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25-04-01 15:47:20

一辈子。

这三个字,分量太重。

林芳洲从没想过一辈子的事,她连半辈子都没想过。

她阴错阳差地,做了个男儿,活得那样如履薄冰,又那样没心没肺。

一直以来,她用放肆的玩乐填补着心底种种对未来的惶惑与不安。

她从来不敢把未来想得太具体,仿佛她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或者她活不到未来的那一刻。

人这一生,像露水一样脆弱短暂,生时晶莹剔透,去时痕迹全无。

她所思所想的都是眼前的快乐,放纵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忧愁的人。

可是现在,有人要扬言和她过一辈子呢。

林芳洲眼眶发热,莫名觉得鼻子酸酸的。

末了,她却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余生能有个人相伴,那样活得才不会寂寞无聊。

可那个人不会是小元宝。

或者说,她不会成为陪伴他的那个人。

……小元宝已经走了。

林芳洲在房间里呆立了一会儿,低着头走出来。

花园里的人还在喝酒行乐,林芳洲站在远处看他们。

韩牛牛走上前问道,公子,你不去玩吗?她摇了摇头。

公子,你怎么了?韩牛牛感觉林芳洲似乎不太对劲。

她垂着眼,轻叹一声,牛牛,我好像错了。

公子,你没有错。

我应该早点告诉他。

长痛不如短痛。

譬如你身上扎了一根刺,倘若拔出来,会疼,可如果不拔,刺渐渐的烂在肉里,只会更疼。

公子……林芳洲被自己说服了。

她一抬头,目光变得坚定:我现在去找他。

哦,好,公子,可是园子里的宾客呢?让他们喝吧,喝够了自己回家,我想他们也不会和我见外的。

林芳洲生怕自己再有什么犹豫,趁着现在头脑发热,她赶紧出了门。

刚出大门,却被一队人堵了。

那是一班内侍,有骑马的,有赶车的。

为首的内侍见到林芳洲,下马朝她拱拱手,道:林公子。

林芳洲感觉不太好。

她和内侍们向来不怎么结交,今天突然冒出来一群,总不可能是来庆贺她乔迁之喜的。

她问道:这位……中贵人,找我可是有事?林公子,官家宣你入宫。

宣我入宫?什么事啊?内侍一笑,道,这我可就不知了。

林芳洲很上道,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一边说:我没见过世面,怕进了宫又像上次那样惹官家不高兴。

还请你给我提个醒,谢谢了。

所有内侍都清楚云微明的身份,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一个天下之主。

三皇子很少结交内侍,但这些内侍也不会傻到去得罪他。

此刻那收钱的内侍卖了林芳洲一个面子,笑道:我听说林公子今日办乔迁酒,三殿下想必也来了。

是啊,刚走。

内侍道,三殿下与林公子真是情同手足。

说了这些话,就不说了。

林芳洲却已经明白了。

这内侍不谈别的,只谈小元宝,那么她这次被官家叫走,肯定也和小元宝有关。

林芳洲心里有了个谱,与此同时又有些担忧。

上次御前答对,使她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她很怕自己一时的无心之言,被人刻意发散附会。

虽然说谣言至于智者,可这世界上别有用心的人太多了。

不过,林芳洲进宫之后,倒是没有遇到她想象中那咄咄逼人的问答,内侍把她和韩牛牛领到一处,拨了两个小太监给她们使唤,然后就走了。

直到晚饭,林芳洲也没看到官家。

吃过晚饭,她尝试着出门,外面两个小太监连忙拦住她:大内禁地,不可擅自走动,公子请回。

果然。

林芳洲回到房间,对韩牛牛说,我们被软禁了。

……十七无法阻止林芳洲被宫里的人带走。

林芳洲离开后,他第一时间去禀报三皇子。

云微明冷笑,看来是有人把我和他的传言捅到了父皇那里。

十七在宫里行走多年,深知因为一个小小的谣言而生出无限麻烦、甚至送掉人性命的事情,并不少见。

他感觉林公子的生命有些危险了,毕竟,官家想要弄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十七问道:殿下,那现在怎么办?先救人。

云微明不敢将担忧表现出来,没有主动跟他爹要求见林芳洲。

这样忍了两天,官家突然宣他进宫。

父子间叙了会话,云微明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官家突然问他:外面人都传,你和那林芳洲,有些私情。

