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峥开始注意丁兰心。
他发现,这是一个很低调的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来,不声不响地换上运动装,挑一台跑步机慢跑十分钟。
晚上7点的课开始前,她会跟着大部队走进跳操房,拿一块瑜伽垫或是踏板,很自觉地站到角落里。
除了偶尔和她一起来的两个女人,她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下课后也不会去找教练,总是独自一人静悄悄地离开。
她虽然低调,却很认真,每天都来,从不迟到,上课时跳操也格外卖力,上完课后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不怎么打扮,头发没烫也没染,额头前挂着一片斜刘海,脑袋后头扎一个马尾辫,每天都素面朝天,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快三十岁的人,倒像个朴素、温和、心无城府的女大学生。
也对,姚家伟不是说了么,这女人挺傻的。
就是这么个女人,居然有几千万身家?祁峥有点不相信,毕竟,在健身房混了几年,他见过很多阔太和千金小姐,还有被包养的二奶,倒不是说她们个个都高调嚣张,但是千万富婆低调成丁兰心这样,还真是很罕见。
丁兰心下了跑步机,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重,却没敢坐,怕屁股会大。
她托着腰在空地上来回走了十分钟,呼吸才变得顺畅,瞄到角落里的体重秤,她又一次站了上去。
53啊……丁兰心看着指针停止的地方,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能跌到105以下呢。
这时,原本明亮的视野突然间暗了一些,一种古怪的压迫感隐隐从背后传来,丁兰心意识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立刻跳下了秤,才转身,就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堵在了角落里。
他比她高许多,她的视线只在他的胸口,抬头看他,是第一次那么近地看,能看到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和鼻尖细小的毛孔,还有那双较常人深邃许多的眼睛。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帽衫,拉链只拉了一半,胸膛半露,身上有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对丁兰心来说,是独属于年轻男人的陌生气息。
幸好,她没有沉浸在想入..非非里,快速地闪过祁峥,侧走两步,与他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祁峥一脸的莫名其妙,似乎是丁兰心反应过激,两个人沉默着对视片刻后,祁峥粲然一笑: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应该提前叫你的。
没事。
丁兰心恢复平静,指着体重秤说,我就是称个重,你要用吗?我称好了。
祁峥摇头:不用,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多少斤。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丁兰心有点尴尬:你看到了吗?没有。
见丁兰心松了口气,祁峥问:怎么?你很介意我知道你的体重吗?体重永远都是女人的秘密。
丁兰心正色回答,要不然,健身中心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生意。
祁峥失笑:可我是你的教练,知道你每天的进步,是我的工作。
那我可以告诉你,这一个半月,我一共轻了七斤。
从113减到106?很不错嘛。
丁兰心反应了一秒钟,懊恼了:你看到了?!不,我只是记得你们每个人刚来时的原始体重。
说实话,练得像你这么勤快的女孩子,现在很少了,绝大多数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人甚至办了年卡后几个月都不来一次。
可是健身这个事,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说得很有道理,可这真不是个叫人愉快的话题。
丁兰心看着祁峥从帽衫领口露出来的大块胸肌,挫败感一阵阵袭来,拿起毛巾,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拜拜。
说罢,她往更衣室走去,没想到,祁峥竟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着走在她身边。
其实我觉得,你106斤也不是很胖,满匀称的。
……对了,你的目标体重是多少?丁兰心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聊这个话题?祁峥眨眨眼睛: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三个月里帮你减掉十斤。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丁兰心依旧很理智:需要额外收费吗?办卡的时候就有人问我要不要请私人教练,我看过价格,非常贵。
祁峥简直要跪了,说好的几千万身家呢?他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额外收费,我只是这里的兼职教练,不接私人教练的活。
丁兰心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因为——祁峥拉长了声音,找了个最烂的借口,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丁兰心吃了一惊,祁峥却是体贴地说:你出了汗,又好久没运动,赶紧去洗澡吧,要不然很容易感冒的。
哦,好。
丁兰心继续往更衣室走,祁峥在后面喊她:哎!丁兰心回头,祁峥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丁兰心。
怎么写?‘蕙质兰心’的‘兰心’。
祁峥眯起眼睛想了想,做恍然大悟状,然后冒出一句叫丁兰心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真是人如其名。
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洗澡时,丁兰心有点想不明白。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上祁峥的课,见惯了他与几个女学员斗嘴耍贫,丁兰心发现,祁峥虽然经常和别人打趣,却很有分寸,从不在语言或肢体动作上占女学员的便宜,反倒是一些年龄偏大的女学员喜欢逗他,祁峥也都是一笑而过。
还有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医院里,丁兰心很清楚地记得私底下的祁峥其实是个偏冷淡的人,并没有那么爱笑爱闹。
所以,当外形阳刚、硬朗的祁峥对着一身臭汗的她憨憨地笑,说出一句人如其名时,那画面实在是美得叫人没法看。
祁峥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住在七楼,单肩扛着自行车搬到三楼,把车子停在楼道里,才放心地继续往上走。
打开家门,漆黑一片,祁峥想开灯,忍住了,刚想摸出手机照明,屋子里突然亮了,他转过头,就看到高低铺的下铺,祁嵘开了床头的小台灯,顶着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坐起来。
祁峥冲他喊:别起来,继续睡。
我尿尿。
祁嵘下了床,光着两条腿去厕所尿尿,出来的时候见祁峥正在掏背包,他扒在桌边,眨巴着眼睛问:给我带好吃的了吗?你是猪啊,半夜里还要吃东西?祁峥掏出一个三明治给他看,明天的早饭,自己记得吃。
哦……你是不是又把点心省下来了?不是省,是我不饿。
祁峥低头见祁嵘在那里冻得两腿直发抖,直接冲他脑袋一拍,滚床上去,冻感冒了又要花钱!祁嵘像个小猴子似的立刻钻到了被窝里,生了会闷气后,咬着牙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找我的亲生爸爸妈妈。
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
我真的不会回来的!随便你——祁峥在健身中心已经洗过澡了,衣服一脱就快速地爬上了上铺,把手机闹铃调到六点,想了想,关掉了声音,开成了振动。
祁嵘在下铺不爽地打滚,动静弄得很大,祁峥拍拍床板:造反啊!小朋友控诉:你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周二周四晚上我要等到器械区的人都走光了我才能走。
那你叫黄奶奶晚一点儿回去嘛。
黄奶奶都七十岁了,她晚上八点半就睡觉的,能给你烧顿晚饭已经够意思了。
……翻滚声又一次传来,祁峥突然意识到什么,问:祁嵘,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在家?几秒钟后,祁嵘大叫:我才不害怕呢!……我再试一次吧。
祁峥仰面躺在床上,双腿交叠,双手搁在后脑勺,慢悠悠地说,找个富婆,让你过好日子。
祁嵘在底下咯咯咯地笑:天天给我吃甜不辣吗?祁峥也笑了:嗯,天天吃甜不辣。