不直接去把裴家给掀了?到时候小姑和姑爷想要和好却是难了。
小夫妻嘛,难免吵吵闹闹的,让婆婆知道了反而担心。
——这样,你去叫奶妈把福儿和喜官带到园子里玩去,我不叫就先别回来,再派人在门口看着点,姑爷要是来找就赶紧请到这边来,千万别惊动了公公婆婆。
知道了吗?含秋连连点头,又轻声建议道:虽说大少爷说了今天要晚回来,但他若是提前回了也不好办。
婢子再叫门子看着些,若是大少爷回来了提前使人来报呀?漆雕英满意地点头,打发走含秋之后便去敲门:小姑,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委屈都跟嫂嫂说呀,你先开开门,让嫂嫂进来呀!屋内一片沉默。
漆雕英叹了口气:夫妻间只要有感情在,又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姑爷若是惹你生气了,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打上一顿,打到你解气也就罢了,躲起来又算是个什么事儿呢?小姑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还是沉默。
漆雕英隐隐觉着这事怕是深了,一时热血上脑,口不择言地劝道:小姑,我房里有凳子、有茶壶、有鞭子还有剑。
咱家姑爷要是犯的错误不严重,你就拿凳子打他几下算了。
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拿鞭子抽姑爷一顿……也好。
不过再怎么样,剑可是万万不能拿来解气的啊!我那柄剑可是锋利无比,出鞘必然见血,要是因为你们间的一点别扭闹了个阴阳两隔的结局,我的罪孽可就大了,千万别拿剑啊!说完才想起来,她这样劝,若是安晴在气头上,当即拿了剑朝裴靖砍过去……她当即吓得头皮发麻,忙一叠声道:小姑!你冷静点,我去找姑爷来给你解释!说完转身就往外头跑,却不是找裴靖来,而是是起了拦着裴靖的心思的。
一边跑一边心底不住道:坏了坏了,姑爷你千万别现在过来啊!小姑要是真的直接拿剑来砍你,我说不得只能拦在前头当肉盾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出门便看见裴靖健步如飞地向这边赶来,忙愁眉苦脸地迎上去挡着:祖宗哟,你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了?小姑一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连句话都不肯说!裴靖苦笑一声:我似乎戳到她死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女人是削尖了脑袋要往裴家钻,什么瞎话都往外编的。
只她看不出来,只她气得扭头就走。
除了一句十年怕井绳,还有什么话能将她的反应解释得如此透彻?漆雕英闻言更是忙忙挡住他,苦着脸急道:那你还是迟些再进去吧,我方才似乎说错了话,怕是你现在进去,她便要拿剑砍你呢!我的命早给她了,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砍我我就站着让她砍。
裴靖只丢下这一句,便飞快地绕过她进屋去了。
漆雕英满脸艳羡地指路:在里屋!裴靖回头冲她感激一笑,便大步进了屋子,轻轻叩门:阳儿,是我,你听我解释啊!我跟那个女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不过是将我当成了只金猪,想要进咱们家门,就此吃喝不愁罢了。
什么**一度,都是她躲在店子外头看我早上匆匆离去,又忘了穿外氅,才偷偷摸进店里将我那外氅给偷了,又编出个这么样的故事来罢了。
我真的是清白的啊!——我逼问出来原委就把她打出去了,这才过来得晚了些。
我那日虽然醉得狠了,但这事我做没做还不知道吗?阳儿你相信我呀!屋里仍是没有动静。
倒是漆雕英听了气得踹他一脚:这都什么烂事!你——想要说他几句,却硬是觉着说不到点子上,只得又踹他一脚。
然而裴靖不说不动,站在那里任由她踢打,漆雕英两脚下去便也心软了,于是又扬声道,小姑,我替你踹了他两脚了,你说,你还要我再踹他几脚?还是沉默。
漆雕英听了听,又冲里头喊:小姑,还是那个女人最可恶,姑爷也是被冤枉的啊,他虽然有错,但是……要不,你出来打他几下吧?里头似乎有门闩移动的声音,但移了一半却又没了动静。