云微明不屑道:也不知是谁这样无聊,见我与他感情深厚,便传出这样的话来。

林芳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平常照顾他一些,有错么。

真没有?真没有,孩儿怎敢欺骗父皇。

官家看着他的小儿子,目光充满探究,若是真没有,为何迟迟不肯成亲?云微明一脸的委屈:父皇的仙丹正炼到关键处,儿臣每日沐浴吃斋,也不近女色,只是想为父皇祈福。

这只是儿臣的一点孝心,此事又与林芳洲有什么相干?你的婚事关乎社稷,还是早些成亲为好。

云微明惭愧道,原来我不肯成亲竟让父皇挂心至此,这也是儿臣的不孝。

儿臣愚笨,不知该怎么选了,全凭父皇裁夺。

父皇教我成亲,我便成亲。

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倒让官家有些意外。

官家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其实你就算玩玩,也无所谓,但是正事不能忘,你记住你的身份。

往后这天下是你的,你要做个表率。

云微明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父皇!父皇老当益壮,况且长生之术即将炼成,万寿无疆指日可待,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折煞儿臣了!唉——官家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起来。

父皇?起来说话。

云微明起身坐回去后,官家说道:长生之术,哪有那么好炼的。

你还记得庞天师吗?儿臣记得他。

庞天师就是曾经说他们父子八字不合的道士,官家十分地信服他,不过他已经不在官家身边。

现在官家身边最得宠的是邓天师。

官家说道:庞天师当年说要去仙游,留下一封信便不知所终。

朕也是近日才知道,他竟然早已经故去了。

你说,如果真的有长生之术,他自己怎么不炼呢?云微明答道:儿臣觉得,修仙一事,也是要看机缘。

他一介凡夫,就算知道长生之术,想必也承受不起。

父皇是真龙天子,他如何能比得?这番话说到了官家的心坎里,他虽然面上不表现出来,但心里很高兴。

他点点头说,也许是这个道理。

可朝中有许多大臣,整天上书劝朕不要炼丹。

云微明抱怨道:这些人管得也太宽了。

父皇为国事操劳,那么辛苦,不过打打坐炼炼丹,能妨碍到谁?况且,他们不是也吃了父皇许多金丹吗,怎么转头就说这样的话。

官家摇头道,也不要这样说,他们不懂,不知者不怪。

是,儿臣知错,父皇真是好胸襟。

官家突然笑道,怎么扯到朕的身上了。

且说说你,,朕要给你选妃,你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

儿臣全听父皇的,你觉得谁好,我就娶谁。

嗯,官家满意地点点头,朕先让邓天师给你测测。

谢父皇。

……林芳洲在宫里住了三天,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但凡云微明表现出一点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她早已被喂了迷魂酒了。

当皇帝的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她被放出来这天,下了雨。

秋风卷着秋雨扑面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内侍帮她备了辆马车,见天气寒冷,又给了她一件他自己的披风。

韩牛牛说,我也冷啊……小内侍有些不好意思,我见你长得这样胖,以为你不怕冷。

……在宫里,靠着这样的嘴,是怎样活到现在的???后来林芳洲和韩牛牛在马车里抱在一起,盖着同一条披风。

林芳洲深深地感觉,韩牛牛比披风管用,抱着她,像是抱着个火炉一般。

回到家时,雨下得更大了。

密密麻麻的雨丝,仿佛织了一片铺天盖地的浓雾。

她下车后,与那车夫道了谢,车夫也不多留,赶着马车立刻走了。

两人撑着伞,正要回去,却见远处渐渐地走过来两道身影。

雨雾中,他们撑着伞,看不清脸,林芳洲却莫名的有一种直觉,那是小元宝。

她便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们走近。

他们走近时,她看到他的衣角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他垂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她。

这样的秋雨里,他的目光也像那秋雨一般,寒冷,潮湿。

林芳洲挠了挠后脑,说道,小元宝,你没事吧?你是在关心我吗?我……林芳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低着头,把一个头顶对着他。

他突然唤她:林芳洲。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了?我要定亲了,他说着,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如你所愿啊。