裴靖等了半晌,又试着推了推门,试探着问:阳儿,我进来了啊?还是没有回答。
裴靖手下用力,门闩本就只剩一点连着,这样猛力一推自然应手而开。
开门后,他刚看清安晴在哪,便见迎头一只瓷枕呼地飞了出来。
漆雕英吓得赶忙低头蹲身,裴靖却是不闪不躲,站得笔直地挨了这一下砸。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瓷枕正正打在了裴靖额头上,又反弹出去,砸在墙上,利落地断为两截。
这阵势漆雕英吓得连连默念阿弥陀佛,又绕到裴靖前头去看他伤势,虽然没有见血,却肿了老高的一块,翩翩公子立马变得好似个长歪了头的寿星一般。
她哎呦一声惊叫,忙大声问:姑爷你没事吧?晕不晕?耳鸣吗?能听见我说话不?你等着啊,我去请郎中来!这话却有一半是说给安晴听的,裴靖省得,便也不回答,只仍维持那个笔直的站姿,双眼一径盯着安晴看个不休。
安晴听漆雕英叫得可怕,不由担心地看他一眼,又硬生生扭过头去。
漆雕英去而复返,风风火火地将一瓶药酒一卷细纱布塞到安晴手里,急急忙忙交代道:小姑先替姑爷清理一下伤口,我去请郎中,马上回来啊!说着便要出门,走到裴靖身边时又惊叫,天啊,怎么这么一会就肿了这么高了?!小姑你快帮忙,我马上就去!而后脚下加速,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安晴背着身子将满面泪痕随便擦了一把,含糊着低声道:你过来……裴靖大喜,忙蹭过去,掏出帕子来小心替她擦去残泪,又柔声劝道:阳儿莫伤心了,我实是跟那女人半点关系没有啊!我都有阳儿了,世上女人于我便都是庸脂俗粉,哪还能入得了我眼?这次我还当真是当了回东郭先生了,原想着那女人孤身在外实属不易,我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谁知就帮出这么个祸害来!倒叫我以后不敢再路遇不平,出手相救了!安晴突伸手推了他肿起的额头一下,裴靖当即哎哟一声,疼得呲牙裂嘴,丑态百出,也终于逗得安晴扑哧一笑,手中拿着纱布蘸了些药酒替他擦头。
裴靖捏着她手郑重道:你相信我啊,除了你,我怎么可能跟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我这次实是好人没好报了!安晴闻言不由拧眉,捏着纱布又在他伤处重重一按。
裴靖闷哼一声,药酒的威力非同小可,他眼中当即泛起些微的水花来,忙抽着气问安晴:我说错什么了?好心没好报、好心没好报!你就没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错?安晴摔了纱布恨恨地问他,我是相信你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但是我不相信外头的女人!这次是你心里清清楚楚没有那事,但是下次呢?下次你要是在别人的床上醒过来,身边躺着个半裸的女人,你还会这么笃定么?若是这女人后来找上你,说是怀了你的孩子,你又怎么办?你还能当真一脚踹在她肚子上,搞个一尸两命出来?裴靖张了张嘴,终于恨声道:我下不去手,但我总能找到下得去手的人。
安晴瞪他一眼:又说傻话了!到时候就算你狠得下心来,我八成也会临阵心软,将孩子抱来养着,但我又绝对不会对那个孩子好!因为看到他,我就会想象你是怎么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做着什么样的事情!裴靖见她气得面色潮红,忙将手臂横在她面前,软声劝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会注意的,阳儿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要不,阳儿咬我一口消消气啊!安晴看他一眼,也不客气,抓过他手臂就咬。
裴靖轻哼一声,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猛地绷紧,又怕手臂太硬,伤了宝贝媳妇的贝齿,忙克制地缓缓放松下来,只当那条胳膊不是自己的。
如此这般,裴靖当真疼得是刻骨铭心,胳膊上立刻便见了血。
安晴尝到股子血腥味后便马上松了口,心中又觉着解气,又十分的心疼,只得捏着他胳膊,背着身子权当看不见,恨声道:我看你是长不了智了!不说远的,单我回来后你惹的桃花债就有多少?丹枫为了你黯然远嫁,缪真也将一片芳心错给了你,这次又来了个卖艺的!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省得,就是你对她们的态度让她们会错了意!安晴说到激动处,不由又回过身子,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裴靖一边嘶嘶抽着凉气,一边张着眼睛看着她,十分茫然的样子。
安晴无奈,只得耐着性子为他解释:姑娘家谁不希望觅得个如意郎君?你长得好,家世好,对女孩子又温柔体贴。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照顾我成了习惯,但是她们又怎么会知道?十几岁的少女本就爱做梦,在她们的眼里,你就是跟她们一见钟情的乘龙快婿,我就是邪恶阴险,用旁门左道霸着你的老丑大房!她们绝不会觉着自己不道德,而是会将自己想成是拯救你于水深火热的仙女。
你们才是真爱,而我就该自觉退出,否则就是阻碍你们,就该下地狱!安晴不觉越说越激动,说到兴头上又恨恨推了裴靖一下,气得双颊通红。
裴靖叫她说得愈发的心虚,忙抱着她忐忑分辨道:不……不会吧……安晴轻哼一声:不会?那丹枫是怎么回事,这女人又是怎么回事?裴靖语塞,又看安晴哭得眼皮红肿,不由心疼万分,于是郑重道:阳儿若说我错了,我便一定是有错的,——起码这样阳儿不喜欢。
你总是为我好的,也罢,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我也该听媳妇的劝了!以后见着陌生的女人我都绕道走,躲不开的我定会保证有人在场,……这样吧,以后我若出门便带上弄墨,若是我想行侠仗义什么的,就让他帮我去办,我只躲在人后头不出头,这样总不会再有麻烦了吧?安晴垂眼想了想,觉着这也差不多了,于是又抹着眼泪跟他算起另一笔帐来:外氅……裴靖痛心疾首:我都恨不得抽死我自己,我当时实是想着快点回来,但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地忘了穿外氅了?叫这样一个女人捡着了,可不就不能穿了么!可惜了阳儿的一番辛劳!说完又可怜兮兮地将另一只胳膊也横到安晴面前,讨饶道,要不,阳儿再咬我一口泄气吧?——咬几口都行,只要阳儿别再生气就好!安晴瞪着他,猛地抓起他胳膊,裴靖忙做好准备,将肌肉放松再放松,脸上不由现出一副准备忍疼的示弱神情来。
她不禁心中一动,这一口却是怎么也咬不下去了,于是摔了他胳膊恨恨道:这次先放过你了,等你再惹了我生气,我定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这句却明显归于小夫妻打闹的范畴了。
裴靖嘿嘿一乐,伸臂揽住她笑道:好,若是我再惹出桃花债来,你就是砸了我的骨头,将我挫骨扬灰了我也无怨无悔,那是我活该。
说着便低头香她,边亲边低声道,你生气难过,我心里比你难过十倍,只要能让你消气,你就是拿剑来刺我我也是甘愿的。
但我也怕心疼啊,所以,我定然不会让你再难过的。
安晴心中十分受用,偏头想了一会,便故作为难地点头表示听到了:我可是记下了,就看你以后的表现!裴靖呵呵低笑,又香了安晴一口,刚要吻上她嘴唇,门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书霜隔着门轻声问道:少爷,少奶奶?裴靖一脸尴尬:什么事?问完便蹬掉靴子缩进床里,放下半截帐子,又轻声嘱咐安晴道,你将她打发走罢,我这副样子,着实不好见人。
可不是不好见人么,他额头肿了碗口大一个大包,狰狞得将整个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好在他胳膊上的咬痕算是在暗处,不然还当真是不好交代了。
安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心疼和内疚来,于是依他所说,微扬了声音道:进来吧!书霜应了声是,推门进来,手中还托着一只木盒。
她将那木盒在桌上放下,便转向安晴笑道:少奶奶今日受惊了!夫人说了,少爷虽然在走前吩咐将那女人乱棍打出,但夫人想,这事情有一必有二,若不杀一儆百,恐怕难除后患。
于是将那女人打出府后又扭送去了官衙,告她了一个擅入民宅,又跟县老爷交代了几句,定保证那女人多吃些苦头才能放出来的。