他的目光那样落寞,像是秋天里凋败的花园,她与他对视着,莫名竟心口一痛。

你高兴吗?他轻声问道,语调里竟隐隐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恭、恭喜你啊。

她小声说。

一句话,几个字,像刀子一样划在他心口上。

他终于扯开嘴角笑了,一边笑一边说,林芳洲,算你狠。

小元宝,你不要这样……他已经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云微明虽打着伞,奈何今日有雨又有风,他回到府上时,衣服湿了一片。

荷风伺候他换下衣服,荷香去厨房端姜糖水,想给殿下驱驱寒。

荷风把抱着半湿的衣服,转身要拿出去,云微明一看到她的背影,突然把他叫住了:站住。

殿下,何事?你的裙子脏了。

荷风心叫不好,扭头撩着裙子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点血迹。

她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羞红着脸,道:奴婢失礼,奴婢该死!云微明:你也有痔疮吗。

荷风:……咣当!门口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云微明抬头一看,见荷香站在门口,嘴巴张得很大,一点也不温婉贤淑,地上是一个漆盘和一个金碗,碗里的姜糖水已经洒了一地。

云微明轻轻皱了一下眉。

荷香连忙走进来跪在荷风身边:奴婢失礼!奴婢该死!云微明有些不耐烦,挥了一下手,下去。

荷风有些委屈,鼓着勇气说道:殿下,奴婢没有痔疮。

荷香扯了她一把,小声说,走吧。

两人起身正要退下去,云微明突然又叫住了她们,等一下。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云微明狐疑地看着荷风,问道,你说你没有痔疮,那你裙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荷风与荷香面面相觑,最后一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殿下,你……你真的不知道?说。

荷风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荷香帮她说了:殿下,那是葵水。

葵水是什么?……荷香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

她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反问道,殿下真的没听说过吗……没有。

林公子也没跟你说过吗?废话真多。

是,奴婢该死。

葵水是——她红着脸给殿下解释了这个词。

云微明活了十七年,确实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些。

虽说宫里有人教导这些,但他在宫里只生活到十岁,回来时又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所以就没人再来教导他男女之事。

在永州那几年,他每天接触的无非就是书院的学子——同窗们都不讨论这些东西,或是王捕头他们——也不会和他讨论,剩下的只有林芳洲了。

林芳洲也从来没跟他说过。

林芳洲是有痔疮的。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十分令人惊骇的猜测。

他压下心中那怀疑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问荷风:女人的身体,都是软的吗?回殿下,女人的身子,确实比男人软许多……荷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

女人的脚,都是小的吗?是。

云微明一连问了几个让人羞羞的问题,把两个丫鬟挑逗得脸红似血。

问完了,他说道,你们下去吧。

……荷香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殿下像个登徒子一样把她们逗得春心荡漾,然后就让她们走了?走了???夜里,雨还在下,云微明伞也不打,便出了门。

十二没有跟着,他派十二办事去了。

云微明来到林芳洲的宅子,一纵身,翻墙进去。

卧房里亮着昏黄的烛火。

云微明刚要走进,却发现一个白衣人突然出现,上来就打。

两人交了几下手,云微明道:十七,是我。

殿下?十七认出了他的声音。

殿下,你为何……不要问,不要管。

是。

然后,十七就看到他们高贵的皇子殿下,走到林芳洲的卧房外,侧着脸偷听里面人说话。

有点猥琐啊……此刻,卧房内林芳洲正在泡脚,一边泡脚一边和韩牛牛聊天。

韩牛牛说:公子,我们真的要走吗?嗯,林芳洲点了点头,沈二郎家里贩马,经常去塞外,他说可以带着我去玩。

我觉得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我们现在远离一段时间,等……她牢记着小元宝的嘱咐,有些话打死也不说出口,于是她顿了顿,继续道,等以后,太平了,再回来。

小公子会同意吗?我若离开,也能使他少一些负累,林芳洲叹道,再说,他都要成亲了。

小公子要成亲了,公子也能放心了吧?嗯。

唉。

那,公子,要不要告诉小公子你实际是个女郎?这个问题明天再想吧,今天先睡觉。

林芳洲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想动。

她警惕道:谁?十七,是你吗?嘭!哗啦——卧房的门突然被踹开了,门板碎成两半,摔在地上。

那响动,把林芳洲和韩牛牛都吓了一跳,林芳洲本能地收回脚往床上一缩,谁谁谁谁、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一身衣服湿漉漉的。

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只是脸色很不好看,像是要吃人一般。

林芳洲有些奇怪:小元宝?林芳洲,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