——少奶奶放心,夫人说了,裴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以后若再有这种不知羞的女人,却是不用通禀她,直接打出去了事。
说着又转向帐子里头,笑道:夫人还有几句话要跟少爷交代。
裴靖轻哼一声,还是不露面:有什么话这样说就行了,我听得见。
书霜也不强求,笑应了一声是便继续道:夫人说,昨日刚下了场秋雨,路上滑,少爷赶着来找少奶奶,定是摔了不少的跟头才过来的。
只不知少爷伤成了什么样,所以叫婢子跌打药和金疮药都准备了些,还请少奶奶受累,看在少爷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为少爷好生上药。
安晴含混着应了一声,双耳不觉有些发烫。
书霜好似没看见一般,仍是自顾往下说:夫人还说,少爷若是跌得太惨,最近便别去见她了罢!夫人便权当少爷最近走船去了,不在家中。
省得她见着了心疼,但是想着少爷犯下的蠢事又觉着可气,最后说不得再让少爷原样跌上一回,这便是不好了。
裴靖饶是躲在帐中,安晴和书霜也能想象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了……你就帮我回说,多谢娘成全……最后一句却有些咬牙切齿。
书霜忍着笑将那木盒子递到安晴手中,而后便轻福一下,转身走了。
裴靖掀起帐子同安晴苦着脸撒娇:这下阳儿可放心了吧?娘都说你打我打的有理,要不,阳儿再给我几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安晴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于是又横他一眼,慢声嗔道:我当然知道娘不会将这女人留下,我也知道你不会跟这女人有什么瓜葛,不然……刚才招呼你的,就不是枕头了。
这自然不是她一开始就想到的,她当时大怒,又怎么有空想到这些。
裴靖一愣,继而嘿嘿地笑,全然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嗯,原来阳儿这么紧张我,这我就放心了!说着面目狰狞地就要往她身上扑,唬得安晴急忙按住他,低声嗔道:要死了,这是嫂嫂的房间,你还这样……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漆雕英笑道:我的房间怎么了?你们小夫妻俩和好了?她边说边引着郎中进来,回头看着裴靖,却忍不住扑哧一笑,我的天啊,你们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裴靖当真是狼狈至极,额头又红又肿,将眼睛都压得小了一圈,好似额上突然塞进去了个苹果一般。
漆雕英忙招呼郎中上前为裴靖上药,又指使安晴道:小姑从后头抱着他些,莫叫他乱动啊!裴靖不由失笑:嫂子也太看轻我了。
他虽这样说,安晴却还是在他身后依言抱住他两臂,郎中这才上前为他清理敷药,又絮絮叨叨地埋怨:公子这是做什么了?怎的伤成这样……裴靖但笑不语,不见半点懊恼的样子,又费力地抬手轻拍安晴手背,半晌方笑道:唔,摔了一跤。
……公子说摔的就是摔的吧。
郎中一脸无奈,帮他包扎好额头之后又指指手臂,问他,公子这里的……‘摔伤’要不要处理一下?原来方才那一点血迹经了口水的晕染,早透过袖子扩了出来,看着不是不狰狞的。
裴靖俊脸一红:有劳了。
郎中也懒得再管小夫妻的家务事,用木盒中的药为他包好之后就不再多留,只叹一句:公子多保重,莫要再轻易摔着了!就摇着头走了。
漆雕英忙开门相送,裴靖忍俊不禁,轻轻摇安晴的手臂道:阳儿莫听那大夫胡咧,咱该摔还得摔,对不对?安晴竟将他的调侃置若罔闻,只抱着他,不言不语。
裴靖不由奇怪,转身问道:阳儿怎么……一看不由失笑,安晴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脸蹭在他背上,双眼红肿小嘴微张,睡得像个孩子一样。
裴靖笑眯眯地亲了她眼皮一下,又掰开她双手,准备将她放在床上,要她好好休息一会。
然而待他捏着安晴手腕时,突然咦了一声,似惊似喜地将安晴两边的手腕都切了一遍脉,愣了片刻,忙扬声叫外头的漆雕英:嫂子!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